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160-170(第3页)

 




杜仲看着面前身材高大,面容与旧人有五分相似的男人掐着自己脖子将自己按在地上,实则双手根本没有用力,而是陷入自己的情绪中,一边抱怨一边抹眼泪,忍不住笑出声,牵动胸口剑伤撕裂般痛起来。
 




“哈哈……果然是你。”轻轻将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双手拨开,杜仲从地上坐身来,捉弄人的表情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
 




“赫连兄,好久不见。”
 




听他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竟不见丝毫犹豫,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根本没有换脸的错觉。赫连尘愣愣然起身站好,摸着自己的脸有些恍然。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郎君手指揉了揉鼻尖,眼神满是促狭,“我所认识的人中,惟赫连兄一人喜欢吃那香茅草烤鱼。”
 




他这么一说,赫连尘想起自己晚上可不就是在东街那家南诏国人所开饭馆里吃的香茅草烤鱼?意识到他可能早就发现自己藏身窗外,赫连尘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眼含期待看向杜仲说道,“所以,你方才那番话,只是想引我现身,并非实话?”
 




拜托,请一定告诉他,他那貌美倾城的夫人跟自己面前这个人模狗样啊的结拜义弟毫无干系,否则他就要怄气而死了!
 




杜仲看出他眼中渴求,心中怅然若失。
 




前脚那个叫严煜的小白脸还杵在那里,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赫连尘换了一张脸又回来,真是头疼。
 




郎君敛住笑意,淡然凝他,“自然只是玩笑话……赫连兄,你这脸……”
 




听他如此说,赫连尘总算松一口气,摆摆手找了张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解渴,“你还好意思问?我当初听你所言,诈死之后去到什么劳什子青云山,找什么神医‘燕鬼手’换脸,问遍山上山下的农户、猎户和采药人,都说从未听闻过此人的名号。”
 




这是自然,因为这个名字根本就是杜仲随口胡诌的。
 




当初他引导赫连尘去到苗疆圣山偷盗宝物,不过是为了让他替自己寻到万蛊蚕衣和寻找委蛇的指引物。后来知道尤猛从苗疆赶来龙都抓人之后他立刻建议赫连尘死遁避祸,让他去找什么神医换脸,其实不过是拖延战术,打算从他府上找到万蛊蚕衣后就离开此地。
 




谁知不但万蛊蚕衣失效报废,他还从苗疆带回了季窈。
 




以至于纠缠到现在。
 




“那你这脸,又是找何人换的?”
 




赫连尘听门外吵闹声不断,心里头惦记着季窈,起身往外探头,随口答他,“我打听到药王谷有个叫风雪无双的女医师会换脸之术,就找她去了,哎说起这个我真是不得不多说两句,这换脸真是太疼了,伤筋动骨,去筋抻皮,疼得我一个大老爷们几度昏死过去。加上后面恢复、保养期冗长,否则我哪里会等到现在才回来……诶门外有声音,是不是我夫人在外头……”
 




杜仲哪里敢放他出去找季窈,赶紧又把人拉回来说道,“如今可不是你们夫妻相认的好时机。苗疆人这段时日又在四处搜捕你,听说是下了要取你性命的死命令,还是先躲起来要紧。”
 




“这都躲了一年了,还要如何躲?”他俩一人推一人挡,在房里拉扯起来,“离开的这一年,我实在想念夫人。就算要走,你且让我见她一面再走。”
 




一口一个“夫人”听得杜仲烦躁得很。
 




“你俩一没拜堂,二没登记户籍,谁认你们是夫妻?赶紧走。”
 




说罢他瞧见赫连尘变了脸色,知道自己言辞太过,不小心将真心话道出,赶紧又补充道,“我是说,她以为你死了都一年了,这会子突然有个看长相完全不认识的人拉着她叫夫人,怕是只会吓着她。且这一年她脾气长了不少,会伸手打你、揍你都说不定,到时候若是引得官府和苗疆人注意,你就更别想走了。”
 




“官府?”赫连尘听着这两个字反而怯懦起来,松开杜仲问道,“官府也知道我在这了?”
 




他前朝皇帝遗孤的身份,单只有杜仲一人知晓。其他人虽然知道他姓赫连,与前朝皇帝赫连元雄同姓,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杜仲虽然不知道京墨的具体身份,但单从李捕头和严煜对京墨恭敬的态度也不难看出他一定与朝廷有关,所以赫连尘此次回来,暂时也最好不要惊动京墨。
 




“对,京墨近日与衙门里的知府和捕头走得颇近,你若是暴露身份,等同于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京墨温吞中带上一丝锋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杜郎君,你在里面吗?”
 




糟糕,说曹操,曹操到。
 




京墨轻功极高,是以他走到门口,门内二人丝毫未曾察觉。
 




看着赫连尘表情露怯,杜仲顺势打开窗户,让他赶紧走,“万蛊蚕衣还放在菩然寺后地窖里,你且先将它偷偷送回苗疆圣山里,解除苗疆人对你的通缉令,官府这边我替你想办法。”
 




“好。”不愧是他结拜过的好兄弟!赫连尘迈步爬上窗台,感激看他一眼,一个纵身跳下,消失在南风馆三楼。
 




下一瞬,京墨听见门内异响直接踹门而入,只看见杜仲一人长身玉立,和他身后洞开的窗户。
 




“你放他走了?”
 




杜仲低头整理衣衫,越过面前人欲回房休息,被京墨拉住也面不改色,“这屋子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京郎君莫不是错把风声当作外来人了罢?”
 




京墨眯缝双眼,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晓你方才在见谁。杜郎君,我且告诉你,之前替你解决苗疆人、隐瞒你苗人身份已经是你我认识这一年以来,我将你当作兄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但凡我发现你有任何危害到神域朝廷的行为,我京墨必定第一个站出来与你为敌。”
 




说罢他不等杜仲回答,甩开郎君胳膊转身离开。
 




片刻后,一支红色的烟火自南风馆后舍回廊处窜上天空,在漆黑的夜色中绽放出一朵突兀的红花。不一会儿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京墨面前,他附在其耳边悄声说来:“赫连尘现身龙都,可能面容较从前已经有所改变,你们尽量按照身形和近日内出现在龙都城中的陌生面孔这类信息去城里打听,务必尽快找到他。”
 




“是。”
 




看着暗卫从回廊屋檐离开,京墨转身抬头,与三楼窗边正一边摇扇,一边低头看他的杜仲对上眼神。
 




谁也没有退让。
 




第168章 第六个人 女主子。
 




对于赫连尘短暂的出现,大概只有季窈毫无察觉。她抱着青底白花的小包袱随严府家丁指引走过穿堂,往严煜书房的方向来。
 




二人尚没到东厢书房,耳房里走出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岁的缠头老妇,手里端着像是刚洗好的衣服走下台阶,瞧见季窈垮了脸。
 




“这风月楼的掌柜怎的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知府府宅也是任由闲杂人等可以出入自由的地方?”
 




同严煜自打认识开始,这府上小厮、医女对她态度尚可,算不上殷勤,但也绝不似面前老妇一般竖眉瞪眼,对她做风月生意的身份直言不讳。
 




幸好家福司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季窈面露囧色立刻出言袒护:“主子特意吩咐了,以后季娘子来不用通传,直接引进来就是。”
 




老妇盯着季窈一步步往里走,目光始终带着敌意,“狐媚子的花招就是多,咱们自小在上等松烟墨里泡大的主子哪里招架得住……”
 




还是换做其他地方,季窈早数以十倍的还嘴怼回去,可如今她不知道这个老妇与严煜是何关系,万一吵嚷起来,日后再见倒让严煜难做。听见动静的彩颦提裙从书房内迎出来,拉着季窈往里走,回眸瞅一眼老妇,示意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季娘子是严大人的客人,江嬷嬷有怨言尽可向严大人说去,别在这里嚼舌根,小心烂舌头。”
 




说罢她低头扶着季窈迈过门槛,附在女娘耳边轻声,“江嬷嬷原本是服侍严大人祖母的,因着小时候帮着带过严大人一段时日,做的菜也最得大人欢心,是以大人上龙都赴任之时,家中人怕严大人在吃食上不习惯,就让她一起跟着来了。她仗着一层关系,家里又刚好有个小严大人两岁的侄女,原本是打算等严大人娶了正妻之后配给他做妾,再不济做个通房都好,总归靠着自己让家中后辈都能攀附上严家。可如今她看见季娘子你了,以为自己侄女妾室的位置不保,自然不待见你。”
 




说到这她突然提高声调,故意朝着身后江嬷嬷的方向大声道,“她哪里知道,咱们季娘子以后是要做知府夫人的,哪里看得起什么妾室之位?只怕日后,就算你肯点头让咱们主子再娶,主子为讨季娘子你欢心,自然是谁也看不上、谁也进不了这个门的。”
 




江嬷嬷吃瘪,要说一个风月楼的掌柜能配给从四品朝廷命官,简直匪夷所思。她索性将木盆放在地上,叉腰吼回去,“就凭她也想做知府夫人?痴心妄想!莫说咱严家家主老爷和夫人第一个不同意,头顶上还有老夫人!世代书香门弟,门槛高得很,姑娘去外头打听打听,谁家高门望族家婚配是如此儿戏的?”
 




什么叫她痴心妄想?
 




不行,忍不了了。
 




季窈气得鼻孔瞪大,甩开彩颦的手转身回来,凑到江嬷嬷面前用下巴看她,“狗眼看人低我今儿才算是见识了。我够不够资格、配不配得上也是你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评判的?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你家主子天天金啊、玉啊的送到面前来讨我的欢心,我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眼。在说什么嫡庶、妻妾之分,在我眼里更是狗屁!你若真心为你侄女好,到底给她找一个真心爱她、疼她的夫君才是要紧事,别光惦记着那点子光宗耀祖的私心,正经把小辈们后半生的幸福放在心上才好!”
 




江嬷嬷被季窈一顿说,自觉在家丁和彩颦这几个晚辈面前丢人,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指着季窈结结巴巴道,“你……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小娘子?什么情啊、爱的挂在嘴边,不知道羞耻二字如何写……待我将此事写信告诉老夫人,看她如何教训你……”
 




话没说完,严煜写完书信放心信封,迈步从书房走出来,一把揽过季窈腰身将人往自己面前带,眸底既带着柔情,眼尾又掺杂冷漠,“祖母那边我自会写信告知,不劳嬷嬷操心。你若是对我的安排心存不满,尽可收拾东西回江南。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一定会给你安排好车马和一路上的吃住,尽可放心。”
 




“主仆一场”四个字简简单单,提醒江嬷嬷不要过界。确认季窈脸上委屈稍稍消退,严煜侧眸看过来,眉眼下压道,“但若你还想留在严府,就必须接受季娘子日后会成为女主子的事实。今日类似的话,我以后都不想再听到。”
 




说罢不等江嬷嬷再开口分辨,他轻轻牵住季窈的手,带着人直接往门口而去。
 




“这是去哪儿?”
 




少年郎低头凝她,神情爽朗,“不是怀疑莫氏吗?今日就带你将莫氏和孙妈妈重新提审,看看她们是否还有所隐瞒。对了——”
 




他目光落到季窈怀中包袱上,“你今日来找我做甚?”
 




她稍稍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两套衣裙,“之前穿走你和彩颦的衣裳,特此来归还于你。你的那套已经洗好了,彩颦的我新买了一套款式、面料差不多的,估摸着她应该会喜欢。”
 




她还替自己洗衣服了?
 




严煜心头一阵甜腻上涌,抓起她之前手上的那只手反复细看,心疼道,“衣裳穿脏扔了就是,你手上伤口沾了皂角恐影响结痂,只丢开手才好。况且就算日后成了亲,也用不着你亲自做这些脏活累活。”
 




她又不傻,他那身衣服自然是交给馆里头专门雇来浣洗衣物的妇人去洗。这龙都城里做什么的都有,送货的脚夫、介绍活计的牙人、送信的步递和专门替大户人家筹备宴请的四司人,自然也有那臂力惊人的年长妇人,靠给客栈、馆驿里头洗床单被褥,并掌柜、客人的衣服谋生。
 




季窈听他句句不离成亲,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忍不住抿嘴偷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看着严煜吩咐彩颦把包袱接过去,其中特别嘱咐要将他的那套衣服放回卧房,好好收着。
 




两人上登车上马,一路往衙门里来。
 




入夏回暖的日子,太阳也亲和近人。季窈看严煜眼皮掐架,似是昨夜没有睡饱,忍不住伸手抚上他面上黑眼圈。
 




“又熬夜看卷宗了?”
 




她温凉掌心贴在自己面上冰冰凉凉,舒服得很。严煜顺势捧住她的手,不断在她掌心轻蹭,“近日龙都城附近春旱灾情加剧,我这几日白天在田间走访,只能晚上回衙门查看卷宗,少不了还要操心提防着村户农民求雨祭祀。一天不下雨,我一日睡不安生。”
 




民以食为天。庄稼地里死秧苗,便是从最根本处让老百姓悬心吊胆。季窈将他手略按住,柔声道,“那你今日就先休息,莫氏和孙妈妈明日再审也是一样。”
 




看着她关心自己,严煜笑着摇头,“不一样。莫氏的儿子前日斩首,人头已经落了地。短短两日光景,她在牢里已经两次寻死未遂,被狱卒发现及时,救了下来。若再不审,难保她下一次寻死是什么时候。”
 




听着也着实是个可怜的娘亲,“就不能晚几日再砍她儿子的头吗?”
 




少年郎双眸平静,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窈儿看着那莫氏伤心欲绝,动了恻隐之心,殊不知被她儿子失手烧死一家四口,痛失儿子、儿媳以及两个孙儿的老人又何尝不是声声泣诉、夜不能寐,直等到杀人凶手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给枉死之人一个交代才能安眠。我若因为查莫氏一案延缓斩首,一样会有人因此伤心。国律法规有时就是如此,看似无情,实则处处都在替百姓考虑。”
 




季窈头一次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命案,一时间没办法完全消化,似懂非懂点头,心里对严煜的崇拜又更深一重。
 




两人到了衙门,她还若往常一样换上仵作的衣服站在一边,与其他衙役一起站在堂上,等待官差将莫氏和孙妈妈带到堂前。
 




孙妈妈平日里养尊处优,在牢里待上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脸上厚重脂粉褪去整个人看着衰老不少;莫氏两次寻死未果,额头上缠满白布上面隐隐渗血,跪在地上了无生气。
 




两人按照流程,先是将尤伶被杀当晚各自的行踪又重复一遍,接着便等待问询。
 




严煜端坐其上,一拍惊堂木,先向孙妈妈问来,“嫌犯孙氏,你说你那晚时在暖春阁打烊之后来到东郊别院,并且在门口正好撞见离开的莫氏。而根据你阁中其他人所言,当晚暖春阁丑时打烊,你从暖春阁步行至东郊别院至多两盏茶时间,所以你在别院门口撞见莫氏的时间理应在丑时二刻前后,你可认?”
 




孙妈妈没什么精神头,耷拉着肩膀歪着头,虚弱道,“回大人,我那晚喝得烂醉,真记不清了……但我确实是打烊之后才出来的,为掩人耳目既没有叫人备马车,这么晚了也找不到轿夫,就只能摸黑走过去……就算不是丑时二刻,也只会更晚,不会更早。”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少年郎目光一转,落在同样郁郁寡欢的莫氏身上,“嫌犯莫氏,你可都听清了?”
 




老妪眼神呆滞,一点求生的欲望也无。她沉默一阵不搭话,发现严煜竟然也愿意就这样等着。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只好点点头,应了声“是”。
 




“那你还不认罪?”严煜再次拍响惊堂木,声调提高,“之前你说自己离开东郊别院去追周通判的时辰约莫在子时一刻,可如今孙妈妈口供却说丑时二刻之后才在别院门口撞见你正好离开,这中间相差整整一个时辰,你还说自己没有说谎?分明就是你在周通判离开后去到尤伶卧房将她捅死又毁容,然后才在丑时之后离开,你就是杀人凶手!”
 




莫氏如今一心求死,根本不在乎严煜到底要如何治她的罪,面对她与孙妈妈证词上有明显出入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跪在堂前,头也不抬。
 




“是我做的,求大人赐死。”
 




听她认罪,堂前所有参与此案的官差衙役,包括同跪着的孙妈妈都松一口气,以为可以就此结案。
 




自己身上少背一条人命,就算流放边陲,也至少比人头落地要好。
 




季窈自然也看出她赴死之心,着急插话道,“人命关天不是儿戏,莫氏你如此草率认罪,就不怕下地狱之后被尤伶的冤魂缠上,说你包庇凶手,罪无可恕吗?”
 




莫氏听完仍旧不为所动,一尊泥塑像似的跪在那里,垂眸不语。严煜冷脸抬眸,想出一个法子。
 




“莫氏,你若全力配合,如实说来,我可以考虑在此案了结之后将你儿子的尸首交还于你,到时候你随便去何处,随便怎么寻短见都没人管你;但你若还像现在这样拒不配合,一心求死,那我便要将你儿子的尸首挫骨扬灰,叫你们不管凡间、地狱,是死是活,都不得相见!”
 




一听到严煜要把她儿子的尸首挫骨扬灰,莫氏脸上立马有了反应。她抬眸含泪,红着眼眶开始给严煜磕头,一声一个响,听得季窈浑身汗毛倒竖。
 




“大人不要、不要啊!”她磕破额头,枯槁凹陷的面颊蒙上一层薄灰,“我说、我什么都说!那晚我真的只是砸了那行首,确认她没有呼吸之后就立刻追出去了。在城门将周通判拦住时城门上好像还有个官差大人看了我们二人一眼,大人若是不信我也不信周通判,可以把东城门上那晚值守的官差叫来问话!”
 




不一会儿,那晚驻守城门的守卫和周通判都被带至大堂,三人面面相觑,守卫点头确认。
 




“回大人,那晚我确实在城门上看见此二人在门下争吵。”
 




“那时什么时辰?”
 




“子时一刻。”
 




“你为何如此确定?”
 




“回大人,因为我每日都是子时交班。那天我吃坏肚子多跑了两趟茅房,与我交班的兄弟还抱怨说我那日害他多执了两盏茶功夫的勤,让我改日找机会请他喝酒赔罪。他刚走我就在城门下看见了这两个人,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下轮到孙妈妈不淡定了。她闻言抬头,也学莫氏开始匡匡磕头。
 




“大人明察!暖春阁里的姑娘和龟奴都可以证明我是在丑时之后才出的门,绝对没有说谎!我既在这之后才在别院门口撞见莫氏,那她就一定不会是子时离开!撒谎的是她不是我!”
 




莫氏心里只有她那个不争气儿子的尸首,双眼猩红扑过来掐住孙妈妈的脖子,被衙差拉开还在嘶吼,“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你这个杀人的惯犯,你才是谎话连篇!”
 




两个年过半百的女娘就这样在堂上撕扯起来,谁也不让着谁。顾及到切身利益,甚至是生死,季窈看她们都不像说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趁堂上众人都在拉扯嫌犯,季窈上前两步,严煜立刻心领神会附过耳来,听她低声说道,“会不会,他们都没撒谎,说的都是实话?”
 




严煜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挑眉凝她,“窈儿的意思是……”
 




“咳咳,”到底是刚谈恋爱的人,如此正经场合他还有心思这样唤她。季窈不太习惯,咳嗽两声才继续说来。
 




“莫氏的确在子时一刻已经离开,而孙妈妈丑时二刻前后也确实在别院门口看见有人离开,所以——孙妈妈看见的人,有无可能并非莫氏,而是藏在暗处,尚未被我们发现的第六个人。”
 




严煜眉心轻跳,坐直身体看向堂下争执不停的孙妈妈呵斥道,“还不住口?”
 




少年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一支利箭似的从堂下混乱不堪的众人之中带风扫过,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孙氏,你且再将那晚在别院外看见疑似莫氏身影的情形说来,事无巨细,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两个犯妇对视一眼,孙妈妈敛声屏气,低头一边回想一边开口缓缓道,“那晚……那晚我贪杯醉酒,从暖春阁行至东郊别院门口附近时远远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头出来,拐弯进了竹林……我因尤伶拿锦瑟一事相要挟生怕被人瞧见,看见那人出来就赶紧止步下蹲,在草丛里躲了起来,直到她离开我才站起来,当时蹲得我脚都有些麻了……”
 




说来说去拢共不过还是那几句,季窈没了耐心,不顾在场还有许多陌生面孔,开口直接问来。
 




“细节、细节,那人身形多高,是胖是瘦,头上可有缠带发饰,白色衣衫上有花纹没有?”
 




在场诸人中,不乏像驻守城门的守卫一类人。他们头一回见季窈,听她声音细软柔尖,乍一看以为是个十五、六岁,身量未足的少年,仔细瞧她眉眼娇媚、耳垂带孔方知她是女娘,气质倒与她男人装扮不太相衬。
 




结合方才她与堂上坐着的知府大人交头接耳、状似亲昵,饶是有一肚子疑问,也一个字不敢提。
 




孙妈妈沮丧垂头,抓耳挠腮又陷入回忆之中,“我那晚喝得走路都不稳,哪里看得清这些……约莫也就普通女娘身高罢,一头黑发披散在腰际,活像个女鬼……离得太远,衣服上花纹实在看不清……”
 




正苦恼之际,她眼珠子转动几圈突然“啊”了一声,张着嘴抬头说道,“我想起来了,她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像是左腿不太利索,会不会也跟我一样,从尤伶那屋子走出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
 




莫氏哪能容忍她当自己面随意揣测,赶紧争辩道,“我可没有崴到脚。”
 




季窈和严煜立刻同时看向静候在一旁的城门守卫,黑瘦小伙接收到眼神示意一个滑跪,中肯答道,“回大人,我那晚看见这老妇的时候,她行走自如,并未发现有跛脚和瘸腿的迹象。”
 




季窈见莫氏以布巾缠头,两鬓稍稍瞧见些许白发,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扯掉莫氏头上布巾,连同鬓间一根木头簪子一同拔掉。看着莫氏夹杂着白发的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她双眼倏忽间瞪大。
 




“你的头发怎会……”
 




众人面前,莫氏一头长发只到后腰脊背处就戛然而止,参差不齐的缺口显示她的头发明显被人用剪子绞断。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神域人将断发视为不孝。莫氏慌张将头发又包裹回去,面色一片悲戚。
 




“自我儿入狱,我便四处筹钱打点关系,每日从早到晚做活,一刻也不曾歇。冬日里头痒难忍,我又抽不出时间梳洗,是以就……就偷偷将头发绞了,也免得入夏以后生虱子。”说到这她淡然叹一口气,眼神空洞像是自言自语,“把儿子养成这样,我这头发绞与不绞,世人看我孝与不孝,下了地狱终究是要向先祖赎罪的。”
 




慈母多败儿,莫氏一家落得如此境地,在场众人内心唏嘘,各有感叹,皆低头不语。严煜自一片沉寂之中缓缓起身,目光坚定道,“无论如何,如今结合堂下三人证词,足以证明莫氏并非孙氏那晚撞见从东郊别院走出来的白衣女子,此案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第六个人。本官宣布,立刻重新开始排查所有与尤伶相关的人,一定要把第六个人给我找出来。”
 




第169章 恶意暗藏 可是她死了!
 




随着案件发还重审,许多先前已经被排除在外的嫌疑人又重新进入官府视野。
 




暖春阁行首银欢和素言,一个早在尤伶夺魁当日就对她起过歹念且往她床上放过毒虫,一个甚至就是写信引起这一系列离奇接力杀人案的罪魁祸首。
 




但两人当夜从比赛结束之后到第二日尤伶死讯传来的这段时间都有人能证明她们一直待在暖春阁中,所以李捕头的重点又转为调查她们是否有雇佣其他女娘替自己行凶。
 




严煜根据以往经验推测,凶手会在杀完人之后将尸体面部毁容、割掉舌头,应该是对其容貌和言行极为不满,而根据暖春阁及青楼恩客们对尤伶的印象,一致将她比作佛口蛇心的蛇蝎美人。所以严煜依旧将查案重点放到暖春阁那些行首以及恩客身上,企图找出其中在当夜亥时到丑时之间,没有不在案发现场证明的可疑之人。
 




杜仲一方面担心赫连尘贼心不死,还是会背着他偷偷去找季窈,另一方面担心京墨的人会找到赫连尘,所以这几日每每确认季窈去了衙门,量赫连尘没有那个胆量敢进衙门之后,余下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将京墨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确认菩然寺后地窖里先前放进去的那件已经损坏的万蛊蚕衣不见踪影之后,他看京墨这几日脸色也一直阴沉,估摸着赫连尘应该是成功逃走了。
 




如果他能活着从苗疆回来……杜仲自己目前也是一身腥扫未除,骗他“要帮他重夺神域帝位”的话日后再说。
 




石万乔那日疑似探查到委蛇栖身的洞穴,进去查看发现里面残留些许金色鳞片和许多被敲断、打碎的石块之余,就以此洞穴为中心,向外发散的就近之地继续摸排。据他来报,他的妻儿带着石长老已经安全抵达京都,目前就住在人口最为繁密的闹市附近。
 




大隐隐于市,就算后续楼元应再派人追到京城,也不敢在京城地盘上过于放肆。
 




提审莫氏和孙妈妈有所收获的第二日,季窈起个大早准备跟李捕头一同再去暖春阁问询,到了青楼门口瞧见正好娇容抱着一大叠书信到门□□给一个头戴璞头帽的小郎君,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接东西的手,厉声道,“你们在做甚?这是谁的书信?”
 




娇容被她疾言厉色吓得不轻,手缩回来的同时无人接信,无数白纸信笺随风翻飞,引人注目。
 




“季掌柜……这些都是尤姐姐的书信。”
 




尤伶的?
 




“如此重要之物怎可以随意交给他人?李捕头知道吗?”
 




一提到官府的人,不光娇容瑟缩得更厉害,身后不知哪家的小厮也作势要跑。她一手抓着一个人,娇容只好推脱道,“李捕头只说要将阁中所有可疑之人的物品收好,并没有交代尤姐姐的东西如何处置……再者、再者这些书信是胡郎君托他家中小厮来要的,与我无关!”
 




季窈听明白过来,回眸转身的同时娇容挣脱开她的手跑掉,换面前小厮连连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替我家少主来这些东西,他听说花魁被杀一案有新进展,着急查案。奈何这几日身上不好,连床都下不来,才叫我跑这一趟的!”
 




胡见覃病倒了?
 




说起来,或许胡见覃才是最了解尤伶的那个人,毕竟从命案发生到现在,尤伶身边妈妈、姐妹、恩客一个个倒戈相向、露出真面目来,只剩胡见覃依旧情深似海,日日守在衙门外等着凶手认罪伏法的消息。
 




别的不说,当初第一个浮出水面的书生赵恒,便是在他的悬赏招贴恐吓之下才露怯出来认了罪。
 




关于那个尚未躲在暗处,没有被挖出来的第六个人,胡见覃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万一他还认识尤伶进青楼之前的亲人也说不定。
 




璞头帽小厮被季窈拿住站在街上正满脸慌张,女娘忽的撤手后退两步,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弯腰将地上翻飞的信笺一一捡起来,“此书信为命案证物,轻易不得带走,不过借给胡郎君一阅还是可以的。既然你家少主子病着,我便随你一同去瞧瞧他。”
 




两人整理好书信正拍灰,杜仲从身后一把将季窈的耳朵揪住,拉着她往旁边靠,蝉衣跟在身后笑而不语。季窈一路直呼“哎呦哎哟”,甩开他手之后捂着自己被揪红的耳朵,眉眼下压,“做甚揪我耳朵?”
 




杜仲瞪一眼“好了伤疤忘了疼,尤猛的事刚过去几日你又如此张扬,招摇过市不说,还跑到这种烟花柳巷里来了。”
 




“烟花柳巷又如何?咱们自己开的就是烟花柳巷,做的就是烟花柳巷的生意。”
 




“可这里全是些下流好色的男人!”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季窈这才发现,暖春阁门口进进出出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朝季窈投来示好的目光,有的甚至在她身侧不远处停步驻足,见她看过来立即吹了吹口哨,龌龊眼神像一条腥湿的舌头一样舔在季窈脸上,恶心得她五官都挤到一起。
 




“我、我也是想来帮着查案嘛……”
 




“严煜是死了还是残废了,要你来这种地方帮他查案。跟我走。”
 




眼看自己要被强行带走,季窈赶紧好声讨饶,“诶诶诶,我这就要离开,跟着往别处去。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会嫌弃我麻烦,要是我开口让你陪着,你都愿意的,可还记得?”
 




她松口要带上自己,杜仲脸色稍稍缓和。
 




“去哪儿?”-
 




清河坊胡同口进来,把手右边第一间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侧面连廊探出头去能将整条坊间的万家灯火收入眼帘,视野最佳。
 




璞头帽小厮领着季窈、杜仲和蝉衣行至门前站定,青铜兽首门环叩响乌木大门,看门的老叟将门徐徐打开。
 




“这是你们少主的家?”
 




三人跟在小厮身后,穿过垂花门进到二进院正房门口,不往那正房里来,反而转向西厢房而去。联想到小厮唤胡见覃作“少主”,看来胡见覃的爹才是胡家的正经老爷。
 




一路上季窈看身边走过丫鬟、仆人不少,整座院落古朴雅致,倒比东郊别院看着更大些。小厮亦看出季窈眼中疑惑,笑着解释道,“咱们胡老爷家里世代经商,据说往上数两辈还做过皇商,专给宫里娘娘供给织物、锦缎,后来家道中落,看老祖宗情面上,在户部徒挂虚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衣食上从来不曾短缺过。”
 




那就有意思了。
 




季窈抿唇讥笑:“那为何胡郎君看着倒清瘦得很,像是每日三餐都要饿上两顿的样子。”
 




“少主身子一直都算不上好,打娘胎里带先天不足之症出来,吃多少脸上都不见长肉。加上他在吃穿打扮上从不上心,外人大多以为他是个穷酸人。”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言,噤声转头道,“咱们老爷经常在外奔走应事,不常在家。少主这几日感染风寒,早晨服药之前还吐呢。”
 




他躬身敲门,里头胡见覃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小厮进门之后将床上人扶坐起身,借窗外日光照拂,季窈瞧着他面色较之前对簿公堂的时候又消瘦几分,像是被人榨干了精气的行尸走肉。
 




“季掌柜来找我,可是为伶儿一案又有新的嫌犯出现一事?”
 




他果真消息灵通。
 




“不错,如今案子查得七七八八,其中细节你既然已经打听到,我也不过多赘述。我只问你,除如今大牢里关着的那几个不谈,你可还知道有其他人对尤伶有恨之入骨的?”
 




或许恨之入骨四个字较胡见覃看来都有些难以接受,他咳嗽两声,软弱无力地摇头。
 




“再有旁的男人,伶儿与他们皆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从未同我一般承诺过地久天长。”
 




接下来他好像着了魔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起自己与尤伶坚若磐石的感情来,并且坚称尤伶没有对其他人动真感情,也从未玩弄过其他男人的感情,所以不会有其他男人舍得如此对她。
 




“那女娘呢?除开暖春阁里的行首,她是否还与其他外头的女娘结怨?”
 




要他说尤伶的坏话或许有些难,静候在一旁的小厮见众人安静不语,附到季窈耳边悄声。
 




“那尤伶脾气一直不好,走到哪儿都会得罪人。仗着自己在各行各路都有熟人,出了门谁也不放在眼里。饭馆的、客栈的,首饰铺子还有卖货郎,哪怕是街上打铁匠都被她得罪了个遍。”
 




这种情况就算时有发生,能卡在莫氏和孙妈妈之间如此精确地把控行凶时间,也一定会是对尤伶的行踪十分了解的人。
 




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季窈简单道谢之后跟在杜仲、蝉衣身后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胡见覃疑惑的声音。
 




“咦,这位小郎君看上去很是眼熟。”
 




三人转身回来,看胡见覃的视线落在蝉衣身上,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蝉衣全程面容冷淡,双手抱胸将佩剑拿在手上,甚至没打算解释自己不会说话。
 




“胡郎君,你是说你见过蝉衣?”
 




“蝉衣……这个名字倒是头一回听说。”胡见覃思忖片刻,仍开口问蝉衣道,“你可曾去过落雁谷?”
 




原本不假辞色,将胡见覃完全当做一个被女人骗得团团转的蠢货的黑衣少年在听到“落雁谷”三个字的时候双眼倏忽间圆睁,面上一片错愕之余立刻冲到床边将胡见覃从床上拎起来,杜仲赶紧上前阻止,拉开两人距离的同时问胡见覃道:“你也去过吗?”
 




胡见覃惊魂未定,猛的喘气呼吸几口才缓缓点头,“嗯。两年前秋末,随爹娘到雁荡山上寺庙进香的时候,顺道在落雁谷里游玩过一回……这位叫蝉衣的小郎君,与那时谷里一对夫妻身边的小少年有几分相似。”
 




光是看蝉衣的反应,季窈也知道多半被他说中,蝉衣确实与什么落雁谷有关系。
 




三人再次拜别胡见覃,迈步走出来。
 




季窈看蝉衣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侧眸小心翼翼开口问来,“你见过他吗?”
 




回应她的是淡然的摇头。
 




从蝉衣这里得不到答案,她习惯性看向杜仲。郎君眉峰上扬,略停下脚步避开蝉衣,轻声道,“两年前,赫连兄在落雁谷里救下蝉衣,那也是他与他师父师娘,门下其他弟子一起长大的地方。”
 




相比其他人,她与蝉衣日常沟通最少,毕竟他跟谁都“沟通不便”。晚上生意好的时候她偶尔忙不过来,免不了看见谁就使唤谁,而蝉衣总是好脾气一一应承下来,将事情解决得很好,适合年轻最轻,却最可靠的人。
 




关于他的身世遭遇,季窈也是从京墨和南星那里听来的,对外她只装不知道。
 




他在季窈眼里就好像一尊璆琳琅环,看上去坚韧冷漠,实则通透澄澈,一碰就碎。
 




她总忍不住怜悯他。
 




三人悻悻然走出来,还没到门口,季窈忙了一上午一点收获也无,别提多丧气,忍不住伸个懒腰大声道,“啊!到底上哪儿找那个瘸了左腿的女人去啊!老天爷你帮帮我!”
 




不成想身后跟着将三人送出来的小厮听见这话突然愣住,两步走到季窈面前,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好像见鬼了一样。
 




“原来你们在找瘸了左腿的女人!?”
 




他超乎寻常的反应引起三人警觉。季窈上下打量他,能看出他是真的在害怕什么。
 




“嗯,怎么,你知道?还是说你想到什么了?”
 




小厮目光陡然下移,先是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生怕被府里其他人看见,接着又自言自语否定道,“不是不是,没有的事,是我胡说八道……”
 




杜仲没那么好的耐心,拎起他的衣襟使其双脚离地,脑袋一歪沉声命令他,“胡说八道也得说!”
 




双脚再次落地的同时,小厮揉搓着被勒痛的脖颈两侧肌肤,凑到三人跟前,用极小的声音缓缓说来,“少主子一家在故地渠阳居住时,曾与一姓岑的人家定下亲事。这岑家是开武馆的,说是待他们家长女岑半春及笄之时就与咱们少主成亲。可后来那岑小姐行及笄礼前夜从家院子树上捉猫儿摔下来,摔断了左腿,加上老爷刚好在龙都谈好一笔长期的大买卖,准备带着夫人、少主迁来龙都常住,这婚事就算是黄了。”
 




“这怎么行?”但凡说起小娘子们的婚事季窈可就有话说了,她叉着腰,大声替那素未谋面的岑家娘子打起抱不平来。
 




“凭什么岑娘子摔断了腿你家少主就看不上人家了?那断腿难道是人家愿意的?再者人家才十六的年纪,什么样的伤好不了,你们他连等都不愿意等吗?”
 




被男方退婚一事不管放在哪里都是极大的侮辱,小厮啧啧辩驳道,“此事不怪少主,是老爷夫人先提的。说什么‘放着满天□□貌健全、贤惠温柔的女娘不娶,守着这个小瘸子做甚’。少主对那岑娘子倒痴情的很,临走还承诺她,等他在龙都安定下来就接她过来呢……谁知道一来龙都就碰上了尤伶那样的尤物,狐媚子似的,谁躲得过……”
 




“且慢!”季窈一拍手掌,面上一副满怀期待的表情,“你且说说,那岑半春有多高,平日里爱穿何种颜色的衣裳,梳哪种发髻?”
 




小厮摸着下巴,认真回忆起来,“……身高嘛,比季掌柜你高出约莫半个头罢……岑娘子活泼好动,她娘亲为约束她,多给她备的都是白色衣裳,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说,她最喜欢白色。至于这发髻我就没怎么注意过了,毕竟同少主一起瞧见她,听他们二人讲话的次数并不多……”
 




“那便是了!”季窈了然于胸,高兴道,“身量、衣裳、瘸腿,都能对上,隐藏在暗处,最终将尤伶残忍杀害并毁尸容貌的第六个人指定就是岑半春!”
 




她因为与自己定亲的胡郎君移情别恋,怀恨在心,一直在暗中跟着尤伶,伺机而动,终于在花魁大赛那日找到机会下手。
 




小厮满脸慌张,“不不不,肯定不是她……”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来,只说是我们自己查到的。”
 




说罢她兴致勃勃,巴不得立刻飞奔到衙门去告诉严煜,杜仲像捉一只猫儿一样拎着季窈的衣襟把人拉回来,凝目眨眼。
 




“能不能听人家说完你再说?”
 




就知道说她。
 




小厮感激涕零看杜仲一眼,又把声音放低,“真真不会是她,若真是她,那就太可怕了!”
 




杜仲和季窈异口同声道:“为何?”
 




“因为啊……那岑娘子死了!”
 




“死了!?”
 




……
 




季窈有片刻恍惚,反应过来以后眼神迷茫与杜仲对视,拉着小厮到门边悄声,“你别是久了没见人家,一时听信谗言,信口胡诌的罢?”
 




小厮看上去也是个嚼惯了舌根的人。见自己的话勾起众人惊讶情绪,效果达到,赶紧故作深沉摇摇头,重新夺回众人视线。
 




“去年年尾,主子一家回渠阳过年之时岑娘子将少主约到后山,当着他的面跳崖死的,尸身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都冻成冰棍了!”
 




第170章 瞬间杀意 谁都没有松手。
 




“岑半春的确已经死了。”
 




严煜将手中一份纸张泛黄的卷宗递给季窈,拉着她坐下,“原本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自杀,岑半春因察觉到胡见覃移情别恋,起了退婚的念头,趁胡家回渠阳除岁之际,以借口归还他定情信物一由把人约到后山。据渠阳县丞差人送来的卷宗记档,当时岑半春以性命相要挟,威胁胡见覃不得退婚,她甚至愿意在嫁入胡家之后替胡见覃将尤伶从青楼里赎身出来,与她平起平坐。奈何胡见覃虽然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对尤伶却动了真感情,说什么不愿意耽误岑半春,也不愿意辜负尤伶。
 




所以最后他拒绝岑半春后拂袖而去,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后传来巨大的落水声,他才发现岑半春跳崖自尽,想救已经来不及。
 




事发之后岑家立马报了官,说胡见覃杀了他们闺女,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加上岑家丫鬟和胡见覃身上的书信都可以证明,确实是岑半春约胡见覃到后山,那段时间也确实多次说起‘若是退婚,她宁愿死’之类的话,官府无法定罪,这才放了胡见覃。”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里头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感情纠葛已经让季窈昏了头。
 




她看完卷宗,坐在太师椅上唉声叹气一阵,重新抬起头来,“诶,你说,会不会岑娘子和尤伶都是胡见覃杀的?”
 




“原因呢?”
 




“不知道。”季窈抿唇又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沉思,“可他是唯一与两个女娘的死都有关系之人。杀岑娘子是因为她以死相要挟,杀尤伶则是因为她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扯远了。”
 




严煜从她手中接回卷宗,顺着她的推论说道,“且不管岑半春的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个模仿岑半春的身形、动作杀人的凶手。若按窈儿的推断,杀人者是胡见覃,那他为何要在孙妈妈面前装作岑半春的鬼魂杀人?孙妈妈可从未见过岑半春,无论如何没办法把尤伶的死推到一个已经死了三月有余的私人身上;若不是胡见覃,那他此举到底是要把杀人嫌疑嫁祸到岑半春身上,还是让我们从胡见覃身上查到岑半春?
 




凶手难道不知道岑半春已经死了?”
 




少年郎口中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名字,如同念经一样萦绕在季窈耳边挥之不去,她忍不住捂着脑袋站起来,气馁道,“哎呀怎么一个杀人案查起来没完没了?显示牵扯出一个叫锦瑟的墙内藏尸,如今又是这个叫岑半春的女娘为情自杀……不会真如胡家小厮所言,这一切都是鬼做得罢?”
 




昨日在胡见覃家中,那小厮将岑半春与他家少主不为人知的丑事说出来后,一直吵嚷着“鬼来了”,“是岑家小姐的鬼魂作祟”云云。
 




若不是季窈当真见过鬼,知道它们虽然会在死后保持一部分生前的动作和行为,也会因为怨念身前显像化形,甚至操控周遭事物向靠近他们的人发起攻击,但绝对不可能做到使用利刃精准刺入尤伶腹部,且在她心里使用小刀将她面部毁容这样的事来,可能小厮的话她也会信。
 




说到这个,严煜唤李捕头再送进来一份招状纸,季窈低头看了两行,发现上面写着胡家小厮的证词。
 




“你把那个随从叫来问话了?”
 




他紧挨在她身边坐下,“他既然知道如此多事,传他来问话也应该。”
 




低头看去,招状纸上将小厮昨日所说关于岑半春一事又写了一遍,只是在最后部分加上了小厮对胡见覃日常生活中异常行为的揣测。
 




岑半春自杀之后,胡见覃也因此大病一场,直到开春被老爷夫人送回龙都将养半月,远离岑家的骚扰之后才逐渐好转。
 




回到龙都城后胡见覃继续瞒着老爷夫人与尤伶来往,平日里生活都十分正常。但偶尔他从暖春阁回来,尤其是身上脂粉味浓得扑鼻那几次,小厮和家中其他下人发现胡见覃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发脾气,将茶壶、酒杯连带房中花瓶、瓷器砸个粉碎,谁去询问都只会被大声呵斥出来。
 




所以小厮和下人们认为,其实自家少主对岑娘子的死耿耿于怀,自认难辞其咎,所以每每与尤伶私会回家之后难掩心中个愧疚,才会在房间里砸东西泄愤。
 




“没想到那胡见覃看上去斯斯文文,连在衙门里指责赵恒的时候声音都柔弱不堪,私下里还是个会发脾气摔东西的人,一般如此表里不一之人,最有可能在情绪失控之际做出杀人一事,琮之认为呢?”
 




“不无道理。我问过那个随从,他说尤伶被杀当晚,胡见覃亥时之前就已经回到家中就寝,房中蜡烛灭得早,是以家中其他奴仆也早早睡下,没有发现异常。不过,若真是胡见覃杀的人,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最开始搞出重金悬赏的事来,找出赵恒,反而替那个书生洗脱了罪名。”
 




想起胡见覃又吵又闹,三天两头就来衙门问询,一副比谁都着急的模样,确实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季窈不说话了。
 




如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在眼前,但每个人也同时被排除在外。
 




再这么拖下去,她真要相信是鬼魂杀人了。
 




严煜侧眸看她愁眉深锁,专心思考的模样说不出的苦闷,眉眼温吞柔和,“想不到暂且先丢开手,午时快到,你饿了罢?西街来几个岭南人新开一间饭馆,其中荔枝酿虾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们今日就去尝尝如何?”
 




说起吃的,季窈来了兴趣,“荔枝?就是话本子里唐贵妃非要吃的那种玉肉似的鲜果子?”
 




两人简单收拾妥帖走出来,刚到街上就撞见熟人。
 




杜仲带着商陆走在街上,两人手上提着竹篓,不知装的什么。商陆远远瞧见季窈同严煜在一起,看热闹不嫌事大主动打起招呼来,“掌柜!”
 




季窈看见杜仲的第一反应,下台阶差点摔倒,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两人面前来。
 




“好、好巧啊……你们这是去哪儿?”
 




再没有比此刻季窈脸上的笑容更假的东西存在了。杜仲蔑视着严煜,严煜冷脸看着杜仲,谁也不作声,一股超低气压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商陆忙着看热闹,提着竹篮只顾看好戏,笑够了才自觉开口道,“听说西街来了几个岭南人贩卖新鲜荔枝,我与杜郎君就去买了一些,想着回去做红盐荔枝饮,招待女客。”
 




边说着,商陆边抬手将竹篓里满当当的红皮荔枝露给季窈看。她赶紧伸手拿出来一个剥开,一个从未闻过的鲜甜气味钻进鼻腔。
 




“这就是荔枝?好香啊。”迫不及待将果肉含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汁水立刻盈满口腔,她囫囵吞枣地吃完,伸出舌头轻舔嘴唇,意犹未尽,“当真好吃极了,这个应该很贵罢?”
 




“那可不,按颗算钱的,我们盘算着只拿来招待贵客,掌柜觉得如何?”
 




“甚好、甚好。”多了她也舍不得。嘴里含着荔枝核,她面前杜仲和严煜还冷脸对视着,谁也不说话,当真是尴尬到了极点。正巧这时候她又在街对角看到那个碎嘴小厮扶着胡见覃出现在街头,赶紧开口喊了他一声,逃命似的从严煜和杜仲中间穿出去。
 




“你的病可好些了?”
 




碎嘴小厮生怕季窈将岑半春之事抖落出来,吓得抱着包袱不言语。胡见覃身子骨依旧清瘦得厉害,只是面容稍稍有了血色,“多谢季掌柜挂心,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对了,这天气愈发炎热起来,伶儿的尸首……放在衙门里终究不是个好去处,不知严大人何时可以准许我将她带走,好好安葬?”
 




三句话不离尤伶,如此深情很难让人对他起疑。
 




杜仲瞪严煜瞪够了,也无暇关心他们的案子,一伸手略将季窈拉到自己身边,敛眸沉声道,“你既在,这就跟我们回去,早点将红盐荔枝饮做出来,还要商议定价、售卖等等余杂事情。”
 




“这……”
 




季窈还没站稳又被严煜拉回去,“窈儿花钱雇了各位,大家稍带着多做些事也是要得的,杜郎君年长些自然经验也多,替窈儿略帮衬这些,先在此谢过。我带她去用过午膳后再送她回去。”
 




这话不光商陆不爱听,杜仲更是少有的气歪了鼻孔,捉住季窈衣袖又拉扯起她来,“南风馆里没有一个人是因为钱才留下,只是向来不为外人道也。让她回去跟着张罗也是为她好,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谢我?”
 




“于你自然而言是外人,只怕我同窈儿成亲之后,这外人就该换人来当了。身子要紧,自然是先跟我去吃饭。”
 




“南风馆里什么饭吃不到,偏要和你去吃不成?”
 




严煜眼疾手快抓住季窈另一只手衣袖,杜仲个原本紧拽着的手也不打算放,两个男人就这样当街较起劲来。
 




季窈被他俩小孩子气一样的争执拉来扯去,街上行人来往无不投来注视的目光,惹得她面容讪讪,干脆使劲同时从两个人手里挣脱,激动之余突然呛到,咳嗽几声。
 




“咳咳……别闹了你们,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连去何处吃饭都决定不了吗?咳咳……”
 




严煜听出她声音有异,口齿不清像是含着什么,关切道,“荔枝核还在嘴里?”
 




她这下面色羞得更红,闷闷点了点头,“……嗯。”
 




当街吐核总是不好。
 




听罢这话,严煜想也不想伸出右手,将浑厚掌心摊开举到季窈面前,“吐出来。”
 




吐他手掌心里?不好罢……
 




可那颗荔枝核已经被她含至一点味道也没有,外皮似有剥落伸出果核的苦涩。见严煜目光坚定,她犹豫再三,还是朱唇微张,几乎快要亲到他手掌,舌尖发力将荔枝核顶出口来,落在严煜掌心。
 




他右手合拢的同时,见季窈嘴角粘带黏腻汁水,左手顺势自怀中掏出巾帕来,旁若无人似的替她擦嘴。
 




此举实在太过亲密,也实在不像是他往日谨言慎行的作派。季窈被他深情的模样吓呆,站在原地任由他略带上表演性质的动作,杜仲则是气得别过脸去。
 




余光从身边人扫过,季窈忽的撇见身边胡见覃沉默许久,脸上有顷刻的厌恶一扫而过,随即又立刻变回温和柔弱的模样。
 




他是何意?不会以为她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娘罢?
 




嘁,一个长期出入青楼,与诸多女子们牵扯不清之人,还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季窈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最终决定无视胡见覃,转头过去对杜仲和商陆说道,“不就是红盐荔枝吗?我虽从未吃过,却也有所听闻。用于腌制带壳荔枝的红浆需要用盐梅卤浸泡扶桑花所得,你们且先回去准备这两样东西去,我去西街吃个饭就回来,同你们一起熬红浆、腌荔枝。”-
 




不用说也知道,这顿午膳算是彻底把杜仲惹生气了。
 




她同严煜分开后回南风馆来,从洗扶桑花、做盐梅卤,到最后将荔枝一一腌上泡好之后存入缸中,他全程不发一语,黑着脸也不接季窈的话。她双手被水泡得起了皱褶他连一眼也懒得瞧。
 




上午莫名被胡见覃用眼神讨厌了一下,她思来想去过不去这个坎,也不管杜仲还在生气,强行抓着他把这件事说出来。
 




杜仲低头也剜她一眼,口气冷然道,“知道有人如此看你,还当街把嘴里的东西吐到随便哪个男人掌心里?我看你不也享受得很吗?”
 




季窈拿手肘撞他一下,表情严肃起来,“我何曾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胡见覃会因为我可能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娘就用那种又厌恶又恶毒的眼神看我,可见他平日里斯文皮囊之下可能真的藏着一颗愤世嫉俗、穷凶极恶的心,那他杀尤伶的可能就更大了。既然目前案子没有进展,我觉得我们不如就把重点放在胡见覃身上,毕竟孙妈妈看见的跛脚女人也确实只和胡见覃有关系。你说呢?”
 




说她水性杨花她也不恼,杜仲无话可说。
 




“什么叫‘把重点放在胡见覃身上’?你要做甚?”
 




季窈撩拨耳边碎发,嘿嘿一笑,“他既然讨厌坏女人,我就扮作坏女人去试探他,让他露出真面目来。”
 




又是这些放不上台面的小把戏。杜仲白她一眼,甩袖离去,“由得你儿戏。”
 




“诶诶诶,你别走啊。”季窈小跑两步将他拦住,眉眼间那抹坏笑更深,“我一个人如何演得出坏透了的感觉?自然要有个痴情的郎君在侧控诉我的罪行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啊!”
 




什么意思?
 




杜仲又气歪了下巴,指着自己道,“你要我来演妒夫?”
 




商陆在一旁偷听许久,听到这忍不住从暗处走出来起哄,“甚好、甚好,为揪出凶手,作出小小牺牲算甚?杜郎君舍生取义,乃君子典范!况且你又是本色演出,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可言啊!我看合适得很!”
 




话刚说完,一记重拳打在商陆头顶,敲得他眼前一黑,“哎哟”一声。杜仲脸色比锅底更黑,暗骂一句,“合适个屁。什本色出演,我看你是猪油蒙心。”
 




目光转到季窈脸上,郎君语气更添几分轻蔑,“抓不着凶手是他严煜无能,我乐得作壁上观。”
 




看着白衣郎君飘飘然走远,季窈和商陆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又追上去-
 




依照之前对胡见覃身世的调查,季窈得知胡家在龙都城中开有不少织布坊和成衣铺子。
 




这日天气尚佳,日头被层云遮得严实,城里气温不算热。
 




胡家老爷外出这几日,胡见覃身体稍稍好转后照例都会到各家铺子巡视。季窈拉着杜仲在胡家大门口蹲守一上午,终于在午时过后蹲到胡见覃带着随从走出大门,按照从近到远的顺序依次去到自家铺子里巡查。
 




他们算准时间,先到后一家就开在簋街上最热闹繁华地段的一间成衣铺里等着,待远远瞅见人往这边来之后立刻回到铺子里随便拿起一条苏绣和盘金绣的暗纹镶金边罗裙,冲杜仲撒娇。
 




“哎呀人家真的很喜欢,你就给我买下这件罢!”
 




若不是因为她果真花容月貌,在场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得了她如此娇滴滴的口气。杜仲登时觉得浑身汗毛竖起,眼神不断往身后瞟去,故做低声下气道,“哪里是我不肯买,实、实在是囊中羞涩……要不你换旁的再看看?”
 




“哼!”她叉着腰甩脸色不算,为了引起众怒直接把衣服扔到杜仲脸上,放肆道,“我就喜欢这个,非它不可!”
 




见胡见覃走进来,表情明显已经注意到这边,她继续把自己伪装得更坏,“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找严大人去。反正他对我着迷得不得了,便是叫他给我买金山银山都买得。”
 




这种人神共愤的话说出口,果然有效。
 




季窈和杜仲都看见胡见覃面上厌恶之中夹带凶狠的眼神一闪而过。他主动上前接过衣服,递到季窈面前,笑脸相迎,“不过是件衣裳,季娘子既然喜欢,我就将它当作谢礼赠你,多谢你这些时日为伶儿的事四处奔波、劳累。”
 




“这怎么好?”季窈接过衣服之余不忘用蔑视的眼神看向杜仲,以求逼真,“你看看人家胡郎君,你再看看你,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废物。”
 




没想到南风馆容姿绝色、名冠龙都的头牌男倌也有被女子奚落到无地自容的一日,铺子里女掌柜和看衣服的小娘子们一时唏嘘,看着杜仲脸色难看,都忍不住心疼。
 




戏差不多演到这里,季窈同胡见覃寒暄几句,再抛上几个媚眼,带着杜仲速速退场。
 




待胡见覃前脚刚回家,后脚,一封表明了是南风馆掌柜季窈派人送来给胡见覃的书信就送到了胡见覃手上。展信看来,上头极尽阿谀奉承之言,更毫不避讳地邀请胡见覃改日单独到茶舍一聚,聊表谢意。满纸满页痴情妾意,不但诉说着季窈那令人不齿的龌龊心思,还将杜仲一通谩骂,贬低得一文不值,任谁看了都要生气。
 




信送出去之后,季窈就一直待在大堂等候步递的回信。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果断的拒绝。
 




“什么,他不愿意赴约?”
 




做步递的小童看着模样至多十三、四岁,因为往返两趟快跑的缘故额头热汗不止,连连点头,“对……胡郎君说、说多谢季娘子好意,可若他与你私下约见,实在不成体统不谈,也有伤季娘子与杜郎君的感情,所以让我来谢谢你的邀请,他不会来。”
 




这……
 




身后同样在大堂里等候多时的商陆和杜仲听见步递这话,一时间表情各异,但都带上些许失望。
 




杜仲摇扇垂眸,心里虽然担心季窈受打击,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看来他并非嫉恶如仇之人,你找错人了。”
 




季窈将银子付给步递后黯然叹气,坐回桌边给自己倒茶,“这案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真是太难了-
 




入夜后,南风馆里人头攒动,划拳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亥时将尽,子时来临。
 




季窈多喝几杯,趁身上暖和到大堂前将女客们挨个送出去,满脸堆笑哄着她们改日再来。就在她送走最后一位女客,转身回来准备关门之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大门撑开,接着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门外。
 




“胡郎君?”
 




胡见覃换了一身白衣长衫,笑眼开口道,“季掌柜忙完,可有时间一聚?”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