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婴 作品

第八十五章

虽说施黛感觉不到疼痛,伤口横在指腹,血是真真切切在流。




江白砚懂得克制,没舔舐太久,待双目重回清明,把施黛的手指松开。




这么一会儿过去,食指满是湿漉漉的水意,被他蹭得发麻。




脑子里一片滚烫,施黛迅速缩回。




她觉得在当下,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用来打破令人心乱的缄默:“还疼吗?”




废话但有效。




施黛强作镇定,等待江白砚的回应。




“不疼,多谢。”




江白砚笑笑:“别忘止血。”




施黛点头,刚从袖袋里拿出伤药,就见跟前递来一块帕子。




江白砚轻声道:“擦擦吧。”




施黛:……




他指的,是方才被含住的地方。




饮血本是无伤大雅的举动,可江白砚舌尖轻轻一扫,无端多了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施黛道一声谢,拭去指尖水渍,涂药膏时不忘提醒:“你也快止血。”




以江白砚的脾气,大概又觉得这是不必上心的小伤。




江白砚乖乖应下,一边漫不经心处理刀口,一边垂目屏息,感受食指的痛意。




丝缕不绝,渗入体肤——




这是源于施黛身体里的痛。




他正与她的痛楚融为一体。




由此一来,疼痛成了极致的欢愉。




江白砚贪心想品尝更多,可疼痛加剧,施黛定然流血。




流血不是好事,她不喜欢。




江白砚只得把疯狂的念头强压下去。




今晚牵肠挂肚了一整夜,血蛊总算被遏制,施黛卸下悬在心里的石头。




血口很快止住,她盯着食指,心满意足:“完工——!”




不愧是镇厄司的特效药,涂上没多久,血就不流了。




施黛扭头,确认江白砚的伤口也被抹好药膏:“我们去和云声他们汇合吧。”




莫名其妙被卷入这场幻境,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出口。




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她永远干劲十足。




看了眼施黛上扬的嘴角,江白砚颔首:“好。”




从铜柱后离开,遥遥望见施云声,他正和聂斩小声说着什么,两人凑得很近。




记忆里,这是施云声第一次对陌生人表现出亲近。




施黛走近才发现,原来是聂斩在用言灵术。




所谓“言灵”,即言出法随,利用天地灵气,让吐露的话语成真。




当然,言灵术大有讲究,绝不是说什么来什么。




诸如“出门捡到一百两银子”,或“一夜间修为突飞猛进”的句子,属于异想天开的信口胡诌,实现不了一点儿。




在施黛的印象中,修为越强,能用言灵术创造的东西越多。




儒生以文修道,初入门时,念出“潺潺流水”,可得一滴清泉;说出“




星火燎原”(),便得一点火星。




待实力更强∮()_[((),到书圣的境界,能以“黄河之水天上来”引得洪水滔天。




在眼下,聂斩好整以暇立在一根铜柱旁,笑嘻嘻道:“弟弟你看啊——‘浮光掠影’。”




能在演武大会中闯进前三甲,这位儒生的本事炉火纯青。




随他右手一动,掌下光影变幻,浮现出一只林间奔跑的野兔。




树影窸窣,野兔轻盈跃动,倏而另一道黑影猛地窜出。




聂斩嘿嘿道:“饿虎扑食!”




伺机而动的老虎一口吞下兔子,明暗交叠,画面消散无踪。




施云声嘴巴微张,呆呆注视地面,眼底亮色闪过。




毕竟是小孩,最喜欢这类新奇有趣的术法。




聂斩扬起下巴,得意道:“怎么样?厉害吧。”




施云声:?




你的“厉害”,就指逗小孩?




把视线从影子挪开,施云声敛去惊讶:“还行。”




“只是还行?”




聂斩:“不成,我给你再变一个。”




他蹙眉思忖,一晃眼,瞥见施黛与江白砚。




“施小姐、江公子。”




聂斩一笑:“江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江白砚:“小伤而已,并无大碍。”




“我们继续往前走?”




施黛朝四周望了望:“这地方……好像分不出东南西北。”




大问题。




四面八方的景致大差不差,置身其中,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儿走。




一旦选错方向,和出口背道而驰,全做了无用功。




前提是,幻境里真的有出口。




“今晚的筵席有十几人在场。”




施黛说:“我们进入这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到现在,连其他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发现自己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第一反应,是寻找同伴。




看目前的情况……




施黛道:“幻境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大。”




聂斩呜呼哀哉:“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幻境辽阔,所需灵气颇多。”




江白砚语气平平,轻描淡写:“寻常人维持不过一日。”




“而且,幻境是在百里家展开的。”




施黛接话:“百里家那么多丫鬟小厮,察觉筵席上没一点儿声响,肯定要进屋查探。”




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百里家人自会前往镇厄司报案。




简而言之,他们不必担心被长久困在阵法里头。




“要我看,待在原地就好。”




聂斩道:“这鬼地方难说到底有多大,不如静观其变,看设阵之人的下一步动作。”




施黛也动过这个念头,闻言没反驳:“的确……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反而消磨体力。”




不知道沈流霜怎么样了。




可惜大昭没有扩音




()器,否则她一路走一路播,找起人来效果绝佳。




这次的死者是百里箫,在场四人没一个与他熟识,对案情一无所知。




聂斩颇为头疼:“单单把我们困在幻境里,又不对我们动手。幕后黑手到底怎么想的?要杀要剐,给个准信啊。”




说罢咬了咬牙:“我只是想来百里家蹭个饭而已。”




怎么这样倒霉?




江白砚道:“凶手或许还要杀人。”




施黛:“嗯?”




“幻境广袤,所有人被分散。”




江白砚解释:“若想对谁下手,是最好的时机。”




这里像是一片专属于凶手的猎场,那人大可欣赏猎物仓惶无措、走投无路的惨状,再不为人知地将其残杀。




江白砚见过无数邪修与恶徒,对这类人的心思再熟悉不过。




准确来说,他也是其中之一。




“杀人?”




聂斩一个激灵:“杀谁?百里家的人?”




他话音方落,余光瞟过远处,愕然睁圆眼:“快看后面!”




后面怎么了?




施黛回身,亦是怔住。




炼狱空茫,在遥远的天地交接处,行来一排万分诡谲的队伍。




领头是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双双手执铁链,身量极高。




白的口吐长舌、面容惨白,黑的身宽体壮、气势冷峻,俨然是传说中勾魂的黑白无常。




无常身后,是数量众多的牛头马面和混沌小鬼,鬼影幢幢,簇拥一辆囚车。




看清囚车上的景象,施黛握住施云声右手:“害怕的话,把眼睛闭上。”




他才不怕。




小孩低应一声,没挣脱她的手。




囚车以铜制成,车里的人不出所料,是死状凄惨的百里箫。




衣物被烧得破破烂烂,只剩几块布料搭在身前。




裸现的皮肤惨不忍睹,皮肉开裂、烫伤处处,后背血淋淋一片,没一块好肉。




因生前遭受巨大的痛苦,百里箫死不瞑目,睁大一双通红的眼,五官狰狞。




聂斩哪见过这般惨样,目瞪口呆:“老天……”




“罪人百里箫。”




领头的白无常满面堆笑,声音不大,清晰响彻耳边:“纵火谋命,判入六重铜柱炼狱,受百年火灼之刑。”




果然是为了惩处纵火的罪过。




施黛心下微动,余光里,晃过一袭白影。




——江白砚对一个个面貌骇人的妖魔鬼怪视若无睹,纵身一跃,跳上囚车顶端。




被他这个举动吓到的聂斩:?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