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无茶 作品

15.道歉(二更)

九十四可不想跟他一起死。
 




阮玉山要同归于尽,九十四只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他抓住衣兜里所剩不多的石子,企图割破阮玉山缠在自己手腕处的披风——阮玉山的披风是红州特有的天丝水绒锦,又轻又韧,老太太当年特地挑了州内最出色的三十个绣娘绣了一年才织出这么一匹,针脚密度极高,颜色也是上等的朱砂红,寻常刀剑难以割破,遑论区区一颗石子。
 




九十四自然知道这样只是徒劳,阮玉山何等身份,即便他不清楚也多少能看出个高低,朱红色的披风用石子划下去见不到一丝毁坏的痕迹,纵使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愿停下。
 




屋子里充斥着数不清的尘沙,已到了难以辨物的地步。
 




地上漩涡挟裹这阵突如其来的风暴追逐到他们脚下,连同那支木头做的长枪也卷到了阮玉山脚边。
 




阮玉山捡起木枪,将自己同九十四绑在一起的那只手反过去扣住对方,低声问道:“急了?”
 




九十四停下割披风的动作,并不作答。他死死盯住阮玉山的手,恨不得张嘴下去一口咬断。
 




漩涡里伸出无数形似花草根茎的藤条,将他们拽入地下。
 




黑烟缭绕的大雾伴随着浓重的恶气包裹住二人,阮玉山对这样的气味最熟悉不过。
 




七岁那年他爹娘战死关外,八十高龄的老太太带着他千里奔袭,硝烟散尽的战场随处可见散落的无名尸骨,这是人肉腐烂后的气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越是在这种情况越不能生怯,一旦闭上眼睛错过自己怎么来的,兴许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生路了。
 




可惜雾气太重,他俩眼睛瞪得跟牛似的也看不清周遭事物。
 




很快双脚得以着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血腥气味。
 




刚才那股腐烂的尸臭也并未消失,反而愈发浓厚。
 




稍微不注意让鼻子换个气,三天前的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不过眼前这俩人比较特殊,隔夜饭无论无何都不会吐出来。
 




因为阮玉山多年沙场奔波早已习惯了这股味道,而九十四前三天根本没有吃饭。
 




脚下的土地软得像没夯实的湿泥,蹬一脚能感受到地面的蠕动。
 




阮玉山眯了眯眼,心里大抵清楚脚下是什么玩意儿。
 




九十四对此全无经验,好在比这跟更恶劣的环境蝣人也经历过。毕竟饕餮谷年年六月要往天子城运送成批的蝣人以供天子公卿赏玩享用,盛夏酷暑,正是容易发生腐烂的季节,蝣人屈在笼子里被拉着一路南下,跟什么恶心的东西都一起待过。
 




这许多年来,若不是谷主留着九十四另有他用,凭他数次在天子城斗兽场的表现和本事,早就有许多王公贵族背地里打过主意。
 




现下他也闻出了周围这股沤在空气中的腥臭和腐烂气味。身边浓雾包裹,左右两边什么也望不见,只有个见了还不如不见的阮玉山。
 




九十四干脆蹲下身,往脚边仔细搜寻,发现脚底这湿软的淤泥是暗沉沉的红色。
 




而这股直逼天灵盖的恶臭正是从这片淤泥里发出的。
 




他皱了皱眉,正要忍着这个气味低头仔细去看时,地上突然冒出了一支白森森的肉芽。
 




这东西像是个活物,冒出地面后围着九十四探头探脑,又用芽尖碰了碰他的鞋,似乎是想做什么,又因为某种缘故而犹豫。
 




九十四非常不喜欢这玩意儿碰他的鞋。
 




衣棚的老板亲手送的鞋,他这辈子还没穿过那么好的东西,才第一天就给碰坏的话,不管是肉芽还是别的什么芽,他都不会放过它。
 




于是在肉芽第二次试着用顶部戳他的鞋时,九十四给了这东西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