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一年春

011.一年春

“后来呢后来呢？”孩子兴奋又好奇的声音从讲述者身边响起。那个猫魅族男人抿着嘴思索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说：“后来，她把我打得半死，差点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

安静，诡异的气氛从两人间蔓延开来。赫利塔提亚盯着阴影中的女人，提防对方作出什么动作。不过是几个呼吸，他却恍惚觉得过去了几分钟。当他觉得自己要出现什么幻觉的时候，对面的女人终于开了口：“别拦我。”

“……嗐，你都把‘我要搞事’摆到明面上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赫利塔提亚无奈地笑着，说：“不可能。”话未落，一道破空声直冲他而来。猫魅族敏锐的听觉令他的身体先一步动作，及时躲开了那道飞镖。紧接着，一道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迫使他绷紧肌肉，强行将自己从桌边甩了出去。咚地一声，女人的手掌落在桌面上，正是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姐姐你来真的？他很想这么说，但对面并没有给他预留出时间。女人的攻击一如既往地阴狠，令赫利塔提亚不得不全神贯注。倘若女人手上拿着武器，那此刻他恐怕已经……武器？年轻人走了神，随后被女人踢中小腿又一拳打翻在地。

赫利塔提亚只觉得眼冒金星。本就不清晰的视野现在更是布满了雪花纹。眩晕之际，他感觉腹部受到撞击，接着便是一双手箍住了他的喉咙。年轻人下意识握住对方手腕。“……哈，没必要吧？”赫利塔提亚恢复了意识，不禁有些感慨。

“别拦我。”

“都说了不可能了。”

“那就去死。”

“……这就更没必要了不是？”年轻人笑了两声，还在平稳着自己的呼吸。“我又没拿假情报骗你，信息共享这块，我们雅人斋一向很有诚信……你看，你只要再等等，只要再多等那么几天，鬼哭队立马就能收网。你不用做任何事情。不用惹上麻烦，也不用冒险……多好的事啊？”赫利塔提亚轻轻叩着女人的手腕，一边说着话，一边留意对方的反应。他察觉到对方那双并不细腻的手覆盖在自己皮肤上，正传来细微的颤抖。这是动摇吗？他思索着。

女人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下来，垂在他脸颊两侧。那些发丝轻轻刮着他，却激不起半点旖旎，反倒让他像是落入了蛛网一般，越缠越紧，越发难以呼吸。年轻人努力看向女人的眼睛，以求从对方的目光中探求出什么。那双如冰一般的眼眸深处，正在发生着某一种震荡。数米深的冰层之下，层层龟裂顺着冲击迅速蔓延上来——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份极端剧烈的情绪。

她想杀人，她只是想杀人。

一种明悟令年轻人安静了下来。他如同发现一种崭新的事物一般，安静地看了女人几秒。“我不可能让你破坏我们的计划……但你也一定要杀一个人，是吗？”赫利塔提亚平静地询问着，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女人的回答，但他的嘴角却翘了起来。年轻人慢慢松开对方的手腕，将自己的双臂平展在身体两侧，说：“那我用自己来换。”

年轻人从女人眼中读到了一丝困惑，于是他笑得越发坦荡。他等待着，面前人却迟迟没有动作。赫利塔提亚端详着猫魅的眼睛，那双天蓝色的、如月光又如冰窟的眼睛。它与自己的眼睛是那么相似，但他永远不可能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你在逼迫我？”

年轻人听到猫魅颤动的呼吸声，再一次开口：“不，我只是在给你一个选择。”脖子上的手似乎绞紧了一些，他恍若不知：“信任我们，或者，只信你自己。”

你们有什么值得我相信？他仿佛听到女人这样说。猫魅的手收得越来越紧，赫利塔提亚笑了笑，有些释然：“看来你有想法了。很遗憾没能成为你真正的盟友，但……我不后悔。”他沉默了两秒，转而声音一扬：“另外，我喜欢你。这次是认真的。”

咚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脖颈彻底贴上了地面，喉咙上的重压令他喘不过气，很快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蛛网迅速从他视野边缘蔓延开来、向内收缩着，即将完成闭合，他从蛛网缝隙中看过去，只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他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耳边开始出现杂乱的声响。求生欲令他身体抽搐着，仿佛想要将身上的重物甩开。

然而年轻的猫魅却始终平展着双臂，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要死了么？要死了吧。

赫利塔提亚脑中隐约闪过这样的思绪。而在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突然听到自己发出剧烈的声响。新鲜空气从他喉咙和鼻腔灌进来，刺激得气管发出一阵阵收缩。他咳嗽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欢呼庆贺。

“咳、咳咳…咳…！”赫利塔提亚扯住自己衣领，咳嗽了好一阵，就连眼睛被泪水糊住都没想起来擦。他感觉自己平复下来，看向松开自己的猫魅。白发女人低着头，双臂无力地垂在身前。她双目无神、失去焦距，就连灵魂都仿佛已经消散，只留下一具空壳。

——

“你走吧。”我听到她这么说。之后她就要起身，从我身上挪开。我赶忙支起身拉住她的手臂，于是她便被迫坐在了地上。我有点尴尬，立刻开口说：“别啊，我还没谢姐姐饶我一命呢。”我听到我的声音又沙又哑，难听得要命。她瞥了我一眼，说：“滚，趁我还没改主意。”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我清清嗓子，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她旁边，手依旧拽着她：“不行，你的状态不够稳定，我不能就这么走。”她沉默了会儿，像听到笑话一样嗤了一声。

“不怕真死在这儿？”

“不怕。你两次都没杀我。”

这次她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悄悄凑近：“那个……”她偏头看向我。

“要不，我们聊会儿天？”

“聊什么。”

“随便。聊聊过去、现在、将来？”

“……呵。”

意料之内。我低头看着她被我抓着的手臂，它就这么安静地在我手心里，并没有想着挣脱。“你想知道吗？”嗯？我擡起头，一双……难以言喻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她补充了一句：“一切。”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我想。

——

喧闹的乌尔达哈城墙下，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热烈。

“接下来的故事少儿不宜，就不是你们这些小毛头能听的了！”短发零碎的猫魅男人哈哈一笑，甩着尾巴敷衍起来。“什么嘛——真没劲！”他身旁一圈中原之民小孩儿不满地抗议着。

“那之后，坏人们都受到惩罚了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仰起头来问他。

猫魅族的男人一手叉着腰，低下头来说：“当然~幻术皇阁下带领军队包围了坏人老巢，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这就是故事的大结局。”

小女孩若有所思。而她旁边另一个孩子则举起手来提问：“那艾哲呢，艾哲呢？”

“她啊……”猫魅男子想了想，蹲下来和那孩子对视着，说：“作为冒险者，当然是踏上新的旅程了。”

“那赫利塔提亚呢？没有一起去吗？”

“他要上班，走不开。”

“真可惜……”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恶人们的结局、猫魅的冒险，还有倒霉催的牛郎，仿佛故事会在他们的讨论下永远不会结束。远处他们的家长招呼了一声，孩童们便对这猫魅族的叔叔道了声别，三三两两地散去。

“唉……老了，腰酸背痛。”等周围安静下来，猫魅男子从地上爬起，抻着自己的胳膊腿擡头望向似乎永远敞开的城门。此刻，有辆鸟车正向城外驶去，一队冒险者正讨论着什么从城外进来。忽然，他的视线被城门口的某个身影吸引。白色头发的猫魅族，长发披散着，正斜靠在墙边，整理着自己的皮手套。

他盯了一会儿，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哟，好久不见。”

他笑容爽朗，就像二十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