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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公共休息空间(四)
 




◎“明天也会来的吧?”◎
 




第二天一早, 这次的公共休息空间新来了四个人。
 




四人两男两女,看App的时间是昨天半夜来的,这会儿估计还在梦里。
 




白落枫一觉醒来, 下楼吃早饭去了。他两眼的黑眼圈浓得跟熊猫一样, 昨晚总共睡了还没有五个小时。
 




黑眼圈也就算了,他还两眼通红。无疑, 他是对着录音机哭了半宿,睡着也是他伤心过度,把自己活哭晕过去的, 不然能哭个通宵。
 




但他一下楼, 就找到了同类。
 




张孟屹坐在餐桌前, 同样两眼发红眼圈浓黑,眼睛里的血丝密得跟蜘蛛网似的,一看就是和白落枫过了相同的夜晚。
 




他阴着脸喝了口牛奶,然后恶狠狠地撕咬盘子里的黄油面包。
 




看到白落枫,张孟屹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拿到了件遗物, 听到了段遗言, 我想死。”
 




白落枫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拉开张孟屹旁边的椅子, 坐了下来。
 




时间还早,现在才早上六点半,只有他们两个刚见过亡妻和刚听过亡夫遗言的睡不好,只能大清早的下来先吃饭。除了他俩,公共厨房里就没有别人了。
 




张孟屹问他:“说出来听听?”
 




“不给,只跟我说的。”白落枫说, “老百姓有隐私权。”
 




张孟屹嗤笑一声, 没说什么, 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往旁一扭头,道:“冰箱里有面包牛奶,挺便宜。”
 




“行。”
 




白落枫起身,弄吃的去了。
 




他打开冰箱。冰箱里面东西很多,早饭也琳琅满目,现实世界里小摊卖的这里也都有,比如鸡蛋灌饼和肠粉,铁板里脊和手抓饼。
 




但白落枫没什么胃口,他拿了两片面包和一盒牛奶出来。
 




“旁边就是面包机,还有烤箱,盘子在下面橱柜里。”张孟屹说,“你想吃的话,把黄油抹面包片上烤一下。”
 




“ok。”
 




白落枫找了个盘子来,把面包抹上黄油放烤箱里烤了。
 




他端着一盘子面包和一盒牛奶坐了回来。
 




张孟屹向他打听:“那能告诉我他大概说了什么吗?”
 




“他失忆了。”白落枫说。
 




“是啊,现在是失忆了,做了npC嘛。我说之前……”
 




“我说的就是之前。”白落枫说,“他伤到了头,有个队友帮他治了。但是还有脑内伤,所以后来记忆就在慢慢消退。我说的那些遗言,是他在失忆症发展到后期,根本不记得我的状态下录的。”
 




“录的?是录音?”
 




白落枫点点头。
 




“行吧。”
 




张孟屹没有再打听。
 




白落枫把吸管拆开,咕咚咕咚喝了半盒牛奶下去。
 




他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
 




俩人沉默无言地坐在一块儿吃了片刻早饭。
 




过了会儿,张孟屹开口问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白落枫说,“想起以前的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张孟屹。他低头叼着面包,慢慢停止了咀嚼的进食动作。
 




望着自己盘子里剩下来的一片面包,白落枫目光出神。
 




仔细想想,已经过去七年了。
 




回忆接踵而来,白落枫发起了呆。
 




他现在想起时还经常性地觉得不真实,但七年前他的确还是一个坐轮椅躺病床走都走不远的病秧子。
 




偷拍了肃郁被同学欺负把录像交给他们老师,帮肃郁解了围之后,白落枫就回了住院楼。
 




他当时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医院里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
 




毕竟世界上最能见证人性的地方无非两院:法院和医院。
 




医院里虽然有很多尽心尽力,跪在手术室前磕头祈祷的家属,但是更经常能见到的却是手术缴费时推脱责任、不认爹娘、不认老婆、不认孩子、拒绝给产妇打麻药、指着彼此互骂道德绑架的情况。
 




每一个都相当令人发指。
 




学校欺凌闹到这儿来的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白落枫见过几次。
 




他是真的没当回事,就把肃郁当成了一个随手一帮的可怜小孩。咳嗽着被外婆推回去的路上,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肃郁再见了。
 




但两天后,肃郁敲开了他的病房门-
 




白落枫当时住的病房六人一间,那天天气阴了,外面开始下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坐在他病床旁给他削苹果皮的外婆苍老生皱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外面阴沉的天空,和窗户上掉落的雨点。
 




“下雨了。”外婆蹩眉道,“真烦。”
 




“正常,季节到了,没什么好烦的。”
 




白落枫低声说。说完话,他就掩嘴咳嗽了几声。
 




“喝点水。”
 




外婆把床头柜上倒好的热水递给他。白落枫坐直起身来,拿过来,小口小口地抿着。
 




外婆坐了回来,拿起没削完的苹果。她没有立刻拿起刀来削,而是抬头看了看床头上的仪器。
 




那些仪器连着白落枫的心口,监测着他的心率。外婆望着那些数低迷不起,叹了口气。
 




白落枫笑了:“又叹气,叹什么气啊。”
 




“没事。”
 




外婆低头削苹果。
 




空气陷入一片沉默,其他病床上的人躺的躺睡的睡,坐着的望着外面的雨天,同样没人吭声,这里总是这样死气沉沉。
 




旁边突然传来吸气抽气声。白落枫转头一看,外婆居然开始抹眼泪了。
 




白落枫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啊?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外婆摇摇头,还是继续抹眼泪。
 




白落枫又好声好气哄了一会儿,外婆越哭越凶。
 




白落枫让她把手放了下来。外婆露出哭得通红的一张老脸,倔倔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睛说:“怎么就你这么命苦呢,那年才多大啊,就往心脏里安支架……”
 




“多牛逼啊,六岁就往心脏里面安支架了。”白落枫笑着说,“别总苦大仇深的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没死呢。”
 




不知道为什么,外婆看起来更想哭了。
 




她望向白落枫右手上输着液的针管,又望望贴在他心口上的仪器,又叹气道:“好好的十五六岁,连口好饭都吃不上……”
 




“吃清淡点活得久。”白落枫还是笑,“行啦,别天天念叨这些了,你念叨出茧子来也不能念叨好,看开点吧。”
 




外婆点点头,抹抹眼角:“好,好,听你的,外婆不说了。一会儿外婆下去给你买粥喝,喝了早点好。”
 




白落枫露出苦笑来。
 




病房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推了开来。
 




来人小心翼翼的,好像不是病房里的家属。
 




他走了进来——来的是肃郁。他换了一身衣服,穿着圆领白t和一件灰色连帽外套,一件灰色的阔腿裤和一双运动鞋。
 




浑身上下每个单件看起来都很旧了。灰的被洗得发白,白的被洗得发灰。
 




他有些手足无措,进来之后四周环绕一圈,看到床位就在门边上的白落枫,他眼睛一亮。
 




白落枫也认出他来了:“啊,是你?”
 




肃郁突然就红了脸。他张了张嘴,却没蹦出来字儿,又讪讪闭上嘴,用力点了点头。
 




白落枫问他:“你怎么来了?”
 




肃郁抬起手上装满水果的一个袋子,声音很低地小声说:“那个,我想,谢谢你……就那天,那天那什么,你帮了我……挺,我,那个,所以……”
 




他语无伦次,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神还一直闪躲着,一跟他四目相对就立刻躲开,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要白落枫是个女生,他外婆就能一秒理解现状。可同性恋这事儿在七年前的确还太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外婆用打量嫌疑犯的目光将肃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她挪了挪椅子,靠近白落枫,小声地警惕道:“大孙,这是谁?”
 




“前两天出去的时候帮的一个学生,他被同学欺负了,我帮了他一下。可能就是爱害羞吧,你别想多。”
 




白落枫简单解释完,胸口又哽了哽。他抬手握拳,掩嘴再次咳了两声,抬头对肃郁说:“来感谢我吗?”
 




肃郁用力点了点头,脸好像更红了。
 




白落枫向他笑了笑,说:“多大点事儿,没必要,先坐吧,这边还有椅子。”
 




外婆坐在白落枫左边,病床右边还有空的椅子。
 




肃郁点点头,姿势极其僵硬地走了过来。屁股刚沾到椅子上,他就立刻站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看了看白落枫,又看了看自己拎过来的一袋子水果,赶紧伸出手,把手里的袋子递了出去。
 




袋子递到白落枫跟前。
 




白落枫问他:“给我吗?”
 




肃郁用力点头。
 




“那天……谢谢你。”他磕磕巴巴地说,“这是给你的。”
 




“啊,谢谢。”
 




白落枫向他一笑,从他手里接过了水果。他看到肃郁递过来时微微扭开的脸和别开来去不肯看他的眼睛,还有红透了的耳根,以及僵硬得发抖的手。
 




白落枫把这一切收进眼里,没拆穿他,接过水果后递给了外婆。
 




“能麻烦你去洗洗吗,外婆?”白落枫说,“正好想吃水果了,好几天没吃了,医嘱也说这几天可以加点餐。”
 




“也是。”外婆说,“那我去挑点洗一洗,你们先聊吧。”
 




外婆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不锈钢盆,拎着袋子走了。
 




白落枫又招呼肃郁坐下,肃郁讪讪坐了回去。
 




他非常坐立不安,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紧抿着嘴,脸上的红自打进来以后就没有下来过。
 




他扭头看着别处。
 




白落枫不在意,也不逼他看过来,随口打开话匣子:“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我问的,医院前台。”肃郁说,“你那天……帮我很多,一句话都不感谢你……我过意不去,就到处找了一下。”
 




“然后就找到这里了?”
 




肃郁点点头。
 




白落枫笑了起来:“有没有很意外?坐轮椅的居然是个心脏病人。”
 




肃郁摇了摇头。
 




“是吗。”
 




白落枫没有再说话,他转头看向外面的雨天。
 




“雨真大啊。”他没话找话。
 




肃郁没接他这茬,沉默半刻,肃郁才开口:“那个……”
 




白落枫把头扭回来。
 




肃郁脸色通红地微低着头,但终于有勇气看向他了。
 




肃郁轻声问他:“你……心脏病严重吗?”
 




白落枫失笑:“还挺严重的吧,先天性的。”
 




“能出院吗?”
 




“这个嘛,你如果问的是康复的话,那得等移植心脏。”白落枫说,“应该就快轮到我了。”
 




“还要多久?”
 




“这说不好。”白落枫说,“这么关心我呀?”
 




肃郁腾地红了脸,不说话了。
 




“别说我这些了,真沉重。你是叫肃郁吗?”
 




肃郁点点头。
 




“姓肃还是苏?我那天没听清。名字又是哪个字?都怎么写?”
 




“严肃的肃,郁闷的郁。”肃郁回答。
 




“好怪的名字。”白落枫嘟囔道。
 




正常父母哪儿会给孩子起这个名字。
 




“我自己起的……也不算自己,是我哥,表哥。”肃郁小声说,“我妈不管我,外婆家里也没人愿意管我。他们让我自己给自己换个名字,我哥开玩笑说这个字就好了,反正大家看见我都郁闷。我当时也不懂,就用这个字了。”
 




“……”
 




白落枫一下子想起了那时听到的他同学说他妈不管他。
 




白落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见他不说话,肃郁又讪讪开口:“那个……”
 




“嗯?”
 




“那天,不好意思。”
 




肃郁紧张兮兮地搓着自己的膝盖,小声说,“我……我比较喜欢抽烟,我不知道你心脏病……呛到你了。你后来,没事吧?”
 




白落枫才想起来,他是说那天他凑过来时惹得白落枫咳得跟个破风箱一样的事。
 




“没关系,你又不知道。”白落枫说,“我还没那么脆弱呢,就是支气管和鼻子敏感了点儿而已。”
 




病房门一响,是他外婆端着水果回来了。她把东西端给白落枫,让他吃一点,但别吃太多。
 




外婆坐了下去,问肃郁:“家住在哪里呀?”
 




肃郁肩膀一哆嗦,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绷直了骨头道:“素华小区。”
 




“老小区呀。”外婆说,“你父母住在那儿吗?”
 




肃郁摇摇头:“跟舅舅住。”
 




“怎么跟舅舅住?你父母呢?在外地吗?”
 




肃郁为难了一下,呃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只好实话实说:“离婚了,都不要我。”
 




外婆无言了。
 




她呃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肃郁也坐立不安,他挠挠后脑勺,转头看向外面的雨。
 




“哎,外婆。”
 




白落枫看出两边都骑虎难下,干脆主动开口,“这葡萄挺好吃,你来一个。”
 




“好好好好。”
 




外婆赶紧过去,掰了个葡萄放进嘴里,然后连连称赞,说肃郁买得好。
 




白落枫哭笑不得,他偏偏头刚想叫肃郁,一撇眼却看到肃郁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往他被子里探了探,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里面。
 




白落枫不是傻的。他虽然住了十几年的院,但电视剧可没少看。这是什么用意,他很清楚。
 




肃郁放好东西,抬起头来。白落枫立刻转回过头,当没看见。
 




外婆估计是太尴尬了,一连揪了五个葡萄吃。第五个囫囵下了肚子,她才抬头招呼肃郁来吃一个,肃郁摆了摆手,说不用。
 




“那我走了,之前真是谢谢你了。”肃郁站起身来,磕巴道,“祝你、祝你早日康复。”
 




白落枫朝他笑着点头:“好。”
 




他一笑,肃郁就又腾地红了脸。
 




肃郁朝他点点头,回头急速走出病房,逃也似的离开了。
 




外婆不解道:“这小孩总跟你脸红什么?”
 




“我漂亮吧。”白落枫淡淡。
 




“确实,我大孙是漂亮,随我姑娘。”外婆说,“他别是把你当成姑娘了吧?”
 




“怎么可能,我喉结都长出来了。”白落枫说,“你别管了,明天还得见他。”
 




外婆又不解了:“明天?他还来干嘛?”
 




“他想来就来呗。”白落枫说,“我天天躺在这儿,除了家里人半个朋友都没有,他来我还能交个朋友。怎么了,你不想让他来吗?不喜欢他?”
 




“那倒不是,瞅着挺乖的。”外婆叹气道,“听着也怪可怜的,行吧,想来就来。你俩约好了吗?约好了的话,明儿我做点好的来给他吃,你好不容易有个朋友。”
 




“还不清楚呢。”白落枫说。
 




白落枫坐起身,掀开被子,看到了肃郁的手机。
 




肃郁还算贴心,放得比较里面,靠近白落枫的大腿侧。
 




白落枫用输液的手拿起它,交到没输液的手上。
 




外婆问:“这是谁的?刚刚那小孩的?”
 




“嗯。”白落枫说,“不小心落这儿了吧。没事,我俩已经约好了,他明天也得过来,到时候直接拿走就行。”
 




“好吧。”
 




外婆没多问,肃郁也很谨慎,隔了两个多小时才打了电话过来。
 




他打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白落枫接了起来:“喂?”
 




“啊……”
 




肃郁估计是想装成意外一点的声音,但是很失败。
 




他的声音跟他本人在病房里一样僵硬。
 




肃郁的演技真的很差。刚开始的时候,他对上白落枫总是说不出话。
 




喜欢一个人的表现真的千奇百怪,有人表现得跟孔雀开屏一样,有人就小心翼翼地和卑微的尘埃一样,抬头看一眼都需要给自己先唱一首《勇气》。
 




白落枫强忍住才没噗嗤笑出来。
 




他已经看出来了。肃郁已经对他一见钟情,毕竟小肃同学真的是个很糟糕的演员。
 




这种纯情小孩,逗起来很有意思。白落枫在电话里没吭声,就等着对面往下演。
 




肃郁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好意思,是……白落枫吗?”
 




“是我。”
 




白落枫禁不住用手掩住嘴边的笑意,逗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没问我。”
 




“啊,我,那个……从,从医院前台那儿听说的……”
 




“嗯,前台,原来如此。”白落枫点着头,问,“手机怎么忘在我床上了?”
 




“不、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时候从兜里掉出去了吧……”
 




你自己信吗?
 




它掉了出来,还能自己钻进被窝里?
 




这可真是一个牛顿都算不出来的刁钻角度。
 




白落枫没拆穿他,只笑了起来,说:“好好,那你明天来拿吗?”
 




“嗯,嗯。”肃郁说,“正好……我觉得今天给你买的,不多……明天我再买点,好好谢谢你。”
 




“好,那明天中午来吧。”白落枫说,“明天你不上学的吧?是周日。”
 




“不上,我有空。”肃郁说,“那……明天见。”
 




“好,明天见。”
 




第二天的中午,肃郁如约来了。
 




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洗得发灰的白t和洗得发白的灰外套。白落枫才看到他裤脚那里高了一截,露出一截白净的脚腕。或许是已经穿了许多年了,那裤子跟不上他长高的速度,所以小了。
 




他估计过得不怎么好。父母不在身边,亲戚是不会用心养别人家的小孩的,所以衣服还能穿就继续穿得了,不会给他买新的。
 




白落枫有些可怜他。
 




肃郁又带了一兜子水果过来,是昨天买过的,他说白落枫看起来挺爱吃,就又买了过来。
 




外婆接了过来,让他以后不用买那么多。
 




肃郁点着头,没多吭声。
 




“昨天忘记问你了,那之后你回学校怎么样?他们还欺负你吗?”
 




肃郁摇摇头:“没有了,他们被请了家长,都跟我道歉了。私底下还是会瞪我,但是不敢搞我了。……多亏了你,谢谢你。”
 




“力所能及而已。”白落枫朝他笑笑,“不受欺负了就好。”
 




他一笑,肃郁脸又红了。
 




真好懂。
 




白落枫看着他笑。
 




肃郁坐了一会儿,白落枫跟他聊了些有的没的,他便又要走了。
 




他说今天不能多待,家里要他回去收拾屋子。寄人篱下,他得多帮着干一点。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一直望着白落枫,神色有些说不出来的焦急。他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白落枫把他的神色收进眼里,轻笑起来,没说什么,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还给了他。
 




“给你。”他说。
 




肃郁像是突然遭到了重击一样,神色一紧,又立刻低下眼帘,失望和遗憾迅速出现在他脸上。
 




“好,”他声音低低地说,“谢谢。”
 




他伸手过来,拿过了手机。
 




白落枫说:“明天就不用拿水果来了,我有病,吃不了太多。”
 




肃郁一愣:“啊?”
 




“明天也会来的吧?”
 




“……啊,啊。”
 




肃郁呆愣愣的,看起来傻傻的。
 




挺可爱的,白落枫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手机号我写在纸条上了,就塞在你手机壳里面。”白落枫说,“也是微信号,直接搜就能加了。反正你也是想不到还能找什么理由明天再来了吧?都写在你脸上了。”
 




肃郁腾地红了脸。
 




“想来不需要理由,来就好了。”白落枫望向他说,“我还蛮喜欢你的,也没有其他人来看我。你会经常来看我的,对吗?”
 




肃郁脸更红了,跟要炸了一样,非常努力极其用力地连点了三下头。
 




他嘴唇哆嗦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于是慌慌张张朝白落枫迅速一点头,他回头就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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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公共休息空间(五)
 




◎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白落枫后来在心里偷偷给当时跑路的肃郁起了个外号:落跑甜心。
 




落跑甜心跑出去半个小时, 白落枫才收到他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
 




之后的事情,就和大部分暧昧期的恋爱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毕竟说到底, 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线上聊天, 互相早安晚安,报告日常。肃郁一开始是在线上小心翼翼地跟他聊, 约着两三天去医院看他一次,后来熟起来了,就开始每天都跑过来看他, 在他病床旁边陪他, 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
 




这么一来二去的, 肃郁对他也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了。
 




说实话,肃郁这人虽然被欺负,但其实挺不学好的。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对,说起来很奇妙,他是那种又不学好又老实的小孩。
 




他抽烟喝酒打耳钉, 但是不欺负同学不为难老师不打架不逃课, 就是自顾自地堕落。
 




后来白落枫知道了,他这套作风事出有因。
 




肃郁有天晚上悄悄趴在他枕边, 小声地把从小到大的事情跟他念叨了一遍。
 




肃郁家里情况很特殊。他母亲怀孕的时候父亲出轨,母亲又是个恋爱脑,觉得把孩子生下来男人就会回心转意。
 




可肃郁出生之后,他父亲看都没看一眼。
 




负心汉没有回头再看,肃郁的父母最后离婚收场,他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但孩子毕竟已经生下来了, 现在是法制社会, 孩子不能扔, 所以母亲还是将他养了几年。
 




母亲带着他困苦地生活,可始终找不到愿意接受自己和孩子的对象。
 




她坚持了三年,肃郁长大了。母亲越瞅他越像那负心汉,于是渐渐地,她心里生起压不下去的怨怼,再加上那会儿的相亲对象又冷嘲热讽了她一句“不要你的男人的孽种你还帮忙养,怎么那么好心啊你?”——于是一气之下,肃郁被扔掉了。
 




肃郁被母亲扔到了外婆家,每个亲戚轮番养几年地养大了,他是吃百家饭的。
 




毕竟是亲妈都不要的孩子,所以从小到大没人管他,衣服也是有的穿不算虐待就行,基本上几年都不会有一件新衣服。
 




他在家里又没什么落脚点,回家就是谩骂和阴阳怪气,基本上没人会对他说好话。
 




张孟屹在無菩村说的话是真的,肃郁没有家人。他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全心全意地想要逼死他。
 




混蛋的孩子,一个孽种,养大也是社会的祸害。
 




大家总这么说他。
 




这么一个家庭,小孩难免会心里烦闷。
 




说实话,烦闷都是轻的了。都没变成反社会人格,白落枫觉得肃郁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是很棒的小孩。
 




肃郁经常抽烟喝酒来消愁,白落枫觉得正常。这个环境如果不自己找个法子发泄发泄,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后来白落枫听肃郁说,其实他学习成绩很好,连现在上课讲的东西他也能跟上,题其实也都会做。
 




但是毕竟寄人篱下,他不能表现得很好。
 




白落枫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肃郁就说,这是他小学的时候学到的。他小时候上小学时和表弟一个班,也是当时收养他的大舅的儿子。他大舅听说他在学校里比表弟成绩靠前,比表弟惹老师喜欢,立刻就阴了脸色。
 




然后肃郁当天晚上没饭吃,第二天一整天也没有饭,还半个月都被扔到客厅去睡沙发,被子和枕头都不给他。
 




肃郁就明白了,比主人家的小孩强就没饭吃。
 




没办法,他就成绩一落千丈,在老师失望的目光里,他有饭吃了。
 




于是他越来越不学好。看着他一步步往错路上走,他的亲戚非常高兴,骂他的时候轻蔑又痛快。
 




但与此同时,他有饭吃。
 




肃郁是个很可怜的小孩,他在家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开心,所以他每天放学都来病房里找白落枫。等到时间晚的不能再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家去。
 




肃郁总说,在他旁边比在家里开心。
 




白落枫听得很难过,他对肃郁说:“小孩儿总是自己做不了主的,等你上大学就好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肃郁说。
 




白落枫心情复杂。
 




他想帮肃郁,他真的很想帮肃郁,他心疼他。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个躺病床的病患,没有钱没有年龄也没有权利,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
 




白落枫很想说你跟我住,但是他又有什么?病房的病床位都是要花住院费的,医院也不是福利院。他的病也总是在吃家底,外婆没有精力去养别的小孩,他也没有去求外婆的任性底气。
 




他得的病快把整个家都吃完了,他不能任性。
 




肃郁还是需要那个想要逼死他的家。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肃郁说:“没事,就只有两年了。再过两年,我就可以跑了。”
 




“你要跑去哪里?”
 




“我去考一个医学院。”肃郁说,“我去学心内科,回来给你看病吧。”
 




白落枫愣了愣。
 




肃郁很严肃:“我认真的。我不知道选什么专业,但是我想让你好。”
 




白落枫哭笑不得:“我会好的,不用你,你去做你喜欢的。”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肃郁说,“我想选一个对你好的。你到时候用不着我了也可以,我想跟你有关系,过去式也没关系。”
 




白落枫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只好苦笑,说:“快考出去吧,肃郁,自己独立出去。到时候自己租个房子,就不怕回家了,再也没人骂你了。”
 




“我不想房子里只有自己。”肃郁说。
 




“那养个猫?”
 




肃郁不吭声。
 




“还是说你喜欢狗?”
 




肃郁莫名红了脸,很不满地撇了白落枫一眼,转头看向别处嘟囔道:“我喜欢个毛啊。”
 




白落枫笑出了声,他知道肃郁什么心思,也知道肃郁一向说不出口。
 




“你要说的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白落枫说,“你想要什么?”
 




肃郁又不说话了。
 




他脸上的红退了下去,目光冷静了许多。他的眼睛忽然惆怅了起来,半晌,他叹了口气。
 




肃郁总是这样。
 




白落枫特地跟前台的小护士打开天窗说亮话地打听过了。小护士说,肃郁总跟他们打听过白落枫的病情,知道他不能情绪有波动受刺激之后,整个人就有点蔫蔫的,但最终也没和小护士说什么。
 




这就太好懂了。肃郁怕他情绪波动,所以总不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他就只是默默地坐在白落枫病床旁边陪他。
 




肃郁总是这样。
 




跟张孟屹相对无言地吃完早饭,白落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浑身提不起劲,回了房间就倒到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思还是飘回了六七年前。
 




那时候肃郁还活着。
 




肃郁对他真的挺好的,肃郁很喜欢他。他自以为自己藏得很高明,但其实根本藏不住。
 




他拍下来的天空和路边的小野猫,白落枫随口一说想吃,他就攒了两个月的钱,偷偷藏在怀里带进来的榴莲,还有亲手给白落枫编的平安绳和摆在床头的绿萝,都在大肆宣扬他保持沉默的心思。
 




尽管肃郁对此一直保持沉默,可他不说白落枫也知道,就一直随他去了。
 




这种奇妙的和谐,一直持续了一年半的时间。白落枫不讨厌这样,即使没有戳破窗户纸,他也能感觉到肃郁爱他。
 




但天不遂人愿,医院里最爱出事与愿违的事情,白落枫也不是例外。
 




一切的转折点,在那年开春时来了。
 




白落枫没有告诉肃郁,但他的胃口越来越不好了,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医生看他的检查单时皱着的眉毛越来越深,他的药的剂量也越来越大。
 




本来他不用那么勤地输液的,但渐渐地,他的右手上总是会连着输液管,一刻都不能停。
 




没几天下来,他的药吃得比饭都多了。
 




是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外婆开始以泪洗面,外公也在他的病床边不说话。
 




转月月初复查时,医生还特地把他们全家都叫了过来,让白落枫停在外面,单独和他的家属说了足足四十分钟。等出来后,他外公外婆和赶来的大姨小姨全都失魂落魄,眼睛通红。
 




白落枫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们看着他,欲言又止。
 




白落枫苦笑了声,说:“没关系,不说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告诉肃郁。我也可以不知道的,但是千万别告诉肃郁,他要高考了。”
 




白落枫非常庆幸。幸好肃郁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学校强制住宿,他没什么空来医院,也没什么空回家了。
 




他只有周末能来了,白落枫总是笑着等他来。等他走了,才拿出药一饮而尽。
 




后来白落枫开始咳血,咳得脸色越来越白。血溅在白床单上,让他咳得气喘吁吁,两眼发花。
 




肃郁来的时候,他就强忍住咳血,实在忍不住就去厕所,抱着洗手池咳得撕心裂肺,满地鲜血,再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回来。
 




那天抱着洗手池咳的时候,他小姨看不下去了,说:“跟他说吧,告诉他吧,这么拼命瞒着他干什么?”
 




白落枫抹着鼻血,声音嘶哑:“他要高考了。”
 




肃郁要高考了。
 




他得跑,他得跑出去。
 




白落枫不想当他的绊脚石,一直没有告诉他。
 




那天也是。
 




周六晚上,肃郁又来了。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白落枫的病床旁边,一边抱怨学校的高强度学习度和高考的压力,一边问他在医院里怎么样,怎么最近输液输得这么多,好像人也瘦了好多。
 




“病患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胖的。”
 




白落枫卡了一下。他咳血越来越严重了,话说到一半,一股血味儿和咳嗽感就涌了上来。
 




他忙掩住嘴,他又想咳血了。
 




那天是他大姨来。她看到白落枫这样,立刻懂了。
 




“对对对,哪儿有那么容易胖的,都是瘦的,吃药吃的。”她忙说,“小枫,是不是想去厕所了?”
 




“是吗。”肃郁说,“你怎么了?怎么每次我一来找你你就总上厕所?”
 




白落枫说不出话,一种更为强烈的灼烧感和血味儿反涌了上来。
 




他没回答,肃郁觉得有些不对,歪歪脑袋去看他的脸:“白落枫?”
 




事情来得很突然。
 




血突然全都涌到了喉咙里。鲜血如同是从气管里直接顶上来的,噗地一声,全都毫无预兆地猛地从白落枫嘴里喷了出来。
 




他赶紧捂住嘴,慌张得右手一起忙举起来,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都被拽了下去。
 




肃郁还在旁边,白落枫莫名恐惧至极。他拼命用手压着嘴巴,想把血咽回去。可他的咳嗽停不下来,血一直从指缝里涌出来。
 




他弓着身子,身体发痛,耳鸣嗡嗡,喉咙如烧火,鲜血滴滴答答。
 




他听到有人喊他。
 




但他听不清是谁。
 




他很难形容那种痛感,是很剧烈也闷闷的痛,仿佛胸腔里的东西被石头死死压住,动不了了,喘不上气,咳得感觉脖子都在渗血,根本呼吸不上来,只有血在一直往外流。
 




他不知道自己咳了多久,总之后来痛晕了,往前一倒,瘫倒在自己喷出来的鲜血上,失去了意识。
 




再有些意识时,他感到自己在被往前推,嘴上好像被带了个什么东西。有人在耳边喊他,白落枫眼前一片黑暗,声音却听得很清晰。
 




很多人都在喊他。
 




白落枫忽然想起,之前有个小护士告诉他,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她说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sorry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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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公共休息空间(六)
 




◎那一口鲜血变成了一道分水岭。◎
 




白落枫喷出来的那一口鲜血变成了一道分水岭。
 




分水岭前, 是还算健康的他和把他当成避难所的肃郁。
 




十六七岁的小孩没有家,总是红着脸望他,看向他的眼睛一直很干净。
 




那些保持沉默和不能说的心思如同医院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自以为并不存在, 事实上却无处不在,连病弱的心脏都能跟着涌起暖流。
 




分水岭后, 是突然被推进iCu的他和越来越沉默的肃郁。
 




白落枫被推进了iCu,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鬼门关拽回来。他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身上插了比之前更多的管子, 身边的仪器多了一倍, 嘴上还被套上了悠悠发光的氧气罩。
 




当时的具体细节, 白落枫忘了。
 




他只记得当时他虚弱极了,刚醒过来时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劲。肃郁那时就在他床边,还没睡,低着头沉默着。
 




看见他醒了, 肃郁沉默了很久。
 




他俩谁都没说话, 就在那儿互相对视。
 




过了挺久,肃郁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声音很哑, 白落枫有点被吓到。
 




他张张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回答,肃郁又说:“你骗我。”
 




白落枫沉默。
 




肃郁也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但是一直看着白落枫。白落枫受不了被他这么一直盯着了,小声道:“你要高考了。”
 




他的声音没比肃郁好到哪儿去, 气若游丝得好像随时都会死。
 




肃郁说:“我哪儿都不去了。”
 




“不行。”
 




“你知道你什么样儿吗。”肃郁说, “我哪儿都不去了, 我就在这儿。”
 




“别瞎说。”白落枫说,“你跟我不一样……你可以跑的,你要跑出去的呀。”
 




“我不去。”
 




“别犟。”
 




白落枫歪歪脑袋,声音又低了一些,连头顶上仪器运作的滴滴声都比他的声音大。
 




白落枫说:“听话,肃郁。”
 




肃郁不说话了。
 




他把头撇开,不看白落枫了。过了片刻,白落枫听到了他吸气的声音。
 




白落枫问:“你哭了吗?”
 




肃郁在黑暗里摇摇头,白落枫又听到他用力吸气的声音。
 




白落枫笑了:“别哭呀……”
 




白落枫深吸了一口氧气面罩里的氧气,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去上学吧。你跟我,不一样。”白落枫轻轻地说,“听我说,肃郁……我迟早都要死的……心脏,不是那么好等的东西。很有可能,等不到的……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命不好的……”
 




“……像我这种,命特别不好的,就只能来待个几年,就得回天上啦。”
 




“别伤心……肃郁,别伤心。”
 




“你走吧。你出去看看,就当是,带我去看了。”
 




“我没有那个命……你命比我好。”白落枫声音越来越轻地念叨着,“我想去看海,想去上学……去坐轮船,去看日出……”
 




“别说了。”肃郁说。
 




白落枫不说了。他苦笑一声,问:“吓到你了吗?我……突然就喷血。”
 




肃郁在黑暗里很用力地摇摇头。
 




“是吗……你胆子还挺大的。我晕过去之前,还以为你要吓跑了呢……还不如吓跑呢,吓跑了的话,你就能去好好上学了……”
 




“我不去了。”
 




“叫你别瞎说了。肃郁,我不想当你的绊脚石。”
 




“算我求你了。”白落枫说,“去吧,肃郁。”
 




肃郁还是不说话。
 




“肃郁。”
 




肃郁不吭声。
 




白落枫又叫他:“肃郁。”
 




“嗯。”
 




“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肃郁愣了愣,下意识就挤出了一声诧异的鼻音。
 




“我可能没几天了。”白落枫说,“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肃郁僵住了。尽管黑暗里看不清,但白落枫知道。
 




白落枫笑了声:“肃郁,没几天了……就这么一段日子,我总得为你撑一撑吧。”
 




肃郁还是不说话,他那晚很沉默。
 




他抓住白落枫病床的栏杆,抓紧,白落枫听到他手心用力攥住滑溜溜的栏杆,又往下滑下去的声音。
 




肃郁低下头,白落枫又听见他吸气了。
 




这也要哭啊?
 




白落枫无奈又好笑。
 




“我爱你。”肃郁突然说。
 




白落枫低头望他,表情突然茫然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的副作用,还是这么多年的心脏病让他已经把自己驯化成了个无情的机器人,白落枫脑子里忽然懵懵的。
 




他愣住了。
 




他至今都说不清那时自己是什么感受。他觉得自己该很高兴,该兴奋,可他过分冷静,他的心脏没有高昂的鼓动,没有预想中的欣喜。
 




他甚至找不到一丁点儿欢呼雀跃的感觉,反倒越发趋于毫无波澜的平静。这似乎是从小到大遵循医嘱强逼自己在什么事上都保持冷静的副作用,他没办法在该非常高兴的时候高兴了。
 




白落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莫名觉得悲凉。
 




但仪器上的心率数还是变了,那数值往上抬了一些,白落枫没看见。
 




肃郁仍然抓着他床边的栏杆低着头。他声音颤抖,连呼吸都带着哭腔,白落枫甚至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仿佛死神把镰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哭泣着,继续说:“我爱你……白落枫。你不能死,你死了的话……我就也去死。”
 




白落枫苦笑起来。
 




“你亲亲我吧。”白落枫说。
 




“不行,你戴着氧气罩……”
 




“那你就隔着氧气罩亲亲我。”
 




肃郁顿了顿,迟疑了片刻,站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凑到他跟前,俯下身去,亲吻了他的氧气罩。
 




白落枫闭上眼。
 




那是肃郁第一次亲他,也是最后一次——肃郁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过他,在他活着的时候。
 




白落枫喷出来的那一口鲜血变成了一道分水岭。
 




分水岭后,他进了iCu,氧气罩再也没有摘下来。仪器滴滴答答的响声里,肃郁向他告了白,但也仅仅是告白而已。
 




向一个进了iCu的病患告白,并不能让人开心。那像是提前发表的遗言,“爱”掐着他们俩的脊骨等死期判决,等最终的生离死别。
 




告白过后,肃郁就回了学校。他不愿意走,一直说要在白落枫身边呆着,白落枫硬是将他赶了回去。
 




肃郁真的很倔,白落枫最后不得不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回学校好好准备高考,白落枫就要跟他分手,并且再也不准他来医院,还会非常讨厌他。
 




虽然听着就是在吓唬人,但对肃郁来说,白落枫太重要了。即使是这种幼稚的招数,他也不敢不听。
 




回去是回去了,但肃郁每两三天都会偷偷逃课来看他。
 




在那半年里,白落枫的身体每况愈下。因为用药,他越来越嗜睡了,很多次肃郁来时他都没醒。
 




他没醒,肃郁也不叫他。外婆说,肃郁每次来,就坐在旁边盯着他看,也不说话。白落枫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管,指头上夹着仪器的指夹,不能牵手。
 




怕惊醒他,肃郁也不去握他的手。他就牵着他的小拇指,沉默地坐着。
 




这就是他们恋爱期的接触了。一个病入膏肓进了iCu的病患,并不能做更多的接触。
 




白落枫一直都觉得荒唐。最后那半年的恋爱,谈得根本不像恋爱。
 




分水岭后——白落枫进了iCu后,肃郁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几乎不和白落枫以外的人说话了,到了后来,和白落枫的话也总是越来越少。他寥寥无几的那些话,也总是咬牙切齿地说,声音沙哑地说,不停地哭着说。
 




他们的恋爱像一场倒计时,白落枫的命在无法相扣的指缝里溜沙。
 




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的白落枫动了几次手术。有瞒住肃郁的,也有瞒不过他的。
 




肃郁在手术室门口哭过跪过,白落枫每次清醒过来时,都看见他两眼通红。
 




跟肃郁谈恋爱,白落枫只记得他每次都在哭。
 




他好像一直在哭,在白落枫的病床前。
 




白落枫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肃郁,他是个只让男朋友伤心哭泣的混蛋病患。
 




他非常对不起他。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那天。
 




肃郁死的那天。
 




一直哭的肃郁在死的那天倒在白落枫怀里,笑了出来。他脖子上被自己捅出一个丑陋又血腥的大洞,鲜血不要命地往外喷,他却笑得开心又满足。
 




几乎所有不合那时时宜的词都能用在他身上。
 




幸福、欢喜、快乐。
 




他连眼睛都在发光。
 




肃郁再也没有哭过了,跪在手术室外面的变成了白落枫。
 




变得沉默的变成了白落枫,总是红着眼睛的也变成了白落枫-
 




白落枫想睡个回笼觉,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脑子里都是以前的事和录音机里的声音,死活睡不着。
 




睡不着就不睡了,他翻身起来去洗了把脸。
 




洗完脸,他拿起App看了眼。这次的休息时间也是48小时,还有一天半的休息时间。
 




和上次一样,粱月时照样自发地照顾起了他们一家老小的饭,每天中午晚上都会下去做一点吃的。
 




这天中午,施远就来敲白落枫的房门,让他下去吃口饭去。吃饭的时候大家说手上没加联系方式,联系起来太麻烦,就互相加了微信。
 




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白饭不吃白不吃,新来的几个主播也下来吃了饭。
 




一群人在饭桌上熟悉了不少,这四个人里有两个人跟白落枫他们一样,还算是萌新,刚出认证关没多久。
 




另外两个的排名也不算高。
 




白落枫刷了刷app,简单掌握了一下新来队友的情况,就放下了手机,在饭桌上没怎么说话。
 




总让粱月时做饭也怪过意不去的,更何况食材也都是他买的,用的全是粱月时的积分。
 




他们这几个从無菩村出来的主播拉了个群,后来就轮换着去买食材做饭了。新来的几个主播也都很会做人,自发地和梁月时a了积分。
 




《愿》这东西也是神奇,考虑到空间内估计会有这种事,App里居然还有积分码这东西,扫一下个人的积分码,就能支付给对方积分。
 




但是考虑到会有积分买卖的行为,互a积分的时候还会有限额。
 




白落枫觉得主神应该也去过现实,并且还在现实世界生活过不短时间,说不定每天都在5g网速冲浪中。
 




这天中午吃完饭,白落枫去医务室的地方看了一眼。医务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旅馆房间。
 




白落枫站在原来的门口呆了一会儿,回头就走。走的时候,他看见地上有截烟头。
 




他蹲下去看了下,烟头还在往外冒烟。
 




现在在这个空间里的,会抽烟的主播貌似只有张孟屹一个。
 




白落枫把烟头拿了起来,准备下楼丢掉。起身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心道谁都不容易。
 




休息时间眨眼就过,48小时后,App发来了催促的消息。众人收拾好行李,出了公共休息空间。
 




和上次不同,公共休息空间这次没有消失。旅馆还是旅馆,一成不变地伫立在他们身后。
 




倒计时结束的提示音结束后,App催促他们开了直播间。
 




众人听命开了直播间,App又自说自话地打开了内置导航。
 




【请跟随导航,前往“梧桐路”公交站。请乘坐44路公交,前往光明高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枫这边的回忆杀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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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高中
 




第64章 光明高中(一)
 




◎“他住。”◎
 




跟着App的指路箭头, 众人往左一拐,顺着路往前走。
 




天已经亮了,但空中没出太阳。天气多云, 有些阴, 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两边的店铺都已经开张,早餐店的老板把喇叭挂在店头, 喇叭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两轮游戏下来,路上都是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这么有烟火气的游戏内场景还是头一回见。
 




很多人都稀奇地东张西望。
 




粱月时说:“哇去, 我已经八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新来主播中的一个姑娘跟着点头:“感觉跟回到现实了似的……”
 




白落枫一言不发地跟着人群大流, 走在最后面。
 




他趁机扫了一圈所有人。
 




他们这次从無菩村活着出来的有七个人, 新来的则有六个人。那新的六个人一共三男三女,中年人有一男一女,剩下的都是年轻的面孔。
 




白落枫在App里看过他们的排名了。有两个人是和他们一样,出了认证关后才过一关的半新人,剩下的要么没排名, 要么就是c牌, 普普通通。
 




白落枫自己连个牌子都还没有,倒不是看不起c牌。C已经算是有实力的了, 只是队伍里有A19的主播,B牌的也有一个,C牌就的确瞧着有些普通了。
 




C103的主播走到前面去和阮千套近乎去了。他长得很年轻,留了一头黑色碎发,记得昨晚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林斌。
 




也可以理解,队伍里有个大腿, 确实得赶紧抱上。
 




不多时, 众人走到了公交站。
 




施远走到站牌边上瞅了一眼, 又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说:“还有十分钟到站。”
 




“ok。”阮千应了声,“校园应该好打点,压力别太大。”
 




众人等了四五分钟。
 




不多时,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满脸愁容,脚步缓慢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透明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金元宝——都是纸的。
 




除了金元宝,还有一堆天地银行。
 




瞧上一眼,众人就知道她是要干嘛去的了。
 




老太太腿脚不好,一瘸一拐地杵着拐杖小步小步地走了过来。她走到站台这边,嘿咻一声,艰难地坐到站台的椅子上。
 




她长叹一口气,这几步路似乎要了她半条老命。
 




白落枫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老太太年数已高,皱纹极深,眼窝深邃,老年纹也十分明显。这里的气候明显还是初秋,她却裹着厚重的棉袄,戴着个帽子,半张脸都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
 




深邃的眼窝里,她的眼珠向上,偷偷躲在阴影里盯着他们看。
 




那双眼睛里一片阴霾,毫无光彩。
 




那股打量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的到来,让刚刚还在闲聊着的主播们闭了嘴。
 




大家沉默了。老太太在他们的沉默里把他们挨个打量了一遍,开口说话了。
 




她蠕动着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苍老又沙哑:“你们……去哪儿?”
 




阮千回答:“光明高中。”
 




“别去了。”老太太缓缓道,“我不会说害你们的话……我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不,你已经够可疑的了。
 




白落枫不敢把这话说出口,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刚来这里吧?”老太太说。
 




大家点点头,参差不齐地应声说是。
 




“难怪了。”老太太说,“那个高中,去年出了大事儿。”
 




粱月时问:“什么大事?”
 




“校舍着火了。”老太太语气平淡,“不知从哪儿烧起来的,好大的一场火……整个校舍都烧着了,直接把那个校舍烧成黑炭了。消防队那晚也去了,可那个火就是灭不掉……”
 




“那个火就一直烧,一直烧,烧了一晚上。整个校舍都是尖叫,火又灭不掉,学生都被困在楼上了。好多学生从楼上跳起来,摔死了一个又一个……”
 




“听说,里面还有人喊,一直喊着什么是鬼有鬼什么的,还有女人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众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阵鸣笛声响过来。大家转头去看,是44路公交车来了。
 




老太太杵着拐杖站了起来,说:“总之,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往那边去了。毕竟烧完之后,那学校就一直闹鬼。”
 




她发灰的眼睛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沙哑的声音又低了些:“又死了好几个了。”
 




说完这些,她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嗤嗤笑声,拎着一兜子纸钱,上了公交。
 




众人面面相觑,没得办法,也跟着上了公交。
 




老太太坐在靠窗的老弱病残专座上。看见他们上来,她低头叹了口气。
 




大家都投完币,坐到了座位上。
 




白落枫扫了一眼车内,除了他们这些主播和老太太,公交车上也就只有两三个人了。
 




白落枫挑了后面靠门的位置坐下。他把背上的包取下来,抱在怀里,坐了下去。
 




公交车启动了,往前行去。
 




App突然嗡了一声。
 




白落枫偏头去看,这次的游戏简介出现了。
 




【恭喜主播“实在不行就发枫”正式进入本轮游戏!】
 




【本轮游戏正式开启。以下内容仅播放一次,且无法回放,请注意阅读。】
 




【本轮游戏:光明高中】
 




【游戏类别:规则类怪谈+剧本杀】
 




二合一?
 




白落枫隐隐头疼,感觉这次并不简单。
 




直播间里的对话框继续把话往下说道:【去年的一场大火灾,让光明高中成为了臭名昭著的鬼校。灾事之后,学校中闹鬼事件四起,导致学生纷纷退学,现在留在学校里的只有两个班级。】
 




【光明高中校方似乎也在隐藏着什么。】
 




【但,他们必须尽快解决闹鬼事件。因此,你是第二十六个被校方叫来调查并解决灵异事件的灵媒师。】
 




【本轮游戏为规则类剧本杀机制,点此查看详情。】
 




白落枫点了。
 




对话框又变成了两个选项。第一个是【查看我的剧本】,第二个是【查看游戏机制】。
 




白落枫想了想,先点了【查看游戏机制】。
 




【叮咚!系统检测到您是第一次参加[剧本杀机制]与[复合类机制]的游戏,特在此安插详情说明~请仔细看我哦,此章说明只能出现一次,不予回放,请一定要仔细阅读!】
 




【[复合类机制]:《愿》内的游戏分为“复合类”与“单类”。游戏类别有密室逃脱/规则类怪谈/剧本杀/大逃杀四类。当然,只有四类一种机制的就太无聊啦,为了让游戏变得有意思一点,《愿》特别推出复合类机制游戏!】
 




【“复合类机制”即为将两种或三种机制进行融合,变成全新机制!比如:密室逃脱类增加规则类怪谈的玩法,需要辨别规则并遵守,与此同时还需要在密室内进行推理逃脱,即为规则类怪谈+密室逃脱。】
 




【明白了吗?这是两种机制的融合游戏,你必须尊重这两种机制的规则。】
 




【忽视任意一方的规则,你都会被判出局。】
 




【出局即死。】
 




【本轮复合机制为规则类+剧本杀。剧本杀的机制内,每人拥有一份单独的剧本和角色设定,每位玩家都需要在本轮游戏内进行“演出”。】
 




【请务必按照角色设定与剧本内容进行游戏。如出现否定自身角色与违背设定的言行,视为违反规则,即刻出局。】
 




【《愿》】
 




和猜测中毫无区别的机制。
 




白落枫退了出来,点了另一个【查看我的剧本】。
 




剧本上倒并非演员演戏的台本,而是一页角色简介。
 




【你是一名塔罗师。】
 




【大学毕业后,因为你的浑噩度日,对本专业的事毫不精通,找不到工作的你只好另辟别路。于是,你发现了塔罗牌。】
 




【平时,你会开线上直播占卜,大多数都是给人解决一些感情事件。因为你长相极佳,直播间里只为了看脸来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倒是靠着这个,过上了还算富足的生活。】
 




【尽管大家都说你“算得很准”,你的“灵力”应该也不错,但你其实也只是懂一些牌意,并不精通。】
 




【你也没有阴阳眼,看不到什么精怪,更不懂太多关于玄学的事情。】
 




【但,光明高中校方看到了你线上占卜的口碑,向你开出了五十万的价格,请你去除灵,平息光明高中的怨灵事件。】
 




干,为了钱命都不……
 




……等等。
 




夺少??
 




白落枫瞪大眼,把那三个字重新看了十遍。
 




真的是五十万。
 




五十万!!!
 




白落枫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了五十万,你决定前来光明高中,一探究竟。】
 




【但是事实上,你对除灵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