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玉濯川 作品

21. 第 21 章

杜胜贤那间院子沉寂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有些动静,彼时陈淑君正捧着一柄巴掌长的玉剑端坐灵堂。
 




那位号建缃的小道君以玉佩,玉葫芦,金锁,银扳指分列四角起阵,命她手持玉剑静坐阵中,因为什么倒是没说清楚,眼下天色蒙蒙亮,身侧一左一右分别躺了她的夫君和继子,虽是大睁双目,但都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陈淑君心头发怵,忍不住悄声问坐在堂后棺材板上安闲饮茶的建缃。
 




“道君,阵已起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我夫君他们还是没有起色……”
 




建缃转着手中弯刀,闻声冲她眯眼一笑,没有答话反而反问道:“瞧你年纪比那天命之年的老杜要小上十来岁,你是那小子晚娘?”
 




陈淑君愣了愣,随后点头。
 




建缃像是见了什么稀奇事,上下打量她几眼,口中啧啧,“难得,均礼荣菖平常看的那些个话本子总是些恶毒晚娘磋磨孩子的,你倒对那孩子有几分真心实意。”
 




这话已经直白到有些冒犯了,陈淑君面上有一瞬间挂不住,但也没多大怒容,反而眉心凝了些愁绪,侧目自顾自看着杜灵均出神。
 




建缃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不甚在意地曲起一腿垫在颌下,略一挑眉,“放心吧,我师妹阴鬼一术上颇有天分,只要不是必死之人她皆能带回来。”
 




“可……”统共耽搁四日了,胜贤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早知如此,还不如带人往镇国寺试试看,若是耽搁了这许多日,胜贤依旧醒不过来,那可怎么是好。
 




兴许是陈淑君的眼睛会说话,建缃看着看着,冷不丁瞧出了几分不信任的味道,于是冷笑一声扬起下巴,“师妹救不回来的人任你找谁也无用,现在人醒不过来可不是我们的锅,是你夫君和继子心结太过。”
 




“什么?”陈淑君秀眉微蹙。
 




“我师姐的意思是,杜大人深陷迷梦,现下正跟杜公子于阵中相会,二人迟迟不醒,是因为心结未能解开,二人辗转于阴阳相交之地,俱不愿就此返回阳世。”
 




“师妹!奉春怎么样?这次怎么只用了一日,往常不是需得闭关三天三夜么。”建缃跳下棺材板朝漆泥玉走去。
 




“睡去了,事态紧急顾不得他,这两日我再抽空进去看看就好。”
 




漆泥玉在杜胜贤身侧蹲下,微微侧眸看了陈淑君一眼:“陈夫人,你面色不太好。”
 




陈淑君被唤回神,勉力笑笑,沉声:“若早知如此,倒不如昏去的是我,他们父子俩离心多年,生时话都讲不清,死后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漆泥玉与建缃对视一眼,后者把眉峰一挑,“还有隐情?”
 




陈淑君摇了摇头。
 




“算不得什么隐情,只是牵扯着往年旧事……是与胜贤生母有关的。”
 




“不会真是什么外室登堂入室逼杀原配的俗套故事吧。”建缃将手往唇上一遮,瞪大了明眸无遮无拦笑道。
 




漆泥玉略显无奈地看她一眼,抬手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幸而陈淑君不是与建缃这种人计较的大度性子,面上只是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问心无愧,可在胜贤心里,兴许我就是这样的毒妇。”
 




眼看她唇一张,似是要娓娓道来,漆泥玉忙抬手止住,“慢,夫人,您与我们说再多也无用,杜胜贤一句也听不到。”她抬眼,温和地望进陈淑君眼中,“我有法子送你入阵,去解开陈年旧疴,只是若是失败会被杜胜贤的执念卷入阴冥之地。”
 




望着陈淑君略显老态的眼,漆泥玉语气顿了顿,像是妥协:“若您不愿,我会一人前往,此事并非勉强。”
 




“你去不也是一样的下场?”陈淑君低头,喃喃道。
 




“是。”漆泥玉坦荡地点头,迎着陈淑君的视线,又安抚地笑笑,“夫人不必担忧我的生死,阴冥之地与我而言与凡世无异。”
 




陈淑君指尖搅在一起,那把玉剑太凉,以至于让她指尖泛起薄薄的青。
 




“我愿意……”
 




建缃有些愕然地看她,“你愿意?”
 




“我愿意。”陈淑君重复一遍,低着头居然笑了,“是我不好,原以为一切都可以付诸行动,以为有些话不必说,心会替我回答。”
 




漆泥玉静静看着她,眼眸浸出一点了然,像是开解什么难过的孩子,她柔声,“可是有些时候,不讲出来的话就会烂在心里,经年累月便再也说不出口……矛盾不是因为行为消解的,而是一场促膝长谈。”
 




“……这话,很久之前也有人说过,对我。”陈淑君抬眼。
 




“可看上去,你没有听她的话。”
 




漆泥玉凉透了的手接过陈淑君手上同样冰凉的玉剑,“不要让人生浪费在互相误解中,师姐。”
 




“嗯?”建缃意会地接过漆泥玉抛过来的玉剑。
 




“知道了,我护阵,安心去吧,早些回来,奉春那我可看顾不了。”
 




“嗯。”
 




阵起,温润的白雾弥漫了灵堂。
 




*****
 




“杜灵均,你想看宁州的江心小亭吗?那是我娘娘提的匾,叫琢杨亭。还有宁州的船娘,可俏丽,我可以带你泛舟,我们躺在船板上,抬头是满天的星星,伸手是渺渺的清波,风和大雁都会路过。”
 




朦胧的雾散去,眼前似是某处书院,位于苍渺的山腰,陈淑君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说话的女娘。
 




“这是……”
 




“……承运二十三年,深秋。”
 




席卷而来的寒气将漆泥玉冬裘吹得猎猎作响,可面前仰身躺在枯黄树上的女娘没有一丝察觉,她年纪十六七模样,生得一副江南姝丽娇柔模样,正仰望着清朗秋日。
 




“杨娘子,还是下来吧。”
 




时年不过二十有一的杜灵均还没有那头消沉华发,此时朗眉深目,缱绻望向树上垂腿晃荡着的杨珖。
 




“那是杨珖姐姐……亦是我,夫君发妻。”陈淑君看着树上树下一对璧人,眼中隐有泪光,“这是我夫君的梦吗?”
 




“是。”漆泥玉轻叹一声,寒凉的手心缓缓抬起,掌心浮现一颗正轻轻转动的珠子,是那颗通灵珠,“梦中人看不到你我,不过,若是想与他们对话可用通灵珠做媒介,你……”
 




“不必了,”陈淑君朝漆泥玉笑了笑,“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看一会儿吧。”
 




漆泥玉略微颔首,陪她站在风中。
 




“才不下去,老师说,要往上爬才能决定自己未来的方向。”
 




“……那是叫你发奋图强,不是爬树翻墙。”杜灵均无奈地仰脸看她,慢慢伸开手,“要是觉得害怕,就往下跳,我接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