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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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浓度的烧刀子被大夫含进嘴里,一口喷在他后肩,接着烧针引线,缝合伤口。季窈听着金针扎入皮肉的声音只觉浑身汗毛竖起,头皮发麻,等杜仲额头的汗滴落在她手背,她就算再害怕,也只好硬着头皮睁开眼,拿毛巾不断擦去他额间细汗。
 




直到天色都蒙蒙亮,东边破晓在即,大夫才将他身上所有伤口处理完毕,一边感叹着杜仲“身子耐造”,一边呵欠连天地走出去给他煎药服用。
 




商陆看季窈一身血污,也累一整宿,表示这里有他守着,让季窈回屋休息。
 




“就算不休息,至少也洗个澡换身衣服,不至于让杜仲醒了看着担心。”
 




一想到天亮以后,自己好好去趟衙门,如此狼狈模样的确不合适,她晃晃悠悠走出门口,正好撞上坐门口的南星。
 




她紧张整夜,瞧见南星的瞬间怒火上涌,一拳挥过去打在南星脸上,少年左眼登时红了一片。南星面如死灰,知道她是为杜仲打的自己,心里更是连还手的打算都没有,也不躲。一声不吭的模样落在少女眼里简直就是不知悔改,凑上去连踢带踹,将身上未干的血渍蹭到对方身上,直到他被自己踹中小腿肚,双腿一弯倒在地上,她少稍稍收腿,站在原地喘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怕你会有危险。”
 




“难道杜仲的死活我们就不管了吗?他不是我们同生共死的朋友吗?”
 




“我不想你冒险!”南星突然大吼一声,鸦睫扇动,又低下头去,“如果非要我选,我只想好好保护你的安全。”
 




“借口!”季窈吼回去,再也听不进他的一句情话,“你分明带着私心,你就是不喜欢他!”
 




“是啊,我不喜欢他。你呢?你喜欢他吗?”
 




再抬头,少年狭长眼眸神若渊潭,恨不得将面前怒发冲冠的明艳少女吸进去。季窈不愿再说下去,走过他身边被他拉住衣袖也直接用力甩开,从拿着衣服再走出房门,到洗漱沐浴完毕后回房休息片刻,她都没有再看过地上狼狈的少年一眼。
 




**
 




天色大亮,城郊外蹀马戏兽班收拾整顿好乱糟糟的营地外围,刚要准备开始迎接上午场客人进门,一群官兵打扮的人带刀冲进营地。为首的李捕头对金十三娘亮出搜捕令,示意官差四散开来。季窈紧随其后,避开金十三娘等人的视线带着李捕头径直朝藏有字据的帐篷里来。
 




另一边,午门外临水大街街市口,蝉衣双手双脚被缚,滚在正中央石台之上,目光平静。在牢里待将近半月有余,他虽没有遭受严刑逼供,却也消瘦许多,面颊深深凹陷,面色惨白。一旁刽子手正擦拭屠刀,静候午时到来。
 




龙都知府江大人高坐监斩台上,见日冕指针的影子已经指向午时,伸手从筹筒里抽出一块红筹子扔在地上,淡然开口道,“行刑。”
 




第78章 营救 “变得像个人了。”
 




寒风萧瑟,街市口斩首台却人满为患。
 




城中百姓不惜裹上厚棉衣、穿上鹿皮靴也要来看轰动龙都的“男倌□□女客”一案的凶犯伏诛。
 




得到监斩官指令后,刽子手脱去身上外袍,露出光溜溜的膀子,以免在挥刀的时候被衣物牵绊怒,不能一刀将犯人人头砍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死刑犯的一种仁慈。
 




台下,一直苦苦等候季窈和南星消息的南风馆其他伙计正翘首以盼,眼看着刽子手走上台阶,却迟迟不见季窈赶来。商陆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被一旁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差拦住,只好朝着监站台大喊。
 




“不能行刑!我们蝉郎君是无辜的!”
 




“是啊!”楚绪也冲过来,面对衙差锃亮的刀刃毫无惧色,“我们掌柜已经带着李捕头去捉拿真正的犯人,还请大人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不明真相的群众闻言,纷纷投以好奇目光,而在台下同样等着蝉衣砍头的还有云意爹娘,见状径直冲过来,一把将楚绪推倒在地。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狡辩!他今日若是不能人头落地,为我女儿的事偿命,我今天就要一头撞死在这刀上,让大家都知道这官府、这龙都还有这世道,究竟还容不容得下一个天理!”
 




“啪”的一声,江知府拍案而起,伸手指着躁动的人群吼道,“大胆!犯人罪行已定,红筹已扔,岂能容许你们这些刁民妄加干涉?”
 




随后手指调转方向,指着雄壮的刽子手道,“时辰已到,行刑!”
 




刀尖触地,拖拽之间带来刺耳的摩擦声,蝉衣置若罔闻,只有眼神逐渐迷蒙,缓缓闭眼等待行刑。
 




刑场外,季窈与南星各骑一马挥鞭狂奔,远远瞧着斩首台上刽子手的刀已经举起,拼尽全力大喊。
 




“住手!”
 




外围人群听见马蹄声和少女的呐喊不禁转过头来,却无人敢再为她出声。刽子手看见季窈等人逐渐逼近,回头看江知府毫无察觉,反而血气上涌,面露凶相,挥动屠刀朝面前郎君脖颈处砍去。
 




“不要!!”
 




季窈绝望的呐喊声传进刑场内诸人耳朵的同时,南星的宝剑势如破竹,横贯云空,从季窈身后窜出,直直地朝着落下屠刀而去。就在刀刃快接近蝉衣后颈肌肤时,强而有力的剑刃撞上刀面,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屠刀推开,行刑者手被震麻,下意识将刀扔开,随后整个人因为惯性的原因也向后倒去,十分狼狈地摔下站首台,捂着手肘在地上不住哀嚎。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季窈和南星已经下马冲进刑场,来到蝉衣身边。
 




“你没事吧?”
 




虽然对于生死,蝉衣这些时日在牢里看着气窗口不时照进来的微光已经不抱希望,但真正当季窈抱住他双臂,昔日同生共死的朋友又出现在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淡眸微扫,最终眼眶略带泛红,对着季窈摇头。
 




江知府反应过来时勃然大怒,立刻命令官兵将他们重重包围,正准备将三人一起抓起来,放话说要将他们三人一起砍头时,李捕头押解着真正的犯人终于赶到,一脚踢向头戴乌鸦面具的男人膝盖,让他跪下,向江知府禀报。
 




“禀知府,我已经带领兄弟们将真正□□并杀害云意的凶犯擒拿,在他房中搜出死者生前购买的诸多金银首饰,以及她和城外驻扎的蹀马戏兽班班主金十三娘协议的字据,可以证实南风馆男倌□□女娘一事乃是金十三娘买通云意故意陷害所致,且死者在当日报案之后离开官府,被他们又带回戏兽班子实施□□并杀害,才是最终真相。现罪犯已经被俘,金十三娘趁乱逃脱,其余戏班子里门徒也已经被我们控制,还请知府大人发落。”
 




揭下犯人面具,所有群众面前是一张极凶神恶煞的脸。季窈认出他就是那日守在主帐篷外的男人。方才带领李捕头冲戏班时,他立刻回身朝自己屋跑去,要不是南星反应快在他钻进帐篷之前将他抓住,那几张最重要的字据怕是已经被他撕毁。
 




江知府脸色难看,感觉自己被面前几个男男女女牵着鼻子走。碍于大庭广众,他又不想马上松口,想了想又发问道,“那乞儿老妇毒死南风馆门口一案又作何解释?如果没有证据,南风馆这些人仍然有可能是毒杀老妇,贩卖有毒饭菜的罪魁祸首,本官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你们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今日不将乞儿老妇被毒死一案一并解决,他是不会放季窈一行人走的。就在双方焦灼之时,人群中一个白色身影推开众人,缓缓从围观群众之中走进刑场。
 




“我们有证据。”
 




“杜仲?”他怎么来了?
 




来人身形摇晃,步履蹒跚,说话时还捂住自己右肩,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少女赶紧松开蝉衣奔到郎君身边,上下打量他衣服上有无血迹。
 




“你伤成这样,不在馆里好好休息,来这里做甚?蝉衣的事交给我就行。”
 




交给她,如今不正焦灼着吗?
 




杜仲一边往台上走,一边看着季窈浅笑,“如果你做得好,我也不至于成如今这副模样。交给我罢。”
 




两人走到江知府面前,杜仲略抱拳行礼,气势上在外人看来却远压江知府一头,他平静开口,原本嘈杂喧闹的刑场安静下来。
 




“乞儿老妇家中有一孙儿,久病在床。我已经找到他,他已经同我坦白,老妇经常靠冤枉各个酒楼茶肆饭菜有异,来讹诈钱财,然后花钱买药回去给他治病。同时他也向我们坦白,在家中曾见到头戴金丝雀面具、身穿蹀马戏兽班班服之人出现在他家门口,与乞儿老妇交谈,还给了她一包东西。我怀疑就是那包东西将老妇毒死。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剧毒当作普通巴豆药粉趁我们不注意放入汤碗之中,却被毒死当场,这一切也都是戏兽班班主金十三娘的阴谋。还望大人明鉴。”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道理、依据皆全,滴水不漏,叫江知府再挑不出一个错处。
 




蝉衣被带回南风馆后不到两个时辰,李捕头也将京墨送回。一看到他还穿着被捕那日的衣裳,想到他往日纤尘不染的翩翩君子模样,季窈泪湿眼眶。
 




一番检查下来,两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带着伤,尤其蝉衣,四肢和胸腹竟找不出一块好皮,新伤旧伤混在一起,看得她心惊,“京墨、蝉衣,这次连累你们,对不起。”
 




京墨端起茶杯,上好陈皮茶香气浓郁,萦绕郎君鼻息。他微抿一口,只觉唇齿留香,淡笑道,“掌柜,永远不要为了自己心里的善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而道歉。就算善不压恶,也不代表善就是错的。你待在这龙都城越久,你越会发现,真正的善有时侯并不能靠天地正义取得,而是要靠一些游走在善与恶边缘,无法被定义为是善还是恶的事情来获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默默听完,只低头小声应和,“我知道,就是你和杜仲之前说的‘作恶者诡计多端,为善者更应该不择手段’。”
 




经此一事,她心里原本坚守那一点点绝对的白逐渐消失,黑与白或许从来没有绝对界限,更多的是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但只要她的方向是白,即使身处黑暗也无妨,她自认有这个胆色。
 




京墨瞧她神色凝重,拍了拍少女手背起身,安慰她道,“时隔多日能再喝到这口香茶,掌柜,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如今大家都已转危为安,你也回屋歇息罢。还等着你带领大家,让南风馆重新开业呢。”
 




是啊,他们这次不仅不用举家出逃,蝉衣、京墨保住性命和名誉,她的南风馆还能重新开张。赫连尘留给她这一方天地,还好没有砸在她手里。
 




晚饭时候,虽然蝉衣和杜仲一个极度虚弱,一个重伤在身,没有出门和大家一起用晚膳,但季窈还是端起酒杯,向桌上所有南风馆的伙计、男倌们敬一杯酒,大家一同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季窈对南星那日举动耿耿于怀,吃饭的时候也全然无视少年,只和其他人举杯畅饮,京墨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后舍,杜仲听到前馆喝酒谈笑的声音,淡然收回目光。
 




季窈端着白粥青菜进来,点燃油灯,在他床边坐下。
 




“吃饭。”
 




夜色无垠,窗外寒风呼啸声盖过屋内少女微弱呼吸声。杜仲只顾低头喝粥,也不言语。她看着面前人伤痕累累模样,眼神愈发亮起来,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你变了。”
 




喝粥的手顿在当场,片刻后又继续。杜仲目光冷淡,没有看她。
 




“哪里变了?”
 




“……就是变得,在乎身边这群人的死活了。”
 




她这说法新奇,男人不禁嘴角上扬,不屑道,“还不是你这个做掌柜的不行。”
 




嘁,季窈翻一个白眼,心里仍是高兴。
 




他又变回以前毒舌欠揍的模样,也不错。少女瞧他眉眼冷淡,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那夜在城外,是你让南星找我去救你的?”
 




杜仲喝了两日粥,风光霁月的一张脸都尖了一些,更显男人清寒孤傲,他目光淡扫面前少女一眼,开口反问道,“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若是换做京墨之流,只会不顾一切通知大家,让他们赶紧离开才对。
 




“别人只会让我赶紧走,你却让我回来?”
 




下一瞬,美若冠玉的俊脸陡然间放大,几乎要贴在季窈鼻尖。杜仲双眸微眯,眼底一片幽暗,“比起舍身取义,我更相信同舟共济。”
 




短短几个字,倒让季窈对他有了新的了解。虽然听上去有些强词夺理,但她竟然有点喜欢他这个偏执的想法。
 




“你没做错,我也很高兴。”
 




“高兴什么?”
 




“既然你能让南星找我来救你,说明你很相信我。”
 




听见少女回应的同时,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笑起来。他笑得潇洒随意,让季窈有些怔愣,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她看着那张脸,脑子里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除尴尬氛围,商陆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指着前馆大门位置,焦急道,“迟子意的爹娘在前馆呢,说是孩子不见了。”
 




第79章 迟子意之死 “怎么会这样?”
 




迟子意不见了。
 




小孩爹娘找到季窈的时候,他已经从家中离开一整天。从子意娘亲口中得知,迟子意原本是想到刑场看蝉衣行刑,希望他们能在最后一刻将蝉衣救下。没想到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若换作寻常孩童走失,不满三日,衙门一律不管。京墨看季窈非要跟云意爹娘大晚上出去寻他,缓兵之计,便主动承诺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李捕头,好歹派几个人到各处帮忙搜寻。
 




有官兵出面,老百姓会配合很多。
 




“掌柜,我明日一早再画几张子意的画像让他们带出去,事半功倍。你就先放心回去休息罢。”
 




折腾一整天,京墨又刚从牢里出来,面色憔悴。季窈不忍再让大家为她担心,点头答应下来。
 




回房经过南星的房间,见少年房门大开,里面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借月光三寸,少女瞧见他抱膝坐在床上,正双眼通红看着她。
 




往日萧萧肃肃,端貌清举的翩翩少年郎,此刻神色冰冷倨傲,眼中有分明带着渴求和悲凉。四目相对,他从膝上缓缓抬头,鸦睫扇动之间眼波四溢,说不出的酸涩。
 




蝉衣和杜仲得以脱险,他虽有过,却功劳更多。可是季窈知道,要不要原谅他,不是自己说了算。不等到他主动向杜仲认错道歉,即便他再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季窈也不打算理他。
 




南星在房里等上许久才见季窈回来,她明明已经看见屋里的自己,却选择转头离开。听到她脚步踏过木桥的声音,他怒气上涌,下床到窗边探头,耳边先传来季窈关门的声音,气得他也“砰”的一声把窗关上。
 




**
 




心里不压事,睡得自然好。
 




季窈一觉到天亮,若不是心里还惦记池子意,她估计能睡到中午。
 




穿戴好出门,见那抹熟悉的青衣靠坐在木桥对面等她,季窈移开目光,疾步上桥,正打算直接从南星身边走过,被他一把拉住衣袖,轻声开口道,“我昨天在刑场外瞧见那小孩的。”
 




“那你不早说?”季窈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甩开他的手走近,“要是耽误大家找到他,他再出点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别急着发火啊。”南星又低下头去,一脸委屈道,“知府放你们出来之后,我只远远瞧见他往外跑了,又没有跟着去,街市口外面这么大,谁知道他出去以后往哪个方向跑的?再说那是上午的事,就算我抓住他,总不能不让他到处乱跑吧?他爹娘从来都允许自己孩子一个人出来的,我说的话他未必肯听。”
 




这话在理。就算是换做季窈,她也只会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就继续将注意力放到蝉衣和京墨身上,自然不会对迟子意多加约束。
 




他主动交代,算是先给季窈一个台阶,少女声音软下来,目光落在池塘上,不安地四处看看,假装镇定。
 




“那……我们待会儿上街去找他,你去吗?”
 




几个字让南星眼神一亮,死气沉沉的五官登时鲜活起来。他想伸手去牵季窈,想了想又顿住,手掌慢慢收紧,最终慢慢成拳收回衣袖里。
 




“好。”
 




行至大堂,众人早已齐聚,商陆、三七和楚绪等人站在他们面前,笑得温良。
 




“子意这次帮了我们南风馆不少忙,上午大家都有空,就打算跟着掌柜一起出去找找。”
 




“大家……”
 




度过危机,季窈这时候第一次感觉到整个南风馆所有人都团结一心,俨然已经将彼此当做事不可替代的家人,她鼻子酸楚,奈何胸无点墨,说不出什么激励人心的话来,最后只灿然一笑,冲大家点头。
 




京墨将画像从屋里带出来,眼神浑浊飘忽,显然为了画这些画像又花费不少功夫。
 




“辛苦你,刚从牢里吃完苦回来,昨晚又没睡好。”
 




温润郎君将手里画像一一分发给众人,嘴角勾笑,“无妨。倒是掌柜不要过于担忧,子意聪慧远超寻常孩童,自不会出事。兴许就是在哪个草垛、花园里头顽累睡觉罢了。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这番话恰到好处,让季窈安心不少。众人带好画像,兵分四路开始往东南西北四城分开打探。一上午过去,无甚收获。到了下午,大家用膳、休息完毕,正整装待发,一个衙差打扮的人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略抬手向京墨行礼后道,“李捕头让我给你们带句话,说是城外发现一具小孩儿的尸体,身量看着倒是和你们描述的小孩年岁上差不太多,让你们别急着到处找,先去城外看看再说。”
 




听完这话,季窈只觉眼前一黑,双腿不自觉发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南星同样脸色惨白,一想到自己昨天还见过他,或许此刻他已经惨遭不幸,脑子里嗡嗡作响,扔下画像抓起衙差的衣襟吼道,“什么小孩尸体?他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孩子,你们不要在这里妄加揣测!”
 




“是、是啊,”季窈捂着胸口,开口像是对衙差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子意那孩子聪明机灵得不得了,不论什么大人小孩都是捉不住他的,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衙差被他俩吼得一愣一愣,心想关我何干,一把拽开南星的手,不打算再待。
 




“的确不是人干的,是熊干的!你们爱去不去罢,我话已经带到,先告辞了。”
 




熊?金十三娘手持皮鞭抽打黑熊的场景在季窈脑海浮现,她心里登时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少女慌慌张张,提裙跟上衙差。众人紧随其后,一同骑马行至城外竹林,天色已晚。
 




季窈凭借夜里极好的视力,远远就瞧见地上白布下凸显身量短小的人形,忍住恐惧下马上前,一把将之掀开。
 




迟子意爹娘接到通知,也坐着官府的马车刚到,年轻妇人看清白布下惨状,惊叫一声即刻昏死过去,倒在子意爹怀里。
 




季窈万念俱灰,缓缓在尸体旁边蹲下,最后双腿乏力,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宛若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面前,小孩尸身衣衫褴褛,上面撕裂、破口处无数,皮开肉绽,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更甚者脸部看着像是被什么猛兽啃咬,五官缺失,面中完全凹陷,整张脸宛若被剜了一个蹴鞠大小的洞。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就身上衣服、鞋袜,南星一眼认出这就是昨天迟子意从刑场跑出去时所穿,他身上背着竹篓小包,里面时不时会放一些引逗小动物的干果,此刻也还好好挂在他肩上。
 




李捕头从他身上抓起一搓黑色的毛发,走到季窈面前叹气。
 




“这是从尸体身上找到的,仵工认出这是黑熊毛发,加上他衣领和面颊凹陷残留些许蜂蜜,我猜测应该是他带着蜂蜜走到这附近,被深林里黑熊盯上,被袭击啃咬致死。另外尸体是在林子里头很隐蔽的地方发现的,估摸着是被黑熊拖进去,所以现在才找着。”
 




回过神,季窈不顾面前是衙门里的人,一把抓住其衣襟凑近,恶狠狠道,“不可能!如今寒冬腊月,野外黑熊早已开始冬眠,绝不会在这常有行人路过的竹林里四处走动!再说,如果蜂蜜是子意自己带着,为何现场没有看到蜂蜜罐或者蜂蜜坛子?他就算被黑熊吓到也不至于会洒这么多蜂蜜到自己脸上,这根本不合理,所以绝对是谋杀!”
 




是金十三娘,一定是金十三娘做的!
 




说完她推开李捕头“噌”的站起身,拿上佩剑就准备往外走。南星上前一把将她拦住,焦急道,“做什么?”
 




“我要去杀了金十三娘!你别拦我!”
 




少年将她死死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她就骑上马跑了,“如今她人在何处尚未知,且如果她还和那些黑熊、老虎在一起,往你身上泼了蜂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它们也一样会袭击你!”
 




季窈拼死挣扎,脑子里只有为迟子意报仇这一个念头
 




“我不管,今天就算是那些动物扑上来我也不会心软,今天不杀了金十三娘我绝不罢休!”
 




说话间,她又一次泪湿眼眶,几番挣扎不开,她干脆拔剑抵在南星脖颈,语带悲愤,“不要拦我!”
 




京墨一个纵身跳到她面前,以手做刀砍向季窈手腕,接住从她手中掉落佩剑,劝诫道,“在场每一个人都和掌柜一样,一定是要为子意报仇的。但起码我们得先找到金十三娘,且不打草惊蛇,才能防止她再一次逃脱,你说对吗?”
 




申时刚过,竹林里最后一丝光线隐去。衙差点燃火把重新将面前迟子意尸身照亮,看上去森然可怖。
 




回过神,季窈确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金十三娘,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滴滴掉落泥地又瞬间消失。李捕头看她平静下来,上前两步道,“季掌柜,你一口咬定是金十三娘做的,到底有何证据?如果有,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发动官兵全城搜捕,想来能更快将金十三娘找到。”
 




牵过白布重新将尸首盖上,季窈向李捕头讲述自己前两次偷溜进戏兽班时,瞧见金十三娘鞭打黑熊的场景,“我说过,森林里其他的熊这时候应该都在冬眠,绝不会随意出现在有行人经过的竹林,所以杀子意的只能是那头戏兽班里的熊。且我突然想到,子意昨天之所以会从刑场跑开,应该就是戏兽班子全员被捕,金十三娘不知所踪的消息后,想到营地来将所有动物都放生,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否则,在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主动出现在这里的。”
 




竹林离戏兽班不远,每次他们出城到戏兽班打探消息的时候先经过树林,如果穿过营地后面那片树林,就能到达这片竹林。
 




一想到子意可能是为躲避黑熊和金十三娘的追杀才跑进这里,季窈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怎么能狠心到对小孩子下此毒手?简直不是人!
 




火把燃尽,周围又浅浅变得寒冷起来。衙差正将小孩尸体搬上板车,随意往竹林深处看上一眼,突然双目圆睁,大叫起来。
 




“你们看!”
 




第80章 黑熊祭 她是最善良的寡妇。
 




幽暗空洞的竹林里,风声呼啸,吹得衙差们手上火把几乎熄灭。
 




季窈等人循声望去,漆黑的夜色中,一团白雾正若隐若现,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在竹林入口处随风飘动。
 




接着,那浓雾逐渐幻化成一个人形,季窈泪眼婆娑,忍不住伸手又揉眼睛,努力想看清那人形。
 




“子意?”
 




白色雾团霎时间已经成形,迟子意惨白且模糊的面容出现在季窈面前。
 




因着他尸体已经被黑熊啃得面目全非,游灵状态下面容也不甚清晰,季窈缓缓起身,朝游灵走过去。
 




“子意、是子意的游灵。”
 




她越靠近,游灵就越后退,京墨把她拉住,她方想起这些游灵多多少少对自己都带着惧意。
 




子意的爹娘虽能窥得白雾一二,却看不清真容,只跪在地上朝少女目光方向哭喊,一边问到底是谁杀了他,一边不停诉说着不舍与思念。
 




季窈三人是能看见子意面容的,一时间情难自持,皆是低头不语。极度悲伤的场面下,少女却突然发现游灵开始动了。
 




“京墨,你看。”
 




游灵转身朝竹林出口而去,期间不时停顿回头,像是要带他们去往何处一般。季窈赶紧抓住南星的手跟上,三人手持火把,刚走出竹林又进树林。
 




眼看游灵继续往前,京墨拉住南星和季窈道,“再走就是戏兽班营地,里面什么情况未知,不可贸进。”
 




“可子意的游灵往里面去,一定是有什么想告诉有我们,不跟去的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怀着先前对杜仲和子意的愧疚,南星主动站起身道,“我先跟去看看,确认安全再来叫你们。”
 




说完,少年持剑跟上去。季窈二人在树林里细听,还好一直没有传来打斗的声音,里面就连一盏烛火也瞧不见。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传来一阵展翅的扑簌声,抬眼看去,一个粉色巨影缓缓降落,站到季窈肩上。
 




“珍哥儿你怎么来了?”
 




“来了、来了。”它愣头愣脑,只知道重复季窈的话,两人不再理会,转头又继续看着营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南星折返回来,带着京墨和少女往金十三娘所在的帐篷来。
 




“人都走光了,没看见金十三娘,连笼子里老虎、黑熊、黑豹和蟒蛇一类的猛禽都不见了,只有猴子和鹦鹉还关着。”走进帐篷,京墨点燃桌上蜡烛同时在地上杵灭火把,南星抬手指向床边道,“游灵就停在那里不走了。”
 




转身看去,游灵在金十三娘的床边不断来回游走,期间偶尔停顿,作出下蹲的姿势后,又继续在三人面前飘荡。
 




季窈知道他想传达什么消息给她,便略将游灵驱赶至一旁,自己蹲下身将床单掀起,在金十三娘的床下面找出一个木箱子来。
 




“床下面泥地这么多灰尘,这箱子却一尘不染。”
 




京墨接过箱子放在桌上,眸光闪动。
 




“这只能说明金十三娘很爱惜它,要么经常搬出来擦拭,要么就是经常会把它打开。”
 




木箱子上了锁,三人在屋子里找一圈没找着钥匙,少女转念一想,仇人的东西,以后又用不着还她,这么爱惜做甚?于是干脆拔剑,干脆利索将锁斩断,开了箱子。
 




“这是牌位?”
 




箱子里放着黑漆红字的牌位,仔细一看,上书“金氏门中二郎之牌位”,一旁除了日期显示,男人死于五年前以外,还留有“遗孀陆十三娘奉祀”的字样。
 




南星没怎么看明白,自言自语道,“陆十三娘是谁?她不是姓金吗?”
 




“或许是夫君死后便对外改了夫姓,以表思念。”京墨接过牌位细看,眼中也是疑惑不已,“原来她也是个寡妇。”
 




这个“也”字听得季窈咳嗽一声,低下头在箱子里继续翻找,“我跟他说可不一样,我一不以虐待动物为营生,二也没那么坏。”
 




她自然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寡妇。
 




接着季窈又从箱子里找出一本手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看得季窈眼花。可她看完前三段后,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翻书的速度也快起来。
 




“怎么了?”
 




季窈翻到其中一页,将手记递给面前两个郎君,“你们看,这就是她虐待黑熊的原因。”
 




仅两个巴掌大小的手记上,每一页都写满了金十三娘她对亡故夫君的思念,以及对黑熊的憎恨。札记每次更新,必定是以她又用何等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一只黑熊为开头,反复描述着“若不是当年他们两人在山上抓动物下山调教表演的时候,她的夫君被黑熊杀死,她现在一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云云。
 




手记的最后,写着她今年已经挣够了让整个戏班子活下去的钱,所以那只被她抓来的第四只黑熊也即将死在她手里,完成它作为祭品,只为祭奠她亡夫在天之灵的使命。
 




“昔往冬寒蝉,均落于枝下,惟夫君玉面仍历历在目。霜雪相见之日,白雪盖头之时,当以一切罪恶之源头为祭,换尔安睡。”
 




看到这里,季窈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她会把亡夫的死怪罪在这些动物身上。真是太残忍了。”
 




“这是什么?”京墨从箱子里掏出几个瓷瓶,打开其中一个,香气扑鼻,却不料站在季窈肩上的鹦鹉好像突然着了魔似的,在少女肩头扑腾不止,接着展翅飞起来,吱哇乱叫着在三人头上不停打转,像是被谁用提线控制住一样。
 




季窈看着它的模样有些害怕,不自觉往南星身边靠,哪知手刚碰到南星,珍哥儿一个俯冲就立刻朝着南星冲过来,一边不停地朝他扇动翅膀,一边用爪子和嘴不停攻击他。
 




“哎呀你这是做甚?还不停下!”
 




京墨随手拿起桌上果盘里一颗核桃做暗器朝珍哥脑袋打去,正中鹦鹉侧脑门,跌落到南星怀里。随后郎君冷面冷语,明白过来。
 




“看来,金十三娘就是在用瓷瓶里的药控制这些动物伤人。”
 




药物控制,加上蜂蜜,迟子意一个小孩,如何逃得过黑熊利爪?
 




“太过分了!这是真不把自己当人了,也不怕死了下地狱,被百倍千倍报复回来吗?”
 




将瓷瓶塞住,京墨目光凿凿,又开始环视起整间屋子来。
 




“说不定,当初子意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东西才被灭口的。他如今带我们来这里,肯定不单单只是为让我们找到这些,应该还有其他的线索……对了,”他目光下落,又开始翻看金十三娘的手记,“这上面说金十三娘亡夫的忌日在冬季,她一定会带着那只黑熊去到她手记中所写的地点,将黑熊杀死以祭奠她的亡夫,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将她抓住。”
 




一目十行,他飞快地查阅着整本手记,寻找一个日期。
 




“有了,冬月初八。”
 




那不就是三天之后?
 




季窈接过手记,眉头仍皱紧,“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她会在哪里杀黑熊祭奠亡夫呢?”
 




想起手记末尾那句话,京墨思绪飘远。
 




昔往冬寒蝉,均落于枝下……
 




微弱烛火中,京墨转过来看向季窈和南星,目光澄澈,“可有哪座山叫枝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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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李捕头站起来,满意地看着面前由三人从营地里带回来的木箱子,略回忆道,“龙都往北不到三十里就有一座山叫枝下山,传说是因为资源丰沛,每逢夏秋那山上结的果子都会压满枝头,纷纷挂到树枝下面,摘都摘不完,是以得名枝下山。”
 




“那就对了,金十三娘必定带着那些被她控制住的猛兽往枝下山去,等到三天之后祭奠她的亡夫。如果我没猜错,她每年选择冬天来到龙都表演,也是为了方便她于亡夫忌日到山上祭奠。”
 




如今一切谜底解开,就只剩下如何抓人这一个难题。
 




李捕头抓耳挠腮,面露难色,“这我可有些为难了。官府人手就这么些,大冷的天跋山涉水三、四十里上山抓人不说,面对的还是那些随时会发狂的山林野兽,我这……”
 




……这无非要冒着巨大风险,一不留神就会命丧枝下山。
 




南星低头,开始思考各种应对办法,“火攻如何?”
 




“放火容易烧山,山下那些个百姓可怎么过冬啊。”
 




“那放箭?我们布下长箭阵,干脆全部杀了?”
 




李捕头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这种时候,找的又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逃犯,我就是想找这么多弓箭手来,知府大人也不会批准的。早前你们当着他的面将你们的人带走,他就已经觉得脸上无光,加上他娘亲也对你们颇有微词……”
 




“啊?他娘关我们何事?”
 




南星手肘轻碰季窈,瞟了她一眼,“你忘了,就是那个被你打了一耳光的肖夫人。”
 




是她?季窈这才想起,先前来南风馆指名道姓要南星伺候,而后亲他脸颊未遂怒摔酒瓶的那位夫人,确实曾提起过自己儿子是知府,说是不会放过他们,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听到她的名字。
 




“真是晦气。”
 




在这些为官者眼中,云意、子意也好,蝉衣、京墨也好,不过是硕大的龙都城中微不足道一市井乡民,死不足惜的。要替他们伸冤翻案都困难异常,更何况是要为捉拿杀他们的罪犯归案,就动用军队里弓箭手这样大的阵仗?
 




噼啪的篝火快要熄灭,却点燃季窈眼中斗志。少女目光看向深不见底的树林幽暗处,一双绿色的眼睛悠然出现在她脑海。
 




正在大家垂头丧气之时,却见季窈从篝火旁猛然起身,手上打一个响指,“我有办法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