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婴 作品

第八十九章

擦拭干净施黛腿上的血污,江白砚收回右手。




裙摆轻荡,晃过脚踝,惹来微弱的风。




施黛冲他笑笑,惦记着凶案,侧头转向另一边的叶晚行。




青儿正为她涂抹伤药,男子们有意回避。




管家谢五郎立在一边,颇为忐忑地左右张望,与施黛撞上视线,露出个惴惴不安的笑。




施黛注意到,他的右手在不停颤抖。




沈流霜也有所察觉,温声问道:“还好吗?”




“没事。”




谢五郎勉强挤出笑,抬起右臂:“去救夫人时,我手上沾了点儿血水。”




施黛定神望去,他掌心受血水侵蚀,血肉模糊。




百里青枝被吓了一跳:“嗳呀!怎么不早说?这得多疼啊。”




“没事。我们做下人的,皮糙肉厚。”




谢五郎腼腆笑道:“还是先给夫人疗伤吧。”




“我有多的伤药。”




沈流霜手腕翻转,掌心摊开,是个瓷白小瓶:“你用这个。”




谢五郎从善如流,忙不迭应下,不忘点头哈腰:“多谢湘小姐!”




这位谢五郎头一回出现,施黛对他毫不了解,难免好奇:




“谢管家和叶夫人什么时候遇上的?”




“施小姐。”




谢五郎记得她的身份,恭敬应声:“地狱变后,我没过一会儿便同夫人碰面了。”




他有些懊恼:“怪我,没护住夫人。”




说完这话,谢五郎打个寒颤,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这鬼地方,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施黛把他粗略扫视一遍。




五官平平,剑眉长目,看模样,应有二十上下。




在幻境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施黛礼貌笑笑,状若无意问:“谢管家今年贵庚?”




谢五郎老实回答:“二十。”




二十岁。




放在十八年前,只有十二岁。




这……当不了斩心刀吧?




沈流霜接过话茬:“谢管家一直在百里府做事?”




“只做了两年。”




谢五郎在掌心涂上药膏,疼得龇牙咧嘴,勉力应道:“我与上一任管家是亲戚,他娘亲病重,举荐我来的。”




百里青枝见他疼出满头的汗,替他继续说:“谢管家办事从不用人操心,两年来,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顿了顿,弯眼打趣:“因为这,连亲事都没功夫去谈呢。”




谢五郎闻言微赧:“青枝小姐,别拿我打趣了。”




施黛了然:“青儿呢?”




“青儿是半年前来的。”




百里青枝咧嘴笑笑:“我帮二嫂选的。一群丫鬟里,她最聪明伶俐,很能干。”




纵观在场所有人,百里青枝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居然是最为镇定的一类。




连高大健硕的谢五郎都面无人




色,她反倒笑意如常,带点儿漫不经心的调侃。




半晌,沈流霜开口:“婶婶。”




她不傻,施黛看出的端倪,沈流霜自然意识得到。




在镇厄司当差多年,沈流霜习惯单刀直入。




如今百里族人惨死大半,她没兜圈子,开门见山问叶晚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愧是流霜姐,够有魄力。




施黛在心里为她竖个大拇指。




叶晚行一抖。




遭受精神与体肤的双重折磨,在她身上,寻不见一丝初见时的游刃有余。




似到了崩溃边缘,叶晚行嘴唇颤颤,眼底更红。




“救救……”




良久,她阖起双眼,一滴泪顺势淌落:“救救我。”




她身侧的青儿一怔:“夫人?”




“阿湘,对不起。”




叶晚行倏然睁眼,眸底血丝如网。




她咬牙狠声:“你爹娘的事,是他们……”




一片阒静。




没人出声,唯有沈流霜神情淡淡,长睫覆下漆黑阴翳:“他们?”




叶晚行道:“你爹为人刚直严正,他们……他们捞不得好处,便想取而代之。”




施黛屏着呼吸,望一望沈流霜。




后者面不改色,凤目狭长如刀。




“阿箫和阿瑾钟情于寻欢作乐,常常被你爹斥责。阿良出身分家,却野心极大,打定主意往上爬。”




叶晚行闭了闭眼:“船难之事,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沈流霜:“只有他们?”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叶晚行避开她的注视:“我……我知晓其中一些来龙去脉。”




施黛压下眉:“只是‘知晓’吗?”




看叶晚行的反应,绝非问心无愧。




“我与阿泓,也——”




叶晚行猝然抬首,似在对沈流霜说,也像朝某人忏悔倾诉:“我只是在他们商议时,听上几句罢了。”




她喉音发哑,近乎歇斯底里:“我都说了!你莫非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青儿被她吓了一跳,想去扶一扶,又怯怯收回手。




施黛一瞬明悟,这话是向幕后凶手讲的。




那人指不定藏在哪个角落眺望此处,又或是,就在他们当中。




沈流霜沉吟:“这件事,与斩心刀有何关系?”




叶晚行脊背颓下去。




沉默很久,她低声道:“崔言明,是斩心刀。”




崔言明,那个十几年前落水身亡的刺史。




施黛心下一动。




“啊?”




聂斩沉不住气:“刺史不是死了吗?今天杀人这个,是谁?”




饶是一向寡言的秦酒酒,也蹙眉出声:“你怎么知道他是斩心刀?斩心刀的身份,不是无人知晓么?”




叶晚行脖颈低垂,面上阴影如云翳,看不分明。









答得有气无力:“崔言明的‘饮酒落湖’,是被阿瑾推下去的。”




崔言明死于溺亡,百里瑾对应的,则是血池地狱。




目光掠过一潭潭深不见底的血水,施黛抿起唇。




因果报应,不外如是。




“自从大哥大嫂过世后,崔言明始终抓着这事不放,查到了百里家。”




叶晚行道:“他们怎能让他探下去?”




小腿传来剧痛,她轻嘶一声,攥紧袖口:“推崔言明入湖后,他们把崔府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




“直接搜?”




施黛问:“不怕惊动府里的其他人吗?”




“崔言明府中并无仆从,仅有几个被他收养的孩子,那时皆已入睡。”




叶晚行道:“在书房里,我们……他们找到一间密室,密室藏有手抄的悬案卷宗,和一把刀。”




卷宗上的内容,与斩心刀所杀之人相符。




他们细细搜寻,还找到了崔言明即将动手的下一个目标。




“当年的斩心刀是崔言明。”




聂斩轻抚下巴:“现在这个呢?”




“崔大人的亲人,或者……”




阎清欢跟上思路:“被他收养的孩子?我听说崔大人心肠很好,留了好几个流浪的孤儿在家。”




脑子里的思绪像根细线,轻轻晃荡,露出一点不易觉察的线头。




施黛问:“崔言明去世后,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我不清楚。”




叶晚行哑声:“崔言明只身上任,在越州并无亲眷。他死后,那群小孩居无定所,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