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40-50(第2页)

 




“是二哥,他在房中被人刺伤了。”
 




“什么?”
 




凶手居然再次作案了?
 




跟着明晃晃的灯盏一路从东厢房来到厢房这边,路过商怀书漆黑的屋子,只有最尾端商怀墨的房中还亮着烛火。迈步进来,山庄里的丫鬟已经在给他包扎伤口。白色的布条一圈圈自他的腰腹缠过,在左下腹前腰的位置微微沁血染红,看样子是被刺伤了左腰。
 




二夫人带着商怀砚后季窈三人一步赶到,商怀墨看见商怀砚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身走过来,黑着脸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低吼道:“是不是你找人杀我?”
 




他虽病弱,到底是个年岁二十有二的大男人,此刻掐住年仅十五、六岁的商怀砚,他的脸近乎青紫,“不是……咳……不是我……”
 




二夫人见状赶紧扯住商怀墨的衣袖求饶,商雪诗则是面无血色,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不时警觉回望,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怪商怀墨情绪激动,若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杀人者必定是为了商老爷的家产而来,那么大哥商怀书死后,二哥接连遇刺,最有可能会做这一切的人,除了商陆,便是剩下唯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三子商怀砚。
 




商陆本是性情中人,即便知道这些人不喜欢他,见商怀砚脸色紫青仍是忍不住上前去,意图制止。
 




“放开他罢……”
 




商怀墨侧目看去,众人已经悉数到场,他不甘地看了商怀砚一眼,手掌松开,坐回软榻上让丫鬟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因为之前破解了密室的关系,大家看到季窈进来都不自觉让出足够的视野给她。少女环视一圈,发现房中呼啸的风原来是从一旁打开的窗户中吹来。此刻窗户外沿破损,拴扣也断开掉在一边,看上去像是有人从房内破窗而逃造成的。
 




“是怎么一回事?贼人从窗户逃走了吗?”
 




商怀墨半闭着眼,略一点头,“我刚剪烛准备歇息,一黑衣人推开外面那扇窗户就跳进来,我闪避不及,抓扯之中被他刺伤腰腹。情急之下我将手边铜盆打翻,引下人们出来查看,直到听见阿豹敲门的声音,那人才从窗户逃走。”
 




南星走到窗边瞧,朝季窈略点头示意之后,单手撑住窗沿边一个纵身翻了出去,然后接过商陆递来的提灯向外寻去。
 




季窈低头看了一圈,带着疑惑抬头看向商怀墨,“可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若行凶者是山庄中人,带着让商怀墨必死的决心前来,应该是能看见容貌的。可他却摇摇头,“那人蒙着面,黑暗中我连是男是女都未曾看清。”
 




说完他不忘看商怀砚一眼,不料后者还沉浸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低头咬着手指,浑身颤抖。
 




“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下一个……”
 




商怀墨嗤之以鼻,捂着伤口站起来缓缓道:“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如今这山庄里想杀我的人只有你和你娘。”
 




“我没有!”说完,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一直念叨着“我没有”、“我没有”。
 




二夫人一边安抚着商怀砚,一边哭诉,“要说为财,山庄里管家和下人哪一个没有嫌疑,怀墨你不该把话说得如此绝情,好像这庄子里除了你都是恶人一样!”
 




说完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复指着商怀墨道:“你是不是还派人私下里偷偷窥伺我,我房中窗户上的洞难道不是你找的眼线戳的吗?”
 




“你这老妇怕是魔怔了吧?”
 




眼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起,季窈没心情看他们在这里相互诋毁,自顾自走到面朝山庄之外的那扇窗户去瞧南星。
 




他已经走了一圈回来,身上带着浓雾铺在身上的水渍和一些枯叶,来到窗前对少女摇头,“只有一些杂草被踩踏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找到。”
 




“凶器也没有吗?”
 




回过头来,少女将目光落在管家身上,他显然也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震慑,站在原地又是搓手又是挠头,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李叔,商老爷的工匠房内可有任何匕首、弯刀一类的利器丢失?”
 




“没有,”他努力回想着方才的场景,笃定道,“方才经过,我特意进去看了一下,就连之前那把塔瓦弯刀都还在房中,朱砂细绳也好好的扎成一团放着,未曾挪动位置。”
 




这就怪了……
 




南星将提灯递给商陆,翻身回到房中,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脏脚印。看季窈托腮沉思,柔声问道:“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略点头,目光仍在房间中干净的地上四处寻找,“我不明白,凶手这次为何要将凶器带走?明明之前杀商怀书的时候,除了将制造密室的工具以或是隐藏、或是物归原位的方式带走以外,匕首都是直接扔在地上的。你方才在外面也没有找到,着实让人费解……难道他这次非将凶器带走不可?”
 




“啊!!”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一声怒吼,商怀砚突然跟发了疯似的跳出来,随手抄起房间内做陈设之用的一只花瓶就打算朝着管家和仆人砸过去,边挥舞手中花瓶还边大声吼叫。
 




“与其等着被你们杀死,不如我先把你们统统杀了!啊!”
 




他表情狰狞,一副看谁都像凶手的模样,举着花瓶在房中追赶那几个蒙头逃窜的奴仆。南星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在他手里的花瓶差点就要砸在那个叫阿豹的瘦弱仆人头上时将他制止。
 




即便被南星制住,他仍挣扎不停,嘴里叫嚣着“我不想死!我要杀了你们!”
 




他彻底失去理智,此刻宛若一头发狂的小兽。二夫人又红了眼,冲上前去不顾他的拳打脚踢,执意要将他抱住,嘴里劝慰道:“那我们就走,离开这里。家产不要了、亲眷也不要了,儿你冷静些!”
 




一听她说要离开,周围人一时间表情各异,商陆面上难掩悲痛,想开口相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毕竟命都快没了,还顾什么亲人情义?
 




商怀砚头靠在二夫人怀中,渐渐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他有些许回神,抬起头来抓住二夫人的手哀求道:“好!娘我们现在就走!再不走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二夫人被他抓得有些疼,奈何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能带着苦恼的表情答应下来。管家终究还是记着商老爷临终时对他的嘱咐,硬着头皮站出来阻止道:“夫人不可,且不说老爷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奴照顾好夫人和三郎君、四娘子,你们孤儿寡母离了山庄,难道又回那破旧的别院去吗?”
 




“再不走命都没了!知道是你们谁憋着坏要将我们商家的人赶尽杀绝?我们不走,那就是你们走!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山庄!”
 




“休要胡闹。”商怀墨站起身,看向商怀砚的表情不带一丝情感,“李叔和阿豹在家里尽心侍奉爹爹和娘亲的日子比你们都长,我们商家绝不是苛待下人之人,断不能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连夜下山诸多危险,你们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明日一早让李叔送你们下山。”
 




“那我们明日就走,天一亮就走……娘亲,好不好?”
 




他渴求的眼神分明带着求生之意,二夫人看向一旁的商雪诗,她显然也被方才一通混乱的打斗吓住,楞楞地看着地面不言语。
 




“好,明日就走。”
 




三人抱成一团,一个屋子里的人却注定明日就要分道扬镳,各求安生。包括商怀墨在内,大家都安静下来,一个个逐渐散了。
 




又折腾一夜,季窈走出来才察觉自己还病着,脑子嗡嗡作响,眼皮打架不停。刚要随手搭在商陆肩膀,好让自己走路没那么飘飘忽忽,南星一把站到两人中间,接过季窈的手揣进怀里,满脸写着不高兴。
 




“还想去搭别人的肩膀。”
 




少女瘪嘴,心里还记着他今晚对自己粗暴的样子,“总比有些人趁人之危要好。”
 




“出汗有益于寒症病愈,不信你问商陆。”
 




问什么?羞不羞!
 




“咳,”商陆假装没听懂,站在自己房门口同两人摆手,“如今又是谜题又是命案,若掌柜想下山,明日我也可以找人送你们下去。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走?当然不。
 




季窈挣脱南星的手,站到商陆对面,正色道:“自然不会走,且不说你是我最得力的伙计,店里生意能这么好,平日里多亏有你照拂,就算退开这一步,你在我心里,早就与我的亲人、朋友一样重要。举目无亲的苦,我知道,若我们也走了,你在这山庄之中只会更难。再说解谜也好,命案也好,我既然参与其中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若真这么逃了,倒叫人看扁。你且放心,我们一定会陪着你的。”
 




亲人的反目,在商陆看来不过是利益驱使,所以面对商家这些时日的争斗,他已经释然。却不想季窈一番话,像是一双寒夜里温热的手,将他的心撕开一道口子,三人之间赤诚暖心的情谊就这样悄然钻进他的心里。
 




明媚温柔的少年郎鼻头一酸,语气有些哽咽。
 




“好,那你们早些休息。”
 




告辞商陆,季窈和南星拉拉扯扯着往东厢房尾端来。想起少女方才那一番炙热且真诚的话,南星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如今身边有我,怎么算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人?若真在这里遇到危险,我宁愿带着你即刻就下山去,远离这些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季窈的房门口,眼看着他还想往自己房里走,少女赶紧将他推出去,“如今连商陆的醋你都要吃了。他是我们的朋友,帮他是理所应当的。”
 




“没打算袖手旁观,只是想先送你下山养病,我再回来帮他。”
 




“你快回房罢。”
 




下一瞬,季窈的手被少年抓住,他一个侧身轻松进了屋子,拉着季窈往床上躺。
 




“不回,等师娘踢被子的时候,我得在一边替你盖回去。”
 




他怎么还记着?
 




季窈扶着额头,感觉脑子已经不堪负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别赌气了,好不好?”
 




他置若罔闻,伸手过来替少女宽衣,目光中仍是坚定不移。
 




“非是赌气,只是明白过来,我对你还不够细心。说好了要好好照顾你,要胜过师父,却还是让你病倒了。”解开少女外袍,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季窈胸口,话里话外,既带着愧疚,又有委屈。
 




“就让我陪着你罢。”
 




他音色暗哑,看向她的眼神里装满渴求与爱恋。季窈又一次被那微光闪动的小狗目光击败。
 




若他真能与自己成为同生共死的枕边人,余生倒也充满意趣。
 




拒绝的话哽在嘴边,季窈只抚摸上他柔顺的鬓角,悄然在心里起了波澜。
 




“那你可不许胡来,我还病着呢,没空陪你……一晚上。”
 




这可有些难,不过现下还是先将她哄高兴了比较重要。南星嘴角勾起一个淡笑,眼里闪着得逞的光。
 




“都听你的。”
 




**
 




虽说喝了驱寒的汤药,但整夜劳心伤神,现在想来还是终究不该出那一趟门。季窈夜里要么鼻子堵塞无法呼吸,要么嗓子莫名干痒咳嗽不断,吵得南星整夜也没合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估摸着是屋外的雾霾也散了,季窈这嗓子才稍稍舒缓些,靠在南星怀里沉沉睡去。
 




梦里,又是红蓝相间的火焰窜天而起,较之前朦胧的画面不同,季窈恍惚间分明看见自己面对面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她一边跳着不知名的舞蹈,手里权杖不时敲打着跪在地上的人们,一边围绕在季窈身边,嘴里念念有词。
 




那张诡异的面具离自己越来越近,差点就要贴到脸上,下一瞬,季窈便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是细密的汗珠。
 




南星揉着睡眼撑起身子,抬手替她擦去额间细汗,“可是梦魇了?”
 




算不上梦魇吧,她倒没觉得那面具女人有多可怕,但是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说那句话。
 




“醒来吧,醒来吧。”
 




会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话还没说完,屋外突然吵闹起来,两人坐在床上,透过窗户隐约瞧见仆人、丫鬟们都在往外面跑。
 




“不会这么快又有谁出事了吧?!”
 




季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和南星三两下穿好衣服跟着仆人朝山庄外跑去。
 




“这是怎么了?”
 




阿豹满脸惊恐,哆哆嗦嗦已经没办法正常说话,只指着山间不远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一片火光骤然出现在季窈和南星视野,窜天的火焰不断往上,与山间刚要消散的浓雾相遇,又被压下来些许,如此循环往复,只有烧燃时发出的噼啪声不断。
 




“是……是吊桥着、着火了!”
 




第45章 连环杀人案 怎么七个人身上都有伤?……
 




“怎么会这样?”
 




半山腰上,唯一连通迷望山庄与山下的那座吊桥正在季窈等人面前熊熊燃烧着。先少女一步赶到的二夫人带着商怀砚和商雪诗站在不远处,三人背着包袱,显然一副正准备下山模样,此刻看着吊桥靠近山庄这边的一端已经接近烧断,仅剩的两根绳索在风中摇曳不停,又像是被火焰拉拽着不得脱身,吓得瘫软在地,没了声响。
 




若吊桥就此断开,他们所有人就都只能被困在山上了。
 




季窈看着那两根绳索,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杈想要去把它薅过来,一边转过身去朝身后只知道哭喊和愣神的奴仆们大喊。
 




“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水来灭火啊!”
 




这时一阵疾风刮过,火焰霎时间调转方向朝季窈面门扑来,南星一伸手抓住少女后肩的衣服将她拖拽开来,两人在地上翻滚两圈,衣袍上满是泥土和水渍。
 




南星起身将少女浑身上下检查一遍,皱着眉头松了一口气,“不要再靠近了,烧成这样,你我都做不了什么。”
 




不一会儿仆人三三两两,接连端着木盆、手提木桶赶回来,奈何火势渐大,几盆水下去效果甚微。商怀墨被丫鬟扶着也从山顶上赶下来,暗沉的眸子被火光照亮,一张脸毫无血色。
 




“噼啪”、“噼啪”,木板同粗绳一起燃烧断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夹杂在一片混乱的泼水声中尤为刺耳。二夫人逐渐从巨大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抱着商雪诗低声啜泣起来。
 




“到底是谁……”
 




突然,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吊桥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最后一根支撑吊桥与桥边粗木桩的绳索断裂开来,尚在燃烧中的一块块木板接连掉下悬崖,打在崖壁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山上唯一与山下连接的通道就这样断开,余下半截随后缓缓飘落到悬崖对岸,火光逐渐没入悬崖下浓厚的雾气之中。
 




随着吊桥断开,二夫人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她抱紧怀中商雪诗,无助地仰面大哭起来。
 




“我们死定了……”
 




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奴仆们被这情绪影响,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自顾自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
 




季窈眼中渠映点点火光,第一反应是转过身去看着商怀墨。
 




“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吗?”
 




见他点头,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那吊桥是如何做的?我们可有办法自己赶制一条?”
 




商怀墨面色沉重,虽不曾哭喊,下意识想攥紧拳头却被腰间的伤口拉扯刺痛,让他不自觉露出痛苦的表情。
 




“异想天开。当年为了建造这座吊桥,爹特意花万金建造了可以发射手臂粗大小弓箭的车弩,将拴上粗绳的巨大弓箭发射到悬崖对面完成牵引。据我所知,那架车弩如今还放在紫云城中。我们如今什么也没有,就算造出足以承受一人重量的绳索,要如何发射到对面去呢?”
 




光是听上去,这个吊桥的建造已经非常人可以办到,少女转念一想,接着问来。
 




“难道我们下不去,也没有人会找上来吗?采买、车夫?或者是其他同山庄常有往来的人?”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
 




管家在一旁老泪纵横,听她如此说稍作回想,眨巴几下眼睛突然抬头道:“有的!紫云城里煤炭铺子的老王每十日会往山庄送煤炭,前两日他刚来过,因为银钱短缺的缘故,前日的账还没跟他结清。”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八日后就会有人来发现他们被困,然后找人来救他们。
 




“那八日后我们一早便等在此处,一定要想法设法让他们把车弩推上来,救我们下去。”
 




商怀砚木楞地看着悬挂在对面还在烧燃着的吊桥残骸,面如死灰。
 




“八天……已经足够凶手把我们赶尽杀绝了。”
 




二夫人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别胡说,吊桥会着火只是意外……说不定是山火,或者是被闪电劈中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是意外?”商怀砚一把甩开她,站起来无力大喊,“娘你带着我和妹妹每年都从这里往返别院,何曾听说过吊桥起火?这桥方圆近百尺寸草不生,何来山火?闪电……昨夜闪电了吗?闪了吗?分明就是凶手知道我今天要下山,一把火把吊桥烧了,好让我留在山上等死!我就不该听你的今日再走,昨夜就算是再多风雨我也该走的!都怪你!”
 




二夫人一脸错愕,面颊泪痕来不及擦,呆愣着站起来,“砚儿……”
 




见他们这一边的火已经基本扑灭,季窈走上前去,将地上烧成得焦黑的绳索残骸捡起,翻来覆去地看。
 




再靠近些,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而来,“确实是人为,这绳索上被涂了油,而且绳子也不是完全被烧断的。”
 




南星和商陆上前接过绳索残骸,细细瞧来,绳口断裂处确实有一半断裂处十分平整,一看就是被利刃切割到一半造成的。
 




“看来是凶手切到一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换了主意,改用油来烧断吊桥。”
 




否则他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偷偷到吊桥边将绳索割断,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烧桥,一来一回之间有被人发现的风险不说,万一火被人发现及时扑灭,他的计划也会落空。
 




看着绳索断口处那整齐的黑色余烬,季窈喃喃自语。
 




“会是什么事情才让他改了主意呢?”
 




距离商怀墨遇险被刺,到下山唯一的路被断,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众人垂头丧气,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刻天色渐亮,山中的雾霾逐渐散去。二夫人忧思过度,此刻脸色白得吓人,孤零零站在风中摇摇欲坠。商陆忍不住走上前去将她扶住,文弱的声音中带着痛心。
 




“大家还是先回去罢。”
 




商怀砚闻言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噌”的从地上站起来,抱着包袱连连后退,“我不回去,回去就会被凶手杀掉!”
 




说完他也不管身边娘亲和妹妹,抱着包袱就往山庄一侧的后山跑去,任凭二夫人在后面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商怀墨冷眼看着他消失在树丛之中,吩咐管家去把他带回来。
 




追上去的脚步刚跑了一段,管家的脚似乎提到一个金属物,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弯腰将之捡起,瞳孔倏忽间放大。
 




“这……这是……”
 




众人循声望去,看清管家手中的物件,也是一惊。
 




“匕首?!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瞧来,上面还带着血迹,分明就是昨夜将商怀墨刺伤的那把匕首。南星接过来反复端详,又看了看管家脚下的地界,眼里是化不开的浓雾,“昨夜我追着找出来的时候,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管家凑上前来看清眼中也同样带着疑惑,“这不是工匠房里的匕首,倒像是灵堂里挂着的那把。”
 




看来,不合理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带着对接下来八天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迷茫,早膳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二夫人心里惦记商怀砚,每隔一阵就要问阿豹“管家回来没有”。
 




季窈悄悄把商陆拉到一边,问他自己能不能将商怀书的棺材打开来看看。
 




“掌柜要做什么?”
 




她朝左右两边看看,确认无人后方才开口,“之前说你大哥是自杀,所以也没认真看尸体。如今确定他是被人杀的,那不管来人是谁,他就算没怎么反抗,至少在正面被刺的那一瞬间也一定试图去抓扯过凶器,期间说不定在凶手身上留下过印记也未可知。”
 




商陆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乖巧点头,趁午膳时间没到,大家都在各自的房中休息,便带着季窈往灵堂来。见商怀墨带着伤还在指挥家丁去半山腰那里处理起火的残骸,她顺便示意南星此刻正好可以潜入商怀墨的房中,将带有夏天提示的物件带出来。
 




“掌柜稍等,我这就找东西来把棺材板撬开。”
 




虽说没到出殡的日子,棺材盖尚未钉死,可楠木棺材厚重的盖子也不是他们这种纤瘦之人可以轻易抬起的。
 




季窈爽快撸起袖子,示意商陆往后退,“这有什么,看我的。”说完,她双手抬住棺材盖略伸出的一侧,扎马步一使劲,沉重的棺材盖子立刻被抬起一个缝隙,商陆见状赶忙也过来帮忙,跟季窈带着棺材盖一点点往后挪,直到商怀书的上半身尸体完全露出来。
 




“掌柜好气力。”
 




虽然仍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大的力气到底哪里来的,不过她已经接受自己身上这些不同寻常之处。
 




总归不是坏事嘛。
 




“嘿嘿,小事情……咳咳……”这一用力,又勾起她尚未痊愈的病,站在一边咳嗽半天才止住,“帮我把尸体的衣袖略撩起来一些。”
 




两人在棺材里忙活半天,终于将商怀书的手捞出来,季窈认真观察着他左手手指,骤然眼神一亮。
 




“找到了。”
 




商陆凑上来,看季窈从头上取下玉簪,在尸体的食指指甲里轻轻刮蹭。接着,一条已经有些变色,看上去像是皮肉的耦合色碎屑出现在簪子的尖端。
 




少女看着那块肉皮,眼里星光熠熠。
 




“看来凶手身上一定被抓伤了。”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用这个证据把他抓出来,大家就不必再整日担惊受怕了。”
 




两人相视一笑,正为新的发现欣喜不已,自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听着像是从西厢房传来。季窈想起南星还在西厢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会是他出事了吧?
 




正着急将棺材板盖回去,晃眼看见阿豹从灵堂走过,少女抓住他急切问道:“又怎么了?”
 




“不、不知道啊,只听见二郎君喊来着。”
 




二郎君?商怀墨方才不是还在外面吗?
 




“糟了。”
 




带着商陆赶紧跑到西厢房,果不其然看到南星正与商怀墨对峙。两人都没有武器,此刻正赤手空拳打在一起。南星多以闪避为主,脸色急切几欲开口解释都没能找到机会,商怀墨则是一脸气急败坏,出手招招凶狠直击少年面门,奈何他的身手远不及南星,怎么也打不着实处。
 




见他还打算扑上来,季窈赶紧上前将两人隔开,商怀墨此刻已经失去理智,看见季窈上前也不打算收手,少女想起前些时日学习的武功,一弯腰躲过他的攻击后灵活走位来到他的身后,一个反手将他胳膊抓住往后掰,成功将他制服。
 




“还想打我?”
 




商怀墨有些狼狈,被季窈压着还在不停地叫喊,“贼!你们两个都是偷东西的贼!”
 




看着少女将商怀墨制住,南星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刚想夸赞她最近习武学有所成,身后众人已经赶到。商陆上前拉住季窈的袖子,少女只好将之放开,退到一旁。
 




商怀墨挣脱开束缚,立刻揉着手腕退到仆人身后,指着季窈和南星喊道:“给我把这两个小偷抓起来!”
 




看着仆人拿着棍棒一点点靠近,南星赶紧将怀里砚屏取出来,摆手道:“误会了!我是拿了东西,但并非是偷。”
 




“不告而拿是为偷,你还想狡辩?来人呐……”
 




待看清那砚屏上所刻莲花纹样,季窈喜难自胜,赶紧出声解释道:“住手!大家且听我一言,这砚屏便是我们解开四季诗迷的谜底。”
 




“谜底?”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落在那砚屏之上。除了都是玉石雕刻而成以外,怎么也看不出这东西跟水月玉观音有何联系。
 




少女一个眼神递来,南星立刻将砚屏交还给商怀墨,自己则是快步往东厢房而去。等她耐着性子,将自己如何发现商怀书房中春景图,到集齐商怀砚房中画有秋景图的鼻烟壶和商雪诗房中刻有梅花图案的漆盒一事悉数道出,南星已经带着三样物件回到众人面前。
 




“你看,四兄弟姊妹房中分别放有四个季节的代表物,这就是商老爷留下诗谜的谜底。”
 




说到凶案以外的事,众人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提起精神开始端详面前四样物件。
 




二夫人看半天也没看出头绪,轻咬下唇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些东西我是认识的。”
 




商怀书房中春景图出自当朝名家宋武治,一张不下千金;商怀墨房中砚屏是玉石中的稀世珍宝——痕玉精雕细琢而成;商怀砚房中鼻烟壶则是三四十年前,神域天朝开始与番邦外族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触之后,从番邦流传进来的稀罕之物,市面上十分罕见;最后商雪诗房中四方的漆盒,则是名贵的紫檀木雕琢而成,上面的天然大漆黝黑发亮,使用髹漆技法之中最为考验工匠手技的“剔犀”技法雕刻而成,能做到历经千年依然光彩熠熠。
 




“一张画、一块砚屏、一个鼻烟壶和一个漆盒,四件物什既不能相融,也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恕我愚笨,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
 




“也并非毫无相同之处……”少女收回目光,打了个响指,“他们都价值连城。”
 




商怀墨跟南星缠斗一阵,牵动伤口此刻气息有些不稳,看向两人的目光仍充满警惕,尤其是季窈。“即便如此,那也只能说明你们为了帮行之得到玉观音根本就是不择手段,这四件物品断不能交给你们保管。”
 




他唤了两声管家,反应过来他去找商怀砚尚未归,便叫来阿豹,将这四样物件放置商老爷灵堂前,并交代四个仆人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管,以防被人偷走。
 




待众人散去,商陆凑到少女面前,眼中亦是带着欣喜。
 




“没想到掌柜真能将诗谜解出来,有你帮忙,我一定能圆娘亲的心愿。”
 




季窈耸肩,眼中仍是疑惑,“可是这四样物件到底该如何用,我暂时没有想出来。”她如此说着,眼角余光却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转过身去,众人各行各事,又一切如常。
 




是她的错觉吗?
 




直到午膳时分,管家才将商怀砚带了回来,两人蓬头垢面,身上满是泥浆和枯叶,脏乱得不成样子。
 




商怀砚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神志,眼神里聚焦重现,看见二夫人的第一瞬间就扑到她怀里,露出少年稚嫩、脆弱的一面。
 




管家一面胡乱擦着脸上的污渍,一边笑得爽朗,“在后山山洞里与三郎君周旋了好久他才答应跟我回来,谁知道下山的时候不慎从山坡上滑下来了,所幸没有摔到实处。”
 




二夫人抬起袖子给儿子擦脸,脸上既是悲戚,又带着庆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午膳过后,大家坐在灵堂前都没精打采。季窈喝完祛风寒的汤药,同南星和商陆交换眼神后,略一顿首,站了起来。
 




“我知道大家这些时日都很劳累,此刻必然不想再听我提起有关大郎君被杀和二郎君被袭一事。但是因为我与我的朋友是这里唯一的外人,且经过对大郎君尸体的一番搜查,我已经有了新的发现,为防止这山庄里还会有人继续被害,自然还是将尽快找到凶手作为最重要的事。”
 




经过早上一事,商怀墨对于季窈喝南星的态度已经明显差了很多,他抿一口茶,淡漠抬头道:“新发现到底有没有用,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敢断言,你且先说来便是。”
 




少女低头,从怀中掏出巾帕,打开来是一支玉簪和一块极为细小的皮屑,“这是从尸体指甲里找到的皮肉屑丝,我刚才又去将棺材打开来,在尸体上寻找一番,确认他身上除胸口的几个刀口外,并无其他抓伤痕迹。所以我可以断定,这些皮屑就是他在遇刺的时候抓扯凶手,从凶手身上挠下来的。现在既然大家都相互猜疑,不如选择全部坦然接受我们的检查,看谁的身上留有类似被人抓伤的痕迹。”
 




临了她不忘补充道,“就由我来给山庄里的女眷和丫鬟们做检查,男人们则交给南星来检查,商二夫人和二郎君分别在一旁代为监督,不知可否?”
 




说完,众人神色冷漠,商雪诗还下意识将自己衣衫裹得更紧。季窈站在当场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继续劝说还是就此作罢之时,商陆站了起来,先从二夫人开始劝起,说是早日找出凶手,不但能保三郎君的命,还能让他们不用远离山庄,流离失所,接着又舔着脸凑到商怀墨面前,做了许多保证,这才劝得众人都开始往灵堂两侧的空房间而去。
 




季窈带着一众女眷来到僻静处一间空屋子。还没有将商雪诗的双臂衣袖掀起,就瞧见她手背上赫然两条类似抓痕的暗红色血痕还新鲜着,季窈眼神一凛,抬起头来。
 




“四小娘子,你这伤从何而来?”
 




商雪诗懵懵懂懂抽回手,眼神里满是青涩,“是我和娘亲打穗子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挠的。”
 




“如此不小心吗?”
 




二夫人见状赶紧凑上来,将每个人腰间别着的白花穗子递到季窈面前,“老爷去世,我带着雪诗和两个丫鬟日夜不停地打穗子,做花圈、结灵幡,受伤是常有之事,若真要说起,我和丫鬟身上也有类似的伤痕。”
 




几人说罢挽起袖子,季窈才发现几人手背和指节处确实均有不同程度的抓伤和勒痕,看上去确实是长期做手工活造成。只不过他们手上的伤都开始出现愈合的迹象,只有商雪诗这两道抓痕看上去是刚形成不久。
 




不过这两道抓痕十分细微,粗细如银针一般,断不像她从商怀书指甲里找到的肉皮那般宽。
 




正想着,季窈突然困意上涌,眼睛都要看花了,只好强打精神带着女眷们走出来,才看见男人们也都已经回到灵堂前。
 




“如何,可有收获?”
 




南星看一眼管家,又看一眼商怀墨,神情有些不屑,“管家脖子上的掐痕处找到了与之方向相同的抓痕,他只说是当晚被商怀书掐住脖子的时候奋力挣脱造成的。阿豹身上也有伤痕,据他说,那日修补屋顶虽然腰上系了绳索,下来的时候他仍不小心脚滑踩空梯子,站在房顶上的阿虎抓了他一把,才在他手上抓出了血痕。而我没想到,就连咱们的二郎君身上也有抓痕。”
 




“哦?”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商怀墨身上,后者淡然处之,挽起衣袖将自己左手手肘处几道鲜明的伤痕露出来。那伤痕虽然呈现纵横状,却显得有些凌乱,不像是一次性抓伤造成。
 




“昨夜与凶手正面交锋的时候,为了躲他不小心撞上身后衣柜摔倒在地,以手肘撑住身体时在地上擦伤的。”
 




如此一来,在场总共有七个人身上都有伤,季窈没学过衙门仵作那一套 ,对着这些伤痕翻来覆去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将伤口已经愈合的两个丫鬟和有阿虎作证的阿豹三个人排除,其余四人到底谁在说谎,她也无从得知。
 




“等一下,”商怀墨突然叫住季窈,冷眼扫过一旁面色温和的商陆,“行之身上的伤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季窈傻眼,转过去看他,“你身上也有伤?”
 




那还排除个啥?
 




商陆不好意思的笑笑,略掀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伤痕,此痕迹方向不一,同样显得有些凌乱。
 




“前些日子陪二夫人誊抄经卷熬了个大夜,临回房间的时候没看清路,一脚踩空摔进花丛里,被门口那棵酸橘子树的树杈挂伤的,还废了我一件衣裳呢。”
 




眼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线索就此又陷入停滞,少女丧气之余,只觉得困乏难耐,眼睛止不住地就要闭上。南星见状赶紧从身后接住她。
 




“你的病还没好,别太累了。”
 




商陆招呼众人散去,回过头来让南星带季窈回房,“是啊,先回房休息罢。”
 




果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季窈这一觉睡到晚上,刚喝完汤药还来不及下床去瞧瞧灵堂里那四件物什,浑身一阵寒津津的乏力感又涌上来,连着喝了两日的药都不见大好,睡醒也只能病怏怏的斜靠在床榻边,让南星把这几日山庄内发生的事告诉她。
 




“没什么大事儿,左不过还是他们那几个人每日斗嘴,互相看不顺眼而已,好在没有人再受伤了……”
 




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脑子此刻还不太清醒,犹如一团乱麻里不出头绪。
 




南星话还没说完,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长空,从门外传来。两人眼神对视,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恐慌,季窈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被南星拦住。
 




“前面什么情况尚未知,你还病着……”
 




“难道放你一个人去我就放心了吗?再说我如今也会些功夫了,还是你教的,你忘了?”
 




说话间,季窈已经简单穿戴好,两人一同赶到前厅时,看见商怀砚正倒在地上,口吐黑沫、浑身抽搐,旁边还掉落着茶盅的碎片。商怀墨此刻也在场,抱起地上的人后朝着瘫软在地的丫鬟大喊:“愣着做甚?赶紧去药房取解毒的药来啊!”
 




丫鬟哭哭啼啼,从地上爬起来,“哪、哪种解毒药啊?”
 




他将商怀砚上半身抬起,搂在怀中,满眼都是慌乱,“全都找来!快去!”
 




却不料,丫鬟前脚还没走出前厅,商怀砚手脚突然开始抽搐,他蹬直了脚掌颤抖两下,整个入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瘫软下来,没了动静 。
 




第46章 哥釉葫芦瓶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眼看着怀中人没了动静,商怀墨呆愣当场,赶到的管家颤抖着蹲下身,将手指搁在他鼻息间试探片刻,满脸悲怆,只能从嗓子眼里费力挤出几个字:“没、没气了。”
 




“怎么会?”
 




还没等季窈上前查看,二夫人正好在商雪诗的搀扶下赶到前厅,听见这话直接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娘!”商雪诗瘦弱的身子哪里扶得住她,脑袋靠在少女肩头时,她立刻蹙眉倒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就要和她一起向后仰倒。
 




好在商陆和南星眼明手快上去将两人接住,扶到一旁交椅上坐下。少女微弱的呼唤声将二夫人唤醒,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跑到商怀墨身边,一把夺过商怀砚的尸体将之抱在怀中,不停的用手拍打着他已经变得有紫青的脸。
 




“砚儿、砚儿你醒醒!你不要吓唬为娘!”
 




季窈略蹲身下去,手指贴近商怀砚脖颈片刻,眼神闪躲带着不忍,“他确实已经死了。”
 




嘴唇乌紫,口吐黑沫,分明就是被毒死的。
 




二夫人却只粗暴的将季窈推开,猩红着双眼嘶吼道:“没有!砚儿他没死!”只可惜,任凭她搂着怀中冰冷的躯体如何拍打、呼唤,他都再没有任何回应。商雪诗此刻也一并蹲下,扶着二夫人的肩膀低声抽泣起来。
 




“都怪我……要是我昨日连夜带你走就没事了……都怪我……我的儿啊……”
 




虽然商怀砚的个性乖张,不太讨巧,但说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懵懂少年,此刻千算万算还是遭凶手迫害,加上这已经是这个山庄之中第三具尸体,若算上侥幸脱险的商怀墨,死人的数目都快要赶超活人,一时间在场诸人皆敛声屏气,心头悲痛异常。
 




商怀墨扶着自己受伤的腰腹,缓缓站起身,眼中只有商怀砚发紫的脸和痛苦不已的二夫人母女,抬脚差点踩到地上茶盅碎片,季窈出声提醒他才将步子移开,面上是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非要将我们商家赶尽杀绝!”
 




南星看着大家乱成一团,想起之前嘱咐过大家万事小心,此刻皱着眉头开口。
 




“不是叫大家相互照应着,哪怕吃食也要格外谨慎,怎么还是出事了?”
 




二夫人已经哭到说不出话,商雪诗一面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一面仰起头泣不成声道:“原本我们一直都在一处的,是三哥说自己寻常每日到了这个时辰都要吃些糖果子,吵嚷着有些饿。可恰好娘亲又正好在给我缝补衣裳不得空,他便说自己一个人去厨房找点什么吃食垫一垫肚子就完了,用不着人陪。没想到……”
 




没想到仅是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就已经天人相隔。
 




朝桌上看去,除了地上打碎的茶盅还有部分茶渍洒在桌面,旁边还放着茶壶和一盘枣花酥。四方竹盘里六个枣花酥缺了一个,季窈回头看去,隐约能在商怀砚沾满黑色沫渍的嘴边看到一点红色的酥皮残渣。
 




“这果子和茶都是谁准备的?”
 




厨子林四听着动静到了前厅,一听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生怕大家怀疑到自己头上,“各位郎君、娘子明鉴,这茶点是三郎君来后厨我的房间里找到我,非要我做好了他自己端走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在里面下毒,他端走的时候还专门那银筷子试过,确认里面是没有毒的啊!”
 




商怀墨估计是刚洗完手,双手还沾有水渍,跟着厨子回到前厅。二夫人一听茶点是他做的,抽泣着就要反驳道:“你说验过就验过,如今我儿已死,你就算是说谎谁又能反驳,也不过是欺负他不能说话……”
 




季窈拔下头上珠钗,用银制的钗尖端扎进其中一枚枣花酥,确认无毒后又接连试了其他四枚,看着银针颜色没有变化,厨子的表情才稍稍缓和。
 




“既然不是这茶点有毒,那问题必然就出在这壶茶上。”
 




果不其然,少女将珠钗末端在桌面茶渍上横扫一圈,银制的部分立刻黑了下去,她目光澄澈,将发黑的部分举起到众人面前,“那这壶茶又是谁准备的?”
 




厨子还没站起来,阿豹又跪了下去,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恐,“是、是我准备的,但是我准备好之后就立刻放到前厅来,然后就回到后厨和厨子一起劈柴做其他活了……而且……而且……”
 




他支支吾吾,说话间眼神不停地瞟向商怀墨,后者了略顿首,面色上突然凝重起来。
 




“是我让他准备的,”他从交椅上站起来,眼神落在桌上茶壶之上,“每日这个时辰,都是之前做法事的和尚,交代要给爹爹诵一个时辰《往生经》的时候,往日这个事情都是交由大哥来做,如今他死了,便只有由我来代劳。是以我交代阿豹每日在这个时辰为我沏一壶茶备着。方才我正准备到灵堂开始诵经,就瞧见三弟端着手里的茶点边吃边进了前厅,嘴里嚼着酥皮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见着我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
 




这么说来,这茶原本是给商怀墨喝的?商怀砚只是误服了毒茶,才会不幸身亡?
 




想起那么大一壶加了剧毒的茶水,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在前厅桌上,任谁运气差一些倒来喝下,恐怕都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庆幸起自己没有去碰那壶毒茶。二夫人更是悲痛交加,抱着商怀砚的尸体又哭喊起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他的运气不好,替商怀墨见了阎王,如今就这么跟着商老爷和商怀书一同去了。
 




南星上前来接过季窈的簪子,以防她无意间触碰到簪子上剧毒,沉声道:“照如此说,凶手的首要目标仍然是二郎君,他知道这山庄中每日这个时辰都要有逝者的亲眷念诵《往生经》的习惯,于是趁机在给二郎君备好的茶水中下毒,等待他喝下。却不想临时出现的三郎君吃了枣花酥口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下,成了替死鬼。”
 




似乎也说得通。
 




“那么有嫌疑的人仍在这座山庄的人之中。这期间厨子带着人待在后厨,东西厢房也各自有仆人看守,加上管家一直带着人在山庄门口附近看着吊桥对面有无人影经过,以方便求救。如果说知道这一习惯的人就有可能是凶手,那么能做到这件事的人,除了奴仆就只有你了,”商怀墨站起身,走到商陆面前,神色凶狠,“宁行之。”
 




被突然点到名字,商陆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交情虽浅,却也是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二哥。
 




大哥惨死,二哥三弟接连遭暗算,后者甚至丢了性命,四妹和二夫人没有残杀自己至亲的理由,唯一还有嫌疑的便是相隔多年,突然回到山庄还妄图带走商老爷留下的水月玉观音坐像的他。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我没有,”商陆收敛眼中受伤的神色,坦然站到商怀墨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虽然你没有证据,只是靠猜测就这么说,但我仍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自我重回迷望山庄那一刻,便只是为了圆娘亲生前遗愿而已,钱财在我眼里,远不及娘亲梦里的一个微笑来得有意义,至于你们,虽然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眷,但若你们执意要将我想得这般恶毒,我也无话可说。就请以一切证据来说话罢。”
 




眼看着商陆的情绪低落下去,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许久都未曾落下,季窈赶紧上前岔开话题问道:“山庄中可有懂药理之人,能否分辨出这茶里被下了何种毒药?”
 




方才被叫去药房找解毒药的丫鬟怀中抱着几个药瓶哆哆嗦嗦上前,将瓶子递给季窈小声答来,“我方才在药房里找解毒药的时候,发现二层抽屉平日里放牵机药的地方被打开,往里看去,少了一瓶牵机散。”
 




牵机散?
 




“那是什么?”
 




商怀墨看一眼仍沉浸在自己悲伤思绪里的商陆,又坐回交椅上,“是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以前山庄附近总有野兽出没伤人,是以爹爹交代管家采摘山里一味名叫马钱子的药材制作成牵机散,洒在山庄附近毒杀猛兽。”
 




“那凶手偷了整整一瓶牵机散,剩下的部分必定被他藏了起来,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建议立刻搜索整个山庄,找出谁的房间回藏有剩下的牵机散。”
 




接连惨死两人,大家似乎都对季窈的任何提议没了反应,商怀墨目光扫过季窈面庞,冷声道:“连我也要搜?”
 




他的目光带着恶意,像寒天白雪里一捧刺骨的霜拂上少女面庞,季窈突然嗓子一阵干涩,又咳嗽起来,“咳咳……为保万全,自然是越细致越好。”
 




少女的咳嗽声显得十分突兀,她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心里一面抱怨着这些时日的药都白喝了,一面咳到脑仁都在隐隐作痛。见状,南星赶紧走过来搀住她,手背搁上少女额头,眉头紧锁,“不烧烫,这寒病却也总不见好,到底还是别管了,只好好将养着,其他事情交给我和商陆去做罢。”
 




就算她不想答应,身体大致也不允许她再强撑下去了,季窈虚弱地点头,被搀扶着往东厢房走去。
 




二夫人死了儿子,这些便再也顾及不上商老爷的出殡仪式排场大还是小,将先前从商怀书那里拾来的金条悉数交给管家,吩咐他想办法下山之后给商怀砚好好置办一副棺材。商怀墨则是交代下将灵堂最右侧一处位置腾出来,用以停放商怀砚的尸体。
 




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季窈脸色半点血色也无,只撑着自己的额头斜靠在床沿边,等待搜屋的结果。不一会儿,管家苦着一张脸敲门,颤颤悠悠将瓶子递给南星。
 




“在灵堂外的草丛里捡到的,瓶口没有塞紧,剩余的牵机散已经全部洒在杂草上,此刻已经全部变色染紫,瓶子也已经空空如也了。”
 




季窈听着这话,强撑着直起腰身,说话时声音尽量大些,“那便再有劳李叔挨个问一下,山庄中每一个人午膳之后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能证明。”
 




“诶,好。”
 




等到夜色渐暗,季窈和南星腹中空空,饶是精神不佳,也只能出来随便吃上一些饭菜。季窈睡醒之后自觉昏沉困乏更甚白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跟着南星路过灵堂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黑猫从商老爷的棺材下面一跃而起,跳到了供桌之上。
 




要知道,黑猫走过灵堂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季窈一下子抓住南星的手,紧张起来。与此同时,棺材后面升起几团似云若雾的虚影,一点点在季窈和南星面前显了形态。
 




“是商老爷他们!”顺着季窈手指的方向,南星看见三个类人形的白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两人眼前,商怀书和商怀砚一高一矮,十分好认,皆四散开来,消失在灵堂之外。只有商老爷佝偻的身影停留在了灵堂里,久久地定在原地不动。
 




他想做什么?季窈面前,那只身后矫捷的黑猫已经在供台上寻寻觅觅,鼻子将台面上的东西闻了个遍,似乎在找寻食物。奈何台面上只有他们放上去的那四件代表四季的物什。就在两人以为猫咪没能找到食物,即将离开之时,商老爷的游灵突然朝猫咪飘了过去。
 




寻常人若是没有经历过亲眼看到自己最亲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之事,是无法看到游灵的,但猫不同,天生行走在阴阳交界处,它们能将一切孤魂野鬼看在眼里。
 




此刻黑猫正好走到那副春景图前,商老爷的游灵突然上前,将它吓得浑身毛发竖起,下意识露出尖锐的爪子想要还击,季窈生怕它不小心将身下春景图的纸刮破,赶紧扯着嗓子呵斥一声,才将黑猫吓得调转方向,从供桌前的椅子跳下去,钻进草丛没了踪影。
 




眼看着春景图无恙,两人这才松一口气,回过头去想再看商老爷时,才发现他也一并消失了。
 




就在此时,东厢房突然想起女人的尖叫声,还没等季窈和南星走出灵堂前去查看,西厢房也传来一阵细碎的叫喊声,两人站在正中间大厅前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东边商雪诗带着二夫人已经跑了出来,西边商怀墨也满面狼狈,从西厢房穿堂走出来,气喘吁吁。
 




“又怎么了?”
 




季窈头疼得不行,第一次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这山庄里悬案一桩连着一桩,真是让她片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商雪诗只穿着单衣,像是正准备洗漱沐浴的模样,二夫人见状赶紧将身上大氅脱下来将她裹住。她双手颤抖指着自己的卧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房里……房里有鬼。”
 




“是、是商怀书在我们房中。”
 




啊?他与商雪诗和二夫人没什么感情,为何会跑到她们房中去?
 




商怀墨一听也是一惊,下意识低头擦了擦鬓角吓出的冷汗,同样用手指着自己的房间,“我房中也有。”
 




那去到他房间的只剩商怀砚了。可是他去到那个与自己丝毫不亲近的二哥房中做甚?看望他们?
 




一瞬间,大量的谜题全部放到少女面前,她只觉头晕目眩,胃里一阵恶心猝不及防上涌,赶忙推开南星跑到院子里,对着草丛外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净。
 




“师娘!”
 




“掌柜!”
 




生怕她再出什么事,南星和商陆都赶上前来将她扶住。季窈弯着腰摆摆手,示意他们安心。
 




因为房间里有鬼,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留在了灵堂,不愿再各自回去,季窈身体虚弱,自然也没那个心思去帮他将游灵赶走。
 




一杯热茶下肚,少女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一些,结合商老爷方才奇怪的举动,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南星看着她手中茶杯停在面前,喃喃自语道:“你说,商老爷会不会就是想要那黑猫去将画毁掉啊?”
 




还没等南星应答,商陆先一步开了口,“那些画卷、漆盒都是舅父生前极为喜爱之物,应当是舍不得猫儿将之毁掉才对。”
 




可他方才的动作着实诡异,明知道黑猫爪子下面就是春景图,他还选择扑过去,难道是以为自己游魂一个,还能将黑猫抓住不成?
 




少女的目光落在台面上那四件珍宝身上,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商老爷此番设置诸多谜题,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这第一关四季诗谜的谜底,是从商家四兄弟姊妹房中共同寻得,其背后的意义会是什么?这四件珍宝唯一的共同点背后又代表着什么呢?
 




兄弟姐妹……稀世珍宝……
 




“有了!”季窈忍不住叫喊出声,同时从交椅上站起来,面带喜色,“我知道这四件珍宝该如何用了!”
 




说罢,她快步走到供台前,拿起那副春景图,竟然双手用力,一副准备将之撕开的模样,商怀墨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画夺下来,眼里尽是警惕之色。
 




“做什么?此画价值千金,你竟然妄图撕毁?”
 




她踮起脚尖去抢,语气带着急切,“哎呀你且信我一次。”
 




“休想!”
 




南星从身后将少女搂住抱在怀里,带着她后退几步与商怀墨拉开距离,“既然知道这四件珍宝 的使用方法,不若先讲出来大家一听,兴许我们还能帮上忙。”
 




环视一圈,见大家都面带怀疑,季窈此刻来了精神,便清清嗓子,正色道;“商老爷举行此次寻宝游戏,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我顺着这个方向,开始思考第一关四季诗谜背后的原因,终于让我想到了。”
 




“是什么?”
 




“团结。”
 




团结?在场诸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只有商陆最先反应过来,接话道:“原来如此,掌柜是想说,舅父将第一关四件珍宝分别放在四兄弟姊妹房中,以分散来求团聚,要的就是他们彼此团结互助,且对彼此关照有加,能注意到彼此房中常见之物的人才能找到这四件珍宝,且只有他们四人同心协力,都愿意将这四样物件拿出来的情况下,这第一关才算过了。”
 




“对,”少女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接着说道,“只不过他没想到商怀书会死,以及后面我与南星的突然到访,所以才会让我和南星得了这个可乘之机,从中发现并集齐这四件珍宝。”
 




商怀墨显然对这个夹杂着商老爷亲情祈盼的背后原因不甚关心,面色上有些挂不住,侧过脸去问道,“那你要撕掉着春景图,也是爹的意思?”
 




“不错,”她走到台前,将桌上砚屏拿在手中,转过身来对大家展示道,“如果要说解开第一关的关键是以分散来求团结,那么商老爷设置这第二关,便是要以财宝来引出不惜财。这四件珍宝价值连城,旁人一定只会想要占为己有,而方才商老爷的游灵故意惹怒猫儿企图将春景图抓破,应该就是希望大家能将这四件珍宝毁掉。只有真正将不爱财的人,才能得到下一关的提示。”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反应,立刻将手中玉石做的砚屏向地上摔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木质框架里两个巴掌大小的玉石应声而碎,在灰黑色的地砖石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接着无数碧彩通透的玉石碎片崩裂而出,在众人眼前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随后纷纷滚落在地,完成了它最后的绽放。
 




少女蹲下身在碎片中搜寻一番,晃眼瞧见一片澄澈的碧绿之中,一张白色的四方纸片夹杂其中,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段简单的线条,看上去像是画的一角,末端还留有几个字,写着“故人”和“明我”四个字。
 




原本还想发作的商怀墨见季窈找到了一角碎纸片,立刻没了声音,商陆围上去看,眼中难掩兴奋之色,“是舅父的笔记。”
 




她既以砚屏验证了自己的说法,旁人自然不再有意见。接着少女又将鼻烟壶摔碎、漆盒拆解开,取出其中夹杂着的碎片,最后将商怀墨手中春景图小心翼翼沿画轴边缘撕开,亦是将画卷与边框的纸之间暗藏的最后一块碎片拿了出来。
 




四块碎片拼在一起,众人凑上前来,接着烛火将纸上所画之物和所写的诗句看清。
 




纸片正中间只有一尊葫芦形状的瓶子,和一句诗。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是何意思?”
 




二夫人看见那花瓶眼神一亮,语气里满带疑惑道:“这不是哥釉葫芦瓶吗?”
 




第47章 鲁班四方锁 师娘你好香,师娘你骗人。……
 




二夫人将画中花瓶名字脱口而出时,恰逢一阵寒风吹来,将桌面上刚刚拼好的画卷吹翻,四散开来飘到空中。
 




季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南星四处抓取空中飞扬的纸片之余,转过身来将一张小毯披在她的身上。
 




“才将药吐了个干净,现在若是再被风扑了,怕是不好。”
 




少女还沉浸在破解了谜题的兴奋之中,揉揉鼻子往他怀里靠了靠。
 




“没事的,你怀里暖得跟火炉一样,我冷不着。再说不知道为何,吐完我反而现在精神好多了,”她转头过去看着二夫人,引导她继续说下去,“二夫人,你说这画上的花瓶是何名字来着?”
 




“哥釉葫芦瓶。”管家带着仆人已经把门关上,房中架上炭火,总算是暖和些许。二夫人低下头,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
 




“我从前刚嫁入商家,还没有被大夫人赶去别院久居的时候,每日都会到大夫人房中请安。她是个喜欢摆弄花草的人,许多时候我见到她,她都在修剪着丫鬟们刚从山庄外采摘回来的花枝。而她最喜欢用来插花的,就是画上这只哥釉葫芦瓶。”说完,她将目光转向一侧墙壁,众人随她的目光看去,前厅左侧一众文玩字画之中,一张美人春睡图出现在众人视野。那熟睡的美人正斜靠在摇椅之上,不远处半开的房门一隅,与他们面前拼图一模一样的哥釉葫芦瓶中插满桃枝,正好出现在美人身后,同繁茂的春景融为一体。
 




原来这个谜题,出在了已经去世的大夫人身上。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这只葫芦瓶?”
 




季窈摩拳擦掌,正准备让管家带着她到各处搜寻,二夫人在一旁默默擦净眼角的泪痕,满带失落与寂寥开了口。
 




“不用找,我知道在哪。”
 




**
 




迷望山庄东北面,供下人们居住的并排小屋最末端,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被打开。
 




管家手持烛盏带着仆人率先跨步进去,将空气中四散的灰尘和门窗上密布的蛛网先行清理,再将门完全打开,引众人进来。二夫人表情平静地带着季窈和南星,从一堆被布遮起来的瓶瓶罐罐之中准确无误地将那只哥釉葫芦瓶抽出来,扫去表面尘垢之后,原本属于花瓶光鲜亮丽的釉面颜色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离近了看,这只花瓶远比画中更美,难怪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能将它记得如此清楚。
 




二夫人将花瓶递给季窈,嘴角拾起一个自嘲的淡笑,“自她过世,我回到山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关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进这间屋子锁起来,没想到老爷到死都还是惦记着她……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都注定是我比不上她。”
 




一只花瓶突然牵出长辈们的恩怨情仇,一时间在场的小辈们皆低头不语。只有商怀墨嗤笑一声,径直走上前来从季窈手里夺过那只花瓶,冷声道:“妾就是妾,既能甘愿做小,就不要指望还能有出头的一天。就凭你也配和我娘亲相提并论?当年她的死当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又是一阵冷风刮过,引屋内烛火摇曳不停。二夫人的面容在闪烁之中看不真切,只有悲伤的语气自昏暗之中传来。
 




“我知道自己如何说都不能打消你的疑虑,但如今你我身边都就只剩下彼此,难道你还要这样与我们继续针锋相对下去吗?”
 




没人回答她的话,只有急促的冷风穿梭在众人之间,呼呼作响。
 




商怀墨抱着花瓶回到前厅,宛若抱着最心爱的宝贝一般,众人复聚集到一起之后,他看着季窈那张因为生病而有些惨白的面容,拍了拍怀里的花瓶。
 




“接下来做什么,要砸了它吗?”
 




少女忙摇头不迭,生怕晚上一步他就要把好不容易找来的花瓶砸掉,“自然不用,哪有一个谜面用两次的道理……拼图上那句诗是如何念的?”
 




商陆已经用浆糊将拼图纸页粘好,此刻从怀中掏出来,递到众人面前,温声重复道:“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知道这是新的谜面,众人纷纷低下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诗。南星允自沉思片刻,眉眼弯弯凑到少女耳畔悄声道:“会不会仍和大夫人有关?”
 




“你是如何想的?”
 




少年显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仍旧附在季窈耳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垂上,“我顺着你之前所说,以商老爷设置这些谜面背后的目的作为考据,既然前两个谜面分别是要商家人团结有爱、将钱财至于身之物,那么这第三个谜面,大概就是他希望活着的人能铭记死去之人的遗愿,不忘大夫人在世时,与之相伴的那些美好过往。如果我推断正确,第三个谜面的解答,会不会在大夫人和商老爷的房中找到答案呢?”
 




季窈越听眼神越亮,直接转过头去“吧唧”一口亲在南星脸上,抱着他小声欢呼道:“一定是这样!南星你真聪明!”
 




他顺势将少女搂入怀中,略一用力,就能摸到她衣衫下消瘦的身躯,真是一点肉的都没有,“说起聪明,不及师娘万一……只是想带你尽早下山,好好养一养身子要紧。”
 




“快了!已经很接近了!”季窈从他怀中抽身,转过身去将方才南星的一番推论尽数道出,众人便随着管家又提着灯到了商老爷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卧房里来。
 




商老爷去世不久,这里还时常洒扫着,一丝灰尘也无。众人提着灯在屋子里搜寻一番,既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装得下水月玉观音坐像的箱子,也没有发现和商怀墨怀中所抱花瓶相关之物。
 




她看着众人漫无目的的四处搜寻,嘴里仍念叨着那句诗。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简单解释下来,就是说“从前相识的人坐在瑶台上,让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她,。从而长长久久地怀念她”的意思。少女脑海里闪过前厅那张美人春睡图,画中景像,便是唯一一件和花瓶有关的线索。
 




“瑶台……摇椅……那……”少女一拍脑门,一个灵光闪过,“会不会是这样?”
 




她提着灯退到屋外,然后将房门虚掩半扇,接着又继续往后退,同时目光不停地在自己身后与房中来回游移。直到退至院中一棵桃树下,她蹲下身继续寻找着什么似的,最后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提上裙摆兴奋地跑回房中。
 




没人看懂她在做什么,商陆一头雾水正准备开口问,季窈激动到有些微喘,径直走到商怀墨身边伸出双臂,“花瓶给我。”
 




“做甚?”
 




“你只管给我就是。”
 




众人看她抱着花瓶走到门口正对着方才桃树的位置,蹲下身好似在用脚测量距离一般,最后退到房中正厅一张铁力木制双层高条案边,身后在深红色的案面上摸索一阵,接着直接掀开条案上铺设的绒布,高兴大喊。
 




“找到了!”
 




商陆擒灯走近将条案照亮,赫然发现绒布下案桌的桌面正中间有一个不足半寸深的圆形凹槽,其大小形状几乎与葫芦瓶的瓶底完美契合。
 




少女眉飞色舞,立刻将花瓶放入凹槽,名贵的花瓶十分沉重,放下去的那一刻好似又往下陷了一些。接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双层条案第二层的木杆下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从条案下方掀起一阵灰尘。两人擒着烛台往下看,见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四方抽屉从里面弹出,拉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沉木黑漆的鲁班锁。
 




在看见鲁班锁的一瞬间,所有人的面容都不同程度带上一丝喜悦,好像看见水月玉观音坐像此刻已经摆在众人面前一般。
 




商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鲁班锁,随后将同样震惊的目光落在季窈身上。
 




“掌柜太厉害了!你是如何得知这里有机关的?”
 




将鲁班锁握在手中,少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凶案暂时没破得了,至少她还能在解谜一事上稍稍帮忙。
 




“是那句诗告诉我的。‘故人坐瑶台’,指的就是大夫人在美人春睡图上所坐的摇椅。而‘明我长相忆’则是指商老爷从前最喜欢看大夫人坐着摇椅靠在桃树下,能从那个方位朝二人卧房内看去,所能看到的景象。我尝试着将美人春睡图中大夫人的位置找到,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再将原本画中哥釉葫芦瓶摆放在门口正对着的条案上位置,就找到了。”
 




原来字字句句,包括谜底破解的办法,无不诉说着商老爷对大夫人深深的眷恋和怀念。二夫人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装作没事人一般将脸别到一边,倔强地把头仰起,不再出声。
 




**
 




找到了鲁班锁,剩下的便是将它打开。
 




商家人里自认没有继承商老爷衣钵之人,商怀墨病弱,又只喜好舞文弄墨,知道自己解不开这八卦锁,想着反正大家如今被困在山上,她们二人无处可逃,便将鲁班锁交给季窈带回房中,想办法破解。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都知道,商陆自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也是商老爷愿意收留他们母女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有他在一旁看着,要解开这鲁班锁应该不是难事。
 




各自回房的路上,商陆一直默默无声,心事重重的模样。季窈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抬起头,还以一个无力的微笑。
 




“又辛苦你们折腾到这么晚,真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外的话只说一次就好。”少女爽朗一笑,略仰起头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怎么了?我找到鲁班锁,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此刻接近子时,浓浓的云雾被泠冽的疾风吹散,终于让深藏在浓雾背后的月亮露出它皎白的真容。
 




大抵商陆自己也甚少在迷望山里见到月亮,眼中渠映淡淡月光,眨眼间全部化作闪动的星光点点,“离圆娘亲的心愿越来越近,我自然高兴。我只是替娘感到惋惜。她生前除了那座观音像,最在乎的就是希望舅父能认可我,继承他的手艺。‘重回商家,做一个商家人’,对她而言可能比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来得更为重要。可惜舅父的谜面与临终遗言里,只字未提到她。”
 




本想出言安慰,可季窈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一个人操劳半生,非要的得到另一人的认可,难道没有人承认自己的时候,自己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吗?
 




“你娘亲如此重视商老爷的肯定,想必一定很爱她这个哥哥罢。”
 




商陆凤眸微眨,表示自己心里也有疑惑未解,“也许跟我那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有关罢。我曾听舅父说起,当初我爹与娘亲私定终身,外祖父一味反对不成,就直接将娘亲赶了出去,直到他病重卧床都拒绝爹娘的探视。或许娘亲是借得到舅父的肯定来安慰自己,至少也算得到了亲人的肯定也未可知。”
 




看他一副落魄的模样,季窈只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人如何,如今物是人非事已休。我只希望你不要如你娘亲那般,太过在意周遭任何人的看法。杜仲那人虽然讨厌,有一句话却说的很好:亲人,除了与你在血缘上有斩不断的联系以外,不过是这世上先他人一步知晓你姓名那样单薄的存在而已。以己度人,福祸自渡,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有人陪,自然好,若身前身后一片虚空,除了无聊一些倒也乐得自在。最重要是你自己要肯定自己,相信自己。”
 




她说这话时,眼里微光闪动,倒比今夜的月色更明亮些。商陆嘴角重拾一个淡笑,面带感激,“还是掌柜活得通透,我倒及不上你半分。”
 




南星在身后听得不乐意了,拉着少女的袖子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蹙眉的同时语带拷问,“杜仲的话你倒记得清楚得很,我的话呢?可有哪句是你记着的?”
 




“有啊,”少女灵动双眼里闪烁着打趣的光,漆黑的眼珠转两下,心里憋着坏,摇头晃脑开始学起平日里南星说话的语气,“‘师娘你好香啊’、‘师娘你真好看’、‘师娘你骗人’……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噗。”商陆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留南星在一边干站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俊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颊上绯色一路蔓延到耳朵根,一甩衣袖往两人身后走去。
 




“诶,别生气啊,这是要去哪儿?”
 




少年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半晌仍吐出几个字来。
 




“给你热汤药。”
 




就算再生气,小狗心里还是惦记着季窈的病。少女和商□□目相对片刻,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
 




虽说迷望山此刻的气候已经较山下冷下来很多,但始终不及寒冬时分。停在灵堂里商怀砚的尸体没有经过处理和装殓,经过两三日还是稍稍有令人作呕的气味散出。就算是季窈和南星这一类不用每日去灵堂上香和祭拜的外人,从灵堂外的走廊路过都能闻到一点刺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