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50
实验室内,五六名同学聚集在一起,正站在某试验台观看着什么。
采血针稳稳插进动脉血管中,血液顺着透明软管迅速流进真空管内。
室内顿时响起了众人的低声惊叹。
“可以啊,你这,手也太稳了,冠状动脉取血都稳成这样,本科真不是学医的?”
被围坐在中间的男生,深肤色,短卷发,眉眼很深邃,闻言礼貌浅笑了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赵朔师哥开口:“欸,最近我正做大鼠的心肌缺血再灌注模型,但遇到点问题总失败,你有空的时候也过来试试呗,帮我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男生嘴角依旧挂着浅淡的笑,点头应下。
林黎站在实验室门口刚好看到这一幕。
一瞬间,所有神思仿佛都归为虚无,只剩下躯壳愣在原地维持着本能的反应。
“亚斯慕”林黎低声喃喃。
同一时刻,眼尖的赵朔师哥看见了她,一嗓子:“欸!师妹回来了。”
众人纷纷擡头,亚斯慕缓缓转过身。
林黎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垂眸避开了和众人的对视。
-
“你晚来了一个月,我还以为你……”楼道内异常寂静,衬得林黎嗓音越发低闷。
“家里出了点事,临时耽误了。”亚斯慕张口想说抱歉,突然想起林黎上次同他说过的话,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擡手轻轻抚了抚林黎的头发,温声调侃道:“见到我怎么这么不开心。”
林黎低头闭眸缓了两秒,再擡头看向他时眼中终于没了雾气,她解释:“我没有,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走之后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不过……刚才赵朔师哥为什么那样问?你本科不是学医的吗?”
亚斯慕嗯声,“我现在转成药学了。”
“为什么呀?”她明明记得之前亚斯慕说过学医是他的梦想。
亚斯慕微不可查地拉平了嘴角,神情再没了浅笑,须臾后同她仔细讲:“林黎,其实对于我来说学什么都一样。”
但你是药学专业。
林黎细细揣摩了他这句话,终于点了点头,赞同般低声说:“也是,学医学药都能治病救人。”
亚斯慕淡淡笑了,“罢了,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
他擡手将手里提着的礼品袋递给了林黎:“自己在家种的,这次回来特意剪了些,就当送你的见面礼了。”
林黎接过:“红玫瑰?”
“嗯。”
林黎拨了拨它的花瓣:“看着好像比寻常品种要更红些。”
“知道为什么吗?”
林黎:“新品种?”
亚斯慕摇头,语气听起来似乎很认真:“不,因为它是用鲜血浇灌出来的。”
林黎抱着怀中的花朵,愣住,仰头,想要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亚斯慕突然笑了,反问道:“我每天伺候它,可不是我的血汗浇灌出来的?”
林黎无形中松了口气,说他:“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懂得语言艺术了。”
亚斯慕笑道:“看来我这个冷笑话太冷了,险些把你吓到。”
-
——“因为谈恋爱会影响学习。”
吴凌回去后,脑海中总是反复回想起林黎这句话,和她说这句话时,气愤的语气和神情。
这让他不禁自我反思,在这段关系中,他现在是不是太过粘人了,没有留给对方足够的空间,扰乱了她的学习生活,所以林黎才会表现得这么生气。
吴凌第一次觉得谈恋爱也是门大学问,他现在就像被困住了手脚,进不得退不得,完全把握不好其中的程度。
无比困惑的吴凌选择了求稳,降低了同林黎一起吃饭的频率,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他能察觉到林黎还生着气,见面时同他的耐心交谈和行为举止中流露出的关心也只是因为他胳膊上那道已经快痊愈的伤。
——“装。”
“装?”
“嗯,比方说她不想让长辈因为当年的事而担心她,她就会装成乖巧懂事的模样。同龄人在青春期可能会有的叛逆、逃学、挂课,她都不敢去做,因为她要让周围的长辈觉得她很阳光健康,当年的事并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是一个“好孩子”。”
……
心理医生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吴凌不禁想,林黎如今对他的关照上心是不是也只是出于这段关系,在扮演他的女朋友。
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坏了,或许林黎对自己根本就没那心思,那天晚上,林黎本来就是被自己半引诱半哄骗地才答应做他女朋友。
难道要让她扮演这个角色一辈子吗?
虽然他很想,但这样做对林黎太不公平了。
他明白自己那晚故意步步紧逼,不给林黎冷静思考的行为实在有些低劣,可他总是忍不住贪心地想。
要不再等等吧,万一日久生情林黎真喜欢上了他呢。总归他也不差吧,再怎么也比那些外面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强。
吴凌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一旁花圃内金黄的向日葵在夜风中缓缓摇曳。
这是今年四月他播种在军区后勤绿化带中的,他亲自见证它破土、生长、开花,而如今秋季正一点一点剥夺它生命中最后的灿烂。
刺眼的金黄模糊了他的视线,吴凌闭上了眼。
滴答……滴答
明亮干净的大理石阶梯被泪水一滴滴染湿,与地面碰撞中拍打出犹如花圃内盛开的向日葵的形状。
庭院内,白色欧式花园流水喷泉正昼夜不息喷涌着数条溪流,不远处花园前厅喧闹非凡,今晚是家中为庆祝辛瑶和林黎初升高而举办的晚宴。
吴凌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黑色钢笔,七年过去了,笔尖上残留的鲜血早就被时间磨平得一干二净,但那当年被他亲手擦拭掉的污血,却似透过肌肤、血肉,直直渗进了他心脏最深处,最终被时间紧紧凝固在心底,镶嵌进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组织,再也擦拭不掉,而那块埋藏多年的污血,在他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便幻化成了一双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紧盯着他,提醒着他当年哥哥遭遇了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高跟鞋声响,紧随而来的是辛女士的呼喊:“小黎——”
“……欸!吴凌,我说怎么半天了没瞅见你,一个人大半夜蹲这儿扮鬼呢?前厅亲戚朋友都在呢,快过去打声招呼。”
见他坐在原地不动,辛女士踩着高跟鞋就要下楼梯过去。
吴凌擡手揩干净了眼泪,闭了闭眼想要迅速压下眼中的不能为旁人见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