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70-80

第71章 斩首 活着才有相见之日。
 




人来人往的官府门口,云意爹娘带着尸首仍跪在石阶下。
 




天寒地冻,惊风大作。白色纸钱不时抛洒向半空,被吹得四散而落。身着丧服的妇人已经哭得没了声响,空张着嘴,满脸悲戚。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老汉从一旁水壶里倒出一碗水递到妇人面前,“喝点水罢。”
 




妇人双手颤抖,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张,“老头子,咱们这么做真的能替女儿伸冤吗?”
 




“一定行,”他虽如此说,语气却也有些动摇,手垂落一旁,将衣袍攥紧,“虽然不知道是谁给咱们支的招,但你没看见,身后百姓都站出来替咱们鸣冤叫屈了?就连男娼馆里那几个人这几日都没见着人,估计也没辙了。咱们就得在这守着。”
 




“可是……”
 




对于那张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纸条,她还是有些后怕。
 




“哎呀,你要是担心,就回去休息,我在这守着,你晚些再来换我。”
 




老汉正说着,一只手突然从身后将他们带出来的包袱连带水壶一起抢走,两人回头看去,一个身量未足,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只留下一个背影,抱着包袱以飞快的速度混入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我的包袱!”
 




老汉拔脚准备去追,被妇人拉住衣袖,“别——”
 




“我得去,那里面还放着好几两银子呢。”说罢,老汉甩开妇人的手追了上去。她担忧地往老汉离开的方向看去,正踟蹰着站起来,身边过往人群里一阵骚动,不断有人群往她家宅子的方向涌去。这下她更疑惑不解了。
 




“这是怎么了?”
 




身边一个路人见她探头,指了指她家胡同的方向,“那边胡同走水了。”
 




什么?这还得了?
 




可云意的爹追贼人去了,云意的尸体又还在这,妇人想走走不开,急得在原地踱步。
 




李捕头看准时机走出来,朝妇人挥手,“走水了都还不去看看,也不担心房子被一把火烧干净?尸体我在这看着,你赶紧去。”
 




“诶,谢谢官爷!”
 




妇人低头道谢,提着裙摆转身跑开。
 




早已在一旁茶楼里观望已久的季窈等人确认老汉和妇人都相继泡开后,终于从二楼下来到了尸体旁,看着李捕头招呼捕快出来将尸体抬进去。
 




“抓紧时间,两边至多应该也就只能拖上一个时辰。”
 




将尸体抬进验尸房,仵作给每人发了喷洒上白醋的布条蒙住口鼻,接着揭开白布,开始检查尸体。
 




“嗯……口鼻腔内没有血沫泥沙,胸腔没有积水,不是溺死,应该是昏死过去之后被扔进河里的。”仵作边看边说,手法娴熟,“冬天太冷,加上扔进冰冷的河里,没办法通过尸僵和尸硬来判断具体死了多久,不过从尸斑和巨人观程度来看,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应该距离她死亡不到半日。”
 




也就说,她从官府后门消失之后,仍活了两日才死。
 




仵作接着按压尸体腹腔,低头检查四肢开口道,“既然不存在她死前呛水导致腹部积水肿胀的原因,那她此刻腹腔凹陷,死前可能已经有至少一日未曾进食。”
 




听到这,季窈皱眉,“不对啊,她不是来去自由吗?为何还会饿这么久的肚子?”
 




南星不忍再看,稍稍偏过头去说道,“可能是她提出想离开,被人阻止后软禁起来也未可知。”
 




见仵作准备解开尸首的衣裳,在场几个男人连忙别过脸去,京墨不忘出声提醒道,“尸首不可解剖,待会儿还要还回去的。”
 




“知道了。”不能剖开做进一步的检查,仵作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将云意上半身衣裳褪去,终于在尸体腰上有了发现,“瞧这。”
 




季窈捂着口鼻凑近,只见微弱烛光下,已经有轻微腐败的尸首腰身上一圈青紫色类似铁链勒痕的尸斑出现在眼前,不禁疑惑道,“这么明显的痕迹,为何云意的娘亲在给她换衣服时候没有发现吗?不然她一定会知道,自己女儿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绑起来后杀人抛尸的!”
 




“有些痕迹不会在人死后立刻出现,而是要等到尸体血液完全停止流动,且放置一些时日后才会浮现。”
 




他边说着,边将尸体下半身衣物一同祛除,略用力分开双腿后,擒灯凑近。
 




只稍稍看了几眼,仵作的眼神倏忽间暗下来。他收回目光从尸体旁边站直,冷眼扫过季窈。她不懂为何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焦急询问道,“如何?她还是完璧对吧?”
 




摘下手套和面巾,仵作有些生气,“不,她已非完璧。”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季窈,验尸房内杜仲、南星和京墨也同样震惊不已,交换眼神的同时,慌了神。”怎会!?你是不是看错了?”
 




蝉衣明明昏死过去,哪里会有人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侮辱云意?
 




没想到找人验尸,反而得知云意的处子身已破,这下更说不清。
 




仵作一边洗手,一边开口埋怨道,“璧口处撕裂明显,有轻微愈合现象且不是旧伤,能看出来是死前不久造成的。亏得我如此信任你们,以为是在帮贼人洗脱嫌疑,没想到你们不光骗了李捕头,连我也想一起骗。我会如实誊写供状纸,绝不会有一丝隐瞒。”
 




“不是!不是蝉衣做的,你相信我!”
 




无视季窈的渴求,仵作收拾妥帖独自走了出去,留下季窈四人在验尸房里面面相觑,皆是一派死寂。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眼里的泪意又涌上来。南星还没开口安慰,商陆急忙走进来道,“胡同里那间废宅的火已经灭了,云意娘亲估摸着一会儿就会回来,咱们赶紧把尸体完好无损放回去要紧。”
 




浑浑噩噩走出来,季窈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脚跟不稳好几次差点摔倒。
 




眼看最后的机会落空,回到衙门口的云意爹娘被李捕头叫进去,答应他们三日之后便会升堂审理此案,二人才感恩不迭地带着尸首离开。
 




因证据确凿,蝉衣被判处十日之后于午门菜市斩首,公告即出,张榜四告。
 




南风馆因为此事生意惨淡,每日除了那几个常客以外,几乎没有新客登门。原本季窈一点开店营业的心思也没有,想着在蝉衣的案子解决之前先关几天店。可一想到自己馆里养的这些伙计、男倌没饭吃,她又只好硬着头皮开门迎客。
 




她看着二楼空置的房间,知道杜仲和京墨已经着手去安排替死鬼的事,心里虽然过意不去,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就算把蝉衣救出来,他以后也不能和大家待在一处了,是吗?”
 




南星知道她难过,叹一口气道,“活着总有再见之日,窈儿不要太难过。”
 




她隐约记得京墨曾说起过,蝉衣也是孤苦伶仃,自看着抚养他长大、教他剑术的师父和师娘一家被火烧死后,他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这样苦命的人,为何上天还不肯放过他?
 




若真是因为自己得罪了金十三娘他才被无辜波及,又叫她以后哪里还有脸再去面对蝉衣?
 




天色已晚,前馆舞乐声不断,在季窈听来说不出的违和,南星看她表情痛苦,张开双臂将她从身后抱住,宽慰道,“回后舍歇息会儿罢,这里有我。”
 




**
 




杜仲回到后舍的时候,季窈还坐在木桥上发呆,脚边是几个喝空了的酒壶。他与京墨奔波一天,往返牢里不下数次,自觉疲惫。眼神只扫过季窈泪痕未干的脸,径直转身准备进房间。
 




“他还好吗?”
 




脚步顿在门口,他知道少女口中的“他”指的是蝉衣。
 




“好与不好,嫂嫂不会自己去牢里一看吗?”
 




少女低头,将脸埋进臂弯。
 




“我没脸见他。”
 




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金十三娘找人做的,她就太对不起蝉衣了。
 




“你还在怀疑这件事跟金十三娘有关?”
 




一滴泪水自少女眼中滴落,划过面颊。她转过头,怔愣地瞧着杜仲,“要不然,我去求金十三娘好不好?只要她肯放过蝉衣,随便如何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
 




“呵,”高瘦的郎君冷笑出声,头也不回进了房间,“你还是这么天真。”
 




关门声响起,后舍又归于一片寂静。
 




月色孤寂高悬半空,连空气都在发梢凝霜,冷得让人发颤。
 




她记忆里还没有见过这样枯寒的冬夜。前馆零星光线洒落池塘,更渠映出后舍的悲凉。
 




今后南风馆里少了一个会弹古琴、会赠她佩剑的淳朴少年,多了一个心无归处的流浪人,所以夜色也冷得那么哀怨,满是跄踉。
 




季窈陷在自己悲怆的思绪里,丝毫没觉得浑身已经被晚风吹得冰凉,她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抱住膝盖坐在木桥边台阶上,肩膀不时耸动,伴随她无法抑制的哭声一点点变大。
 




都怪她。
 




蝉衣无辜入狱,就算侥幸逃脱,还要被迫走上流亡;云意遭人利用,不仅受辱还丢了性命;南风馆就此陷入低迷,风光不再;杜仲和京墨失去手足一般的兄弟,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们有多难过。
 




这一切都怪她。
 




“呜呜呜呜……”
 




季窈越哭越大声,整个人在风中颤抖。她抬头无助的看着满池枯败的荷塘,只觉满目疮痍,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掉了。
 




忽然间,头顶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从天而降,瞬间将清冷月光完全遮盖。衣料带着温度覆盖上季窈身体的同时,她感觉周身都在回暖。
 




自衣裳里抬头,少女婆娑的眼神与杜仲冷漠却又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相遇。
 




第72章 怀抱 “要你。”
 




他把自己的大氅扔给季窈,虽然动作粗鲁些,但少女抱着衣服自觉暖和不少,就乖乖地收下,将大氅披在肩上,望着满池枯萎的莲蓬发呆。
 




“是不是我哭太大声,吵着你了?”
 




她也知道自己很吵。
 




杜仲掀开衣摆在她身边坐下,高大的身影立刻衬得季窈纤瘦娇小。他目光清冷,较水面上黑漆漆的残荷败叶还冷寂三分,“哭没用。”
 




“我知道,”季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温暖之余,毛领硌得她有些痒,“虽然你们谁也不说,但你们心里都清楚,蝉衣是被我连累的。”
 




除了金十三娘,她想不出还会有谁如此针对他们南风馆。
 




她低着头,哭腔又起来,“要不是我逞能强出头,带着你们伤了她的门徒,亦或是在这之后能稍稍留意些馆里有无陌生人刻意生事,我们如今也不至于落得这副模样……赫连尘留下这座馆,和你们平静的生活,就这样砸我手里了。”
 




眼泪滴落在外袍上,顷刻消失在黑色的衣料上。杜仲头一次见季窈哭得这样伤心,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怎样。
 




“大家是怪你。”
 




她没想到杜仲会承认得如此爽快,抬起头有些发怔,泪眼闪烁看他。杜仲亦与她对视,眸色写满深沉。
 




“你总是天真地以为,这个世间人人都和你一样,有道理可讲,有道德可依。强出头也好,抱不平也罢,大家总在为你自以为是的行善和一时冲动善后。可我们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惹是生非也总有无法收拾的时候。你到底何时才会明白,纯粹的善在这个人吃人的人世间是无法单独存在的。”
 




他字字珠玑,抨击着世间的恶与阴暗,同时也在提醒季窈,她该摒弃一味的善,放弃那颗无差别企图救人的心。
 




少女头一次被人像夫子训学生一样说教,他的疾言厉色让她更加难受,心里不知怎的就委屈起来,下唇几乎咬破,“你何需这样疾言厉色……”
 




“我不是京墨,不会替你摆平闯的祸;我也不是南星,只知道一味地宠你、依你。你若是想听好话,另寻他人罢。”
 




季窈伸手,一把将正欲起身的他拉回台阶坐好,如倔强的小狗一样抬起头,“你凶我做什么?我都已经认错了。”
 




他看着那只攥住自己衣袖的手,内心再一次感叹怪力少女实在有些力气,“光认错就完了?”
 




她吸吸鼻子,从鼻腔里发出娇憨的鼻音,“我说了想去找金十三娘低头,可你不是也嘲笑我‘天真’来着?说起来你就知道嘲笑我,我到底哪里这么招你烦了?”
 




她越说越委屈,松开他的衣袖又抓伤他衣襟,皱着眉头抱怨起来。
 




“从我进南风馆第一天你就针对我,憋着坏的想灌我酒、让其他人一起来捉弄我,馆里事事不让我插手。赫连尘那些破事儿,若不是被我碰巧撞破,想来也是绝对不愿意主动告诉我的。虽然我不在乎你到底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可有时候我也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何原因招致你如此厌恶?”
 




被他这么一说,他才恍惚,后知后觉自己从前对她是严厉了些。
 




容色俊逸的郎君有些别扭,皎白月光下被少女抓住衣襟,目光对视之间距离太近,他甚至能看到季窈脸上因为哭泣而绯红的细小血管。
 




她哭得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一双无辜大眼盛满委屈,少女独有的温软香气扑面而来,让杜仲手足无措。他登时慌了手脚,别过脸去支支吾吾道,“女人最麻烦。”
 




说她麻烦?她不服。
 




刚想松开他的衣襟,季窈想了想又抬起头,“你们男人就不麻烦吗?为身下那二两肉不知道惹出多少事端,临了钱财想要,地位、权利也想要,欲望野心比女人不知道大出多少。要我说,都该阉了才是。”
 




“那是别人,不是我。”将他同其他男人混为一谈,他自然不服。
 




谁知道季窈却理解错了,低头往他身下瞧一眼,直愣愣反应过来,“我知道,你还是处男嘛。”
 




说完,她还不忘自言自语,“那你是该单独拎出来论一论……不过等你有了夫人开了荤,也许和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臭男人也没两样……”
 




“够了,”杜仲一张俊脸已经烧得通红,从她手里扯回衣襟,面带愠色之中又夹杂着难堪,“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虎狼之词,越发不知羞起来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娘?”
 




她不过说了实话,他又骂她!
 




季窈瞳孔震动,胃里一阵翻腾不说,方才刚被压下去的委屈此刻翻涌,借着酒意,从鼻子里哼一声,又哭起来。
 




“你就是厌恶我!我如今连实话也说不得了……”
 




这哭声震耳欲聋,吓得杜仲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季窈哭得涕泪横流,将就他衣襟拎起来擦眼泪,顺势一点点往他怀里靠,整个人干脆缩在他怀中寻求一丝温暖。
 




他看四下周围无人,只好任她靠着。
 




怀中人边哭边骂,嘴里全是“臭男人”、“死人脸”,连带小手不时捶打在他胸口,用力偶然大那么一下,捶得他直咳嗽。
 




“好了,我……”他缓缓伸手扶住少女的背,安抚道,“……我并非厌恶你,只是觉得你有时候太天真,想告诉你,很多事情放在台面上是解决不了的。”
 




“那你倒是教我怎么钻台面下解决啊,我又不是天生坏种,哪里能说会就会?”
 




说得倒像他是天生坏种一样。
 




“好好好,教你、教你。”
 




这还差不多。
 




她这才稍稍收敛哭意,被杜仲温暖的胸膛一暖,睡意登时又起。他听着怀里哭声渐渐变小,低头看来,才发现她不知何时,靠在自己怀中睡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也不招人嫌。
 




杜仲低头静静地瞧着她,目光一点点变得温柔。
 




南星在前馆守了一夜柜台,直到戌时六刻送走最后一名女客,店里烛盏渐次熄灭,他迫不及待想去到季窈房间看看她的时候,刚走过回廊就看到月光下这个场面。
 




“你们在做什么?”
 




他冷声怒吼,在寂静的后舍显得格外响亮。杜仲闻言,伸手将怀中人的耳朵捂住,抬头看向南星的眼神满是不悦。
 




怀里小祖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再吵醒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见两人坐着不动,杜仲甚至还这样看他,南星怒火中烧,快步走到木桥前,伸手就准备将季窈抢过来。
 




“窈儿……”
 




“她喝多了刚睡着,你轻声些。”
 




脚踢到空酒壶,发出清脆的声响。南星黑着脸,语气听上去很是克制。
 




“你拉着她喝的?”
 




他喝酒做甚。
 




南星将季窈拦腰抱起,杜仲顺势起身,拂袖而去,“她自己喝的。”
 




“你没对她做什么事吧?”
 




杜仲闻言转身,刚打算开口,南星已经抢先一步说道,“休要否认,不然她趴在你胸口上做甚?”
 




那他正好懒得解释。
 




“随你如何想。”
 




又是这副态度,南星只恨此刻腾不出手来和他打一架。
 




少年还想说什么,怀中少女突然动了一下,他只好作罢,怒瞪杜仲一眼,抱着季窈往房里来。
 




换做往日,这点小酒对季窈来说只是清水。可她今日心中满怀委屈和无力感,目之所及皆是沧苍凉,酒入愁肠难免动了真情,借着酒意撒起泼来,后知后觉昏沉不已。
 




原本靠在杜仲胸膛睡得安稳,她自觉神魂都在美梦里畅游。正梦到自己在啃一只美味的烧鹅,香酥脆嫩的皮还没吃两口,身体突然一沉,陷入了某个温软的床榻里。接着身上重力陡然覆上来,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唔……”
 




少女自黑暗中睁眼,看见头顶熟悉的床幔。
 




她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是杜仲抱她上床的吗?
 




刚想起身,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原来睡梦里那股被重物压制的感觉不是做梦。低头瞧来,她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颅顶,自己衣襟半开,虾青色小衣被撩到一旁,白花花的半遮半掩,一只露在空气里有些冷,另一只则是被热热乎乎的团在手里。
 




“南星……”
 




两瓣薄唇微张,吐露一团暖气,少年眸色幽深,细看之下却带着寒意。比起季窈,他更像是喝醉了,伸长脖子就要凑上来,被季窈别过脸去躲开。
 




“做什么……”
 




“要你。”
 




伸手将她的脸强行板正,唇瓣相撞,她却不肯张嘴,“别在这时候……”
 




大家这时候都在为蝉衣的事焦头烂额,她实在没心情……
 




“就要。”南星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捏紧她下颚想迫她张口。少女闭着嘴怒瞪回去,下一瞬,耳垂立刻被热浪裹挟,满满地喷洒在里面。
 




挣扎自然是没用的,衣服过于厚重繁杂,手脚施展不开。不知道哪只裤腿被他压住,连抬都抬不起来,季窈不知道自己上一刻还拉着杜仲,询问他如何得到台面下的正义,这一刻为何就突然被南星蜷在床榻,暗室温存。
 




冷风扑过衣襟,小衣下悄然绽放红梅两朵,惹人撷采不及,孤零零地翘在那里,俯身仰头之间擦挂在比石墙还硬的男人衣襟上,激得她浑身直颤。
 




湿漉漉的唇舌带着霸道,她想躲,躲不开,伸手不住地去薅他的头发,“放开我……”
 




少年自黑暗中抬头,略带疯狂地盯着她,眼含讥诮,“怎么,醒来发现是我,不是杜仲,你不高兴了?”
 




第73章 吃醋 “窈儿疼我。”
 




无灯的冬夜,即使四周门窗紧闭,依旧哪儿哪儿都透着寒气。
 




原本季窈睡意浓厚,加上酒气上涌,不想与南星过多纠缠,哪怕就着夜色温存一回,也盼着他早早完事儿,第二天还要去救蝉衣。
 




可他莫名来了这么一句,四目相对,少年眉宇间满是讥讽与轻蔑,让她没来由地又受了侮辱,季窈气不过。
 




“又开始说胡话了是吗?”
 




少年双臂用力,将季窈死死按住,目光在她衣衫不整的躯体上下游移,“我说错了吗?不是你借着酒劲主动扑到杜仲怀里去的?”
 




她想伸手去拢自己胸口的衣服,遮蔽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凸显,手却无法挣脱。
 




“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方才一直骂他来着……”
 




他才不信!
 




她睡得迷迷糊糊,手劲较往常小很多。南星估摸着一只手也能制住他,单手将她双掌举过头顶,呈交叉束缚的姿势,随后腾出一只手开始兴风作浪。
 




“骂人能骂到别人怀里去,莫不是笑骂冬风寒,大衣添做暖吧?”
 




没来得及遮掩处,冰雪透白又多露出半截,向下张开被架在肩上时,白的发光。
 




少女冰肌玉骨,遇热即刻化作一池春水,潋滟水声,潺潺不断。
 




一捧白雪置于双掌,融化之前随意揉捏作各种形状,末了撤离也留下绯红的掌印。
 




他进入得十分顺利。
 




这下不怕她会跑了。
 




季窈被掇弄得一句整话也说不出,心里还没想明白他方才那句话是何意思,被擒住的双手突然被松开,她连忙伸手抓住南星的头发,逼迫他离自己更远些。
 




“你说我故意勾引杜仲?”
 




南星听出她声音的怒气,不敢接茬,只埋头用力。下一瞬后脑勺的头发差点被她大力扯断,疼得他龇牙咧嘴,“我不想在这时候听见这个名字 。”
 




她扯得他头发越疼,他就越攒劲,带着几分不死不休的意味,丝毫不顾头发都快被扯断。
 




少女被他这股子莫名的蛮劲吓得松开手,软豆腐一样松松垮垮的抓着床幔,连连叫骂。
 




亥时的钟漏声响了三次,他终于满意,眼神迷蒙着叹气,湿漉漉的撤手。
 




热浪席卷过后,剩下满室余温。
 




他满头细汗,不敢抬头去看季窈的脸,稍稍直起身子坐起来,能感受到她的疲软。
 




她亦是张口喘气,嘴里桂花酒的淡香飘散在空中,和缱绻缠绵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惹人沉醉。少年忍不住贴近,感受她身上独有的芬芳。
 




“好香啊……”
 




“啪”的一声,少女顺势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他于黑暗中顿首片刻,回眸突然笑起来。
 




“生气了?气你面前这个人是我不是他?可你方才的反应明明很满意啊。”
 




他到底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温存过后,季窈手脚力气恢复些许,抬脚在他胸口、腰臀处乱踢,直到将他踢至床尾。可榻上斑驳痕迹四处都是,黏糊糊的也躺不住,季窈索性坐起来,伸手欲够挂在床边的衣服。南星赶紧扑过来将她抱住,眼里仍旧是化不开的暗沉。
 




“不准走!”
 




他气她不说话,抱着她从床上滚到地下,后背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坐起身来将她抱坐在自己腰腹,双眼泛红。
 




“你说话呀。”
 




季窈气极,知道他故意激她,就是不说话,两只手放在他脸上又掐又打,他却只将双臂收得更紧。
 




“杜仲他一定没有我好,你不要想着他了好不好?我会让你忘了他的……”
 




膝盖弹动两下,险些又他趁机钻进去。季窈双手撑在他肩膀,尽量与他拉开距离,不得已终于开口道,“你不要发疯了……”
 




“再来一次你一定会满意的,再来一次吧……”
 




“别这么幼稚……”
 




“我不幼稚!”
 




他突然收紧力道,捏得她眉头紧蹙,表情严肃道,“不要以为大我一岁就可以如此说我,我不幼稚,一点也不!”
 




“疼……你抓疼我了!”
 




他叹气松手,抱她回到床上。刚伸手想替她捋发,被她躲开。
 




两人心里各自别扭,分坐于床榻两侧都不说话。最初季窈还冷脸躲着他,拉锯一阵她困意上涌,澡也懒得洗了,抓着被子就准备躺下。
 




“啊啾!”
 




少年一个喷嚏打得响亮,季窈被迫睁开眼,将被子掀开一缝,无奈道,“进来。”
 




他踟蹰着钻进被窝,紧紧实实贴上来。少女刚要掖紧被子,大腿突然被烫了一下,忍不住哀嚎道,“怎么又来了?”
 




到底还能不能睡觉了!
 




他被吼了一声,刚上来的兴致浇灭两分,低声道,“那我下去解决……”
 




下去,感冒了也不知道是给谁添麻烦?
 




“别别别,”季窈抓住他的肩膀,无奈妥协,“那你快些。”
 




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一口,少年像只小狗一样贴上来轻蹭,“窈儿疼我。”
 




可对于十八九岁的少年,她终究了解太少。快肯定是快不了一点的,甚至比方才更漫长。
 




她被翻来覆去,哄着不知道换了多少式子,牵线木偶似的被他架着、托着,嗓子里能挤出一两个字来也只哼唧着求他快些、再快些。
 




被褥枕头已经完全浸湿,深色渍迹一块块布满被单,季窈正纠结到底睡还是不睡,南星已经简单穿戴好,一伸手将她用被子裹起来,抱着往外走。
 




“做什么?”
 




“去我屋子里睡 。”薄唇轻点在少女额间,他目光柔情,一点点落在她绮丽香艳的小脸上。
 




路过杜仲房间时,他故意稍作停顿,抱起怀中人掂量两下,却没想到季窈早已经支撑不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只好抬头继续往前,目光幽冷。
 




不管她承认与否,杜仲在她心里都是特别的,那他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
 




狸猫换太子的计划顺利进行,京墨和杜仲似乎已经找到了替死鬼,正三番四次私下约见李捕头,商议斩首当日的计划细节。
 




季窈心里过意不去,悄悄带着三七到街上去给蝉衣置办赶路的行囊。这样寒冷的冬天还要远走他乡,过冬衣物自然要多备一些。
 




有了之前云意的前车之鉴,商陆如今在大堂里接待女客都提起十二分精神,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凡有一点神色可疑的女客都不接待。若存三分考量的,也全程脚尖抵脚跟的盯着,生怕再出事。
 




这日暮色四合,天早早就黑了。
 




时临大雪,龙都城中人历来有举办暖炉会的习俗。
 




不少女客们嫌家中窄小施展不开,加上暖炉会最难收拾,所以都乐得出门到别处去参加。这也给了南风馆生意回暖的机会。
 




龙都终归是住户千户达旦的大城,大事小事每日都在上演。百姓们的记忆和兴头至多不过三日,如今蝉衣一案已经逐渐被人淡忘。
 




南风馆里升起暖炉,光影攒动,热闹起来。女客们三两相邀,将大堂渐渐装满。
 




楚绪在柜台里忙着算账,目光不时从过往杜仲身上划过,面色坦然。
 




上完最后一壶茶,商陆得空可以歇一歇,瞧见她埋头苦干,浅笑道,“从前你对杜郎君的那份热情,如今进南风馆做了女账房,怎么反倒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抬头,将算盘拨得丁零当啷响,“从前不过是寻求一丝慰藉,现在想来,手里这把算盘虽然摸着凉,但也踏实很多。”
 




这时候,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商陆赶紧上前打算把门关上,只留出缝隙供新客进门。楚绪余光扫过对门台阶,发现一个衣着单薄的老妇坐在石阶上正啃半个馒头。
 




“对面那人是乞丐吗?”
 




顺着楚绪手指的方向看去,商陆也瞧见了。
 




“似乎是。”可有云意的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敢再将这些人引进来。咬了咬牙,他还是把门带上。
 




门外开始下雪,扑簌簌好似筛笼倾倒,楚绪心里存着一份担忧,目光时不时从稀开的门缝看出去,将那个老妇的身影收入眼中。
 




季窈将置办好的行囊放在蝉衣房间,心里万般思绪说不出的复杂,刚走到前馆来准备听听小曲,就看见楚绪心不在焉的模样。
 




“怎么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妇半个馒头啃得十分缓慢,嘴里牙口也不好的样子,每嚼一下都面露痛苦。那霜雪落在她身上,顷刻间肩头已经沁湿一片。
 




“这还了得?”
 




季窈立刻打开门走到对街,站在老妇面前关切道,“大娘怎么坐在这里?家里人呢?”
 




老妇明显已经被冻得有些神情恍惚,哆哆嗦嗦抬起头看着季窈,嘴唇发紫,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这一哆嗦,手里馒头也随之落地。她欲弯腰去捡,立刻被季窈制止。
 




“别吃这个了,去我馆里给你盛碗热汤喝。”
 




刚牵起老妇哆嗦不已的手走到门口,京墨和杜仲也从衙门赶回,下马车走到门口,正巧撞见季窈。
 




“这是做甚?”
 




季窈牵起老妇往里走,一边细致地替她拍掉肩头落雪,“不知哪里来的乞儿,予她些暖胃的吃食。”
 




杜仲一把将她衣后领拎起来,带到一边,正色道,“我要说多少次,收起你那点慈悲心,小心遭人利用。”
 




楚绪这时候也站不住了,上前道,“我方才在门口看了不下半个时辰,她一直在门口啃冷馒头呢,应该不是……”
 




众人异样的眼神,老妇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瑟缩着脖子,眼神分明带着受伤,又颤悠悠走过对街,将地上那块已经被霜雪打脏了的馒头捡起来往嘴里喂。
 




大雪纷飞,此情此景实在难以叫人无动于衷,京墨将杜仲的手拿下来,帮季窈整理衣衫道,“有慈悲心是好事,大家若真不放心,将热汤热饼端一份出去给她,不领她进来就是。”
 




此计甚妙,也合情合理,商陆赶忙转身吩咐三七去端一份吃食出来。
 




那老妇得了热汤,捧在手心里脸色顿时好看了一些,她向商陆连连道谢,同时也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门内诸人。
 




就在商陆转身回去,季窈等人也将目光从老妇身上挪开之时,一颗小石子突然从一旁打到老妇,她犹豫片刻,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缓缓从耳后摸出一颗硬邦邦的白色丸药,扔进热汤里即刻溶于汤中,消失不见。她仰头喝下,任由温热的鸡汤划过喉咙,流入体内。
 




南风馆里,季窈的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就听到门外响起瓷碗摔碎的声音。
 




“不好。”京墨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赶紧起身推开门。
 




众人围到门口,就看见对面石阶上,老妇胸口被汤汁洒满,沁湿一片,她表情痛苦,嘴角似有血迹渗出,接着她像是断线傀儡一般,整个人失去力气向侧面倒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第74章 绝境 “她若是出事我饶不了你!”……
 




看见老妇倒地的同时,季窈手中茶杯也应声落地。她感觉五雷轰顶一般,耳朵里一阵鸣响,不顾大雪提起裙摆就冲出去,与身后众人一起将老妇抱起来,不停拍打着她的脸。
 




“大娘、大娘你醒醒!”
 




糟了,京墨低头瞧着摔碎的瓷碗,略洒在地上的汤汁还在还在冒烟。
 




那颜色……
 




“糟了。”
 




虽是入夜,簋街里前前后后还在营业的店铺不下数十家。大家听见动静纷纷开窗开门,更甚者直接围了上来。
 




杜仲蹲下身,用手探向老妇脖颈脉搏,悄无声息地朝着季窈等人略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被身后谁人捕捉到,在人群之中大喊一声“南风馆的饭菜有毒”,围观百姓立刻炸开锅似的议论起来。
 




“没有,我们没有下毒!”
 




季窈转过身去辩驳,却不知道这话该对着谁说。目光所及都是对他们的质疑和恐惧。
 




雪越下越大,官兵像是早就收到信儿一般出现在簋街上,推开围观群众就挤进来,随意对地上已经没气的老妇尸体勘察一番,起身道,“你们谁是掌柜的?”
 




“我,”季窈站出来,背挺得笔直,“这汤是我们店里的不假,可我们绝对没有下毒,店里不少客人也喝了同一锅汤,都没事。”
 




“下没下毒,我们自然会查,”那捕快示意两个人将尸体抬走,另外又安排两个人进到南风馆,自己则是转过身来看着季窈,“你既然是掌柜,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为何?”季窈下意识后退两步,站到南星身后,“我又没犯法,为何要跟你走?”
 




“人是喝了你们店里的汤死的,怎么跟你没关系?要么你,要么做菜的厨子,谁跟我走,你自己选。”
 




此事牵连厨子,那自己岂不是就害他成下一个蝉衣了?
 




“我跟你去。”甩开南星,她只能选择站出来。
 




“掌柜!”
 




三七等人在身后慌得不行,楚绪更是双眼噙泪,一张圆脸憋得通红。
 




“没事的,我问心无愧,你们好好看店,我很快回来。”
 




枷锁戴上手腕的瞬间,被一只大手拦住。京墨白衣墨发,神色从容。
 




“我跟你们去。”
 




“京墨!”
 




他眼神制止季窈再说下去,回应一个令人心安的笑,“我算半个当家,掌柜的没意见吧?”
 




“可是你……”
 




“我去比掌柜去好些,你相信我。”
 




想起他在衙门的所谓“熟人”,虽然不知道除了李捕头是否还有别人,但他如果代替自己去,确实会少吃些苦头不说,行事说话上面也更懂得如何避重就轻。少女于无人处攥紧衣袍,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当众给京墨戴上枷锁不算,那捕快还看一眼南风馆,吩咐案子没结之前,不准开店营业。
 




看着京墨被架走,季窈无声落泪,南星安慰她几句后,被她催着跟去看看。杜仲的脸色亦前所未有的难看,主动跟上去,随捕快一行人带着京墨和尸体消失在簋街尽头。
 




风雪归寂,百姓们始觉雪夜寒冷,纷纷散了。南风馆里女客们也作鸟兽散,骂骂咧咧,只说幸好没被毒死,赶不及就要离开,没有一个愿意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