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计 作品

56.第 56 章

烈阳整日高高挂于空中,不到天黑是绝不落下的。更为可气的是,随着时日推移,它也愈发过分,渐渐挤占皎月繁星统治的时间,升得更早,也落得更晚。


于是天地间烈焰烘烤后的余温久久不散,到如今,整个静谧的夜都不足以驱赶余热。


好在这是太阳嚣张的最后一月,到了八月,便是它打退堂鼓的时候了。


“二姐!”


沈羡一进门,便见沈延冲撞而来,不由得双眼瞪大,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沈延许久不曾见过她,心中甚是想念,此次听闻她将归宁,心中澎湃不已,哪管什么适可而止,张开着双臂,三步并作两步便朝她奔来。


沈延挂在她身上很是沉重,她被他撞得稳不住身形,禁不住咳嗽几声,连连退后几步。


“咳咳——好了,怎么几月不见,重了这么多?”


沈羡头一低,脸一板,故作严肃,无比自然。


“我此前说什么来着?要你多多吃菜,别到了饭桌上便整个儿扑到肉食上去。你倒好,二姐的话是一点不听,看样子,如今是连长姐与母亲的话也当做耳旁风了?”


沈延见到他的满心欢喜在她出言责备的那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气恼,瘪着个嘴。


“二姐!这么久不见,就不能说些好的么,成天就知道拿我取乐。”


“那你说说,我可有一字冤枉了你?”沈羡气势十足,反驳道,“不如你好好思过,为何你一眼便让我挑到好些错处?”


沈延闻言,脸上红了一片,颇为心虚地低下了头,却还抱着沈羡不放,低声为自己辩解。


“二姐,我都这么大了,可莫要再取笑我了……”


是啊,都这么大了。


沈羡心中欣慰与怅然交织,语气也放软了几分。


“既然自认长大,那便松开我。”沈羡扯了扯被他攥着的衣角,“这成何体统?”


沈延乖乖放开了她,退后一步,却只是默默盯着她看。


沈羡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慌张道:“怎么了?”


他还是什么也不说,面上还添了些笑意。


沈羡转过头,来回打量自己的服饰,仍然不知所以。回过头来,却见沈延吃吃笑了一声。


“我如今有二姐的嘴这么高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沈羡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


“没想到前一年的话,你到现在还记着。”


“不过二姐如今倒是看着与往日不同。”


“哪里不同?”


“二姐最近是不是很累?”


沈延神情真挚,眼中好似盛着一汪清泉。沈羡愣了一瞬,而后轻轻揭过方才的话题,拉着他往里头走。


“怎么不见长姐?父亲母亲呢?”


沈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扬起的唇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们用过午膳,此刻正在各自屋内小憩。只有我一人来到前院书房读书去了!”


沈羡眼睛一转:“那我该夸你勤奋用功了?”


沈延挠了挠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过奖了,过奖了。”


……


借着屋内的光线,书籍之上的字也极为清晰。


沈延坐在檀木椅上,脊背挺直,胳膊伸出很远,将书籍搁置于案上,声音洪亮。


“子云‘君子辞贵不辞贱’……民之无良,相怨一方……”


沈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读到后面,变得有些磕磕绊绊。


“君子贵人而……己,先人而……己。”


“贱己,后己。”沈羡在一旁耐心提醒道。


话音刚落,一道幽怨的目光向她投来,沈延心中郁闷,却又不好言明,嘟囔道:“母亲说二姐少时也捧过这些书看,父亲全然不加劝阻,而今知道得比我多也是常理。我是君子,不计较这些。”


沈羡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君子?你知道什么是君子么?”


“他年岁尚小,何以得知什么是君子?”


屋外传来男子笑声,紧接着,屋门大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沈羡极不愿意见到的人。


见了他,沈羡的目光暗淡几分,被迫从方才的一派和煦中挣扎出来。


“苏公子是从何时起如此喜爱拜访沈家的?”


苏季和面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你说笑了。”


沈羡才从陆衡那里得知苏季和的所作所为,他在沈羡心中的形象也是一落千丈。


譬如现在他正朝沈羡微笑,很是温和,却无端让她的后背爬上一层冷汗,只觉得碍眼得很。


一旁的沈延悄悄观察着他们的语气神态,心叫不好,连忙出声解围。


“苏公子,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自然。”


沈羡蹙眉,看着他来到沈延身侧,俯身查看他指着的句子。


他们二人看起来倒很是熟稔。


也是,整个沈家也就只她一人对苏家人十足抗拒,自然也不会将他频繁拜访一事放在心上。


“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1。此话何意?”


苏季和草草瞟了一眼那句,而后目光轻飘飘落在沈羡身上。


“凡事应将自己放在次要的位置,而以他人利益为先。”沈羡话中带着锋芒,将问题又抛了回去,“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苏公子博览群书,有远见卓识,这些道理我不问,公子也应当明白。只是……”未等苏季和回答,沈羡迟疑道,“这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这番话里分明带着刺,就差将苏季和做的那些事明明白白地抖出来。苏季和又怎能不明白她话中意有所指,直起身子,垂眸沉思,将那些话在脑海中过了一圈。


片刻后,他徐步来至沈羡面前,显然是已经从沈羡对他那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中发现了端倪。


“我与苏公子有话要说。”沈羡笑道,“你且在此好好念书,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


刚出院门,沈羡便转过身来,单刀直入,丝毫没有要与他客套的意思。


“苏将军在起事前便留在吴兴四处招兵买马,如今手中却只剩下寥寥三千人,甚至其人还因被刘含之忌惮,至今尚未与大军会合……如此,苏将军心中想必很是怨怼吧?”


苏季和面色如常,淡淡道:“再如何,如今五万大军正朝淮水进发,一路不受多少阻挠,形势对哪方不利,已很明显了。”


“刘含之猜忌部下,又贪生怕死,敢令一介文臣领兵做前锋开路,即便是百万大军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又有何惧?”沈羡驳道。


“刘含之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叛军战况如此顺利,是借了刘荣的威望与苏将军的指挥能力。”


苏季和摇摇头:“五万士气高昂的士兵,又怎是区区朝廷军可以抵挡的?”


是不可以,但若士气低落呢?


沈羡在心中问道。


“那夜我以身为饵,你果真就上了钩,不敢再信任陆衡。”言及此,苏季和故作疑惑,“你都不再信他了,为何还不与他断了关系?”


“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挑拨我与他的关系,而是为了我手中的军队吧?”沈羡哂笑一声,“看来建康城一战,终究是让你们怕了。”


“是,我们怕极了。”苏季和一反常态,干脆承认道,“不过,若你同他决裂,带着军队转而支持世家,如今又何必令刘丞相将邵览囚于江州,使你白白折了一支军队?”


“他顾忌名声,不敢杀邵览。”沈羡语气十分笃定,“倒是我要问你,这样的将死之人,与这样的昏主,哪里值得苏家效忠至今?”


苏季和哑然,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沈羡这一番话,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我也不过是听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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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命令,才狠下心来做这些事……而我原本不想这样。”苏季和看向沈羡,目光闪烁。


“那你可真是听话。”沈羡强挤出来一抹笑容,“所以他要让你设计陆豫之死,你照做了。要你利用我们往日情分离间我与陆衡,你也当真狠得下心。是不是即便苏弘愚忠,亲自带着苏家走向倾覆,你也心甘情愿?”


苏季和瞬间慌了神,飞速答道:“我不愿。”


“你说他不在意你,逼你去做这些事,可在我看来,你却很是依赖他,甚至不敢自己做下决定。”


“明明是你软弱,不敢反抗他!”沈羡道。


这些话毫不留情,对他而言自然也如利刃一般切割着他的内心。


看着苏季和这副模样,沈羡忽然记起了前世沈家覆灭后他的反应……那时他也是这么对她说,沈家的覆灭,他很无奈,但他没有办法。


“苏公子,苏家不欢迎我,这里对你也同样。”


……


目送苏季和离去,沈羡长舒一口气,回头却蓦地撞见了站在她身后的沈戎。


“父亲,怎么起了?”


“听闻你来了,我便拖着这副木头身子来见你了。”沈父锤了锤腿,朝沈羡笑道。


对她而言,此次归宁并不安稳。


安车晃了一路,她便忐忑了一路,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地编织见到父亲母亲要说的话,又一点一点地修改、删去。


她其实早就到了沈家门前,只是觉得自己尚未准备好,便站在门前,在家仆沉默的注视下,反复演练他们相见的数种情形,重复多遍早已条列好的问题。等到门前早经炙烤的石板快要融化了她的鞋底,这才回过神来,令家仆为她开门。


得知他们皆睡下后,沈羡心中泛起一阵惋惜,又想到不必直面他们,心下一阵庆幸。


如今陡然相见,即便这就是她日夜牵挂的场面,即便她自认做足了准备,脑海却是一片空白,颤抖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起来了。她好似要问他,众人皆知刘荣败局已定,刘渊转向,为何在明面上,刘氏与沈家的立场迟迟不见变化?


她还想问,若他们如此打算是因为背后有所忌惮,她又该如何破局?


明明她知道该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是这样干巴巴的一句。


“父亲,我好想你们。”


沈戎抿唇,站远一些,上下打量沈羡,而后抬起头来,眼中带着笑意与宠溺,轻轻叹息。


“瑶娘,长大了。”


“父亲……”沈羡偏过头,眨巴眨巴早已湿润了的双眼,“您还怪会哄我,明明我早就不长个儿了。”


沈戎笑意不减,捏了捏她的脸颊,爱怜道:“瘦了。”


未等沈羡开口,他便斟酌了一番,而后说道:“我知你百忙中抽空回来,定是有什么事急着要问,说吧。”


内心倏地被人看穿,沈羡心中有些感慨,却知在此拖延着不提正事,的确耽误他们的时间。


“父亲,我知您不像苏弘那样对刘荣万般忠心,也能看得出来如今的大势所趋,为何如今却犹豫着不肯表态?”


“若再晚些,届时朝臣向沈家扣来的罪名,可就难以摘下了。”


“我猜到你会问这个。”沈戎道,“问题在于,如今无人肯当这个出头鸟。”


沈羡有些不解:“那便要如此停滞下去么?”


“不。”沈戎摆摆手,“我们只是在等刘氏表态。现下刘渊迟迟不肯同刘荣撕破脸,说明时机还不够成熟。”


刘氏内部立场摇摆,沈羡是知道的,只是凭借刘渊的手段,他定然已经压下族中不和谐的声音。


他在等什么呢?


时机……不如说是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背叛家主的理由。


沈羡灵光一闪。


刘复?


不同于旁人,他反对刘荣,几乎到了世人皆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