夜厌白 作品

第五百零一回:问诸水滨(第2页)

  水位越来越高,直逼着平台边缘。几人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谢辙还注意到,水面上冒着袅袅黑烟,丝丝缕缕,彼此缠绕,难舍难分。那些烟雾在一处聚拢,又在一处涣散,十分不定。那些烟雾时而形成兽性,时而像草木,时而像人类的脸庞。偶尔有气泡从水下冒出,它们上升的速度比较慢,形状也不是寻常水中那样圆润,而是扭曲着,像有看不见的力道在不同方向挤压。泡泡破裂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近似某种沉重的叹息。

  那些油污会发出不定的荧光,像是溶在水中的碎屑。寒觞会想起过去在藏澜海,有时会有荧光潮在夜里出现,泛着不知火般的颜色。但那些光的颜色也怪异离奇,绝不如那景色优美,不如说看了只会让人两眼昏花,心烦意乱。

  从形式到声音到色彩,池中处处透出混沌的绮丽。

  佘子殊迎面朝着谢辙走来,这让他有些错愕。他正想说些什么,她却与自己擦肩而过,径直走向皋月君。他连忙追上,皎沫也在后方快步跟着。佘子殊在皋月君面前停下脚步,什么也不说,仅是默默地看着她。

  皋月君只微用力撑起身,寒觞立刻拦住她。凛天师则盯着她说:

  “你确信要让将你带到这世上来的人置于危难之中?”

  “我并没有委托她做这种事。”她淡然地说,“按照人类的说法,她也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我们是独立的,她制造了我,仅此而已。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几人盯着她。她朱色的薄唇一开一合。

  “虽然无从对证,但我已然了解当时的我为何会离开。我并非误入轮回之流,而人造的肉体被抛却在黄泉彼岸。我是故意去往那个地方的。”

  “为什么?”皎沫问。

  “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每一日,都是相似的。即便说的话不同,见的人不同,吃的东西不同,说到底,都漫无目的地运作着。与我相似之物皆是亡者,伴我生活之人非我族类。状态唯有二:存在,与不存在。每天,我听从诸位的命令,简单地行动,执行名为存在的状态,循环往复。直到一日,我选择了不去存在,仅此而已。”

  “你……不怕死吗?”寒觞问。

  “没有恐惧,没有寄托,没有杂念。疼痛、黑暗、死亡,我对此一概不知。我对痛楚毫无感觉,只能模仿受伤的人;我也见过黑夜,其事物的状态与白昼别无二致。还有许多,我都见过,都瞧不出什么。唯独死亡,我尚未经历。”

  “你为什么不想活着?”谢辙问,“这世上仍有许多你没见到的。你不想看吗?”

  “千篇一律,本质上区别全无。这些东西从不会真正勾起我的欲望,好奇也是模仿。看到池子,我想起来,我从殁影阁来时便是从这池中走出的,想必它那时恰接入了六道灵脉。如今它移动到这里,我才知道我竟与叶姑娘擦肩而过,毫无察觉。那兵器,果真指着的不是她的身躯。过去的我如何离开戒备森严的殁影阁,大约也是直接投身化尸池中。我本以为会迎来简单的结束,但没有,而是被引入那个世界。不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可触的是物,不可触的是灵;可见即有色,不可见即无色。存在与不存在,都只是一念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