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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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大堂剩一片狼藉,恰如蝉衣出事那一夜,只有残灯朱幌。
 




商陆带着剩下的人回到馆内收拾残局,待安顿好不安的厨子和其他男倌,将搜馆的两个捕快送走,才发现季窈不见了。
 




“是回房间了吗?”
 




衙门这边,经仵作简单勘验,确定乞丐老妇是中毒身亡。腹中毒素暂时没有验出是何种毒素,只知道这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短短几个时辰已经将尸体的胃腐化殆尽。
 




两个捕快在南风馆里搜索毒药未果,李捕头唉声叹气,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又闹得人尽皆知,他表示暂时不能放人。
 




“背后计划着一切之人铁了心要将你们赶尽杀绝,切记小心为上。”
 




一路无言,二人没能带走京墨,回到南风馆只有商陆还枯坐在门口等。南星环视一圈,没瞧见季窈。
 




“师娘呢?”
 




商陆心事重重,目光看向后门,“方才见她往后舍去了,兴许此刻在房间里罢。”
 




他们三个都跟着去了衙门,按季窈的个性,应该是不放心会在门口一直等才对。
 




“我去看看。”
 




疾行走过回廊,见不远处季窈的房舍漆黑一片,少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推门进来,床榻空无一人。
 




杜仲正回房,就听见南星急切的喊声。
 




“商陆!商陆!”
 




“怎么了?”温润少年郎走进来,看见他身后空荡荡的房间也是一惊,“掌柜不在房里吗?”
 




“没有!”
 




他举目四望,又将注意力落到前馆。
 




“会不会在二楼或者三楼哪个房间睡着了?”
 




商陆快步跑向厨房,朗声道,“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前后馆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寻遍所有房间都不见少女踪影。
 




此刻馆里只有他们三人,商陆跌跌撞撞从厨房后门跑出来,指着身后道,“马……马……”
 




“马怎么了?”
 




“——马也不见了一匹!”
 




怎么会这样!?
 




三人来到厨房后面的马圈,看平日里馆中为唯一一辆马车养的两匹马此刻只剩一匹,脸上皆露出不同程度的惊慌。
 




南星最甚,直接抓住商陆衣襟,几乎要将少年郎举到面前,“你怎么回事儿?师娘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住,叫人绑了掳了也不知道,她要是出事我饶不了你!”
 




少年郎温温柔柔的性子,此刻也急出眼泪来,“我、我这就去找……”
 




杜仲看着马圈里凌乱的脚印和松开的缰绳,沉声道,“应该是她自己将马牵走的。”
 




商陆柔柔弱弱,抬起袖子不停擦泪,“那她会去哪里呢?”
 




**
 




南城门,竹林古道外。
 




一匹骏马正飞驰在漆黑的夜色中。马上少女一袭红袍随风飞舞,洋洋洒洒好似跳动的焰火。
 




季窈杏眸圆睁,带着不可遏制的愠怒,一路风驰电掣,奔向城外蹀马戏班驻扎营地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她一定要去向金十三娘讨个说法。
 




惹怒她的人是她,她为何不找她光明正大的对峙?为什么要让云意和乞儿老妇都无辜枉死?
 




从蝉衣出事,杜仲提醒她,有可能是金十三娘从中作梗,她就一直在忍。只是她没想到,金十三娘的手段会狠毒至此,每一个看似为她所用的人最后都被她所杀,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办法找到证据救出蝉衣。
 




思绪随疾风翻飞,她已经能隐约瞧见不远处篝火的微光。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再躲,径直挥鞭加速,朝着营地直冲而去。
 




守在篝火旁的人听见马蹄声,都手持兵器拦上来,“来者何人?”
 




“吁!”少女勒停马儿,一个翻身下马,扬眉道,“南风馆掌柜季窈,求见金十三娘。”
 




许是金十三娘谋划多日,南风馆的名号已经在蹀马戏班里传开已久,守门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朝着那顶黄色的帐篷奔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示意同伴放人。
 




“请跟我来。”
 




这是她第三次踏足这里,空气里泥土和动物粪便的气息依旧,只是她满怀好奇和期待的心意一去不返,来到黄色帐篷门外,掀开帘子,之前见过的那个用皮鞭抽打黑熊的美艳女子就坐在正对门帘的软榻上,她眉眼细长,纤弱蜂腰,面相神色最是文弱,仔细瞧来,她身下还垫着黑色的熊皮。
 




守门人单膝下跪,恭敬道,“班主。”
 




美艳女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精心打理着自己的指甲,“你下去罢。”
 




她果然是金十三娘。
 




谁能想到森然可怖的金雕面具下,藏着这样一张媚眼如丝的脸。她正用染甲粉涂抹在指甲上,再以绢布包裹,轻抬眼皮看向季窈,对于她深夜到访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这么晚了,季掌柜还想来看表演吗?”
 




没人招呼她坐下,她就干巴巴站着,手里捏着佩剑,有些出汗。
 




“我来找十三娘是为了我馆里蝉衣和京墨的事。”
 




榻上美人闻言只是笑笑,还打算装糊涂,“这两人我认识吗?”
 




这人真是!
 




季窈最讨厌拐弯抹角,干脆上前两步,将她手里的东西抢过来,逼迫她看向自己,“云意污蔑蝉衣辱她清白,转头三天就跳河身亡;今日门口乞儿老妇服毒自尽,栽赃到南风馆身上,害得京墨被捕下狱。此两件事都是金十三娘你指使他们所为,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这件事啊,”她略从榻上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傲慢地看着她,“我听说了,闹得挺大的。不过,跟我有关系吗?”
 




她绕弯子的话在季窈听来,宛若一颗将季窈点燃爆炸的火苗,她闭眼深呼吸,忍耐再三才没有把心里一万句骂人的话宣之于口。
 




不打算跟着她绕,季窈直接开口说道,“十三娘要教训的人是我,还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此言一出,金十三娘眼中划过一丝欣赏,她站起身走到季窈面前,略高出她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很勇敢。可惜,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以为那两个替你无辜受罪的人还有脱罪的机会吗?”
 




她这算是承认了吗?
 




“只要能证明云意和那老妇都是收了你的钱才会做出这一系列栽赃陷害的事,蝉衣和京墨就都可以平安无事!你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但请你放过他们,可以吗?”
 




少女字字珠玑,话语间带着诚恳和渴求,金十三娘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后似乎终于满意了,转过身去,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可以。”
 




第75章 硬骨头 “你就这点本事?”
 




听见金十三娘的拒绝,既是意料之中,却又将季窈心里最后一丝希望抹灭,“为什么?你要报复的人是我,想要教训的人也是我,我可以离开南风馆再也不回去,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承认我买通他人陷害于你,不是将我自己往大牢里送吗?你还真是天真。且先不说我跟这一切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在我看来,你真正要找的那个人卸磨杀驴,摆明就是切断一切与你谈判的后路,将你置于死地。你还这么天真的到处去找人来救他们?”
 




她低头凑近,细长眉眼里闪烁狡猾的光,“当初得罪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还是赶紧为他们备好棺材,选一处风水宝地要紧。”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季窈拔剑就朝金十三娘刺来。
 




“既然谈不拢,那我就拿你的命来换他们,看你换不换!”
 




佩剑朝她面门刺来,被后者侧身灵活躲开。季窈抽剑回身,换一个方向又朝她下盘攻来。
 




金十三娘看着文弱,她却见过她拿着皮鞭狠狠抽到在黑熊身上的模样。
 




一个转身的功夫,金十三娘已经够到挂在架子上的皮鞭,直接挥鞭将季窈刺来的剑打开,少女向后退两步,收回的剑顺势将帐篷外侧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冷风就从外面灌进来。
 




她刚学会用剑没多久,结合身法心法也只能做到按照南星教的那样来,无法举一反三,甚至结合对手出招进行灵活转换。
 




加上长剑对皮鞭,柔韧性和灵活性差上一截,季窈十几招出完全部被她挡回去,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以剑做刀,开始用蛮力。
 




论剑术她略输一筹,比力气她却胸有成竹。
 




一刀刀砍在皮鞭上,颇有几分想把皮鞭砍断的意思。金十三娘摸不透她出招,渐渐的竟落了下风。这时其他帐篷里的门徒都闻讯赶来,季窈见敌众我寡,赶紧退到帐篷外,趁金十三娘追出来的功夫,她直接划破帘子将剑对准金十三娘的喉咙,逼迫她放下手中皮鞭。
 




“班主!”
 




诸人赶到时,季窈已经将金十三娘制住,以剑抵住喉咙,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奈何她比自己高出一截,季窈站在她身后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只好又站上一旁高凳,一手持剑一手朝底下人挥舞。
 




“你们谁按金十三娘的吩咐去买通云意和乞丐老妇的,给我站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各异,其中不乏知情者闻言立刻低头,抑或是面露难色的看向金十三娘。双方正僵持,一支利箭突然从不远处射来,朝着季窈面门而来,她立即低头躲过,金十三娘却趁机从她剑下逃脱,站至众门徒身后,指挥他们道,“给我杀了她!”
 




这可就不妙了。
 




季窈赶紧跳下凳子,在躲开一个个门徒和偶尔迎战过上两招之间来回切换,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门徒堵上来,将她逼至角落,季窈握紧手中剑,凝神静气,准备拼死一搏。
 




众人身后,方才放箭的人终于现身。季窈定睛细看,竟是一名小女娘,模样打扮与那日鹦鹉表演的驯兽师相差无几,肩头正巧也站着一只鹦鹉。
 




金十三娘从人群中走出来,姿态妩媚,眉飞色舞,“你今天没能杀了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南风馆所有人!”
 




一句话又将其他人都牵扯进来,季窈不在乎生死,却唯独害怕连累别人。见她如此说登时慌神,放下剑喊道,“不要!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牵扯别人,算我求你!”
 




“呵,事到如今,季掌柜以为自己说的话能有多少分量?给我杀了她!”
 




背箭篓的小女娘拉满弓,将弓箭对准季窈,左手一收一放之间,箭已射出,朝着季窈而来。就在她以为自己躲不过的瞬间,一只大手突然将她整个人拉起来,越过身后堆放动物干粮的层层木箱子翻到营地栅栏外,而那只手的主人躲闪不及,被利箭擦挂刺破肩膀,疼得他闷哼一声。
 




“杜仲?”
 




来人正是杜仲,他与南星一起骑马赶到蹀马戏班外,瞧见季窈的马拴在门口,立刻明白过来,暗自潜伏在营地四周准备营救她。南星这时候也从另一边分奔过来,瞧见他俩这副样子,面露不悦,仍是上前来将季窈搀住。
 




“你没事吧?”
 




她摇头,目光落在杜仲划破的肩膀上,那里已经被鲜血染红。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求她!”
 




“发什么疯!”杜仲收剑入鞘,伸手揽过季窈腰身,阻止她往后走,另一只手吹口哨唤来马儿,蹙眉开口道,“什么时候了还由着你胡闹?赶紧离开。”
 




“可是……”
 




可是她不甘心。
 




事态紧急,就算南星对杜仲诸多不满,此刻也只有先走为上这一个办法。他扶季窈上马,自己紧随其后将她抱住,杜仲也坐上另一匹马,三人绕营地后方半圈避开追杀,随后又调转马头从竹林里穿过,绕远路往南城门奔去。
 




疾驰的马匹速度极快,两侧树影风驰电掣般的不断后退,快成一道虚影。
 




季窈侧目看向杜仲还在渗血的肩膀,忍不住开口道,“你还好吗?”
 




风声将声音虚掩,杜仲置若罔闻,只一心策马狂奔。
 




几人一路风驰电掣,进城门后避开大道从暗巷回到簋街,将马扔给三七后在大堂坐定,季窈才稍稍从方才险象环生的经历中缓过神。
 




商陆端来白酒、药瓶,给杜仲和南星伤处上药,楚绪也还留在馆内,见季窈双手带血,虎口处更是裂开一条不小的口子,也赶紧凑过来替她清理。
 




偌大的南风馆大堂寂静无声,只有桌上两盏酥油灯还亮着,烛火幽微,冷峭凄凉。
 




想起自己辛苦跑这趟,一无所获,倒像是彻底惹怒金十三娘,少女一向倔强的心不禁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左手被楚绪抓着上药,她就抬起右手,将自己脸上不断划落的泪水拭干。
 




“是我没用,不但没有求得金十三娘饶过我们,还害你们受伤。”
 




杜仲身上伤经过简单处理,已经没有渗血。他冷眼扫过身后季窈哭得梨花带雨,转身过去,双手扳住少女双肩,逼迫她正视自己。
 




“你就这点本事?”
 




大家看见季窈哭,都只是柔声安慰,却不料他如此疾言厉色。她微微张嘴,一时怔住。面前郎君略收敛神色,口吻仍旧强硬。
 




“不是说要守护南风馆所有人的安全吗?不是聪明绝顶、洞察世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任由外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季窈哭哭啼啼,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如今京墨和蝉衣都被抓走,我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就继续找办法!别忘了,京墨和蝉衣还在牢里等着我们去救他们。”
 




“那我明天写拜帖,再去求金十三娘……”
 




“不行!”杜仲忍住肩膀伤口撕裂般剧痛,抓紧少女双臂,目光凛然,“我不允许你服软,也不允许你再去求她。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快意恩仇、行为有度。她既接二连三使出阴招,摆明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去求她,只会死得更快。我们只能靠自己。”
 




说完,他松开季窈站起身,从回廊离开。
 




“我明日会找机会去到云意家中仔细搜查,你也好好想想,还有哪些地方、哪些线索可以一用。”
 




夜深,大家累了一夜此刻再无多言。待人逐个散去后,大堂里只留下南星还陪着季窈坐在原位。少女呆呆地看着面前酥油灯火苗闪动,盯的时间一长只觉眼睛干涩难受。南星蹲在她身边,抓住少女的手轻声道,“别想了,早些休息。”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飞蛾,扑棱翅膀不断在油灯上方飞舞,触须和长足触碰到火焰又立刻缩回来,如是再三。
 




它不知道烫吗?应该是知道的罢。
 




季窈站起来,吸吸鼻子,眼神变得坚韧。
 




“他说得没错,我要振作。”她侧目看向南星,脸色已经比方才好很多,“既然杜仲明天去云意那边打探,我们就去云意之前买首饰钗环的铺子,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发现。没有京墨,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来历虽然变得困难,倒也不是完全一点路子也没有。明日再叫上商陆,去好好打听打听那名乞丐老妇的来路。如果她真是个老无所依的乞丐,救京墨出来应该就会容易很多。左不过就是这店不开了,我们另寻出路。”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不信她季窈在这龙都之中活不下去。
 




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整好思绪,个中缘由自不必说,都是杜仲的功劳。南星看她振作起来,心里却一丝欢欣也无,反而陷入深深的失落。
 




可这时候再出言讽训,未免又要被面前少女说小心眼。少年低头不语,半晌后才揽住少女腰身,带着她往后舍走去。
 




“走罢,回房了。”
 




**
 




因着老妇惨死街头,南风馆被封无法开门营业,众人算是彻底清闲下来。
 




杜仲一大早就带着三七出门,说是一个望风,一个直接潜入云意家中找寻线索。季窈这边带南星去到之前云意从官府后门消失后买首饰钗环的东街首饰铺子,当面询问一番也无甚收获后,只好让他们把那些首饰的模样画在纸上带回来,看是否能有所用。
 




没想到刚从后门回到南风馆,独自在大堂里和珍哥儿玩了好久的迟子意从桌边跳起来,朝季窈呵呵笑,“窈姐姐,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你怎么来了?”昨夜虽然打起精神,睡得却差。她面色难掩疲惫,坐下揉了揉眉心,“我这几日不得空,怕是不能陪你,你就和珍哥儿玩,好不好?”
 




小孩看见少女随手放在桌上的几页画纸,看清上面所画珠钗样式,脑袋一歪,小声嘀咕道,“咦,这簪子看着好眼熟。”
 




第76章 转机 他犹豫了。
 




顺迟子意手指看去,画纸上是一只孔雀尾羽造型的金簪。上面由上到下镶嵌三排不同数量绿玛瑙,巧夺天工,在一众寻常首饰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记得首饰铺老板曾告诉他们,这金簪因工艺繁复,半年只出了这一支,第二支尚在制作当中,已经被预定出去,是目前市面上独一无二的一支金簪。
 




季窈将画纸拿起,放到迟子意面前激动道,“真的吗?在哪里见过?”
 




小孩摸着下巴,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嗯……就在蹀马戏班里,脸上化得很好看的那名花娘姐姐头上戴着的。”
 




花娘?就是他们第一次去戏兽表演时,门口查验小票的美貌女子?
 




前几日她夜探戏兽班之时,并没有看见那名那名女子,所以也不知道她头上新得了这么个东西。
 




“此事事关重大,你确定吗?”
 




“嗯。”迟子意点头,眼里带着令人信服的自信,“我经常偷溜进去,见她不下七八回。这金簪是她近两日才开始戴在头上出来迎客的,我不会看错。”
 




那就只能说明,杀死云意并夺走她身上所有值钱物品的人还是在戏兽班里。
 




少女与南星对视一眼,刚想为发现新线索而高兴,转念一想,脸色又垮下来。
 




“可是上次去戏兽班已经打草惊蛇,现在想再去,恐怕不成。”
 




说到这,季窈又开始为自己那日的莽撞感到懊悔,长叹一口气在桌边坐下,陷入苦愁之中。
 




珍哥儿飞到她肩上落下,仿佛是感知到少女情绪低落,它歪着脑袋在少女耳垂轻蹭,一边小声“嘎”、“嘎”叫得像只鸭子。
 




迟子意伸手抚摸珍哥儿光洁背毛,凑上前问道,“你们不能去,我可以去啊。”
 




**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季窈和南星带着迟子意一路策马扬鞭,到戏兽班营地外不远处下马改步行,借树影遮掩一点点靠近那些五彩的帐篷。
 




对于让迟子意掺合进来,季窈心里始终带着忐忑,不时回头看向身后半大的孩子,语带不安,“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担心你出事。”
 




小孩却是一脸兴奋,圆溜溜的眼睛目视前方,随口答道,“就算不为帮你们,我自己一个人也经常偷溜进去找那些动物朋友玩的,窈姐姐不用担心。”
 




三人绕到营地后面,从栅栏里钻进去,再绕过关猛兽的区域,就是金十三娘那些手下所居住的帐篷集中点。南星停下脚步,抓过迟子意到面前,严肃道,“那你记着,你这次可不是为了和那些熊啊猴子的玩耍进去,而是为了帮我们找到你白日里见过的那些钗环首饰都藏在哪间帐篷,帐篷内可还有其他金银,屋子主人长什么样、有哪些特征,旨在越细致越好,知道了吗?”
 




迟子意乖巧点头,弯腰从栅栏缝隙钻进去后,不一会儿消失在两人视线之中。
 




等待的间隙,黑熊哀嚎的声音与鞭打声又从营地内传来,南星第一次听见,蹙眉治愈,面露不忍。
 




“他们对待这些动物如此残忍,竟到了晚上也不放过它们。”
 




静坐在南星身边,冬夜的郊外寒冷异常,她忍不住往南星怀里钻,脸色兴致却是不高。
 




“并非所有动物都这样。我们一同偷溜进戏兽班那次,我就瞧见金十三娘在用皮鞭抽打黑熊,没想到今日她打的还是那只黑熊。”
 




想来那只黑熊一定与她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才会招致她如此大的恨意。
 




数不清鞭子响了几声,两人不愿再听,南星贴近她,双手替她捂住耳朵。接着栅栏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他俩赶紧躲到一旁枯树背后,看清出来的人是迟子意后,才彻底松一口气。
 




“怎么样?”
 




迟子意气息微喘,却难掩激动,脏兮兮的小手伸进衣服里,掏出一只耳坠子来。
 




“找着了、都找着了。画纸上那些首饰全在铁笼子旁边第四个带补丁的帐篷里一个木盒子里头藏着呢。不光这些,那些首饰下还压着两页纸,上面字迹一个娟秀一个粗旷,像是在说什么协议似的。末端还有写着金十三娘的名字。我刚想把那几张纸偷出来给你们做证据,谁知道正巧那个漂亮的花娘走进来,随后带乌鸦面具的男人也进来了,我听见她管那人叫‘夫君’。纸被首饰压着,我不敢用力扯,怕他们察觉,就只好把最面上这颗耳坠子带出来了。”
 




协议?那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只要把那几张纸偷到手,根据字迹就能证明云意事先和金十三娘等人勾结串通,以钱财金银为代价哦让她诬陷蝉衣轻薄于她,接着将她身上钱银悉数抢走,杀死抛尸。
 




既然来了,她便不想这么空着手回去。
 




“我想再去试一试。只要等把那几张协议偷出来,蝉衣就有救了。”
 




南星一把抓住她,“不行,太危险了。”
 




“可明日蝉衣就要斩首了!京墨不在,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做到狸猫换太子,如果能有其他办法,我一定要试一试。”
 




少年踟蹰,片刻后叹一口气,示意她带池子意先离开。
 




“我去,你带他去林子里拴马的地方等我。”
 




“可是……”
 




“去吧。”
 




季窈能看得出来,他这几日情绪不高,却猜不透个中缘由,只道他和自己一样,是被最近种种事端影响。
 




“那你小心。”
 




季窈带着迟子意消失在树林里,南星回头进来,数着数来到带有补丁的帐篷旁边。
 




此刻里面还点着烛,不时传来几声女人的娇吟和男人低沉的闷哼。
 




若换作往日,他指定是听不懂的。
 




可如今他已经开窍,自然知道里面两人在做什么,耳根子瞬间透红滴血,蹲在帐篷外面不知道该走还是还留。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里面两个人动静正大,他从一边钻进去偷东西就变得更加容易。正当南星一忍再忍,定神静气后伸手准备掀开帐篷一隅,不远处篝火里用以支撑火盆的木块突然倒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无数正熊熊燃烧的木炭夹杂着草木灰四散开来,搞得帐篷外营地乌烟瘴气。不少帐篷里的门徒听见动静,纷纷掀开帘子准备出来一看。少年见势不对,立刻远离补丁帐篷,贴着围栏边上往来路撤退。
 




可惜时运不济,就在围栏边上的洞已经近在咫尺,一个从帐篷里钻出来查看篝火的人转头就瞧见鬼鬼祟祟的南星,。
 




“又是你!来人呐!”
 




主帐篷里,金十三娘烘热被褥正准备入睡,听见喊声立刻迎出来,瞧见南星与自己的打在一起,她也不上前,而是径直穿过人群,往铁笼子那边而去。
 




南星这次进来没有带兵器,应对之间略显吃力。正与众门徒打得焦灼,杜仲从一旁帐篷顶跳下来,把剑扔给南星,加入到打斗之中。
 




“你怎么来了?”
 




杜仲一边接招,眼神不时往四周看去,“商陆说你们带着那小孩,还骑走两匹马。”
 




要骑马才能到的地方,还能是哪?
 




众门徒落了下风,眼睁睁看着两人逐渐逼近门口,即将再一次逃脱之时,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都让开”,灰衣白裳的戏兽班门徒们纷纷避让,巨大的猛虎就从他们身后窜出,直直地朝着杜仲面门扑过去。
 




“小心!”
 




南星欲上前,却被猛虎挥动利爪挡开,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连带之前他和季窈在营地外听到哀嚎声的那只黑熊也出现在两人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怒吼。
 




杜仲正准备施展轻功,后背被虎爪扯住重重摔落在地,他的剑也掉在地上。
 




拉扯之间,他一边闪躲一边逃窜,几欲拾剑无果,见南星被其他门徒缠住也无法近身,只能朝着他无声开口。
 




南星瞧见他的嘴形,瞬间明白过来。
 




他在说“季窈”。
 




对了,窈儿是可以操控这些动物的,它们喜欢她,甚至带着敬畏。
 




杜仲在说,让他叫季窈来救他。
 




来不及细想,南星打退面前门徒一个纵身跳上大门口栏杆,施展轻功跳了出去。
 




不远处树林里,因为天气寒冷,季窈带着迟子意坐在马背上苦等半宿,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心里正惴惴不安,牵着两匹马悄悄走近些想瞧个仔细。好不容易看见少年身影出现,她赶紧松开缰绳迎上去,扑在他怀里,一颗心才算是放下。
 




“我听见里面动静好大,还好你没事。”
 




松开少年,季窈在他身上到处翻看,“字据呢?可偷到了?”
 




南星脑子里全是杜仲的嘱咐,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让季窈回去。
 




就算救的是其他人,他也不愿意让季窈再次陷入危险之中。野狼、鹦鹉的听话顺从或者只是巧合,面对老虎、黑熊那样的猛兽,他实在害怕。
 




怕窈儿受伤。
 




更何况要救的那个人还是杜仲。
 




瞧他神色慌张不安,季窈还以为他没有偷到字据,不敢说实话。少女伸手捏了捏南星的脸,宽慰笑笑,“无妨,只要那些东西还在戏班子里,咱们就还有机会。实在不行,我明日上衙门问问李捕头,看能不能直接带着官兵进他们营地里把东西全部搜出来,直接把杀人犯给带走,一样能赶在明日行刑之前救出蝉衣和京墨。今日就先回罢。”
 




挣扎再三,南星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季窈抓着他的手将他拉到马旁,眼神下落到池子意身上,“赶紧回罢,他都快冻出病来了。”
 




看到他僵直背影磨磨蹭蹭上前,终于是打算要回去的意思,季窈正扶池子意上马,目光随意瞟过南星腰际,倏忽间一亮。
 




她走过去一把抢过南星腰上佩剑,脸色转冷,“你这佩剑哪儿来的?”
 




第77章 重伤 “是,我不喜欢他,那你呢?”……
 




寒夜如照,月华潋滟为山野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
 




杜仲一身白衣,嘴角带血,手上好不容易夺回的佩剑已经被劈断,见猛虎再一次朝他扑来,只能手持断剑向老虎刺去。
 




没有剑刃,断剑只刺中老虎左眼,却惹得它彻底暴怒。受伤的猛虎怒吼一声,挥爪狠狠拍在杜仲肩头,在他后肩留下几条深深的抓痕。他也被这一掌彻底拍下草垛,掉落地面翻滚几圈,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血腥气钻进黑熊鼻腔,唤醒它最野性嗜血的一面。杜仲意识渐渐模糊,略抬起头只看见黑熊巨大的爪子一脚踩在自己肚子上,气力之大,踩得他又吐出血来。
 




正在那张臭烘烘的熊嘴朝杜仲身上靠近,准备将他分食殆尽的一瞬间,金十三娘和众门徒突然听得身后大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季窈身骑骏马径直从众人头顶一越而过,接着少女脚踩马背腾空而起,手持短刀狠狠扎进黑熊的后背,疼得它乱叫不止,捂着脖颈狼狈逃开。一旁瞎眼老虎闻见少女气息也连连后退,哪里还顾得上吃人。
 




见季窈自投罗网,金十三娘双手抱胸,得意洋洋,“你还敢回来送死?”
 




她接过门徒递来的皮鞭年,只轻轻甩动两下,原本已经趴在地上的三只老虎又爬起来,一点点朝着季窈和杜仲走去。
 




却不想它们只是到少女身边闻了闻,便像是失去了战斗力一般,一改龇牙咧嘴的模样,只甩着鼻响在她身边卧下。更有甚者,一只母老虎直接用头开始在少女手边来回蹭,竟是撒娇求她抚摸的意思。
 




杜仲早猜到这个局面,捂着胸口,气若游丝,“来这么晚?”
 




收起心里复杂的思绪,季窈关切地看着他血渍斑斑的脸,“高估你的武功了。”
 




老虎们瞬间乖巧,让一众门徒傻眼,“怎么回事?班主的药不管用了?”
 




“不可能,这几只老虎可不是第一次吃人。”
 




就连金十三娘也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别提有多难堪,她干脆扔掉皮鞭,朝身后手持弓箭的女娘示意,“给我杀了他们。”
 




后者领命,拉满弓先瞄准杜仲。季窈赶紧用身子挡住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模样。
 




“那就让你先死。”
 




就在利箭发射的瞬间,一辆装满草垛的推车朝着众人奔袭而来。草垛早已被点燃,熊熊烈焰几乎要将黑夜点亮。这一发弓箭幸而射偏,重重地钉在营地外一棵大树树干上。
 




“啊!!”
 




南星双手抓住推车朝众人而来,不少人躲闪不及,身上沾带火星子仓皇逃窜。极度混乱之中,他来到两人身边,和季窈一起搀扶杜仲起身上马,随后又将少女扶上去,一拍马屁股,带着两人逃离营地。
 




“南星!”
 




回头看去,南星孤零零地站在火焰之中,神情悲伤,眼神落寞。
 




接着口哨声响起,另一匹马冲进火场,少年攥紧缰绳轻松一跃翻上马背,紧随季窈和杜仲身后从营地里跑出来,又在路上将等在路边的迟子意接上,四人两马于冷寂的夜色中一路狂奔,终于得以脱险。
 




没想到他们再一次深入虎穴,又害得杜仲身受重伤。众人将他从马背上扶下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完全晕厥的状态,仅凭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被季窈抱在怀里,手中还握着缰绳。
 




搬人进屋,褪下衣衫,商陆还是头一次见杜仲受如此严重的伤,胸腹、四肢皆有不同程度抓伤和摔伤,后肩几条爪印更是深可见骨。
 




他放下手里药瓶药酒,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顿神片刻只喊道,“请大夫,只能请大夫给他看。”
 




“为什么?商陆你先给他止血包扎啊!”
 




季窈上手,拼命想要按住他后肩的伤痕,奈何鲜血沁满掌心,滴落在她衣襟上,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血从伤口渗出。
 




“再不请大夫来给他缝合伤口他会死的!”
 




商陆推门而出,抓着三七让他不管花多少银子,一定要把临街医馆里的大夫敲醒,把他请过来。
 




说罢他仍不放心,一甩衣袖拉住南星跟着走出去,“我们也去。”
 




屋子里就剩杜仲和季窈,她伸手替他捂着伤口,虽无甚作用仍不敢松开,豆大泪珠不断从面颊划落,又滴在杜仲伤口上,疼得他蹙眉。
 




“别哭了。”
 




听他声音少有的温柔,却是在这种伤痕累累的情况,少女眼中泪意更甚,俯在他肩头直接呜咽出声。
 




“呜呜呜……你别吓我……”
 




“眼泪里有盐你不知道吗?”
 




“那又怎么样?”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抬手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泪水,拼命忍住泪水以至于她喉头一阵反胃,差点没吐出来。
 




身上血液流尽,杜仲只觉手脚冰冷,眼前浓雾似的看不清季窈的脸,眼皮又开始上下打架。季窈见状赶紧伸手拍拍他的脸,焦急道,“你别睡……你骂我几句、说我几句都好。”
 




一丝神志尚存,他略转头,看季窈哭花脸,水灵灵的模样倒有些可人,强打起精神开口。
 




“今日去戏班子……又为哪般?”
 




“小孩……小孩认出云意丢失的簪子在戏班子那些人身上,就想去……去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线索……”她鼻涕眼泪一大堆,突然抬起头,正色道,“……对了,是小孩说看到云意和金十三娘牵的协议我们才冒险想进去偷来着,那东西可以证明蝉衣无辜。你们在里面的时候没有打草惊蛇吧?”
 




杜仲气息奄奄,只闭眼一下表示没有。片刻后他意识稍稍清醒,又开口道,“不过……也不排除有诈,毕竟那东西一旦被金十三娘重新得到,即刻撕毁才是正确的做法,她为何留着,居心叵测。”
 




“不在金十三娘那里,在她门徒的帐篷中藏着的,就连云意那些首饰珠钗也都被藏在一处,想来金十三娘还不知情。”
 




“那便说得通了……门徒私留珠宝,自是贪财所致……至于字据,我估计是他怕金十三娘将来反咬一口,划清她与动手之人的界限,一味将自己推出去认罪所留的后手……这样看来,字据多半为真。”
 




太好了。
 




“那……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李捕头,让他以官府的名义出面搜查,将人抓获吗?”
 




“自然最好,咳咳。”杜仲又是一阵咳嗽,浑身伤疤扯得他痛到几乎麻木,“我这副样子,在蝉衣人头落地之前都去不了第二次了……”
 




一听到“人头落地”四个字,季窈泪意又涌上来,恨不得一拳捶在杜仲胸口,语带哭腔抱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不住你那张破嘴……呜……”
 




南星带着抱怨连天的大夫走进杜仲房间时,他刚好低头浅笑,伸手摸了摸季窈的头。
 




少年将这一幕收入眼帘,脚步停在门口,没了进去的打算。
 




大夫检查完杜仲身上的伤,又听闻是猛兽所伤,表示后背和腰腹的伤口最深,需要立刻烈酒消毒,穿针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