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页)
刀剑相撞,于冷风中发出清冽鸣响。
施云声闷哼一声,喉间微甜,被磅礴剑气震得迅速退开。
…可恶!
小孩气势汹汹收刀入鞘,没忘瞪江白砚一眼。
江白砚神色不变,目光落在施黛面上,微微颔首:“施小姐,施小少爷。”
施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头疼。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施云声对江白砚向来不喜,将后者视为头号劲敌,每天都想与他打上一架。
理所当然地,一次也没赢过。
施黛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或许源于小狼的胜负欲。
“江公子为何在这里?”
施黛眸光一转:“还有这位……”
方才施云声与江白砚动了手,受惊最重的,是江白砚跟前那名锦衣少年。
此人年纪不大,岁数应与施黛相仿,眉目隽秀,穿得那叫一个泼天富贵。
乌发以价值不菲的玉冠束起,身披白狐大氅,右手戴了个翡翠色玉扳指,晶莹剔透。
腰间还挂着个精致漂亮的白玉双鱼香囊,散出幽幽檀香。
这位一看就很贵的公子被吓得不轻,一张脸煞白到极点,现出灰扑扑的青,整个人往后一退,险些摔倒。
“在、在下阎清欢。”
少年掏出一块金丝如意纹手帕,拭去额角汗珠:“今日第一次来镇厄司应卯。”
“他是摇铃医。”
见施云声面露茫然,江白砚道:“摇铃医修习医道,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只需摇响手中铃铛,百姓听见铃声,便可求医问药。”
施黛听说过这种大夫。
摇铃医又被称作“走乡药郎”,平日行于乡间,栖息于荒野寺庙,为百姓医治,只收取极少的报酬。
印象里,摇铃医四海为家,身无长物,眼前这个……
施黛看了看阎清欢手上价值连城的玉扳指。
“这是我爹送我的。”
感受到她的视线,阎清欢有些赧然:“我喜好研读医术,半月前决定当个摇铃医,这才离家来到长安。”
施黛一愣:“阎公子不是长安人?”
“我自江南越州来。”
阎清欢脱口而出:“话本子里,行侠仗义之事都发生在长安。”
施黛懂了。
这是个看多了话本子,憧憬斩妖除魔的富家少爷。
事实的确如此。
阎清欢紧张兮兮攥紧衣袖,看了看跟前三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安城镇厄司吗?
好惊险,好江湖,连问候人的方式都如此别致,彼此用刀剑来招呼。
他不会哪天,被人亲切问候死吧?
“我叫施黛,身旁这位是家弟施云声。”
施黛落落大方笑了笑,好奇道:“阎公子与江公子认识?”
“起初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阎清欢:“从今日起,我与你们一队。”
嗯?
施黛看向江白砚。
镇厄司共十二卫,每一卫中,分设三个小队。
施黛不久前加入镇厄司,目前属于闲散人士,并无队伍。
也就是说……
“我们三人,暂定一队。”
江白砚语气平平:“长安城内傀儡师一事,由我们探查。”
施黛一怔:“傀儡师?我们昨夜遇上的那个?”
长安城内每日都有怪事发生,这个任务被交给他们,说明不难。
毕竟施黛与阎清欢皆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唯独江白砚仅入镇厄司一月,便崭露头角,破获好几起大案。
让江白砚领着他俩,属于同僚老带新。
“正是。”
江白砚看她一眼,自怀中掏出一张宣纸,懒声笑笑:“此事颇有意思。昨日永庆坊大乱,除却被吸引而去的邪祟……被傀儡术操纵的,皆是画皮妖。”
施黛好奇:“这张纸又是何物?”
“永庆坊大乱时,有人将一则志怪故事写于宣纸之上,贴在长安城墙。”
江白砚将宣纸递给她:“故事中,一名富贾作恶多端、抛妻弃子、霸占百姓家财,将一个年轻孤女强娶为妾。成婚当夜,竟见孤女褪下人皮,袒露苍白枯骨。这则志怪故事,名为《画皮》。”
一个略显老套的桥段。
但与永庆坊中被操控的画皮妖遥相呼应,就能品出古怪。
“更有趣的是,”江白砚垂眸,扬了下嘴角,“故事里提起过,富商居于永庆坊——而昨日永庆坊中,恰好死了个经商的男人。”
这绝非巧合,阎清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施黛恍然大悟:预告杀人。
侦探小说里的常用诡计套路,凶手通过暗语或故事的形式,提前昭告杀人对象和地点。
通过这种方式,凶手能轻而易举引发恐慌、博取关注,将百姓愚弄于股掌之中,从而满足追求刺激、自负自傲甚至自恋的心理。
忽然想到什么,施黛道:“昨晚永庆坊中,除了那个男人,还有其他死者吗?”
“被画皮妖所害的,仅有那一人。”
江白砚斜眸睇她,嘴角笑意加深几分:“其余受伤的百姓,是遇上了趁乱作祟的恶妖。”
等等等等。
阎清欢没大听懂,茫茫然举起右手:“施小姐如何知晓,死者只有一个?我听说昨晚半条街都被妖物占领,不应该闹得很大吗?”
“昨日我见过一只被傀儡术操纵的画皮妖。”
施黛耐心解释:“她告诉我,傀儡师给她下的指令,仅仅是‘吓唬人’而已。结合纸上的志怪故事来看,傀儡师真正想杀的,只有一个男人。”
这就更奇怪了。
想杀一个人,为何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杀鸡焉用牛刀啊。
“我能再提问吗?”
阎清欢怯怯道:“昨夜的死者,死状如何?”
“极惨。”
江白砚轻哂:“生前遭人虐待,死后剥皮剔骨。剥皮手法残暴粗糙,不似画皮妖所为——应是傀儡师亲自动的手。”
虐待死者,说明积怨已深。
施黛认真思忖:“《画皮》与死者亲身经历有关吗?”
这回江白砚总算侧过头来,桃花眼底蕴藉傍晚霞色,凝神看她一眼。
他笑了笑:“我亦这般想过。然此人不曾抛妻弃子、强抢民女,反而是个为人称道的善人。”
想不通。施黛微微蹙起眉。
凶手写了个一分真九分假的故事,又引出一场颇为棘手的乱子,他图什么?
想让全长安城都知道,永庆坊中死了个人吗?
她没来得及思考更多。
一道惊呼打断思绪,在霞光漫天的傍晚,如利箭刺破沉寂。
“不、不好了!”
来人是个身着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奔至镇厄司门前,满面惊慌:“大人,芙蓉园中被人贴上了那种纸…那种写了故事的纸!”
是前来报案的百姓。
心口蓦地一跳,施黛急声道:“故事里可有死者,死于何处?”
男子结结巴巴:“昌、昌乐坊!”
*
傍晚的长安城华灯初上。
晚霞瑰丽,如水墨融化,火烧般铺天盖地。
赶往昌乐坊的路上,阎清欢紧张得险些忘记呼吸。
是命案。
他入镇厄司的第一天居然就遇上命案,看样子,还是一桩连环大案。
方才报官的中年男子不敢撕下芙蓉园中的宣纸,凭着记忆,为他们阐述了大概。
这次的志怪故事,名为《缢鬼》。
顾名思义,是上吊而亡的鬼魂。
故事主角是个道貌岸然的教书先生,因贪念太盛,夺走邻家治病的救命钱,致使邻人自缢身亡。
结局不必多说,恶人有恶报,教书先生被冤魂缠身,惨死家中。
倘若与昨夜相仿,今夜昌乐坊中,会死去一名教书匠。
看出阎清欢的拘谨,施黛温声安慰:“别害怕。江公子很厉害,有他在,不会出事。”
她身旁的施云声瘪着嘴低哼一声。
这姑娘生得明眸皓齿,嗓音清泠似珠落玉盘,莞尔笑开,如明月生辉。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心下竟无端安稳几分,阎清欢抬了眼,看向身侧的江白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