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前尘往事莫回头
直到有一天,被他们全心全意宠爱着的女儿招来了外来的道士,烧了妻子的遗体。不甘与妻子分离的丈夫搂着妻子被烈火焚烧的身体,被一起烧成了一捧骨灰。
忽略一切前因,只看父母天伦的情分,这对夫妻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女儿?
至少阿贡措觉得,他们不会原谅自己。
“是你害死了我们!”
“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烈火焚身的感觉有多疼,你怎么不亲自来试一试!”
每天夜里,阿贡措都会梦见嘉地王与赤姬王后裹着一天一地的烈火步步逼近,满口控诉,声声泣血。
阿贡措就站在那里,依稀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的孩子,不躲不闪地看着他们逼近,泪流满面。一任他们身上的烈火把自己烧的体无完肤,他们身上的鲜血把自己淹没至窒息。
“我会梦见他们……每晚。”阿贡措补充了一句,声音飘渺而含着细微的笑容。在这即将倾泻五年来积攒的所有复仇之火的前夕,她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久违的天真,整个人沉浸在一场久远而忧伤的梦里,仿佛一朵沉醉在烈酒里的波罗花,久久无法醒转。
辟邪望着她,向来谨肃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戚然的难过。
噩梦,他也有的。他的童年活在一派混沌里,有纵容而宠溺的爹爹,有温柔娴雅的娘亲,他只记得一味放纵本性的快乐着,其他细节一概记不清了。
其实,也有记得清的部分。
比如那日,那个生着络腮胡的凶恶和尚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的扛走了他和他的弟弟。他在那和尚的肩头厮打着,望见娘亲追了出来,却又只追了几步又止步。她朝着他和弟弟伸出手,似乎想要挽留什么,却又放下了手,温丽的眸底有泪,嘴角却狂喜的笑着上扬而起。
他望着她,只觉得自己望见的不是娘亲,而是一个即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诡艳的恶鬼。
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一切都变了。没有了爹爹,也没有了娘亲,他和弟弟触目所及全是陌生人。他和弟弟凶狠地抓挠撕咬他们,可他们好强,怎么也摆脱不掉。直到一个牡丹花般艳丽无方的女人不屑的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爹娘不要你们了。”
一句话,划开了他们混沌蒙昧的认知。娘亲温婉笑容下的对于异类的惧怕与对爹爹的怨恨,爹爹宠溺眼神中看玩意似的无所谓与逗弄,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们。
童年,至此画上了句号。
“至少你爹娘还愿意被你梦到。”辟邪喃喃道。
阿贡措眸光微动,望向他。她的瞳色墨中掺着若有若无的紫意,望去如异彩涣涣的黑曜石镜,这是辟邪头一次在里面照见自己的影子。
他眼神跳了跳,垂下了视线,苦笑道:“我爹贪图我娘美色,强迫于她,生下了我与镇恶。我娘深惧我爹淫威,虚与委蛇多年,一得着机会就迫不及待脱身而去,临走前还把我爹捅成了马蜂窝。我爹虽有法子重生,可他私自下凡本就是大错,事发后不敢再停留,只能回天上领罪。而我与镇恶便被他忘在了脑后,是生是死,还是被人虐待,并不放在他心上。”
“你恨他们吗?”阿贡措不觉问。她只知道这两位仙童是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与凡间公主所生,却不知内中真相却是如此不堪。
“恨。”辟邪道,“可娘亲身不由己,本也不是自愿生下我们,我们怎能相恨?我们能恨的只有爹爹,他把我们当做了什么,放纵淫乐后附带着生出来陪他扮家家酒的玩意儿?喜欢的时候就逗一逗,不方便了就丢开手,觉得能长脸了又拉过来逗一逗?”
“如果不是殷娘娘愿意养着我们……”他的喉头梗了梗,“我们兄弟最好的结局,不过是继续做妖做孽,而后要么被更凶恶的妖魔吃了去,要么给路过的大能灭了了事。没有人会记得我们,也没有人会为我们叹息一声,掉一滴眼泪。”
被深爱着自己的爹娘恨着,和被不爱自己的爹娘遗弃,究竟哪个更为痛苦?阿贡措一时也惘然了。她出神半晌,笑了笑:“好在他们都活着,辟邪哥哥,你也不欠他们的了。”
辟邪低头苦笑:“是不欠什么了。”
对奎木狼那一丝不敢为外人道的孺慕之情,早在南天门对方跟他们兄弟摆出父亲的款来教训时,就已经荡然无存。至于百花羞……
这几年偶尔出外为温娇办事,他与镇恶不是没有偷偷去过宝象国。老王四年前便精力不支,将王位传给了百花羞。三年前,百花羞迎娶了当朝大将军之子为王夫,当年便有了孩子。
而今,她的长女已经快要三岁了。
对,是百花羞的长女,不是他与镇恶的妹妹。百花羞的锦绣人生里,本不该有他们这两个妖魔之种的污点存在。
低垂的眼眶里有热意流动,辟邪按下声线间的哽咽之意:“丢开手吧,阿贡措,前尘往事既然已成了前尘往事,就不要再回头了。”
阿贡措鸦青色的睫毛颤了颤,低微应道:“嗯。”
泊然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却是镇恶急匆匆跑来。他与辟邪分工,一人斩杀半城的妖魔,最后在城中心的王宫汇合。他的道行较大哥浅一些,便也迟了一步,盔甲上的妖魔之血兀自未干:“阿贡措妹妹!哥哥!殷娘娘传讯,那妖孽来了!”
“嘶嘶嘶……”阴冷的蛇语在殿中响起。
镇恶下意识拔刀,却见那柄插在墙壁上的蛇形金剑开始活动,像一条真正的金蛇蜿蜒爬行,下一瞬已盘上了阿贡措的手臂。
砰砰砰!
三妖的黄金尸体坠地。
阿贡措抚摸着金蛇的头颅,声线中含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的颤抖:“你也在等着这一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