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干臣

 太后面上的怒意却在提及上书之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疑虑和不易察觉的羞愧。 

 元煊很熟悉太后,见状已经知道了这事的结局。 

 这几年来,太后越发不爱出宫,与朝臣们见面也越来越少,虽然也有皇帝逐渐亲政的原因,可归根结底,还是太后开始松懈了。 

 她越来越厌烦冲突和难听的谏言,对着这些日日愁眉苦脸,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妙的朝臣已经逐渐失了年轻时平和的心态,于是越发抬举阿谀谄媚之人。 

 但见太后垂下手,早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那痛骂的老臣叉了起来,脱离了宴会。 

 “陛下!!!求陛下看清这些朝中硕鼠,他们欺上媚下!大胆包天,蝇营狗苟,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大周风雨飘摇,早已不复盛世了啊!” 

 殿内鸦雀无声,人人如缩头鹌鹑,噤若寒蝉,只有老臣渐远的哭嚎之声。 

 城阳王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老臣骂的只是太后的男宠郑嘉吗?那根源在他! 

 河间王是贿赂的他,方得了讨北大都督的任命,压过了长孙冀,成了讨北的统帅。 

 这事儿要太后起疑了,深查起来,他定然也要受连累。 

 元煊垂眸,佛珠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等到太后再次开口。 

 “今日这般,闹得我也乏了。” 

 她扫了一眼郑嘉和严伯安,绷着面色,起身离开。 

 那两人见状连忙垂首跟了上去。 

 城阳王犹豫片刻,看了一眼旁边的兀自斟酒的高阳王,忍不住将酒盏拿起又掷下,哐当一声响,叫高阳王侧目一眼,他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元煊依旧坐着,远远看了一眼朝臣中正要起身的尚书令,握紧手中的佛珠,蓦地起身,“回吧。” 

 含章殿至云龙门尚有距离,崔耀一路走着,极为自然地在宫槐下驻足。 

 元煊在树的另一面停下,此处为先后两宫转角之处,一个向后宫永巷,一个向前朝宫门,只是因为宫苑偏僻,少有人至。 

 元煊顿了顿,叉手行礼,“先生。” 

 那曾经是她的太子太傅,本与她有师生之谊。 

 崔耀没有偏头去看,“你透出去的?” 

 这问的是城阳王一党欺上瞒下之事。 

 元煊没有否认,“大周不能再输了。” 

 一声轻轻的叹气自树干那边传来。 

 “我知道了,广阳王……” 

 “要用,我会说服太后。”元煊果断接话。 

 崔耀心里就钻出些怅然,“今日出了那等事,太后大约对广阳王更有芥蒂了。” 

 即便这些年听过太多离谱的传言,可这句话一出来,他就确定了,这还是他悉心教授为君之道和儒家学术的爱徒。 

 那她今日的荒诞之举,就是实实在在的自污了。 

 即便被怀疑,她也会不顾自己如今的艰难处境,保下一个可用之人,毫无芥蒂。 

 偏偏人人都瞧她污浊,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延盛……谋定而后动,你,莫要如此操之过急。” 

 “可天下人等不得,大周也等不得。”元煊说到这里,低头自嘲一笑,“不过……我大约,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崔耀听到此处,终于看向了树影下的元煊,心中五味杂陈,阔别数年,愧疚与遗憾再度升腾,半晌,他轻声道,“延盛,你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