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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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作为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一同被官差带了回去,戴上枷锁的那一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名声和清誉,大声吼着自己是一个喜欢男人的人,既没有杀人也没有侵犯陈无忧的理由。
目睹陈无忧的死状后,季窈整个人就如同丢了魂的木偶人一样,时常不在状态。晚上馆中营业的时候往往要商陆唤她好几声才反应得过来。如此再三,南星不仅走过来,一把将她手中记账的笔夺过,沉声道:“师娘,回房歇息一会儿吧。”
她又一次回过神来,去抢南星手里的笔:“不用,我没事。”
“是陈无忧的尸体吓到你了?”
她的目光倏忽间飘远,好像透过面前南风馆的大门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没有,我只是替她的遭遇感到悲哀。那个害她受辱、继而还杀死她的人,一定要受到千倍万倍的惩罚。”
南星静静地瞧着她愤慨模样,转动指尖毛笔安慰道:“她身边若与师娘一样,有我陪着,大抵能逃过一劫。否则这龙都鱼龙混杂,危机四伏,行走其间,还是会一点功夫最好。”
柜台里,季窈听见这话却突然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撑起身子疾言厉色道:“这是何话?有错的是凶手,不是既不会武功、也没有人陪伴的陈无忧。她的孤单、她的脆弱不是她的缺点,更不能成为凶手伤害她的理由!”
第27章 荔枝肉 “再走近些。”
与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行人稀疏的街景不同,灯火通明的南风馆大堂里,人头攒动。
季窈突然的大声,吸引不少还在与人谈笑的女客纷纷转头,看向柜台里面带怒容的掌柜和仅次于头牌杜仲的俊美小倌南星。
他没料到季窈会将无意的一句玩笑话曲解,反应过来是这段时日里陈无忧的种种遭遇让她动了真情,开始心疼那个素未谋面,却又对她的一生无比了解的陈无忧。
少年将毛笔搁在墨砚之上,空出手来轻轻将少女的手握住,目光澄澈。
“是我失言,你别生气。”同时眼神递向身后,示意季窈不要惊动客人。
回过神来,季窈自己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激动。她知道南星这话并无此意,只不过自己是想借此机会想他宣泄自己的不满而已,度己及人,她都不该对南星发火。
“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刚才冲你发脾气了。”
她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此刻还被面前人抓着,南星轻轻用力,感受着少女小手柔嫩的触感,垂目浅笑。
“无妨,我知道师娘善良,这里交给我,你去休息一会儿。”
“我可以应付的。”
少年低头看一眼账本,眼里笑意更盛:“少记了五笔账了,你还能记得起来吗?”
她已经分心这么久了吗?少女汗颜,脸庞微微发烫的同时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赶忙抽出来,低声娇嗔道:“抓我手做什么?没大没小。”
手里余温尚存,南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笑得讨好。
“让你安心些嘛。”
刚走出柜台,两人就眼看着京墨撑着伞推门而入,溅落的雨滴飘进门内,将地板砖洒上墨点。
少女一个箭步冲上去,紧张到下意识抓住了京墨的衣袖,油纸伞上的雨滴将她的布鞋打湿。
“如何,仵作怎么说?林生到底是不是凶手?”
京墨神色温吞,收伞靠在门边,带两人走到更僻静些的地方才开口。
“尸体后脑上确实有硬物敲击破损的痕迹,用林生的扁担尝试一番,痕迹对比,基本可以断定就是他的那根扁担造成。但真正造成她死亡的是脖子上的掐痕,仵作说陈无忧是被人从正面用手掐死的,而且掐死的时候估计凶手正在对她……”
他看季窈的脸色开始变了,没忍心继续说下去。少女眸色暗淡,双拳悄然在袖中渐渐攥紧。
“所以凶手就是在侵犯她的同时把她掐死的,然后将她的尸体埋进宅院一侧废弃许久的厨房灶台之中。”
“嗯。”京墨点头,顺着季窈的话说起自己的判断,“凶手知道这个宅院来没人会来做饭,才敢将尸体藏在那种地方。而且从竹林外搬运如此多的泥土到园中厨房进行填埋需要很多时间,这个凶手敢在现场停留如此之久,说明他一定是对这座宅院十分了解,且知道不会被发现的人。”
“能做到的只有林生就是甄员外,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南星走到季窈身边,担忧的看着她。
她的心绪刚稍稍放松,现在又要为案子的进展操心起来,晚上必然是睡不好的。
少女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林生确实有可能,他在敲晕陈无忧之后看见昏迷的少女起了歹念,在强制将她侵犯的过程中为了阻止她喊叫和挣扎,掐住她的脖子,直至将人掐死。怕事情暴露,将尸体藏进灶台填埋好后才离开。说得通。”
京墨仍是摇头,脑海里浮现林生在大牢里的模样:“昨夜官差提审他的时候,强行让他做了往日红衣女人的装扮,也将甄员外传唤到衙门里来与他对峙,两人证词行踪也经过各自的邻舍确认,没有问题。林生就算有可能杀人,也没有可能侵犯陈无忧。但仵作可以确定,陈无忧被侵犯的时候还活着。”
“那就是甄员外,甄员外好女色人尽皆知。”
“他没有说谎,陈无忧死那晚他在家中待客到深夜,没有出过城,很多人可以作证。”
眼见着两个人都摆脱了嫌疑,季窈心急如焚,呼吸不自觉粗重起来。
“那、那就是赵大娘子,她去看到陈无忧躺在那里,以为是甄员外的外室……”
也不对,赵大娘子要怎么侵犯她呢?
“还有陈三,根据邻舍和米铺掌柜的说法,他一直把陈无忧看得这么紧,一定是心里起了邪门歪念了,见她去到郊外宅院里以为他要与男子私会,就恼羞成怒杀了她!”
可转念一想,如果人真是陈三杀他,当初京墨带着画像在街上四处打听的时候他就不会跑出来求他们帮忙找人,更应该随便找个借口说她出远门了或者跟别人跑了,打消京墨他们寻找陈无忧的念头才对。
是谁、到底是谁?
南星捧住季窈的脸,轻轻拍打示意她冷静下来。
“掌柜莫慌,总会有办法的。”继而又转过身来问京墨:“可还有别的线索,一同说来我们分析分析。”
衙门里的人见多了凶杀劫案,大多都是麻木不仁的,知道的线索未必有他们多。见京墨摇头,南星搂过季窈的肩膀,半带强硬将她带离前馆。
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娇艳夺目,可同样鲜活年轻的陈无忧已经无缘得见,她不禁开口问身边的郎君道。
“南星,你们之前遇到的案子也似这般扑朔迷离吗?”
“曲折离奇些总还是有的,但都不及这一次,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回字形长廊上,两人迎面撞上走出来的杜仲,他眉宇间眼神带着思量,看着季窈憔悴的模样挑了挑眉。
“这次的任务既然棘手,放弃就是。凶手是谁,交给官府去断。”
南星闻言也连连点头,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季窈。
“是啊,赵大娘子的钱我们也赚到了,过两天我就找人去甄府要钱……”
“不行,”季窈眼里只有那一朵盛开的荷花,仿佛那是一个鲜活少女的生命,“陈无忧的死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否则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陈无忧?”
说罢,杜仲意味深长扫过她一眼,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路回了房间。
直到南风馆打烊,季窈收拾妥帖上了榻,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也许是害怕从陈无忧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去这个案子。如果她也和陈无忧一样,没爹没娘抑或是被亲人遗弃,会不会有一天也如陈无忧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然为什么她跟着赫连尘到了龙都三个多月了,她的爹娘都没有找过来?
陈无忧呢,她想过去找自己的亲人吗?
啊啊啊,太烦了。
她干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望着半开窗户那边透过前馆的灯笼一盏盏熄灭,想着大家都睡了,便穿着寝衣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倚靠在窗几上乘凉。
少女披散着一头瀑布般浓密的青丝,几缕碎发贴在侧脸,不时随风拂动,更衬得她肤白肌润、桃容花面,美貌妖娆不可方物。窗边的美人目若流光,将一渠潋滟的池水倒映在似墨点漆的双眸里,自带三分愁绪,抬头赏月时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好似芙蓉弯弓,天然勾勒的一幅山水画卷。
南星端着手里松木红漆制成八角托盘,心情忐忑地走过木桥时,就刚好看到这美人赏月的一幕。
不对,他甚至分不清,是美人在赏天边月,还是明月在赏瑶池中的美人。
之前怎么就没有早早发现,她是女子呢?或许是因为这样媚态天生的一副皮囊下,活着格外坚韧勇敢的灵魂罢。
今晚的月色格外暄明,照耀池塘月色好似天色将晴。陈无忧的遭遇加上对自己身世的种种猜测,季窈此刻正满腹惆怅地望着月亮发呆,一个冰冰凉凉之物突然触上她右脸,吓得她往屋内躲。
侧目而视,南星亦是一身雪白的寝衣,领口用贡蚕丝暗绣朵朵祥云四宝纹,风流不羁,一头长发微乱,似嵇康般宛若温柔的故乡新月。
“又来一个月亮。”
南星手里捏着洒了碎冰的荔枝,本想碰她的脸逗上一逗,被她这么一说怔愣当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拿自己比做月亮。
趁他还呆着,毕竟自己穿着太单薄,季窈赶紧回房披了件外衫。复回到窗前,上前一手接过荔枝,脆爽冰凉的鲜红外壳剥开来是嫩白细软的果肉,一下子滑进少女唇中,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她不禁冲着南星勾勾手,柔声道:“走近些,我够不着。”
“师娘怎么知道我要来?”
将托盘搁在窗沿上,南星轻挽衣袖,替她剥起了荔枝。季窈只顾满嘴的香腻,摆手摇摇头。
“非是在等你,只是睡不着。”他又剥好一个,看季窈嘴里的还没有咽下,就举着晶莹剔透的果肉停在她面前,她伸手接过来放进嘴里,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剥好了就放盘子里呗,一直举着、多累。”
“不累,”他眸色深邃,嘴角扬起微微笑意,“若是举着心爱之物,多久都不觉得累。”
“荔枝确实难得,倒也没有这么……”季窈一边打趣他,顺着这句话却突然想到了旁的。
当初在成交宅院外面与陈无忧的游灵相遇那几次,她似乎都看见游灵的手一直紧握,像是在下意识想要将什么攥在手中,或许……
室内昏暗的烛光下,季窈突然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无垠的月色,幽幽道:“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剥荔枝的手顿在当场,南星抬头瞧着少女披风下隐隐可见于自己一样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不知道她这个时辰了还想去哪里。
“去何处?”
季窈拍拍手里荔枝的残渣,回身去换衣服。
“城郊破宅。”
第28章 真相(上) 万万没想到。
这是季窈第一次见到龙都子时的夜晚。
闷热,潮湿,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薄雾,将云鬓香腮的少女和身旁少年眉眼都染上一层水渍。直到走进竹林,两人才真正觉得凉快起来。
季窈急于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神色焦急带着南星一路疾行,将竹林斑驳的倒影甩在身后。
“师娘,你想去找什么?”
看着竹林外的月光越发明朗,城郊宅院外那盏旧灯笼已经出现在眼前,少女又加快脚步,径直穿过大门往厨房走去。
“去找凶手留下的证据。”
她推门进来,掀起一阵风将厨房里厚厚的灰尘吹起,四散在月色中,南星忍不住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看着季窈在那个挖空的灶洞面前蹲下,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在黑漆漆的洞里找寻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凶手在这里留下了证据?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找。”
木屑、焦炭,还有残存的泥块,季窈强忍住对这个地方的恐惧和自灶洞里传来的恶心气味,借着依稀只能从门外透进来的几缕月光,努力想要将地上的杂物一一分辨。
“我每次看见陈无忧的游灵时,她除了冲着你们发怒那会儿,手是抬起来的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左手捉住右手,像是在用力将什么东西紧紧握住。所以我猜测,这会不会是她死前手里留有凶手身上的东西,所以才会在死后都放心不下,一直做出握紧双手的姿势。而尸体被抬走的时候,我记得尸体的手是握成拳状的,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所以师娘以为,她手里攥着的东西还在灶洞里?”
南星眸光闪动,眼珠转动几下后倏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宅院里屋取了蜡烛来点燃,将整个烛台伸进灶洞里。少女锐利的目光在那些四散的木炭碎石里寻找片刻,一猫腰将里面一块木炭下压着的东西掏了出来。
将烛火再拉近些,两人看清季窈手里的东西,疑惑对视。
“这是什么?”
少女布满碳灰的掌心,一个被捏成长条形状的布条躺在上面,上面还沾着血迹。展开来,是一张触感像麻布,又像油纸的四方黄色薄片。布片正中间,一块圆形的黑色泥垢糊在上头,凑近一闻,隐约还能闻到一点刺鼻的药味。
“这是……药膏?”
“这是块膏药贴,”南星伸手将膏药翻过来,上面皱巴巴的痕迹明显就是被人为长时间握在手里的最好证据,“确定陈无忧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吗?”
季窈拿着木棍又在灶洞里翻找一圈,完事儿起身,拍拍衣裙,将东西用手绢包好。
“灶台里除了这个以外,都是与生火有关的木柴、黑炭,这块东西若是在灶台废弃之前被人扔进去,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等等。”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又问道:“你说这是何物?”
南星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揣进自己怀中,再抬起袖子仔仔细细的给她擦起手里的污垢来。
“膏药贴。一般做苦活、重活的人难免伤筋动骨,内伤也好,外伤也罢,都会买上几贴狗皮膏药贴在痛处缓解一二。别的不说,咱们厨房专门负责切菜的厨子手上就经常贴此物,后来有女客说影响饭菜的气味,我们才叫他在做饭的时候必须将狗皮膏药取下来,再行切菜做饭。”
再看季窈,她的目光停留在灶台上飘忽不定的烛火上,耀目的红色焰火倒映在少女眼眸里,好似璀璨的星光。她激动得抓住面前郎君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我见过此物!就在那个人的虎口处!难怪……难怪我一直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终于都明白了!”
说完,她瞧见南星面上疑惑,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顺势牵着南星走出厨房,兴致高昂。
“有一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林生因为打晕了陈无忧,害怕她醒来缠着自己,所以只好放弃那日与甄员外的私会,出来找人给甄员外带了口信,告诉他最近都不要见面,这很合理。可是甄员外不一样。”
“他因客人突然到访,造成失约是真,何处不合理?”
月色下,少女眸底底光比月光还亮上几分,她抬头看向门口那盏破灯笼,目光清澈。
“这个案子到现在,已经将所有人的嫌疑都排除在外,那只能说明陈无忧的命案里,一定还有一个一直被我们忽略掉的人参与其中。直到方才你说这是狗皮膏药,用来贴在患处,我顺着那个人才想起:既然林生都知道找人去向甄员外报信,说自己赴不了约,那如果你作为甄员外,今晚无法履行约定,去到城郊见自己心爱的女娘一面,你会如何做?”
虽然并不想将自己比作甄员外,南星却很喜欢她的这个问题。少年不动声色地将季窈的手又握紧了些,与她一同走在林中小径上。
“我可舍不得她久等,一定会……”话没说完,少年眼神一亮,立刻明白过来,“等等,你是说,凶手是……”
“没错,就是他!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抓起来,送去官府!”
季窈正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下一瞬,少年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拉住,阻止她继续往前。因为突然的拉扯,少女顺势转身,猝不及防撞在南星胸膛上,鼻子刚好磕到他下巴,疼得季窈皱眉。
“做什么?”
揉着鼻子抬头看去,少年眼眸深邃,带着几分赞许的同时显然还有别的考量。
“就凭一块狗皮膏药想让他认罪,可能没那么容易,师娘如果确认那人虎口贴有此膏药,就且忍一忍,等我们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再设计将他当场抓捕,让他无话可说。”
听到说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不足以指证凶手,季窈有些不开心,挣脱少年的手就去掏他怀里的手绢。
“这有什么不能证明的,我这就拿去药铺给大夫看看上面药膏的成分,你给我。”
少年被她那双兴风作浪的小手挠得怪痒的,闪躲之间忍不住笑。
“东西放我这里,师娘且好好睡上一觉,等我好消息罢,省得你带着这个东西回房会兴奋得睡不着。”
“这是我找到的,功劳都是我的,你给我……”
“不给,师娘别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亲……”
“呸,你这个时候知道说我了,快给我!”
林间小路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打闹着,影子交织缠绕在一起,为静谧的夜色增添几分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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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日出将晴。
一个略弯腰驼背的身影手里揣着几贴膏药,正拐过街口到了甄府门口,正迈步准备往里面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将他叫住。
“杀人凶手,还不站住!”
他回头看去,见说话的人面容清隽秀丽,斯文气里带着三分娇媚,立刻认出这是南风馆里的季掌柜。季窈叉着腰将面前人叫住,嘴傲气地歪向一边,允自得意。与此同时,南星和京墨也站到少女身后,蝉衣带着一小队官兵接踵而至,人群霎时间乌泱一片,将整个甄府门口团团围住。
甄府里面的人也听见动静,甄员外带着赵大娘子从里面走出来,身后不乏几个看热闹的小妾和仆人,他们看着门口被季窈唤杀人凶手的人,表情错愕不已。
“你、你、你……”
“不,我没……”
“就是你!那日你听甄员外的话到城郊宅院,原本只是去向男扮女装的林生传达你们家老爷今日无法赴约的消息,却没想到刚好在屋子里看到了昏迷的陈无忧,你起了歹念,趁她昏厥将她奸杀,而后藏尸灶台。种种证据都指向你,杀人凶手!”
此言一出,在场人无不瞠目结舌,怔在当场。甄员外听她提起林生,急得脸红耳热。
“季掌休要再提起他。”
“咳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女讽刺回应,复而转身继续对面前人道,“或者我也可以学着赵大娘子那样,唤你一声九叔。”
京墨被这一句称呼唤醒了从前的记忆,立刻认出被唤九叔的男子正是甄员外的车夫。他年纪五十岁上下,虽有些驼背但体格强健,此刻被季窈指认,立刻慌慌张张将手里的狗皮膏药藏起怀中,后连连摆手否认。
“我没有!此等杀头的大罪,你休要胡说!”
季窈从怀中掏出手绢,展开来,一块皱巴巴、脏兮兮的狗皮膏药静静地躺在她掌心,仿佛是这一场闹剧最后的观众。
“这张膏药是在填埋陈无忧的灶洞里找到,应该是凶手在在侵犯她的时候,混乱之中被她扯下来捏在手心,一直跟着她被埋进灶台之下,之后又从她手中滑落下来的。我们问过你经常买药的医馆,确认这上面的药就是你经常会去拿了贴在虎口处的。车夫驾车,双手虎口想必经常会开裂。若你还想狡辩,就把你怀里新买的狗皮膏药拿出来与这块对比一下,便知分晓。”
见官兵准备围上来,车夫捂着胸口,想了想开口喊道:“这城里车夫多的很,大家用的药都一样,你怎么能就凭这个污蔑我?我不认!我没有杀人!”
季窈冷脸上前,伸手指着他的手。
“膏药上沾着血迹,想必凶手在被陈无忧扯下膏药时还意外被她抓伤。你可不可以给大家看一下你的手背,看上面是否有抓痕。”
一听这话,车夫立刻疯了似的用右手将自己左手手背盖住,转身想跑,南星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按住,脸贴在甄府大门上,强行将左手手背展示到大家面前。
手背虎口处三条抓痕清晰可见,还结着血痂,他仍是狡辩。
“是、是猫抓的!后院那只猫将府里好几个仆人都抓伤了,为什么不说他们!”
“好,死到临头还不承认,”季窈转过身,朝着惊魂未定的甄员外和赵大娘子开口道,“甄老爷,大娘子,你们还记得,上个月十五那晚,九叔何时出去,又何时回来的吗?”
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甄府管家闻言上前,怯生生道:“我记得,老九申时驾马车出的门,回来的时候我刚送客人出门,那时候应该是戌时四刻。”
南星“咚”的一声将车夫的头撞在门上,语气凶狠。
“驾马车从甄府到城郊一个来回最多一个时辰,你却整整花了快三个时辰,还说没杀人!”
他被南星这一下撞得发昏,结结巴巴道:“我……我……”
“我来替你说,”季窈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是淡绿色粉末,少女神色自若,将纸包递到车夫面前说道:“你杀死陈无忧之后,并没有立即驾车回甄府,而是拐道去了城北一家你从未去过的医馆买了巴豆,所以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已经找到那家医馆,与大夫确认过,上月十五日那晚,有个与车夫身形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在他打烊之前来买过一包巴豆。”
“巴豆?”甄员外听着不对劲,想凑上前来看看,被赵大娘子一把拉回去。
“对,甄老爷,你那晚宴请客人之后,深夜突然拉肚子并不是偶然,而是他在你就寝前一定会喝的安神汤里加了磨成粉的巴豆,你算算时辰,是否是他回来之后,你才开始感觉到肚子不舒服的?”
甄员外气得鼻子冒烟,伸出手指颤悠悠指向车夫,怒吼道:“老九,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刻车夫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他忍着疼,嘴里含糊不清。
“我……我……”
“还是我来替你说罢。”季窈背着手,比刚才又悠闲了几分,京墨看着她得意的模样,眼里盛满笑意。
“因为你要确保甄员外那几日都无法去到城郊与林生私会,这样你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找地方将陈无忧的尸体藏起来。前两日我已经偷偷跟府上其他人打听过,确认在上个月十六日那天,你谎称身体不适向管家告假,消失了一天,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我劝你还是早点认罪,免受那诸多的皮肉之苦。”
第29章 三更合一 “又不是第一次抱我。”……
巳时已到,毒辣的日光伴随蝉鸣声逐渐将龙都整片头顶侵占。
甄府门口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季窈字字珠玑,将甄员外的车夫九叔奸杀陈无忧后灶洞藏尸一事说得清清楚楚,令他哑口无言。看着他满脸悔恨,任由官差给他戴上枷锁,围观的百姓们闻言皆是愤慨,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子、手里的菜叶朝他扔过去,唾骂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甄员外自知理亏,又不愿此事再牵扯到自己,虽不情愿,到底还是又跑了一趟官府,签字画押答应不再追究陈三将他砍伤一事。
直到天色渐暗,大牢里的油灯纷纷亮起时刻,陈三才被放了出来,刚好与季窈等人撞个正着。
他蓬头垢面,眼窝深陷,此刻正低头抹泪,显然是不能接受失踪了这么久的女儿惨死的消息,看见季窈等人走过来忙上前将他们拦住,哑着嗓子道:“谢谢你们帮了我女儿,如今凶手已经认罪,老朽敢问,何时可以将我女儿的尸首接回家中?”
不等季窈开口,京墨上前一步,接住陈三正欲扒拉季窈的手,声色温吞道:“案件全部盖棺下定论以后,衙门自会有人通知你来将女儿领走。在此之前,还请稍安勿躁。”
没想到京墨对于官府办案流程如此熟悉,季窈心里对于南风馆四人的疑团又多了一个。
陈三听完这话,一巴掌拍掉京墨递来的手,抱怨之中带着些许狂躁道:“不行!那是我清清白白的闺女,总这么赤身裸体躺在那些个大老爷们面前任他们翻来覆去的看怎么行?我今天必须带她走!验尸房在哪、带我去验尸房!”
南星最是看不惯这些人肆意妄为,刚想发火被季窈拦住。被他这么一说,季窈也心生不忍,,便点头答应,陪陈三一起去问问能否将陈无忧的尸首带走。
“让她回去吧,那验尸房里阴冷孤单,她一定也很想回家。”
三人带着陈三一路拐过刑房、案房,最后是京墨独自一人先进去不知道与谁交涉一阵,最终才打开门让陈三进去。
“知府大人体恤爱民,特别批准让家属提前将陈无忧的尸首带走。陈三,你进去领人罢。”
话音刚落,陈三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起身就往烛光昏暗的验尸房里走。
两个官差正帮忙将盖着白布的尸体往板车上放,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疾风突然将四周所有的烛火吹灭,整个验尸房内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仅如此,这一阵风像是盯上了他们几个似的,打着卷的在整个衙门后面乱窜,掀起众人衣袍、头发翻飞不停,连挂在外面的白布和竹架这些都被吹得在天井里四处乱飞。
那些白布都是平日里用来盖死人的,满天乱飞之时突然将两个抬尸体的官差蒙住,吓得他们哇哇大叫。
“有鬼啊啊啊啊!”
眼看着尸首的双脚就要掉到地上,季窈下意识去接,倏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逐渐显现。陈无忧的游灵原本准备扑过来的动作顿在当场,还同那日在城郊宅院门口与季窈正面相遇一样,对她表现出了恐惧和躲避。
“无忧?”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少女看着那抹孤单的白色身影,显得那么凄楚、哀怨。她略微后退,继续挥动双臂,掀起翻飞的白布和地上的竹竿去阻止两个官差和陈三去触碰她的尸体。
陈三顾不得吱哇乱叫的官差,还在奋力将尸首运上板车,少女一把将之按住,神色严肃。
“等一下,陈无忧不愿意跟你走。”
这话彻底将陈三激怒,他奋力甩来季窈的手,一把将她推开,眼看着少女就要撞到验尸房门上,南星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搂过,坚实的后背撞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是我闺女,那是她唯一的家,她怎么会不愿意?你个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来胡咧咧?别碰我女儿的脚,走开!”
说话间,京墨已经略施展功夫将天井里乱飞的竹竿和白布都抓住,交给了官差们抱在怀中。南星还想逮着陈三教训,被少女拦住。季窈看着陈无忧的游灵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陈三将载有自己尸体的板车推处衙门侧门,正好与前来寻季窈三人的杜仲撞上,他冷眼看着陈三消失在视野里,转过头进了衙门。
看见那抹白色游灵的一瞬间,杜仲立刻主动上前,并将手伸进怀中,看样子好像是准备将什么东西掏出来。
“陈无忧。”
然而陈无忧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径直绕过杜仲飘向门外。看着季窈不解的眼神,南星低头靠在少女耳畔轻声解释道:“我们每一次完成了游灵的心愿,杜仲都会唤她的名字,向她询问深埋在龙都地下宝物所在。看来这一次,我们还没有完全成功。”
“那是不是说明,陈无忧还有所挂念,她真的不愿意跟陈三走!”
“不排除这种情况。”京墨在背后小声开口,说完后走上前与杜仲讲起了方才的情况。
杜仲复将手伸出来,垂落在侧,淡然道:“也许是同那次天星楼一案的游灵一样,必须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尸首葬入家乡坟地,没有被常年殴打自己的夫君家人带走,方才算安心罢。且再等等。”
说完,清冷郎君余光看了季窈一眼,转过身去与京墨走出衙门。
南星带着季窈走在后面,看前面两人渐行渐远,少年轻扯季窈衣袖,示意她停下。
“师娘可是不放心陈无忧?”
“嗯。”少女乖巧点头,眼神带着关切,“我总觉得,她就是不愿意跟陈三回去。怎么会有人这么惨,连死了都不能如愿?”
南星闻言淡笑,如墨色般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宠溺的光。
“那师娘想做什么,抢尸体?还是把陈三再送回大牢?我帮你。”
他爽朗的模样看上去神采奕奕,季窈怔愣片刻,朝着南星粲然一笑。
“走,咱们去陈三的家里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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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跃上陈三家宅的院墙,一身黑衣外加黑布蒙面,勾勒出少年宽肩窄腰,身材修长。他略侧身低头,伸手将另一个略矮一头,少年郎打扮的人提到墙上,无声从墙上落下后,又伸出双手去接墙头的人。
“师娘放心,我接着你。”
季窈点了点头,看着院墙离地面着实高了些,一咬牙一闭眼,张开双臂扑到南星怀里,正好被他接了个满怀,耳鬓间都是她的香气。
“师娘好轻啊。”
少女只顾着低头找寻自己身上带的火折子,听见这话,带着娇气瞪他一眼。
“又不是第一次抱我,说这些做甚……赶紧到处看看。”
她这话说得暧昧,少年听完暗自窃喜,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确实不是第一次。”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三的院子不大,仅方寸大小的院落里散乱着木柴和一些破旧的工具,看着像是陈三平日里打铁用的。两人猫腰来到门口,听见屋子里面传来起起落落的鼾声,方知陈三此刻应在熟睡当中。
南星瞧见房屋一侧的小窗,轻轻推开口示意季窈过来。
两人翻窗进去,见屋内正中停放着陈无忧的尸体,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屋子。若陈三既然在左侧的屋子里睡觉,那么右侧这边的屋子想来应该就是陈无忧生前闺房了。
推门进来,季窈重新擦亮火折子。目光所及,却都是些寻常家用。妆奁上胭脂首饰寥寥无几,无不彰显着陈无忧穷困的窘境。
就在少女站起来,准备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好像有什么鲜艳的红光一闪而过,她回过头去,垂目而视,赫然发现屋子里靠墙摆着的床下,露出了类似衣服的红色布料。
“床下有东西!”
惊异之中,季窈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南星闻声凑上来,跪在地上,伸手将床底下红色的布料全部扯出来。擒着火光照亮,一件被剪烂的红色女衣出现在两人眼前。
“怎么会有红色的衣服?陈三不是说,陈无忧最讨厌红色的衣服了吗?”
“也许就是因为讨厌才会把它剪烂呢?”南星手里攥着布料,随意瞧了瞧床底,又是一惊,“床底下还有!”
他弯下腰,将整个身体探进床底,不一会儿又从里面薅出另一件红色的衣服。
一件、又一件,看着褪色和发皱的程度,还不像是同一时间扔进去的,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根本没法穿。
季窈默默地抚摸着这些衣服,正百思不得其解,手突然触碰到一个略显不同的材质。
“这是什么?”
摸索着,她从其中一件衣服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来看,白纸的一角已经烧去不少。待看清纸页上的内容,少女双目圆睁,错愕之情跃然脸上。因为过于惊讶的原因,她微张的嘴唇迟迟没有合上,南星刚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看见她如此模样心里咯噔一跳。
“怎么了?”
季窈喉间上下滚动,目光渐渐暗下来,将信纸递给南星。
“陈无忧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找到了。”
少年墨眉蹙起,展信读来,脸上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他手上这一封被烧去一角的信笺,原来是一封祭文。字迹刚劲有力,应该是陈三在外面书摊找的代笔先生。
前半段如寻常祭文那般,对着祖宗先辈表达了自己的哀思和敬意,这后半段,却详细地讲述了陈三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孤女如今已及笄,开始变得喜欢往外跑,去结交外人。所以他已经开始择选日期,准备提前迎娶这名养女过门,为陈家延续香火,传承后代,让老祖宗们地下有知,可以保佑他们早日成亲生子,幸福美满。
透过木窗,季窈看着那块白布下瘦弱不堪的尸体,目光满是哀怜。
“难怪她最讨厌红色的衣服,难怪她背着陈三偷跑出来,到米铺做工攒钱,难怪她要逼林生去她家提亲。”
也许是她在陪陈三祭祖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封信,发现了养父对她不齿的企图,才会如此着急想要逃离。
床榻上,陈三睡得正香,脖子突然被人掐住,涨得他脸色通红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看还没来得及看清掐他的人是谁,下一瞬,少年一个用力将老汉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双脚悬空举起,面带愤怒。
“咳咳……怎么是你们……放、放开我……”
季窈手里捏着那封祭文,冷声开口道:“陈三,不管你是否愿意,如今无忧已死,你那些需要传宗接代的龌龊心思注定是实现不了的,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留你一命,但是你要把无忧的尸体给我带走安葬。”
至于安葬在何处,他就不必知道了。
“不行!咳咳……她是我的女儿,不能、不能给你……”
“好。”季窈眼含冰霜,她低头从南星腰间拔出佩剑,陈三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脸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
“啊啊啊!”
季窈在他的脸上划了一刀,接着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在你脸上刺上‘淫贼’二字,并将你企图迎娶自己的养女这种败坏人伦的不齿行径公诸于众,让你名声尽毁。接着,再一剑阉了你,让你们陈家彻底断子绝孙,你看如何?”
她说这话时,故意又将剑身下移,在陈三的□□上拍了两下,差点给他吓尿裤子。
此刻陈三的脸因为缺氧的缘故已经变得青紫,见他连连点头,南星嗤笑一声松了手,他才落到地上,开始大口呼吸起来。
少女与南星相视一笑,目光随即转到身后,眼神温柔。
“无忧,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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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眼尖的邻舍看见有人带着板车来将陈三家中停放的尸体接走,问起陈三,他支吾半天只说是家里人另寻了坟地,择日安葬。
再后来,他打铁时误将铁水洒在了身上,将下身烫得血肉模糊,因此还得了个“陈公公”的外号,不久后就离开龙都,消失在季窈等人的视线中。
甄员外则是因为和男子私会数月的消息不径而走,在龙都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他自觉没了脸面,将自己关在家中闭门不出,谁知时隔多日才一出门,就被不知道哪来的歹徒从身后敲晕,被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上还挂了一块牌子,写着他靠打压农民猎户,强行从他们手里买下年幼的少女做妾室,且妾室的数量早已远远超过朝廷规定官员应去的数目。种种罪行,激起民愤,不到三日便逼得官府对他做出处罚,即刻革去一切头衔官职,贬为庶民,并勒令他将强娶的女儿们都放回家中,不得再追。
之后他便带着妻儿将家宅变卖,灰溜溜地逃回了家乡。南星虽然失去了赵大娘子这个重要的金主,却因为破获案子仍从她那里最后捞了一笔。
至于林生,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养了许久才又出现在街头。既然自己喜欢年长男人的事情也再遮掩不住,干脆摇身一变,自此每日穿着女装在街上招摇过市,声称自己总有一日能找到真心爱自己男儿身的人。
“抛开对无忧的伤害,其实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用受旁人太多约束。”
日落西山,季窈与身后四个俊逸的少年郎站在城外紫云山的半山腰上,看着无忧的棺材被泥土渐渐覆盖,面色从容。
新刻的墓碑上,写着“有女无忧之墓”。少女轻抚碑石,眼中都是喜色。
“今生无姓,来世无忧。放心,你不会孤单,以后我若是久居于此,会带着他们常来看你。”
夜幕降临的同时,白色游灵的身影一同出现在不远处昏暗树荫下。季窈看着杜仲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一物放置在陈无忧的游灵面前,后者对于杜仲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低头瞧见他手中的物件后,略摇了摇头。
无人知晓季窈在黑暗之中看得更清楚,远远看去,她似乎瞧见杜仲手里是拇指大小,半透明的琉璃小瓶,里面红色液体隐隐流动。
那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她突然感到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好似被人用利刃深深扎进胸腔。接着脑海里一片零星的画面闪过,青色与蓝色的火焰不断在她眼帘跳动,灼烧着她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