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花迟 作品

第479章漠北往事(第2页)

 他一边控马,一边解释:“我接触过不少郎中,其中也有不少女郎中。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有个显著特点,那就是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双手干净得一尘不染。这在郎中这个群体里是一种共识,但凡学医之人,都要学习把脉,手上干净既是对患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己身份的维护。

 可刚才我留意到,那女尸的指甲边缘破碎,多处劈裂,旧的指甲边缘凹凸不平,明显是长期没有打理过。”

 “也许她没这个习惯。天下这么大,出几个不拘小节、离经叛道的郎中也不足为奇。”李澈不假思索地接话道。

 杨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我刚才注意到那女尸的脚踝上有一圈清晰的白痕。

 你们还记得吗?其其格说她娘是库尔巴勒。如果我没猜错,那白痕应该是常年佩戴红绳留下的印记。在青楼中,姑娘们往往会在脚踝佩戴红绳,以此寄托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如此一来,这女尸的身份就显得极为矛盾,对郎中的规矩全然不顾,对妓女的习惯却牢记于心。这只能说明,要么这女尸是其其格的娘,要么就是她一直在说谎。”

 “我懂了!你之所以问我她的武功高低,是想说她师傅武功应该不弱,怎么会轻易被十几个克烈兵残害。”李澈恍然大悟,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急切地接过话茬。

 “没错!你想想看,其其格一个人就敢追着数十个克烈兵四处跑,还口出狂言称他们未必是自己的对手,我实在难以相信她师傅会这么轻易就惨遭杀害。”杨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片黑沉沉的黑林山,语气笃定地回应。

 “那就奇怪了!我瞧其其格不像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而且,按照这个推断,那女尸不是她母亲就是她师傅,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们好像也没什么损失,你也未曾承诺过她什么。况且她也没提过任何要求,这可不像是用人命来谋划事情的样子啊。”青黛满脸困惑,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迷茫。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打算一探究竟,弄清楚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众人领会了杨炯的意图,纷纷陷入沉思,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疙瘩。她们越琢磨杨炯的分析,越觉得其中有理。

 其其格所展现出的见识,以及对东北局势鞭辟入里的见解,绝非寻常人家女子能及,能教导出这般出众徒弟的师傅,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杨炯低声向亲兵们下达指令,让他们悄然埋伏在营帐周边,自己则与文竹、青黛、李澈一道,蹑手蹑脚地朝着其其格的住处潜行而去。

 抵达目的地后,四人藏身于暗处,屏气敛息,静静地凝视着其其格的一举一动。

 只见其其格神色凝重,双手稳稳地将女尸平放在草垛之上,而后迅速转身冲进帐内。

 没过多久,她左手拎着一桶温水,右手紧攥着一件崭新的藏蓝色长裙,匆匆返回草垛旁。

 她没有落泪,只是动作轻柔地将棉布浸入水中打湿,接着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布满血迹的尸身。

 温热的棉布刚一触碰到早已凝结成冰碴的血迹,冰碴迅速化开,伤口处的鲜血再度汩汩涌出。

 其其格鼻头一酸,强忍着情绪,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轻声呢喃:“师傅,你不是常念叨:‘若无处可躲,不如傻乐;若无处可逃,不如喜悦;若没有净土,不如静心;若没有如意,不如释然’。我不伤心,就是有点难受,以后再也没人能陪我说话了。”

 话落,其其格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把手中棉布浸入水中。鲜血一碰到温水,瞬间在水桶中晕染开来,将整桶水都染得鲜红。

 她把棉布洗净,重新覆在伤口上,神色落寞地说道:“师傅,你别折腾了。我还没去喂羊呢,再晚点,它们该饿坏了。”

 然而,伤口因遇温热重新解冻,鲜血根本止不住,其其格刚擦洗干净的身体,眨眼间又被血污覆盖。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随后机械地重复着换水、擦洗的动作。那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肩膀,显得既单薄又无助。

 杨炯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揪痛,抬脚便要现身,帮其其格料理她师傅的后事。

 可他的脚刚一抬起,一个黑影却骤然出现在其其格身后。

 只见此人从怀中掏出几瓶药粉,依次洒在尸体的伤口上。待鲜血止住,复又拿出一长卷布条,动作轻柔地包扎起了伤口。

 其其格先是一怔,满脸疑惑地抬起头。她借着微弱的火把亮光,待看清来人面容,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瘫倒在了草垛旁。

 “你……你……”其其格呆望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师傅”,又将目光投向躺在草垛上的“师傅”,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舌头像打了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满心的疑惑与震惊。

 那女子专注地把尸体的伤口包扎妥当,随后双手轻轻展开那条藏蓝长裙,语气轻柔地说道:“别怕,我不是鬼。”

 “那……那她……”其其格颤抖着手指,指向草垛上的尸体,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满心都是难以言说的恐惧。

 女子动作轻柔地为尸体穿上长裙,缓缓直立起身,目光中满是哀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你娘。我是你师傅,也是你的小姨。”

 其其格听了这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努力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自称小姨的女子,声音颤抖得厉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子缓缓伸出手,眼中满是疼惜,想要抚摸其其格的脸庞,却被其其格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女子尴尬地收回手,无奈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处那浓稠如墨的夜幕,陷入了对往昔的追忆之中:“咱们的老家在漠北的色楞格河畔,我们是蔑儿乞部的主脉显族。我和你母亲是双生子,自小就长得一模一样,可性格却天差地别。

 你母亲性情温婉,一心只想在草原上寻得一位英勇的汉子,结婚生子,安稳地度过一生。而我生性跳脱,对整日围着牛羊打转的生活厌烦不已,满心都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一心想要出去闯荡,看看那广阔天地。

 十八岁那年,我瞒着部落,偷偷踏上了远行之路。一路走南闯北,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数不清的事,也练就了一身本领。

 在外漂泊的日子久了,对家乡的思念愈发浓烈,那些曾经无比讨厌的牛羊,在外地见到时都觉得格外亲切。

 于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回到了部落。

 然而,世事无常,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个会先到。

 札剌亦儿部联合克烈部,突然向我们蔑儿乞部发动了战争。等我回去时,蔑儿乞部因战败已被驱离了色楞格河畔,举族远迁东北。你母亲就是在那时被札剌亦儿部抓走,沦为了库尔巴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