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良想 作品
3. 别阮郎(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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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女孩弓着短小的身体爬到许慕臻背后,趁他始料不及已挂在他身上,双臂缠在脖颈上打了个坚固的结。
许慕臻哭笑不得地看她伸过来的两截藕臂,听她嗔道:“好黑哦。”小小一只缩在背上,与他头脑相抵。
真是能屈能伸。
“你稍微松开些,我喘不过气。”
“我怕掉下去。”
“不会让你掉下去。”
“贴着你暖和。”
许慕臻无声地抽了下眉,背着她慢慢踩过毕剥碎裂的枯枝残叶。兵书上讲什么“上兵伐谋”,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悟了。与人斗,不拘常理,这些年他正是因为不屑撒娇耍赖才活得这么艰难。
“我们去哪儿?”
“找路下山。”他们刚刚慌不择路,完全迷失在连饮牛津弟子都鲜少踏足的群峰间。
“漂亮阿兄,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
“但是太师父说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
许慕臻自弃般地嗤了声,“可你听过好人自称坏人吗?”
小容居然认真点点头,下巴颏儿点到许慕臻肩膀,“因为好人总是认为自己不够好,经常烦恼。”
她讲得幼稚好笑,又合情合理,单纯的字句因出自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得以在黑水覆没的夜里燃起一簇星火。
许慕臻想,如果你知道我杀过人,还会这样说吗?
他原地停下,把女孩放下来,“天黑摸不到路,等天亮再走。”
小容抱着膝盖团蜷,许慕臻脱下自己的破长袍罩到她斗篷上。
“漂亮阿兄。”
许慕臻正低头捡生火的木料,抬了眼看她,棱角分明的五官,凝着坚毅如铁的眼神。小容肉眼可见地顿住,忘记要说的话。
“你不睡一会儿?”为了她别再喋喋不休。
“睡着了怕熊熊吃掉我。”
许慕臻仿佛一生的耐心都被掏干净,“我守着你。”
少女蹭到他身边闭上眼睛和嘴巴,世界终于消停了。许慕臻阖眼假寐。
死寂的夜如一望无尽的黑海,鬼火粼粼。往事惊涛席卷,飞溅雪沫。三个孩童赤着纤弱白臂,从腐蚀的黑海深处走向他,一眨眼将他围住,拍手唱道:“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孩童僵白的脸露出愤怒的神色,突然齐齐抓向他,“我们没有衣服,为什么血也被夺去?”
“我们不是一样吗?”
其中一个变作小容,女童笑意尽散,七窍溢血,青紫纹络蔓生缠绕,在那张秀丽的脸上勾描魑魅痕迹,“为什么只有你长大了,许慕臻?”被她一唤,许慕臻全身震悚,振臂一推,凑近他的小容就像团子一样轱辘远了。
胸口剧烈起伏,他仿佛穿海而来,周身都被月光水泽洇染,那也是梦魇留下的冷汗。他许久不做这些梦,连杀掉的同期的样貌也早已淡忘,一宵噩梦让他清楚,那三人于他心底根深蒂固。持刀之刻他的躯壳亦被三人占据,往后就算做多少好事,也敌不过他们虚无的影子厉声一笑。
软乎乎的团子褪去白色绒氅,轻柔披给少年,虽然只及他半身。许慕臻愣着醒神,见小容拿绢帕为他拭汗,即把氅衣的系绳一解、一甩,裹到小容身上。他扶着小容又定了半天,才将脑中雾蒙蒙的感觉驱散。
“漂亮阿兄,你不要怕,长夜就快尽了。”小容的绢帕团在手心,卷去潮湿,想把大氅分给许慕臻,许慕臻驳回去好几次,小容仍不罢休。
“漂亮阿兄,你困于寒邪,阳气起居如惊,神气外泄浮荡,才会噩梦不断,不能再受凉了。”
许慕臻想到她给的伤药,“你会看病?”
“哼哼。”小容抱臂昂首,鼻孔朝天,旋即被蜂蛰刺中般垂落,“但阿兄你的病我不会治。”
许慕臻纳闷了:“我没病啊。”
“你有病!”若不是表情真诚,许慕臻简直怀疑她骂人,“你是否好食生冷,或练了冷僻功夫?”
未等豆蔻的孩童,学不过几天医理,却有好治不病之功的毛病。许慕臻心念一转,“你的医术是那个道人教的?”
“嗯,他是我师父。”
“江湖郎中也能信?”
小容立刻高声反驳:“我师父很厉害的,疑难杂症都能治!当今明皇特意下诏请他上京呢!”
放在往日,高向与他说这些稗史传闻,他都一笑而过。今儿或许是做了噩梦,不想再睡,非争出高低来。
“篾片清客,张嘴上天入地,全是唬人的。”
“最好的医术是未雨绸缪,倘若病已大显,即便有回天之术,人也会元气大伤,病灶落下难以根除。修仙为假,但平日养生合道,年度百岁不衰却常有之。”她突然滔滔不绝,说的词许慕臻都不明白,他哪里想得到有人的启蒙读物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把不亚于他的天赋与专注投入医术之中,胸中早有经纬。
她以枯枝代笔,“寒气深入,险脉腠理,形成瘘疮;腧气化薄,伤及五脏,及为惊骇。我探你脉象,寒气已有侵入腧穴之势······我想你断绝寒流,运阳气于正常位次便有转机。”她歪着头,“你不信我?”稚嫩的脸带着些寂寞的表情。
许慕臻仍不相信,但他些微自责:她爱说什么便说呗,长她好几岁能教她骗了不成?何必闹得不愉快?
“信,很信,你说的词我十年也听不见几个。”
他不装信还好,装得退让,比咄咄逼人更加讽刺。许慕臻忆起高向占卜,被自己奚落也是退避不言,敏觉脆弱而又不喜争执的人大多如此,但只要不触及禁区,他们往往温和容人。
“我练了一门广寒功,功力增长很快,近几天是觉得偶尔发冷,”他自言自语般地向小
容解释,却不觉得她会懂,“但我无法再练下去,图谱的心法和实际不同。”
“我觉得是好事,”小容顿了顿,“什么心法?我问问师父和太师父。”
许慕臻敷衍地念了开头几句,小容一惊,“你这心法跟我太师父的悦离神功前几句正相反。”
“你太师父的?”
“悦离神功!”小容唯恐他不知,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
悦离神功纵横江湖,只有一个名字能与它并驾齐驱,许慕臻不敢信。
小容托着下巴,“可惜我只记得前八句,不然能背给你听。师父常说,悦离神功偏倚离火一道,不是好功夫。”
许慕臻神色费解,但语气客套了很多,“敢问师承?”
小容摇手,“我师父叫张果,太师父是阿娘的师父,我也不知道名讳,但别人称他明石散人。”
形容尚幼且不修武道的女孩,能有多大几率知道明石散人,还编排得煞有介事?许慕臻只觉得她言辞托大,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索性闭口。
小容望见靛青墨蓝淡化,天光初现,整宿未安寝的困倦开始抬头,她双手呵着哈欠,“也不知师父找没找到故人,都把我忘了。”
他们回到小容等待的地方,张道人袖着手,正和沈呈华大眼瞪小眼,“黄口小儿,瞧我半天,你想咋地!”
“老前辈,”沈呈华心平气和地说,“您也瞧了我半晌。”
“我在这等人!”
“我也等人。”
余光扫过,吵闹的二人齐刷刷掉头,看到小容睡眼惺忪,衣衫凌乱还牵着许慕臻。
张道人怔忡一刹,尖啸道:“市井儿,你做了什么?”
闪眼间他已掠至身前,一掌捶向许慕臻胸口,顿时将他打飞十步外。
“师父!”
小容不曾好眠,许慕臻亦然,双眼熬得血红,眼睁睁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小容想扶,却被张道人紧张地拽去一边。
许慕臻拧着眉头,被沈呈华拉起来,指骨顶了顶颞颥穴,“你果真担心,就该寸步不离带着她!”
道人叉着腰滔滔不绝骂上了,许慕臻却充耳不闻一样。
“漂亮阿兄,我们还会见面吗?”小容在身后问。
他默念“不会”。
“他们是谁?”沈呈华疑惑。
“我不认识,”许慕臻寡情地说,“你问薛敢。”
“你与薛敢不和吧。”沈呈华看得清清楚楚,“忍忍吧,迄今为止他恃强凌弱的行径教主都知道,却不动他,可见来头不小。”
许慕臻哂道:“你什么时候才去向教主报告?”
沈呈华反问:“你看不出,比起教主,我更忠于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