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50-60(第2页)
一边说话一边打脸是什么体验?她分明感觉有双手已经开始兴风作浪,企图搅动风云。
温泉的水汽已经来到两人身边,接着耳垂传来温热的潮湿,打着圈不停往里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衣衫落地,珠钗叮当响,一双无瑕玉足没了香汤温水,舒适宜人。
双脚落地,她还没来的及泡进池子里,炙热的气息已经包裹全身。微风轻拂树叶,两道树影紧紧相依偎,在风中摇曳不停。大腿抬到一半没了力气,求饶半天才放下去。接着她翻了个面,黑色的长发先一步沁入温泉之中,随风前后晃动不止。
风太大,灌得太猛了,就连池水也晃荡起来,跟着他一起往里面去。这温泉与别处不同,参杂天然石硫磺在其中,是以汤面纯白,不染杂色。
在这方面,南星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双眼水汽蒸腾比月色还朦胧几分,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去,就是死在里面也甘愿。
树大风急,擦刮之间皆是本性使然。以软碰硬也就算了,经得起折腾。
可浑圆上已经肿起来的部分已经分不清是被水汽熏红的,还是被恶意拉拽的。渐渐她觉得哪哪儿都有点疼,泪珠与水渍混杂在一起,刚自面颊滑落就掉进少女无意识张开的嘴里,又咸又涩。
他听见带着哭腔的声音,登时慌了神。正如他之前所说,没她的同意,衣角尚不敢碰一下,更何况她现在在哭。
哪怕地球爆炸,这阵疾风也只好停下。季窈发丝垂落,口水吞咽不停,终于可以歇一口气。她刚想伸手拭去脸上的水渍,面前人已经殷勤地贴上来,拿起汤池边包袱里的绢巾替她擦拭脸上和鬓发的水汽。
两人坐在池子里,水汽几乎将周遭所有事物隐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看着水里坚硬如铁的石块,在纯白色的汤池里尤为显眼,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南星被她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拉起她往自己怀里靠,鼻尖轻蹭讨好道:“弄疼你了?”
倒也算不上很疼,只那一下就过去了,剩下都是天旋地转的美妙。
“没有。”
他忍得辛苦,一张俊脸憋得变了色,看上去可怜极了。季窈向来最吃他这一套,在水里摸索着主动换了个地方坐下,他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可这个坐姿,她势必要更累一些。南星已经尝了甜头,哪还敢让她卖力气,立刻摆正态度,化被动为主动,将池水一波波掀起,往少女身上泼,让她始终保持温暖,不被寒气扑到。
外人虽不及,鸟雀却不少。
枝头上也不知道到底站了几只鸟,声音跌宕起伏,似隐忍、似撒娇,粗细不同,长短不一,混杂在香汤从池子里洒出来的声音里,听不真切。
季窈坐了一阵子脚抽筋了,媚声连连,伸长手去企图将自己脚背板正,以缓解抽筋带来的疼痛。却不想这一动弹,少年也抽了,瞬间肌肉全部紧绷,将汤池纯白色的汁水全部洒出来,一滴滴落在池在边上,差点将包袱里带来的衣裳打湿。
抬头看着月色,季窈知道已经快到下半夜了。
水雾之中他目光又对上来,她顾不上浑身无力,略坐起来一些开口骂道,“是不是我叫你后半夜放我去睡觉,慌着你了。这会子急得跟赶着去投胎一样,闭着眼往里撞,真是要让我半刻不带歇息的……下次不上你的当了……”
后知后觉,南星自己都觉得有些后怕,死在温泉里,还是这种死法。太丢人。
少年脸上潮红未退,几次试图贴上来未遂,窝在水里委屈道:“像我这个年纪的男人不都这样吗……”
是不是都这样她不知道,但她自己铁定是有些吃不消的。
少女不停的往水里看去,生怕洪水猛兽又从水里冒了头。直到他以手指天发誓,今晚再没有第二次了,她才松口让他贴上来,给自己按摩肩背和腿。
每一次与她亲近,都是全新的体验。他心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手上劲道恰到好处,放松之余又舒展筋骨。不知道她是否还气着,南星随口捡了个话题,开口试探道:“之前你在灵堂擒住商怀墨那几招,耍的厉害极了,真是个练舞的好苗子。以后在馆里若是习武累了,我也经常这样给你按上一按,肌肉才不会酸痛。”
说她功夫好,比夸她旁的优点更让她高兴。季窈忙不迭就转过身来,与他兴致勃勃的说起那日情况来。
“当时我但凡有一点犹豫,那剪刀的刀刃就已经要将我脖子划破了!抓头发那一招也是临时想出来的,从前跟象姑馆的掌柜秦眉过招,见他们乱扯人头发才知道扯人头发也挺管用的,嘿嘿。以后只有我一边正经使功夫,一边耍阴招扯人头发,保管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所向披靡!”
她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南星知道她那几招不过刚刚入门,只是亏在她力气大,反应快,恰好又逢对手弱不经风,空有一副男儿的身躯罢。他也不拆穿,只顺着她的话点头。
待少女背对着他,后背一片光洁无瑕,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尖从她后肩划过,“疤呢?怎么不见了?”
前些时日阿豹偷溜进季窈屋子,企图偷走四方锁的时候,她曾无意间伤了后背,留下足两寸长的划伤,如今怎的才过了几日,疤痕就完全不见了?
不仅如此,他将少女翻过来捧起下巴,才发现她脖子上被商怀墨用剪刀抵住喉咙时留下的血痕也不见了。
季窈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兴许是我尚年轻,恢复得好呢。”
是吗?
南星没想明白。
泡的时间长了些,季窈有些缺氧。他抱她起身,略往边上坐了些,恍惚间余光扫到粉蕊翻红,若隐若现,从水里露了边,他才晓得方才是真的将她弄疼了。
动情处,天性难改。极致的爱恋却可以抵挡一切欲望。南星宠溺地瞧着面前人眉飞色舞,巧笑嫣然,感觉到自己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将他填满。
季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放下双手搂上他脖子道:“做什么这样看我?”
“看你高兴,我也高兴。”
少女怯魅一笑,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来。
“我是高兴,案子破了,贼人也抓了,商陆想要的观音像也找着了。我还能吃个饱饭同你在这香汤里泡着,你说,值不值得高兴?”
南星眸色幽深,还打算再逗逗她。
“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窈儿只为这一件事都能如此高兴,以后再遇到其他不高兴的事,又该做何解?”
“遇到不高兴的事就避开,避不开就打,这不正是我找你学武功的意义所在吗?”
“你想靠武力解决世间一切的难事?”
季窈看着他,目光狡猾,“你在说我不够聪明?”
他没忍住,鼻尖轻蹭她面颊,痒痒的,引她不停缩着脖子。
“再也没有比你更聪明的小娘子了。文武双全,天下无双。”
“哈哈我可太喜欢你了南星!”
她爽朗大笑,一下下拍在他肩上,竟然拍得他有些疼。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少年倏忽间愣住,明显有些猝不及防。
回过神来,看他呆愣的表情,季窈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面前人却突然将她搂进怀里,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撞击在她身上,强烈而充满生命力。
他欣喜若狂,语气已经不自觉上扬了几个高度。
“我没有听错吧?是真的吗?窈儿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吗?应该是喜欢的吧。
他生得好看,也会照顾人,房事上更是无可挑剔。
重要的是,他在乎她,喜欢她,眼里心里好像都是她。
双手抚上少年宽厚的背,少女的声音带上满满的安抚感,“嗯,真的喜欢你。”
短短五个字,对于南星来说已经是无价之宝,他久久的将少女抱在怀里,恨不得与她骨血相融。
夜色啊,明月啊,你们都听见都瞧见了,她说她喜欢他,千真万确,不是做假。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看着时辰也差不多泡了有两盏茶的功夫,南星依依不舍将她松开,唤着她起身穿衣。
在水里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加上方才站着的时候,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季窈有一段时间直接站在了南星脚背上,故他走出汤池时明显有些腿软,只不过当着季窈的面强装镇定,少女却分明看见他小腿肚在发颤。
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下山路上季窈没忍住,一直笑他。
“纵欲过度的表现大概就是这样罢。”
他哪有?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窈儿这嘴还伶俐着,看来是还没尽兴,不如回去以后我到你房里来……”
“别,”季窈赶紧推辞,往前快跑了几步,把他远远地甩在后头,“留些精神,明日下山了。”
**
翌日,风和日暄,浓雾早早就散了。
因屋内彻夜点着炉炭,季窈房中窗户半开,从虚掩的缝隙中传来仆人们吵闹的声响。
少女披着外袍来到窗前,看阿虎他们正挽起衣袖往外走。后者看见睡眼惺忪的少女了,语气兴奋道:“山下铺桥的人已经到了,说是这桥最快今日就能铺好!”
“真的吗?”
她喜上眉梢,赶紧简单洗漱穿戴好,在桌上拿了块蒸糕叼在嘴里就往悬崖边上赶。
悬崖这头,山庄里仅剩的四个仆人和两个丫鬟全跑去帮忙,六人分别将钉入地下的四根手臂粗的弩箭死死抱住,商陆和南星则是从弩箭与粗绳的连接处另系上绳子,在最近的树干上绕两圈,借树干将绳索紧紧拉住,防止弩箭从地上弹出。
而悬崖对面,除帮忙的人都在做同样准备以外,一名看上去瘦瘦黑黑的少年郎正将绳索系在腰上,接着拿着打好孔洞木板开始往悬在崖中的四根粗绳上面行走,每走一段就弯腰蹲身,伏在绳索上将木板拴在粗绳之上,然后又退回去拿下一块木板,如此循环往复。
她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少年郎动作麻利,明明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却丝毫不曾畏惧,她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下。
众人一直忙到晌午,对面少年被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唤了回去,示意商陆他们吃完饭再接着干活。这时一辆马车在他们身后缓缓驶上半山腰,车夫跳下马车一掀帘子,即便隔着山崖的距离,季窈仍然一眼就看出来人熟悉的面孔。
“京墨、杜仲?”
他们怎么来了?
季窈与南星二人离开龙都足半月有余,久了不见面,此刻看见熟面孔有些激动,少女几步上前,高举双手朝对面示意,“京墨!杜仲!我在这里!”
少女一身朱红色大氅,站在悬崖边宛若冬雪枝头唯一一朵盛开的红梅,别提多扎眼。杜仲仍旧是那副死样子,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只有京墨眼中盛满笑意,第一次有悖自己温柔男妈妈的形象,双手放在嘴边,略大声回应道:“瞧见了!你们还好吗?”
“都好!就是吃的东西太少了!”
京墨闻言,侧过脸去和搭桥的匠人们说了几句,复点头朝季窈答来。
“今日入夜前桥就能搭好,只耐心些等着,下山带掌柜进城补一补!”
那可太好了。
季窈满意一笑,点了点头后退至众人身后,乖巧等待起来。
下午短暂的出了会儿太阳,众人或是站着帮忙固定,或是坐着旁观,整个半山腰上只有黑瘦少年在忙碌着,季窈心里有些不忍,歪着头问商陆道,“你说,其他行当哪样不挣钱?为何他还愿意来做这么危险的活计?”
稍有不慎掉下去,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商陆早已看淡,莞尔道,“这种活计,只能瘦小,体重轻且身手矫捷的小郎君来做,赏钱多,拿钱也快,城里抢着做这活儿的人还不少。”
“我还是惜命,吃穿上差一些,至少命还在。”
闲聊的间隙,黑瘦少年已经快要将最后一块木板铺到对岸悬崖边,仆人见状赶紧接过他腰上的绳索一并拉住,防止他因失足掉下去。少年麻利地捆完,还站在木板上跳了两下,心情不错的模样。他一个纵身起跳,落到对面悬崖上,接着喝仆人一起将弩箭一一拔起,扛在肩上就准备往回走。
“弄好了,你们谁给钱?”
商陆从树后面走上前来,恭敬道,“小郎君辛苦,随我来。”
见结钱的人与自己差不多年岁,黑瘦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受伤,快到无法捕捉。两人结完钱走出来时,季窈和南星也已经回到屋里各自收拾完毕,带着包袱又重新站到吊桥边。
说实在的,面对刚搭好的新吊桥,她还是有些不敢。
黑瘦少年拿了钱,扛着弩箭就走上去,一路上吊桥虽然摇晃,却也十分扎实,他哼着小曲悠然自得,没一会儿就到了对岸。杜仲靠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只有京墨款步走上吊桥到了对面,接过季窈手上包袱,兄长般慈爱的眼神瞧着她。
“掌柜瘦了。”
“那可不,都快瘦脱相了。”她之前因为被下药的关系,整整瘦了一大圈。
待会儿她下山可要好好找个馆子吃一顿。
寒暄的间隙,商陆带着众人将商怀墨、阿豹和管家也押出来,吩咐下人先带着他们过桥下山,送到官府去。
吊桥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落在季窈眼里,要说她心里一点也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京墨背包袱走在前头,南星见她害怕赶紧伸出手来牵住她,“不怕,有我呢。”
她虽然点头,目光却只顾着看吊桥,心思一点也没放在他那里。
“要不然你和京墨先过去,我一个人轻,走起来没那么晃。”
要他放手,他可不乐意,“晃是因为风大,师娘身量轻,走起来更晃。”
“少唬我,你快走。”
她推着南星上了吊桥,后者面露不悦,一步三回头,其间还差点一脚踩空,带着京墨一起在吊桥正中间晃起来。
她就说吧,这人粗心着呢。
直到对面送棺材上来装殓商怀砚的都过了桥,悬崖这边登时就只剩下季窈一人。
解谜时候的意气风发,和揍商怀墨时的果断干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季窈在众人面带笑意的注视下,颤抖着伸出一只脚,踩上木板。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对面人抬棺材走过吊桥的时候,她隐隐听到过绳索因为过度承重而发出的嘎吱声。
南星见她胆怯,正准备迈步回来,立刻被她喝止,“别,我自己过来。”
“不怕,我在这头接着你。”
众人瞩目下,少女横走的螃蟹似的,双手抓住一侧绳索缓慢前行。眼看着还剩不到五块木板就能到对岸,这时疾风恰好自山谷里卷起来,迷了季窈的眼。以手遮面的间隙,她突然一脚踩空,歪着身子向下倒去。
“啊!”
第54章 选择 “我没死成,你很失望。”……
新铺设的吊桥,每块木板之间仅隔两寸。
可季窈本就纤瘦,加上此前被商怀墨下药,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踩空的时候整个身子跟着往下滑去,顺着木板之间的缝隙就要往悬崖下万丈深渊而去。
慌乱之中她一手紧紧抓住木板,另一只手攥住横向的那根绳索,才得以在此过程中停了下来,整个人就这样徒手悬挂在吊桥之上。
“掌柜!”
“师娘!”
悬崖对面的人喊出声,就连马车上原本只微微睁眼,看着季窈一点点走过吊桥的人也下意识双眼瞪大,迈步下马车走到京墨和南星身边。
南星立刻迈步上前,准备走上吊桥去救她,却不想祸不单行,就他的脚刚好踩上面前第一块木板时,季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迷望山庄那一侧绑住木桩的绳索突然开始出现裂痕,吊桥随着疾风不断摇晃,一点点将断裂处拉大,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京墨见状立即阻止他道:“不可!你一上去吊桥就会断的!”
“可是我要救她!”
咔嚓,右边第一根绳索断裂的瞬间,巨响传来。悬挂在木板上的少女立刻感觉到一阵失重感,身子随即跟着吊桥向左微微下沉,她额间出汗,咬住下唇只觉天旋地转。
“怎么办?怎么办啊?”
人群中立即炸开锅,商陆刚走出来就瞧见着惊悚的一幕,赶紧走到悬崖边,将剩余的一根用来扶手的绳索死死抓住。
“掌柜坚持住……”
京墨一边拉住南星,一边朝季窈喊话,语气间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以免将不安的情绪传染给她,“掌柜,没事的,你慢慢爬起来,只需要跪伏着再过三块木板,我们就能接住你。”
他沉着冷静的话让季窈稍稍回神。对啊,她这身力气可不是白说的。
绝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少女闭眼,调整呼吸凝神静气,待山风稍稍减弱后她自死一般的宁静中睁开了眼。在心里鼓励自己再三,她双手同时用力,以整个手臂平撑在木板之上,向上撑起。
待腰身高过木板的一瞬间,她立刻抬起一条腿,勾住旁边绳索,确认踩稳之后双手和左脚一起发力,将最后一只脚抽了上来,整个人趴在两块木板上直喘气。
见她爬上来,悬崖上诸人的第一口气算是松下来。京墨继续循循善诱,鼓励她朝着自己爬过来。此时风小,她略回过头去,也瞧见瞧见商陆在那一头将绳索死死攥住,众人的努力让少女心头恐惧暂时消退,她略抬手擦了擦眉间快要滴入眼里的汗,目光坚定地开始朝京墨的方向爬过去。
可惜山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自山林之中席卷而来的狂风又响起,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吊桥左右摇晃不停,重达千斤的力气之下,商陆到底凡胎□□,手里绳索再也攥不住,从他手中滑走,“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四根绳索断了两个,却足以能让整座吊桥完全失去支撑,彻底断裂。剩下两根用以铺设木板的绳索也随之断裂,发出两声巨响。
“掌柜!”
“师娘!”
吊桥断开的瞬间,巨大的回弹力将吊桥桥面高高抛起,她抓紧木板闭着眼睛,身子跟着吊桥一起飞上了天。
“啊啊啊啊!”
眼看着吊桥即将下落,彻底坠入悬崖,杜仲忍不住着急大喊道:“松手!跳过来!”
南星急得朝吊桥扑过去,京墨赶紧抱住他也喊道,“相信我们!掌柜,快松手!”
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季窈一咬牙,双手松开绳索,后脚朝木板蹬了一脚,朝对岸悬崖扑过来。腾空的瞬间,她面前是两双张开的手臂。
南星目光急切,只恨自己此刻不能腾空而起将她接住,杜仲则是仰头看着她,薄唇微张,眼中是少见的慌乱。
下意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也没想就朝杜仲扑了过去,双手抱住郎君的同时,整个人重重的地砸在他身上,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在尘土飞扬的悬崖边停下。
感觉到自己身下是一具坚实的□□,少女不停地喘着粗气,感受着胸腔内劫后重生的心跳。略抬起头与杜仲视线相撞,她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好像只要看着他,自己就能从慌乱之中镇静下来。
杜仲亦是气息微乱,被她压在身下,衣袍、鬓角都沾上泥土。
“做得不错。”
这算不算是一种夸奖?
季窈横他一眼,笑骂道,“我没死成,你很失望罢。”
杜仲轻笑出声,嘴角上扬,“是有一点。”
京墨见两人都安全,几步走上前将季窈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看见她双手掌心因为用力过度已经被木板和绳索完全勒红,裂口处略有渗血。除此以外,还好没有受伤。
“有惊无险。”
“嗯,多亏有你。”少女爽朗点头,已经从方才惊险的遭遇里缓过来。可惜手脚仍是发软,站立不稳。余光扫过京墨背后,青衣墨发的少年还背对自己站着,她忍不住轻唤出声,“南星?”
季窈落入杜仲怀里的瞬间,南星张开双臂愣在当场,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错愕与不解一闪而过,接着是深深的失落。
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少年缓缓转身,凤眸垂落,浓密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整个人气场低迷,说不出的压抑。季窈大大咧咧,还没察觉到他不对劲,一瘸一拐上前,自然地牵起他的手,笑脸盈盈道,“也多亏你。”
面前人没什么反应,眨了眨眼,拒绝和她眼神对视,只将目光落在她血渍斑斑的手上。
正准备将她的手捧到面前细看,季窈余光又看见对面悬崖的商陆了,挣脱开南星朝着悬崖边跑了几步。
“商陆!我没事!你呢?”
她安全得救,商陆站在对岸自然看见了,他将同样勒得渗血的双手垂落下去,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
转身过来,季窈看见那群匠人正在数落方才铺木板的黑瘦少年郎,更甚者还想直接将他裤兜里的工钱抢走。
她连忙走过去把人拦住,厉声道,“断的是四根绳索,又不是他铺的木板,你们骂他做甚?”
辛苦铺设好几日的吊桥就这么断了,损失巨大不说,还差点闹出人命。带头的老汉显然必须要找一个冤大头将一切罪责都推出去,是以仍嘴硬道,“我们之前都好好的,从未出错。这次换成他就出事儿了,不是他的原因是什么?兴许就是他将某处绳结踩松了才导致的事故也未可知。”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他将来之不易的工钱死死抓在手心,任凭对方抠出血痕都不肯松手。
季窈一伸手将老汉推开,仗义执言道:“你们不过就是不想承担责任,何苦为难一个半大孩子?我会跟商陆说,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只需要再次将吊桥搭好,让对面的人安全回来就行。至于我的事儿,我不会追究的,你们尽可放心。”
当下重新搭桥,接商陆回来要紧,其余的事,等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再处理也不迟。
老汉点头哈腰,带着众人下山去重新准备东西去。
确认好商陆在对岸无事,回归到他们中间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季窈跟着京墨与杜仲坐上马车,才瞧见南星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悬崖边。
她终于意识到少年的沉默有些异样,走下马车想去牵他。
“走吧,商陆没事儿的,我们现在先下山吃饭,我快饿晕了。”
没想到他却躲开了少女伸过来的手,略背在身后,喉头有些哽咽。半晌后,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接连点了点头。季窈一头雾水,歪着脑袋看他,他也只当没看见。
听自己五脏庙响个不停,她只好无趣地瘪嘴,转身迈步上了马车。
下山的路上,马车颠簸不停,车内亦是气氛冷清,京墨看南星脸色难看极了,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生谁的气。为缓解这冷清的气氛,他有一茬没一茬的向季窈问起这些时日的遭遇,少女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此刻也忘了有人还在生闷气,开始眉飞色舞的说起迷望山庄里连环杀人和密室寻宝的事情来。
黄昏薄暮,紫云城高高的城墙上,秋日夕阳美不胜收。
季窈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华丽的落日,夕阳余晖将目光所及全部染上一层红色,潋滟得不成样子。
进了城,还是城门口左手边第一间酒馆,酒蒸羊和葱泼兔的香气钻进鼻子,馋得少女直咽口水。
她一走进去就赶紧找了张空桌子坐下,还不忘招呼他们落座。
京墨笑着摇头,上前悄声道,“掌柜,咱们四个这一路风尘仆仆,你同杜仲身上又满是尘泥,方才进门的时候小厮看我们四个眼神已经有些嫌弃,此刻再这样坐下,弄脏他们的地界不说,大家待会儿吃起东西来也觉得不干净……我看他们楼上就有客房,不如,我们先各自回房洗漱换衣,我先去点菜,待会儿大家收拾妥帖,也休息一阵,等饭菜好了我再来叫你们下来,如何?”
“好是好,就是……”
就是她实在太饿了。
她身后没人注意的角落,南星全程黑脸一言不发。杜仲倒是察觉到他周身散发浓浓的哀怨,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目光不断在一无所知的季窈和满腹心事的南星之间游移。
看她要大大咧咧到什么时候。
第55章 相信 他好不甘心。
少女坐着不愿意起来,还想赖着至少吃两口再回房洗漱。京墨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转过身去对跑堂的伙计说了什么。伙计点头离开,眨眼的功夫就从后厨里端了一盘包子出来。
京墨拿起一个,掰开来,里面是油淋淋的青葱和羊肉,“一般的饭馆,包子馒头一类的面食一次性都会蒸上好几笼屉,不用等就可以吃到。大家先吃一个垫垫肚子,稍后再下来饱餐一顿。”
说完,他把包子递到季窈嘴边,少女刚想伸手来接,被他躲开,“你手受伤,我方才也吩咐伙计找人去给你请大夫了。就先仔细些,别碰着伤口。”
好像有京墨在,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什么都不用做,只乖乖听话就行。少女安心一笑,低头将他喂到嘴边的包子咬了一口。
谁知道这一口下去,有些人彻底坐不住了。南星“噌”的一声从桌边站起来,膝盖差点将桌子顶翻。他黑着脸,拿起桌上包袱和佩剑转身上了楼,在二楼伙计的指引下拐过二楼客房拐角,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吓得大堂食客们纷纷抬头往上看。
“到底怎么了嘛……”
他这一走,季窈送到嘴边的包子有些吃不下了。可转念一想,饿谁不能饿自己,她又低头大口吃起来。
杜仲斜看一眼正埋头吃包子的少女,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只轻轻挑眉,也从盘中拿起一个包子。
接下来便是沐浴更衣,包扎上药,京墨想着他们三个大老爷们,照顾季窈诸多不便,又许了酒楼掌柜几粒碎银子,拜托他找来一个女娘去照顾季窈。过一会儿,一个自称是掌柜娘亲,身量丰腴的妇人推门进了季窈屋子,替她浴后擦身。
待她收拾妥停,重新坐回酒楼大堂的时候,杜仲碗里的饭都消了一半下去。
“你倒不客气。”
杜仲夹起一块猪肚条到自己碗里,头也不抬。
“是嫂嫂说,让我把大家当自己人。”
“自己人吃饭就不用等吗?”
他当没听到,就着猪肚条夹了一筷子米饭放进嘴里。
少女双手包着白布,继续尝试抓筷子未果,向伙计要来小勺,就看见京墨独自一人下楼来。
“南星呢?你没叫他?”
温润郎君面带苦笑,迈步跨进凳子里坐下,没动筷子,“他说不想吃,隔着门怎么劝也不出来。”
一口鸡汤哽在喉头,季窈感觉自己已经有些暴躁,“他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好好说不行吗?”
“这还用说吗……”京墨的眼神扫过杜仲,后者置若罔闻,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季窈不是不开窍的人,他今日那副样子,各种缘由她才能猜到一点。可她觉得自己没做错,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反应这么大,倒显得她像是触犯了天条。
“由着他胡闹,先吃饭。”
鸡汤咽下肚,她又吭哧吭哧啃起鸡腿来,只是越吃越心虚,越吃越慢,抬头向伙计要了一只大碗,开始往里头夹菜。
“还、还是给他留一点,免得饿出毛病来。”
吃完饭,季窈盯着面前海碗里鸡翅膀、肉丸子和青菜发呆,想了想觉得还不够有诚意,又让新点了一碗馄饨与海碗放在一起,端着托盘走到南星房门口,轻轻叩门。
“你睡了吗?我给你送饭来了。”
门内无声,只有穿堂风在季窈身边呼呼作响。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布条,故意吸一口气,娇声道,“哎哟,端木盘久了手好疼啊……”
门内立刻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接着门被打开,南星冷着一张俊脸将托盘接过去,随手就打算关门,季窈l立刻把手伸进门内,耍赖一样看着他。
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关门。
少年捏紧门框,随后一甩衣袖,转身回了房间,季窈瘪嘴,提着裙子跟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馄饨要趁热才好吃。我记得你喜欢吃羊肉,所以那只鸡翅膀下面全是羊肉丸子,我都挑最大的给你留着。还有这个……”
“我没胃口。”南星连筷子都没拿起来,甚至将碗推远了些。
季窈讨好的脸色登时愣住,收回手,指腹在布条上来回磨搓。
不想哄了。可回龙都的路途至少还有十来天,一路上如果还这样互相甩脸色,她受不了。
“你不就是气我扑到杜仲身上了吗?那又怎么了?我跟你们一群大老爷们住在一起,碰着挨着是常有的事。再说,京墨也是因为我手上有伤才喂我的,要是我手没事儿,早自己拿起包子一口一个了,也不至于半天都吃不饱……”
他却突然开口打断她:“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她想不明白,今天总共不就发生了这点事儿吗?
视线相撞,季窈坦坦荡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只有南星似乎忍得很辛苦,喉结上下滚动,薄唇抿成一线。
他在气什么呢?气她在如此危急时刻没有选择他?还是气她和杜仲之间似乎总是在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哑谜?
生死一线之间,人的选择都是下意识的,来不及细想的。但往往正是这一瞬间的动作,代表了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选择。
可她选了杜仲。
那个他唯一看不透,也猜不透的人。
当他不了解对手的时候,他甚至连如何打败他都不知道。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涌上心头,南星呼吸急促起来,他复抬起头来,目光好似寒天白雪里一盏孤灯,那么寂寥。他伸手轻轻握住季窈的手,声音有些喑哑。
“从坍塌的吊桥跳起来,看见我和杜仲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那种时候了还能想什么。
“想活命啊。”
“那看见我和杜仲同时朝你伸出手,你又在想什么?”
这……
“我不记得了……”
他越靠越近,手上也不自觉发力,“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可那时,她尚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到底是坠入万丈深渊还是侥幸存活下来,生死悬于一线之时大脑空白一片,任何选择都是求生本能,哪里又能深究出其他意义来呢?
“我真的不记得……”她感到掌心一阵疼痛,赶紧出声道,“你捏疼我了。”
他心一凉,蹙眉将手松开后,看见她掌心似有鲜血渗出,心里万千愁绪无处说,起身在房间里随意找了张绢巾扯成长条,待她血止住后给她换上。
他动作温柔,一举一动皆带着对她的怜惜,季窈心又软了下来,耐着性子追问道,“ 所以,你还是在为白日里,我在吊桥断裂开来那一刻扑向杜仲而没有选择你而生气,是不是?”
他埋着头,将情绪全都藏起来,只有抖动不停的睫毛将他出卖。
“若只是一次寻常的抉择,窈儿可以说我小题大做。可那时你分明就是将生命都选择托付于他,我怎能不在意?我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你在那一瞬间选择他,而不是我。”
他抬起头,如墨的眼瞳里犹如渊潭一般深不见底。
“还是说,比起我,其实你更相信他?”相信杜仲会保护她,也相信他比自己更有能力保护她。
相信?或许吧。
季窈甚至觉得,杜仲比她更了解她自己。他救过她,指引过她,当然也嘲笑过她,否认过她。
“或许是吧……”说完,她马上抬起头又补充道,“可我喜欢的人是你。”
听见她再一次说喜欢,南星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感觉到浑身一阵寒意,虽然房内温度适宜,可他却如坠冰窟。
“窈儿不相信我,又如何确定自己真的喜欢我呢?”
这话问得季窈有些想不通,她低下头,好似自言自语,“喜欢和相信,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吗?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选择杜仲只是因为我相信他,而不是喜欢他。自然,其他时候,我会选择你,就只是因为喜欢你,并无其他。”
这样的感情,难道不才是最纯粹的吗?
“那不一样!”南星情绪有些激动,不自觉站了起来,手上握紧拆解下来的布条,直到指甲都深深嵌入肉里。
“如果你不相信我能照顾你、保护你,那以后你遇到危险了你只会想到他,我呢?我不是可以与你共患难的人吗?为什么你不可以因为相信我而选择我?”
甚至他以为,迟早有一天,她会因为这样而离开他。
喜欢和相信,从来都是一段感情里必不可少的基石。
虽然他不想听她说谎,可当她说出她更相信杜仲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问话彻底把季窈问懵,她缓缓从凳子上起身,企图安抚面前有些失控的少年。
“南星……”
他语带委屈,但还是拼命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窈儿,对不起。我是不是对你要求太严苛了?”
也许是他真的想多了,他想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总会成为她任何时候的第一选择。
可杜仲与她相识的时间与自己一样短暂,为何他还是赢不了?
他好不甘心。
季窈被他破碎的模样揉得心疼,忍不住伸手抚摸上他的面庞,柔声道,“没有,我仔细想来,那时如果选择扑向你,你也一定能稳稳地接住我。是我对于情爱和男女之间的感情了解太少,如果让你伤心了,我向你道歉。
你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只是要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其实抛开杜仲和南星两个选择,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只是她现在尚未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武功也好,剑术也罢,小到替人包扎伤口,大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不想在南星或者京墨他们的保护之下变成一个废物。
这番话带着十足的诚意,既没有为了哄他一味许诺,又恰到好处的安慰了他受伤的心。南星从消极的思绪里缓过神来,将少女拥入怀中。
“那你可要快些想。”
第56章 楚绪 “我没有家。”
安慰好伤心小狗,季窈拖着千斤重的脑袋出门,准备回自己房间。路上一边走,一边揉太阳穴。
相比白日里生死一线,体力耗尽的疲惫感,她还是觉得哄南星更累一些。她从来都不是受力的人,旁人说什么,如何看她,只要不让她吃亏,她一点也不关心。
可南星比她想的脆弱很多。回想起他妹妹的经历,也许这正是他内心最为缺失,也最看重的部分,就像她自己,没了赫连尘这个避风港,她才会如此看重他留下的钱财。
她要把自己照顾好。
而南星想得到爱,想成为她独一无二的选择,亦是如此。
每个人都贪心。
胡思乱想着,睡意也跟着上涌。季窈推门进来,正准备脱掉大氅,房中烛火倏忽间亮了起来,白衣长衫的郎君宛若身处自己的房间一样自在,点上蜡烛就这样随意坐在她面前软榻上,从二楼窗外看向酒楼外尚有人走动的街道,表情惬意。
“杜仲?你来我房间做甚?”
容姿俊美的郎君回过头看她,眼里闪着玩味的光,“哄好他了?”
要他管!
少女翻一个白眼,在杜仲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这茶泡了一阵,已经有些凉了。她喝了一半又停下,嘴角憋着坏笑,“怎么,怕他半路杀进来,逼得我又把你藏起来啊?说起来,你这一趟去了这么些时日,有收获吗?”
他将茶壶搁到桌边炉上,点燃蜡烛,自顾自说起正事来。
“我正是来告诉你此事。我找到当初赫连尘带着你下榻的那家客栈,询问起当时的情况,没想到,客栈老板还记得。”
哦?边关客栈按理来说每日迎来客往,人头攒动,老板怎会单单将他们二人记住,难道只是单纯记性好?
“那他如何说?”
郎君目光落在季窈脸上,眸光微沉,“——他说,因为当时赫连尘抱着一个做苗疆人打扮的少女进了客栈,同大堂伙计要客房的全程都昏迷不醒。他担心那少女是被那男人私下拐来,还留个心眼偷偷去跟路过巡视的官兵支会了一声。结果官府那边回他消息,说是苗疆那边和边城里都没有人来报官说是有哪家苗寨里头丢了姑娘,他又见赫连尘对那少女十分上心,请了好几个大夫给她瞧病,这才放下心来。”
季窈听完,心里不禁疑惑起来:“不对啊,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布衣啊。”
难道这厮早在救下她那日,就把她身上的衣衫全换了?在他们尚未成亲的时候?
那岂不是她的身子早就被他看完了!这人,她原先还以为他是个古板的老实人!
坐在一边的郎君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明媚的小脸突然烧起来,一直红到耳根。他淡然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所以你或许真就是苗疆人。我此次回去,没时间再到圣衣族人世代居住的苗寨里替你打听,不过我找了个得那,把你的大概样貌年龄与他知晓了,又许了他些许银两,等他在寨子里打听完了找人写信告诉我。”
“得那?”
“就是苗疆人随意唤陌生男人的称呼。”
“看不出你对我挺上心……”话说这么说,季窈却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私心。
他想通过知道季窈的身世来找出她那个亡夫已经带进棺材的秘密。
“那,你带走的那件什么蚕衣,可问到是怎么弄坏的了?能修复吗?”
他看她一眼,耻笑她的天真,“从前那群苗疆护卫为了这件衣服,追了你多久?我又怎敢轻易露头,四处询问,岂不是招致所有人都知道那东西在我身上,还被我弄坏了。不过万蛊蚕衣失窃,确实闹得整个苗疆人心惶惶。针对赫连尘的追捕以及宝物的寻回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想来我们手上那件坏掉的衣服的确就是宝物不假。”
“那衣服现在何处?”
杜仲目光越过少女面庞,朝她身后看去。季窈回头,一个黑色的包袱就放在她床头。打开来看,还是那件镶嵌着红色宝石的衣裳。
“剩下的,就等着那个得那回信了……等一下,”看着杜仲起身准备离开,季窈突然出声叫住他,“方才是我听错了吗?你说,回去?回哪里去,在苗疆有你的家人?你竟然是苗疆人吗?”
不然他为何要用“回去”一词?
房门外,走廊两侧烛盏里的微光欲灭,几乎微不可见。杜仲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季窈无法将他此刻脸上表情看清。抓住房门的手顿在当场,片刻沉默后他还是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没有家。”
房门关上的同时,季窈瞧见他身后烛盏熄灭,整个人与黑暗顿时融为一体。接着门前那道高瘦的身影一路向左而去,消失在少女视线。
季窈坐在床边,回味着他那句话。许久后,突然笑了,
“那不就跟我一样?”
**
寒露过后,气温骤降许多。
所幸季窈和南星本就带着入冬的衣物,只有京墨和杜仲在回龙都的路上自觉寒气逼人,路过城镇之时又添置一些。
回到龙都之后,城中秋景已谢,季窈跟着采买到集市附近四处转悠时,总少不了瞧见各家庭院门前,家仆们在门口抱怨着扫不完的落叶。
杜仲离开最久,每日到南风馆打听他去向的女娘不胜枚举,更甚者不止一次到柜台前找到看店的伙计,威胁他说出杜郎君的下落。
“少唬我!什么回乡探亲,多半是走了!是不是你们掌柜苛待杜郎君,他才会离开此处?”
后来南星也跟着季窈离开一阵,店里生意便更加萧条。
所以季窈带着三位郎君回来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整个龙都城,当夜申时不到,大堂久已经挤满了来看他们三个的小娘子。
“杜郎君!我思念你许久你可知?”
“南星小郎君都瘦了,我点一份鸡汤给你补补可好?”
“京墨!你还知道回来!半月前我来馆里没见着你,当真以为你也同杜郎君和南星小郎君一起离开,叫我伤心了好几日呢!”
她们围着三人炒的火热,季窈在一边待着三七不停的数钱、算账、吩咐后厨加菜,乐不思蜀。
“啧啧啧,我好像有些理解商怀书爱财之心了,这小东西长得真好看。”
三七嘿嘿一笑,不停的将碎银子从一堆铜板里跳出来,“掌柜和三位郎君离开这些时日,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钱了。要不是蝉衣郎君还在这守着,我差点就要信了那些女客的话,以为你已经抛下我们了。”
“怎会?这地方还算旺我。”
自打来了这南风馆,虽然小伤小疼不断,到底她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加上口袋里这钱越来越多,她心里踏实极了。
“对了,”少女拨动算盘,突然想起一个人,“楚绪小娘子怎么没来?”
她可是杜仲最狂热的追随者之一,此前中秋就找季窈问过好几次杜仲的去向,怎的今日风声这么大,她竟不知道吗?
三七看少女又少算了一笔,忍住没敢开口,悄悄把算盘接过来,边拨动边接话道,“好些时日没来了,听说在家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