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脂焚椒 作品

第七十二章(第3页)





桃延附近本不会下雪,百姓或许就连最普通的缊袍都没有。




江玉珣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过冬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轻抚着手中的棉花,语气颇为落寞。




应长川缓步上前,他看出江玉珣有些自责:“若没有爱卿提醒,连这几船的棉花也不会有。”




江玉珣轻轻摇头。




他明白应长川的意思,但此刻见到辰江两岸的景象,他却怎么也过不了心中这一关。




……自己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




来自现代了解历史的自己,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往后荒地开垦结束,可令百姓一半种粮,一半种桑树、麻、棉,若是人人每年都能有一套两套的新衣服穿就好了。”




“……开疆辟土是盛世,衣食无忧更是盛世上的盛世。”




“吃饱穿暖”对现代人而言很是寻常,但到了古代却是一个大难题。




辰江上的雪一会下一会停。




两人说话的时候雪正好停了下,厚重的灰云也被大风吹走。




多日未见的晚霞如墨一般从天空泼洒而下,落在了江玉珣的面颊上。




照亮了那双稍显暗淡的黑眸。




“真难啊……”他忍不住低声道。




古代压根没有“平民百姓应该吃饱穿暖”这个概念,更别说做到了。




——毕竟历朝历代的百姓都是这样过来的。




江玉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起身,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玄色。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应长川已经俯身将棉花从自己的手里接了过去。




江玉珣顿了顿,略有些疑惑地转身向对方看去:“陛下?”




应长川没有说话,反倒是用另一手轻轻将江玉珣拉了起来。




赤红的夕阳洒向如镜一般平静的辰江,映在了二人身上,如为他们披上了一袭红衣。




“好。”应长川缓声道。




话音落下,他便把手中的棉花轻轻地放回了棉堆之中。




末了突然转过身看着江玉珣的眼睛说:“孤答应你。”




如火的夕阳燃向雪白的棉云。




应长川几乎一字一顿道:“未来大周百姓,定不会再挨饿受冻。”




说话的时候应长川仍未松开手。




淡淡的热气顺着掌心相交处传到了江玉珣的指间,激得脉搏随着应长川的话语一道轻轻地跳了起来。




同在此时,又有一朵巨浪自辰江上打了过来。




撞得楼船跟着它一道轻晃。




江玉珣的心潮竟也随之澎湃。




——衣食无忧是很难,但那又怎样。




应长川这个大周土著都敢承诺,自己怎么能畏难?




大风吹净了江上的积云。




晚霞如碎金一般洒满了大地。




江玉珣缓缓笑了起来,忽然在此刻回握住了应长川一直没有松开的那只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




江玉珣回到楼船上时天已经黑了。




他简单用过晚餐后,便回到了外舱。




此时应长川还没有回来,内侍官早将一个木盆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用来治疗冻疮的汤药。




水刚端来没一会儿,此时还在冒着热气。




江玉珣坐在桌案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了拨水面。




过了一会后,方才一点一点地将右手沉了进去。




“嘶!”也不知这汤药是什么东西熬成的,江玉珣刚把手指泡入汤内,便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刺痛。




除此之外,还有难以忽视的火.辣之感。




——和上一世切完辣椒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江玉珣手上未长疮的地方都受不了这样的辣意,更别说生了冻疮的地方了。




……要不然先算了?




江玉珣上一世没有长过冻疮,但经验告诉他等到春暖花开之时,这东西便会自己消失。




反正去了桃延郡还要继续挨冻,现在泡了也是白泡。




江玉珣迅速说服自己把刚没入汤药的手指抽了出来。




然而不等他处理残局,用完晚膳的应长川竟在这个时候走入了舱内。




他站在舱门处,直直地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青紫中隐有溃烂的右手上。




“爱卿不是说不严重吗?”说话间,天子已快步走了进来。




应长川吃得这么快?!




江玉珣心虚地将汤药藏在了背后:“今早食指有些泛红,臣也没有想到去逛了一圈之后,竟然变得这样严重。”




应长川站在江玉珣面前,沉声看着他道:“爱卿既知严重,为何又要倒掉汤药?”




“因…因为……这汤药有些过分刺激。”江玉珣鲜少见到应长川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忐忑。




天子没有说话,直接把江玉珣藏在衣袖中的手抽了出来,一回生二回熟地替他挽起了衣袖。




江玉珣被他吓了一跳:“实在是不必了,陛下!”




谁知应长川非但没有停手,甚至……不由分说地握着他的手腕,一道浸入了汤药之中。




江玉珣连忙道:“这汤药非常辣手,陛下小心。”




“无妨。”




应长川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且整整大了江玉珣一圈。




他轻轻松松便将身边人的手裹在了掌心。




应长川虽养尊处优贵为天子,但多年的戎马生涯仍将他的皮肤晒成了浅浅的蜜色。




相比之下,江玉珣被风雪冻了一天的手显得格外苍白。




应长川似乎不觉得这汤药辣手。




他一手握着江玉珣的手腕,一手撩起水朝江玉珣手背上的伤处淋去,动作格外仔细。




两人的手指纠缠于水下。




墨色的汤药轻轻坠入盆内,生出一阵细响。




……江玉珣忽然觉得,舱内的气氛不大对。




他忍不住移开视线,略不自然地开玩笑道:“臣的手是有些多灾多难,但好在都是小伤……虽然麻烦但不怎么碍事。手嘛,能用就好。”




应长川忽然蹙眉,握着江玉珣的那只手也不由微微用力:“能用就好……爱卿当真大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子的语气似乎在这一瞬变得有些冷。




江玉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对方。




我自己的手还不能自己处置了?




他没忍住暗戳戳怼了一句:“臣手如何自己最为清楚,陛下这话说的好似比臣自己还在意这只手似的。”




应长川垂下眼眸,继续替江玉珣淋药。




他的动作轻缓而随意,语气也是同样的轻飘。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似一阵冬雷在江玉珣的心间炸开。




墨色的汤药顺着二人纠缠的手指滴了下去。




应长川的声音与水滴一道坠地:“是。”




……是?




他,他怎么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