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婴 作品

第一百零九章(第2页)





刚刚江白砚退开,施黛看清他的全貌。




俨然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尽染污浊,浸在白袍上,像团团绽开的墨。




血渍有些是邪祟的,有些源于江白砚本身,仅在他胸前,就有好几道割裂的狰狞长痕。




以江白砚的实力,只要有心去防,绝不可能被伤成这样。




施黛想起他以前诛除邪祟的打法,既狠又凶,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现在比那时的情况更加严重,看这漫山遍野的尸体和他鲜血淋漓的伤痕,简直成了种不顾后果的自虐。




江白砚没答,被施黛蹭了蹭颈窝。




她声音很低,没什么力气:“我也好疼哦。”




她受了伤,江白砚心知肚明。




他在山野杀了两天两夜的妖祟,不久前听见施黛的唤声,还以为入了魇。




江白砚没想来寻她。




他本不应寻她,更不应见施黛负伤,现身在她眼前。




垂眸看去,少女力困筋乏、面无血色,因疼痛在微微发颤。




施黛平素欢快活泼,像只灵动的鸟,此时在他怀中,却如一张单薄苍白的纸,稍一用力,便可揉碎掉。




喉间滚落,江白砚冷着脸一声不吭,把她打横抱起。




从没被人这样抱过,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施黛发出微弱的低呼。




唯恐摔下去,她一把抱紧江白砚的脖颈。




山林幽深,除了血腥气和草木味道,盈盈涌来甘甜的桂花香,很轻,却挥之不去。




在她腰间,江白砚看见熟悉的桂花香囊。




是他赠予施黛的那个。




“我们去哪儿?”




施黛说:“提前声明,我从家里跑出来找你,已经没法回去了——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一个。”




江白砚眉心微蹙。




施黛继续道:“医馆……医馆还能去吗?总觉得不太安全。”




江白砚被全大昭通缉,她有理由怀疑,心魔境里的每个人都对他不怀好意。




听她开口,江白砚侧目。




这个姿势过于亲昵,他只需偏转小小的角度,整双眼里,就映满施黛的脸孔。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面庞瓷白无瑕,即便沾了几点血污,也似初初绽放的花蕊,柔软剔透,又无比生动。




抱着她,仿佛拥着团不真实的云朵。




眼底晦暗不明,




江白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打算跟着我?”




“当然啊。”




施黛毫不犹豫:“你不能把我扔下吧?这里到处是妖魔鬼怪,我已经没力气了。”




说到最后,她干脆软绵绵整个瘫下,动也不动。




又是静默。




良久,江白砚低声:“去我住处。”




他的住处?




施黛张口,被后背的伤口疼得轻嘶一声,缓了缓,才忍着痛说:“你住在哪儿?”




想起江白砚说过的话,她恍然道:“西郊的宅子?”




逛灯会时,江白砚曾半开玩笑地问她,愿不愿意被他锁进西郊的宅院里。




江白砚眉目低敛,看不清神色,闻言笑笑:“比不得施小姐金贵。”




施黛被他一噎。




过去与江白砚不熟时,他惯常伪装得温和如玉,每每见她,都礼貌保持一段距离。




后来她渐渐知晓江白砚的真实脾性,随着两人一天天熟络,江白砚待她万分乖顺,从未展露过恶意。




施黛悄咪咪瞅他。




三句呛人一回,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被江白砚横抱在胸口,凛冽剑气宛如屏障,为她挡下寒风。




施黛问:“你体内的邪气怎么样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江白砚能正常和她说话,说明尚未被邪祟彻底侵蚀。




她蜷了蜷凌空的小腿,裙裾荡漾如波:“把邪气压下去的话,就可以制止邪祟挣脱玄牝之门了吧?”




江白砚低哂:“施小姐来,是为这个?”




若要阻止上古恶祟破除封印,要么杀了他,要么压制他身体里的邪气。




施敬承选了第一种,而施黛——




虽不知她为何不直接动手,但她选择了第二种,通过安抚他、亲近他,镇压将出的邪气,像曾经那样。




一个还算明智的决策。




倘若施黛妄图动手,江白砚无法保证,会对她做些什么。




“什么叫‘是为这个’?”




施黛耐心纠正:“我来这地方,当然是为了你。”




江白砚没应声,身如落雪飞絮,剪开重叠夜色。




他在西郊置办的宅院面积不小,因荒废多日,院中积了满地的落叶和灰尘。




宅子背靠群山,掩映在葱茏绿意里,地处偏僻,难以被人发觉。




江白砚这几天始终在林中杀妖,镇厄司就算找过这儿,也寻不见他的踪迹。




施黛被他抱着走进一间厢房,直到看见江白砚转动花瓶,才知道另有玄机。




和江府一样,这里也有暗室。




花瓶被有规律地转动五下,露出通往地下的暗门。




施黛一路打量,穿过甬道,竟是一处干净整洁的正堂,正堂以左,有间卧房。




眼看江白砚要把她放上床榻,施黛赶忙道:“别别别,我身上有血。”




浑身冷汗和血污,她躺上去,整张




床都得被弄脏。




施黛顺口问:“可以沐浴吗?()”




江白砚撩起眼皮,听她软声道:不沐浴的话,你就要抱着一个血淋淋的我睡觉了。?()_[(()”




江白砚:“我为何要抱施小姐入睡?”




施黛不反驳,只眼巴巴看他——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如愿洗到了热水澡。




卧房旁侧有间小室,室中是个木质浴桶。




江白砚为她温好热水,守在门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施黛身心俱疲,一边擦拭血污,一边在朦胧水雾里胡思乱想。




究竟怎样,才可以彻底压制江白砚心中的恶念?




连阿狸都对这场心魔境一无所知,关于如何遏止邪祟,她目前没什么头绪。




万幸,江白砚保持着清醒。




两个人待在一起,总好过施黛独自一人茫然无措。




蒸腾的烟气徐徐袅袅,指尖触上浴桶中微烫的水流,热意顺着经脉,直直淌进心口。




自始至终,江白砚没伤她害她,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