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亚斯慕[番外]
番外:亚斯慕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艾米莉·狄金森
远处朝阳一角已经渐露天际,晨光正一点点驱散着灰暗,他记得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景色,亚斯慕忍不住设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翻进那座废弃工厂,没有一次次偷偷去找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清醒地痛苦。
似乎哪怕和萨尔汗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短暂的半生,似乎也比现在要好。
可是,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当年的他会做出改变吗?
不,不会的。
他突然释然地笑了,林黎,谢谢你。
三天前,他设计让小七将自己背叛组织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了大哥,大哥给了他唯一的选项——除掉林黎,整个过程闹得越大越好,这样他还是大哥最信任的小五。
亚斯慕知道他这是在逼自己斩断所有退路,疑心重的大哥怎么可能会给背叛者第二次机会?不过是如今他暂时杀不了自己,怕倘若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将自己逼急了反而会泄露出组织内部机密罢了。
既然如此,与其继续茍活几天,倒不如用这条命给这场谋划再添些筹码——用自杀让他放下心、降低警惕。
他擡手,冷冰冰的枪口抵上了太阳穴。
*******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对她撒了谎,我并不是无意走到了这儿而凑巧发现了她。
我出生在一个饱受战乱的国家,父亲是一名教师、母亲是一名医生,因着家庭还算优渥,我早年曾上过几年学,可好景不长,父亲被强行征兵最后死在了战场上,战争炸毁了医院,母亲失去了一条腿,也失去了她的工作,家庭没了收入来源,连饱腹都变得异常艰难,我只能和姐姐靠捡垃圾、卖橄榄、和诸如袜子、卫生纸等小型商品勉强度日。
可那年初夏,年仅三岁的弟弟突然发起了高烧,用过退烧药也不见好转,为了尽快筹钱将幼弟送往医院治疗,姐姐当晚去了镇上找工作,凌晨时她乱糟糟地回来了,并拿来了十美元。
弟弟的病突然恶化,我和姐姐连夜将弟弟送去了镇上的诊所,打过针后弟弟的烧很快降了下来,诊所的医生说至少还要两个疗程,烧才能彻底退下来。
也就是意味着还需要至少二十美元。
第二天姐姐又去了镇上,凌晨拿回来了二十美元。
我和姐姐又送弟弟去了镇上诊所,两个疗程下来,弟弟开始一直低烧,诊所医生说幼弟这是得了肺炎,得用进口的药,见效快,也不留后遗症,只是药很贵,一支就需要五十美元。
当晚姐姐又去了镇上,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偷偷跟了上去,我终于知道了她是怎么快速挣到那么多钱的。
被撞破‘真相’的姐姐感到很难堪,但她并没有指责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把刚挣得的一百美金塞进了我手中,温声交代我,要保密,别让母亲担心,拿着这些钱好好给弟弟治病,她需要跟着雇主去外面‘工作’两天,工作完了就回来。
可弟弟在用完诊所医生口中的那支进口药后,半小时后就断了气。而原本说只在外面‘工作’两天就回来的长姐整整三天都音信全无,我突然感到十分不安。
我又去了镇上,开始找寻当初把姐姐带走的那两个男人——当初姐姐和他们走时,我曾远远见过,两个人的身材十分魁梧,衣着也不像这个小镇的人,我印象很深刻。
在第七天,我终于在一家小商店前又见到了那两个人,他们这次又领走了一个和我姐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汽车很快驶离小镇,我追了上去,可我哪能追赶上四个轮子的汽车,我只能迅速爬上这附近的山顶,遥遥记下了汽车驶离的方向。
一切都像是被命运安排好了似的,因为刚下过雨,荒野的路很泥泞,路上驶过的车辆很少,我从一条条车辙印中认出了那两个男人所开的汽车轮胎纹路,在荒芜一人的郊外走了三十公里,终于发现了那座工厂。
那时天蒙蒙亮,我登上了工厂附近的小山丘,透过那扇高高的小窗,看到了折磨了我一生的梦魇画面。
姐姐已经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了,昨晚被带走的那名女孩也已奄奄一息。
我看到姐姐被他们压在身下,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姐姐望了过来,隔着遥遥的距离,我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但我知道她是让我不要冲动,母亲和弟弟还需要我去照顾,她还不知道弟弟在七天前就去世了,我拼命咬住自己的手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借此拼命宣泄着心中的汹涌情绪。
那一刻,无数的恶念从心底滋生,全部都叫嚣着我要报仇!我一定会报仇!我不会让这些人好过!姐姐受的委屈我一定会一笔笔向他们讨回来!
而那间工厂里,同样还有另一个人带着与我对那些魔鬼相同的憎恨、愤怒,被强行压在椅子上观看完了全程。
虽然是遥遥一眼,但我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她和我不一样,她很不同,和我所见过的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不同,可我却在那一刻,那样的场景下,找到了自己的同频峰。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温暖和希望。
她就像是一株被人精心养护的名贵花朵,出现在了本不该她出现的地方,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是被人从小用爱浇灌出来的。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人也不会拥有。
那一年,我失去了三个亲人,交到了一个胜似亲人的好朋友。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林黎。树林的林,黎明的黎。
可她的生命力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工厂内,几乎是以秒记,迅速流逝,渗入我脚下这片冰凉冷漠的大地。
我知道我必须得想办法帮她,可我也知道那些人背后的势力很庞大,我绝不能鲁莽行动,否则这只会害了我们两个人的性命。
某一天,我翻起了支教老师以前送我的一本学习汉语的图画册,翻动的纸张在某一页停下,我注意到了三个字——“大使馆。”
当天我拿着给幼弟治病剩下的五十美元,坐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到了大使馆前,我没有立即进去,我不知道那些人的势力到了何种程度,并没有轻举妄动,我在使馆门口观察了三天,终于从使馆人员的言行举止中见到了地位最高的人——一位女馆长。
我知道我只能相信她,倘若她被威胁收买了,那我也只能认命了。
在她出门时,我装作要偷她的钱包,把一封信塞进了她的手中,她身后的工作人员呵斥着要教训我,被女馆长擡手制止了。
我知道不能暴露自己,很快离开了这里。
身上剩余的钱已经不足以让我买车票回去,我只能一边徒步,一边尝试搭乘别人的顺风车,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等我再回去时,工厂已经被政府封锁了起来,从打听到的消息中,我知道她已经成功被救援回国。我本以为距离和时间横亘在我和她之间,我们俩再也不会相见。
可我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委托女馆长找到了我,并送来了她亲手写的信笺和现金。
我转去了一座私立学校继续读书,我们在信中相约以后我会去她所在的国家学习,我期待和她再次重逢。
她给我的第二封信寄来的时候,我已经提前修好了高中课程并报上了留学申请,只等夏季一过,秋季开学时我便能来到她的国家,和她见面。我幻想着未来,想象着她祖国和煦的阳光、温暖的大地。可偏偏就在那一个月,一切都变了。
我花费了不到两年时间,自学完了初高中的内容,获得了来中交流的留学生名额,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卓越的学习能力、优异的成绩、惊人的天赋让我在悄无声息下被rs组织的漏网之鱼、也就是后来十分‘赏识’我的大哥给盯上了。
若是细究起来,或许当初我并不是完全被迫加入组织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为了我和母亲的性命,我只有加入组织这一个选择,况且,那天姐姐惨死的画面一直历历在目,成了我一辈子的梦魇,我要报仇,我要让当年的那些魔鬼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可我忘了,当我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我,等我想通这一切,我早已走不出这摊泥沼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选择,十年的汲汲营营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也是我能选择的让自己价值最大化的路,我不后悔,这已经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结果了,至少我还带走了那么多魔鬼。
艳丽的火烧云挂在天际,眼前大片的红玫瑰在夕阳下绽放得十分红火,胸口突然开始阵阵发痛,想来是当年中弹后留下的旧伤又犯了,入秋了,天气开始转凉,我转身要回教室,清脆的下课铃声突然响起,乌泱泱的一群小朋友欢快地从教室冲了出来,面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老师再见!”
我笑了笑,叮嘱他们:“跑慢点,别摔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