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婴 作品

第七十六章(第3页)





施黛对长寿坊不熟,一路走一路看,随心情四下闲逛,也算有趣。




经过灯火通明的长街,可见滔滔淌动的凤凰河,河上花灯如星,明光璀璨,满载虔诚的祈愿悠悠荡荡。




从傍晚走到现在,不可能不疲惫。




找了个安静的树荫,与江白砚在河畔坐下,施黛轻揉发软的小腿,心下一动:“放花灯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




应该是希望查明当年的江府灭门案,找到真凶吧?




出乎意料,江白砚道:“没有愿望。”




施黛:“没有?”




江白砚笑意未改,眸色晦暗:“嗯。”




神佛不知苍生疾苦,所谓许愿祈福,只是自欺欺人的伎俩而已。




他幼时曾无数次祈求,结果连一颗微不足道的甜糖也得不到。




“想要的东西,自己去夺便是。”




江白砚语气淡淡,隐含浅笑:“求神不如求己,不是么。”




说话时,他眼底的朦胧醉意消散无踪,透出锋锐冷色,让施黛觉得,方才乖巧安静的江白砚只是假象。




待她定睛去看,江白砚已收敛目光。




“这样。”




施黛小声嘟囔:“我原本还打算,如果你的心愿不难,我帮你实现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江白砚的作风。




不屑于求神拜佛,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与其把希冀寄托在花灯上,更宁愿相信手里那把断水剑。




江白砚




()笑了下。




“你呢?”




他轻声:“我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被河风扫过脸颊,施黛两手抱膝,侧头看他。




江白砚和她一道坐在河边,即便这个时候,脊背也是挺拔。




红衣在他身上不显俗艳,灯火幽茫之下,好似一把染血的刀。




锋芒毕露,盛气凌人。




偏偏眼神静谧,带着点儿漫不经意的懒散。




施黛想了想,比出两根手指头:“两个,可以吗?”




江白砚轻哂:“好。”




他应得毫不犹豫,心生好奇。




施黛不缺荣华富贵,亦不缺似锦前程,这样的她,会向他求取何物?




他能给予她的,只剩这具身体。




鳞片,血肉,鲛人泪,鲛珠。




江白砚静忖,施黛想要什么?




他带了刀,在此地直接给她也未尝不可。




“第一个愿望。”




施黛清了清嗓子。




嗓音未定,她收敛笑意摆正神情,忽地凑近。




河面水波粼粼,将她发间的步摇映得灿灿生光,靠近时,听得叮当一响。




杏眼直勾勾望来,极明极亮,像流涌的潮。




江白砚攥起右手。




施黛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默然与她对视,江白砚眸色沉沉。




一刹的阒寂,又像很久,他听施黛问:“画中仙的案子后,你有没有再往身上划刀口?”




未曾料想过的对白,江白砚一时怔住。




在施黛问话之前,他甚至已在思考,应当送她哪个位置的鲛鳞。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道理,在他弯弯折折的心绪间横冲直撞,漫出灼热烫意,从喉头烧到心口上。




胸前的刀伤暗暗发痒。




“这是愿望。”




施黛一本正经:“不可以撒谎。”




他喝醉了,应该比较听话吧?




江白砚:……




不等他出声,施黛眯起双眼,笃定道:“你迟疑了,所以是有的。”




她不是笨蛋,才不会被江白砚轻易糊弄。




自伤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哪可能凭她几句话彻底根除,在这一点上,施黛有自知之明。




再说,上元节与他父亲的忌日相近,江白砚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可能性很大。




在交锋中占据上风,施黛鼓起勇气追问:“这次是什么地方?”




江白砚不答反问:“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他对答案心知肚明,想听施黛亲口说出来。




一如所料,施黛道:“……你能猜到吧?第一个愿望是,今后别这样了。”




她顿了顿,认真补充:“如果习惯没办法改掉,你可以先尽量减少……或是来找我。”




江白砚轻笑,话里听不出情绪:“找你?”




“我带你出去玩儿,想想别的




事,也许能让你高兴些。”




施黛说:“还有抱抱。”




画境里,江白砚并不排斥拥抱,对她说了“喜欢”。




自伤是很严重的事情,施黛觉得没什么好扭捏的,定神看他:“我可以继续教你。”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白砚脸上不剩笑意。




从他眼底,施黛窥见极为陌生的、混浊幽暗的潮。




如同欲要将她吞噬的漩涡。




……他怎么了?




僵局只持续一刹。




江白砚声调很轻:“施黛,对所有人这样好,不是好事。”




许是酒醒,他语气里没了醉意,听来温柔,奈何藏有太多晦涩不明的情绪。




施黛一愣:“什么?”




“你对每个人都好。”




江白砚笑道:“不怕遇上恩将仇报之人?”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施黛反问:“你是恩将仇报的人吗?”




江白砚无法回答。




他从前不明白何为占有欲,只知那是毫无章法的凌乱心绪,因为施黛不断发酵。




见她与旁人欢声交谈,见她对旁人施以善意,见她站在他身边,却被旁人引开注意。




迷乱,酸涩,不安,种种情绪因她而起,仅与她有关。




得到的越多,越惧怕失去,贪念日渐膨胀,欲图将她独占。




正因如此,江白砚痴恋她给予的善意,却也渐觉苦痛不堪。




施黛为何不能只在意他一人?




夜色沉沉,江白砚无言抬眼。




凤凰河中明灯绵延,将施黛的面庞映出融融暖色,宛如细釉。




他轻扯嘴角,答非所问:“世上有诸多恩将仇报的人。我曾见过把恩人府邸洗劫一空的邪修、利用行商善心的流匪,还有……”




江白砚眸光微转:“欲将有恩之人据为己有的恶徒。”




噢,是传说中的病娇强制爱,施黛看过小说,懂很多。




遇见这样的人,她大概率直接用揍的。




“我知道。”




施黛乖乖点头:“对别人,我肯定有防备。对你们……对身边的人亲近一些,没关系吧?”




江白砚静静看她,神情难辨。




他忽而轻笑:“身边之人,不正最易对你下手?”




一瞬风起。




当他喉音过耳,施黛竟生出被毒虫咬上脊椎的错觉,森寒入骨,冷不防轻颤一下。




她心觉不对,听见江白砚似笑非笑的低语:“比如——”




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视野被暗红填满,鼻尖涌入铺天盖地的冷香。




毫无征兆的力道将她掼向身后,被迫靠在树干上。




撞上树干前,一只手覆上她后脑勺,避免因磕碰而生的闷疼——




江白砚俯身下压,一手按在她后脑,另一只手撑上树干,形成逼仄狭小的空间,将她禁锢其中。




……欸?




心口咚咚作响,几欲冲破胸腔。




施黛猝然抬头,恰见红衣少年朝她勾唇轻笑,颊边荡出浅浅酒窝。




桃花眼中幽沉一片,有危险慑人的煞气,亦有妖冶莫测的春情。




江白砚道:“你看。”




他从未有如此矛盾失控、难以自持的时候。




一边是为施黛而生的欲念,一边是仅存的理智与克制,彼此拉扯不休,漫无尽头。




“别对旁人太好。”




江白砚垂头,吐息缠在她耳边,嗓音低如梦呓:“他们倘若这般待你,该如何是好?”!




纪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