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光芒

 张星烈继续道：“遗憾的是，很多人把我当怪胎。”　　“我的大脑，从小就和很多人不一样。”　　“我总是固执地思考一个又一个问题，而且一定要思考到最深层。以至于我在小学初期，即便是考试，也懒得回答那些看上去简单得要命的题目，那是在浪费时间。”　　“因为我长时间沉迷思考，或者说，我把大脑用在思考上，而不是日常行为上，所以我不会做很多事。”　　“鞋带系不好，衣扣扣错，流鼻涕也不知道擦，怎么看都像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但实际上，我根本不在乎，我从小就不在意这种事。”　　“我反而觉得有些人真傻，总是在做毫无意义的蠢事，包括大人，我甚至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话。后来我才知道，结婚后的老夫老妻也这样。”　　众人纷纷笑起来，尤其是成年的校友们。　　“我很奇怪，但对比一下，周冷也很奇怪，甚至比我更奇怪。”　　“因为他从来不觉得我鞋带系不好有问题，他会帮我擦鼻涕，他说，他觉得我很厉害。”　　“他觉得，我比别人更聪明。”　　“当有人嘲笑我，他总是会站在我身边，怒视别人。”　　“所以你们别看我是八中的大师兄，但在小学一二年级，我只是周冷的小弟。”　　“我至今也不懂他为什么那么奇怪，你们想想，那么多大人孩子都觉得我很怪，仿佛整个世界对我下达了真理般的审判，他一个孩子，竟然完全不在乎。”　　“现在想想，就好像我在蔑视这个世界，但当这个世界揍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周冷胆敢反抗。”　　“我当时有点感动，但依旧觉得他是个傻子，一个奇怪的傻子。”　　一些人笑起来。　　“后来，我慢慢长大，准确说我开始主动修正我的直觉，用理智来学习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慢慢地，我越来越正常。”　　“对于我来说，这些东西并不难，只在于我愿意不愿意学。”　　“大概到了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成了小天才，文考与武道，样样出类拔萃。六年级的时候，我已经打遍周围小学无敌手。”　　“当年把我当傻子的大人和孩子，对我大变样，再也没人敢笑我。你们觉得，周冷会成为我的小弟吗？”　　“他还是那种很奇怪的傻子，明明学习普通，武道普通，但始终不像那些所谓小弟一样跟着我。”　　“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是一个叫张星烈的朋友。”　　“无论我流着鼻涕被人围攻，还是一个人暴揍一群高年级生，在他眼里，我都没变。”　　“除了这一点有点奇怪，他非常普通。”　　“他家境普通，我从没见他吃过丹药。”　　“他性格普通，他平时也不会待人接物，没多少情商。”　　“他学习普通，成绩总体还行，不高不低。”　　“他武道普通，有点小优势，可又算不上天才。”　　“周围所有人，都没对他抱期望。”　　“但我觉得他以后一定会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直到陆校长给我打来电话，说西海武大取消周冷的补录资格。”　　“我出离了愤怒。”　　张星烈微微眯起眼。　　“我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我小时候被人嘲笑辱骂都不生气，我遇到过很多很多事，都没有生气。”　　“我坐着想啊想啊，想不通。”　　“直到第二天睡醒，我终于想明白了。”　　张星烈缓缓扫视全场。　　“因为，在我最普通甚至最笨拙的时候，他的双眼穿透无数人交织的高墙，看到我身上的光芒。”　　“现在，他明明已经绽放光芒，却被西海武大这堵墙，死死挡住。”　　“我突然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光，只是也被挡住？”　　“所以，我从雄城回来，站在这里。”　　“只为，更多人看到周冷身上的光芒。”　　“也为，更多普通人的光芒，被看到。”　　陆校长用力鼓掌。　　哗……　　几乎所有人全力鼓掌，声音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掌声。　　许青锦低下头，擦了擦眼角，抬起头，笑着，鼓掌。　　胡毅拍着手，泪流满面。　　陆校长嘴唇动了动，大声道：“请周冷上台领奖，这奖项，不是进步奖，而是学校新设立的‘第一届周冷进步奖’。这个奖项，只颁发给那些在默默前行，慢慢发热，却从未被看到过的普通人。”　　哗……　　掌声震天。　　三位先天起身站起，众人纷纷跟随站立。　　原三班的同学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校长，周冷进步奖，这意味着，以后八中每一届学生，都会传颂这个名字。　　“快上去领奖。”孙雄老师低声道。　　周冷眼眶通红，深呼吸，走上颁奖台。　　陆校长将“第一届周冷进步奖”水晶奖杯，交给张星烈。　　张星烈大笑着，把奖杯送到周冷手上。　　周冷接过。　　两人右臂举起，两手相击，而后交握。　　陆校长站在两人中间，场下，照相机的快门连响。　　众人欢呼。　　陆校长又拿出一个礼盒，对着话筒宣布：“作为‘周冷进步奖’的第一个获奖者，经八中校委会决定，特别奖励周冷一粒补元丸，以表彰他进步六万名的纪录！”　　说完，他将补元丸递给周冷。　　周冷接过礼盒，弯腰致谢。　　在下场前，张星烈又走到话筒前，嘴角扬起轻狂的笑容。　　“我回答不了陆校长的问题，我不知道周冷是否配得上西海武大。”　　全场寂静。　　“但我知道，西海武大配不上周冷。”　　张星烈说完，与周冷一起走下台。　　台下有人赞叹张星烈霸气，有人轻轻摇头，还有人无奈地望着陆校长。　　周冷低声道：“这件事对你影响不好。”　　张星烈笑道：“如果会被这种事影响，我就不是张星烈了。”　　表彰大会结束，周冷私下感谢陆校长。　　陆校长叮嘱之后，让周冷去送张星烈，别耽误了张星烈的航班。　　于是，周冷陪着张星烈坐上车。　　“去御龙湾小区。”张星烈道。　　“不去机场？”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亲戚们都等着，再说今天飞雄城的航班在傍晚。”　　周冷道：“这次耽误了你不少时间。”　　张星烈笑道：“不耽误。我在台上表现不错吧？”　　“你干什么都很不错，就是把我夸得有点过。”周冷道。　　“不，我在克制。”　　“嗯？”周冷看向张星烈。　　张星烈大马金刀坐着，望着前方，好似陷入回忆。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饶太子家吗？”　　“隐约记得这件事。”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咱们一帮打魔化篮球的同学去饶明贤家，富丽堂皇的别墅，铺满草坪的院子，高悬屋顶的豪华水晶吊灯，满地的魔化器械，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我，其他所有同学，都很拘谨。”　　“第二天，回到学校，那些去了饶明贤家里的同学，一直讨论这件事。”　　“你是唯一的例外，你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和去普通同学家毫无区别。这件事，我一直记得。”　　周冷道：“确实有这件事。”　　张星烈道：“你可能不在意，但这件事，让我意识到，你的不同之处。”　　“你骨子里，有点类似赵武圣，擎举东风破群魔，斩却万妖镇海疆。你对这些钱权，不是说不在乎，而是你觉得，别人有的，你将来也一定能有。是这样吗？”　　周冷想了想，点头道：“有点这种感觉。”　　张星烈道：“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即便是当时的我，也没有这种想法。”　　“我慢慢回忆你的点点滴滴，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　　“别人总说我是天才，总说我有天赋，但你却说，天赋决定我的上限，但我之所以能达到上限，是靠毅力与汗水。”　　“你总能看到我的另一面，而我，也能看到你的另一面。”　　“在别人眼里，你普普通通，甚至可怜，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天吗？”　　周冷无奈道：“那时候太小，记不得了。”　　张星烈感慨道：“我至今都记得。”　　“那明明是夏日的午后，蝉鸣阵阵，热浪扑面，但当我踏入你家门口的一瞬间，呆住了。”　　“你家客厅也算宽敞，屋内也很明亮，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热浪都被隔绝在外。”　　“我隐隐觉得你家好像蒙上一层黑色的纱。”　　“我第一次对‘家’产生了恐惧。”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想来，我走进你家，映入眼前的，是浓烈的孤独感，浓烈到好像紧紧掐住我的喉咙。”　　“以至于，后来我很少去你家。”　　周冷沉默。　　张星烈继续说：“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很厉害，能在那种地方一个人生活，比我更厉害。等我长大，再回忆这件事，突然意识到，你不是厉害，是强大。”　　“我也终于明白，你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你的童年，颠沛流离。”　　“你的身边，寂静无声。”　　周冷猛地深呼吸。　　张星烈的一番话，仿佛把周冷拉回童年的那些夜晚。　　在那些绝望的夜里，周冷靠阅读《赵东君杂集》获取温暖，靠修炼玄潮诀驱散黑暗。　　张星烈轻叹一声，继续慢慢说道。　　“当我明白了你的世界，也就理解了你。”　　“比如，咱们俩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但在我去雄城你送我的时候，你都没进我家门。”　　“别人或许觉得你冷漠，假客气，但实际上，是你不想给人添麻烦。”　　“更深层的原因是，你无法掌握与他人接触的分寸，你不知道怎么做。”　　“因为，从小到大，没人与你长期接触，没人教过你，你当然不会。”　　周冷转头，望着窗外，一棵又一棵树倒飞，远离。　　“很多人可怜你，但我不。”　　“因为，你超越了那段过去。”　　“没有家庭与父母，没有人照顾，你是不会很多东西，就像我当年一样。”　　“但是，没有家庭与父母，也意味着，没有人约束你。”　　“所以，哪怕全世界人都觉得我张星烈是个脏兮兮的傻子，你也会觉得，我在发光。”　　“所以，哪怕所有同学都羡慕饶明贤的校长爷爷、别墅豪宅，你也会觉得，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因为，没人告诉过你，那不行。”　　“我与你一同长大，我一直在远远地看着，在你内心没有被束缚的地方，你的野性，慢慢滋生。”　　“在我看来，你的天赋，根本不是什么病床上的淬炼，也不是什么上天的眷顾。”　　“你的天赋，是在颠沛流离与寂静无声中，孕育的野性。”　　“永无上限的野性。”　　周冷缓缓转头，望向张星烈。　　张星烈顿了顿，道：“高浩达他们你也熟悉。”　　周冷点头，张星烈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个个考上武道十大，他们经常一起玩魔化体育，周冷偶尔也参与。　　“半年前你得病，高浩达知道你跟我关系特别好，高浩达问我，怎么不分给你一些丹药，这样可以让你更快恢复。”　　“我说，你从来不缺丹药。”　　张星烈转过头，两人四目相视。　　张星烈咧嘴笑着。　　“你缺少的，是一个时机。”　　“在你完成开学测考，以全九之名走到颁奖台的时候，当你的光芒被人看到的时候，时机到来。”　　“周冷，从现开始，一点一点，释放你的野性。”　　周冷看着张星烈，两人笑着。　　一如多年前，一个孩子流着鼻涕，一个孩子擦着鼻涕。　　车停下。　　张星烈道：“你还要去聚会，不用管我。”　　周冷走下车，帮张星烈拿行李。　　张星烈推着行李箱，走了三步，突然转头，望向周冷，露出灿烂的笑容。　　“周冷，帮我个忙。”　　“嗯。”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　　“请你在武道之路，不断攀登，在排行榜上，步步高升。帮我证明，西海武大配不上你。”　　“那我便步步登阶，力压西海。”　　“好！”　　狮子般雄壮的张星烈大笑着转身，大步前行，背对周冷，挥了挥手。　　周冷看着张星烈的背影，双目之中，跃动细碎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