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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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他因为季窈莫名从七夕灯会上消失,一夜搜寻未果,牵动惦念引发蛊毒发作,而这一次……
 




杜仲收回目光,眼神闪躲。
 




“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以后再看见我这个样子,不要怜惜我,直接去找绳子把我捆起来就行。”
 




“不会疼死吗?”
 




他没疼过几次,想来以后也不会再疼,“不会。”
 




清醒过来,他余光撇见季窈脖颈处肌肤上鲜明的牙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嘴里还残留着她的血。说起来,他今日到比上次清醒得更快。口中染上血腥味的瞬间,疼痛几乎就消退下去。
 




……也对,他怎么可能对面前这个张牙舞爪像小老虎一般的女人动情呢,真是荒唐。
 




正当他准备将最后一只脚从季窈身上收回时,被门口正四处寻找季窈的南星瞧见,登时蹲等双眼也像季窈那样一脚把门踹开,扑上来就把杜仲抓起来。
 




“做什么你?你这个混账!她是我的女人!”
 




“哎呀南星你误会了,他不过是……”
 




杜仲气若游丝,但心气还足。听他一口一个“他的女人”,心里没来由火冒三丈,淡然开口道,“是吗?谁说的?她自己说的?”
 




“你……”
 




南星一向最讨厌杜仲这副高高在上的死人脸,此刻遭他言语挑衅,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来捉奸的委屈丈夫一样,不知道多惹人笑话。少年怒火中烧,双眼猩红看季窈一眼,拉着杜仲的衣襟就往外走。
 




“你给我出来!”
 




“南星!”季窈追出门外,南星已经拉着杜仲到回廊上,一个用力将他推在地上。原本杜仲的武功远高过南星,奈何他此时伤重未愈,加上刚才蛊毒发作,四肢无力,刚要站起来又被南星踢中后背,险些撞上廊柱。南星骂骂咧咧,拳脚相加,杜仲也干脆甩开膀子跟他打起来。
 




两人从回廊一直打到池塘边,季窈好几次伸手去拉都被推开,只能趴在一边干着急。
 




“你们别打了!他身上还没好,南星你别再伤着他!”
 




都这个时候,她还在替这个人求情,那他算什么?南星怒气冲冲,对上杜仲的拳头又硬上几分。抓扯之间杜仲后背伤口撕裂,隐隐渗出血渍,染红衣衫,季窈见状赶紧冲上去护住他,正巧南星一掌劈来,眼看掌风就要落在季窈后背,他收回不及,只能尽力控制自己减小力道,不带内功的一掌仍将季窈往前方一推,少女便顺势往前扑倒,“噗通”一声掉进池塘。
 




“窈儿!”
 




“嫂嫂!”
 




再顾不上教训面前人,南星脱下长靴,紧随其后跳进水里,将季窈捞起来。不会水性的少女已经在池塘里喝了好几口脏水,此刻喉头又腥又涩,慌乱之中还呛到几口,靠在南星肩上又咳又吐,发丝贴在脸上,说不出的狼狈。
 




“咳咳……我怎么忘了……七夕之后要先学会划水的……咳咳……”上次七夕被尤猛追杀坠河,她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游泳的,如今又落一次水,实在难受。
 




被抱回房间,南星一声不吭地给她脱衣服擦身,又让人搬来木桶,烧热水给她沐浴。
 




这间木屋原本建造在水上,因怕地板承重能力太差,季窈一直不敢在房中泡澡,如今看来倒也还算结实。
 




自己泡得暖和,一旁少年身上却还在滴水。
 




“你先去换衣服吧,我自己泡好会起来。”
 




他不说话,她来懒得开口,只偶尔看一眼他阴沉脸色。季窈泡澡的功夫,他就坐在屏风外炭炉边烤火,眼神不时瞟向房内水汽蒸腾中的背影,神色幽暗。
 




水温渐凉,她起身擦净身体,脚还没落地又被他抱上床,待少女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南星才端着木盆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
 




被她出声叫住,南星顿在当场,也不回头,僵直背影看上去傲慢又孤独。一张绒毯披上他肩膀,季窈在身后小声道,“杜仲方才是旧疾复发,我不过刚好给他送饭,正好碰上就被他撞倒在地,非是你想的那样。”
 




一时激起千层浪,南星憋了好久终于爆发,他转过身一手撕开季窈左肩衣服,大掌用力捏住少女肩头。透过铜镜,季窈瞧见自己左肩一排鲜红牙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撞你一下会在你身上留下此种印记?窈儿还当我是三岁孩童,随便一句不过脑子的谎话就可以将我敷衍过去是不是?”
 




“哎呀他那时候身上疼……”
 




“他疼你端药给他喝啊,帮他伤口换药敷止痛的药粉啊,再不济给他块手绢让他咬着别松口啊,哪怕咬断自己的舌头也没有趴在你身上,照着你的脖子咬一口这样的道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窈伸手捂住肩头,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上来。
 




“你好好问我就好好说,撕我衣服算什么英雄好汉?再说杜仲伤这么严重都是因为你,你还那样打他,方才我瞧见他肩头又渗血,指不定身上哪条口子又裂开,这时候如果没人管他,连大夫也没人去请,你还在这里发疯说胡话。”
 




哪壶不开提哪壶,南星这下彻底被气笑,一甩衣袖黑了脸。
 




“是,他受伤是我的错,你落水也是我的错,我这辈子就没做过一件对的事,到头来对不起你们所有人!所以你就给我戴绿帽子,任由他晚上自由出入你的房间不说,如今趴在你身上咬你你也不反抗,那以后他要是再亲你、碰你,最后要了你,你是不是也把这一切都归结于都是我的错啊?”
 




“啪”的一声,季窈给了面前人重重的一巴掌,少年右脸登时红肿起来,颊上四根手指印渐渐浮现。
 




季窈没想到他如此不知悔改,分明因为自己一念之私,险些害得杜仲命丧虎口不说,事后这么久了一点想要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如今还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你若打心眼里这么想我,那我无话可说。要不要和我继续好好在一起,你也好好想想吧。”
 




这话就严重了,南星闻言立刻红了眼,捂着小脸走近,低头瞧她一脸怒容。
 




“我不用想,我要和你好好在一起。”
 




“那你还这么说我!”
 




“谁叫你老是和杜仲走在一起,为他你不知道打了我多少回。别的不说,就说刚才,要是换做平常,你早就拉我进浴桶一起洗了,哪里会留我守在一边,差点感冒……”他越说越委屈,浓后鼻音带上哭腔,像个受气包一样贴在季窈脸上,抱紧她不撒手。
 




“……你就是不心疼我了。”
 




美人在怀,季窈偶尔也能理解那些暴君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举动。心一下子软了半截,少女长叹一口气,正打算和他好好讲道理,门口传来脚步匆匆跑过木桥的声音。
 




接着三七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掌柜!掌柜不好了,衙门来人了!”
 




第85章 苦主 “划船也要收过路费。”……
 




从季窈扇江知府娘亲耳光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穿好衣服从后舍赶到前馆大堂,江知府已经在门口新置办的那张黄花梨木方桌边坐定,正喝着京墨新买回来的乌龙茶。他身后两排官差将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京墨等人正带着伙计布置大堂,此刻皆敛声屏气站在一边。
 




余光扫到面前粉色衣衫一角,江知府从茶杯的雾气中抬头。虽然很想无视他,但季窈被身后商陆戳着腰身上前,垮着一张脸行礼道,“让知府大人久等。不知知府贵临,有何要事吩咐?”
 




江知府往后看一眼,官差即刻会意,将门外站着的人唤进来,众人细看,眼中疑惑更深。
 




“杜大哥?”
 




知府带来的人正是南风馆后舍那块地皮的主人——杜均。
 




季窈曾听京墨提起,她那亡夫赫连尘曾因身上钱银不够,只买下了这座南风馆的地皮和地皮上这栋楼,没钱再买下后舍那块馆内人用以居住的地。所以后舍四位郎君以及季窈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其实也只能算是租来的地皮上建造,算不得赫连尘所有。
 




而这两块地皮的主人,正是面前杜均杜大哥,她曾经在京墨和杜仲的引荐下见过他,确认赫连尘与他签有后舍地皮五年契约后,她这才放心地接下南风馆来经营。
 




此刻少女脱口而出来人的名字,江知府勾唇一笑,目光里带着狡诈,“季掌柜既然见过苦主,那就让他自己说罢。”
 




“苦主?”
 




杜大哥何曾成了苦主?
 




所有人目光落到面前身型略微发胖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看看一头雾水的季窈,又侧目看看坐在一边的江知府,脸上说不出的为难。
 




“这个……这个……”
 




江知府横他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还不快说。”
 




“是、是、是,”他抬手擦汗,口干舌燥,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狠下心来说道,“是我向知府大人告状,说……说你们后舍租期五年的那块地皮并没有包括池塘,你们不但修了长廊,还擅自在池塘上建造了一栋宅子供自己居住,就是非法侵占他人田地亩产,按神域律法,要……要把该补的钱补给我。”
 




这是什么稀奇说法?
 




季窈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开口反问道,“这是什么说法?这前馆与后舍中间就刚好隔着池塘,我们从前馆回后舍必须要经过池塘,否则就没办法回去。你我租借的字据里怎会没有包含在内?难道我亡夫是个傻子不成?”
 




杜均又看一眼,江知府,佝偻着腰,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字据展开,“确……确实没有。”
 




摊开租借凭据逐字看来,确实没有单独强调池塘的使用。京墨和南星凑过来,与季窈站在一起,交换眼神,悄声道,“恐怕是江知府让杜大哥来的。”
 




这个酸知府,看来今日是来挑事的。
 




少女站直腰身,目不斜视,“无妨,要不多少钱银,杜大哥你说个数。”
 




江知府就等着她说这句话,满意笑笑,只低头饮茶。杜均站一边手足无措,犹豫半天开始闭着眼睛伸出手来,比了个“五”。
 




“五十两?”
 




五年五十两银子,就龙都这样繁茂的地区而言,不算太贵。
 




杜均却仍一脸苦恼,比着数又晃了晃手掌。
 




难道不是?“那是一年五十两?”未免有些贵了。
 




江知府搁下茶杯,一脸坏笑,“他说的是五百两。”
 




“五百两!?”商陆和三七忍不住惊叫出声,除京墨以外,其他人都吓得嘴都忘了合上。季窈刚和南星吵完架,心里那股邪火刚压下去没一会儿,这下“噌”的又窜上来,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茶汤都洒出来。
 




“就那个破池塘子你要收我五百两?那池子里是有黄金还是有鲛人啊?摆明了讹人,坐地起价,厚颜无耻!”
 




量她会是这个反应,杜均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江知府从桌边缓缓起身,目光穿过大堂窗户,落在后舍池塘上。
 




“苦主的诉求已经很清楚。你们非凡侵占他人田地亩产在先,要怎么罚,要罚多少,早就该心里有数才对。如果你们不服,那我现在就叫人把回廊和木桥、木屋拆了,也算是给苦主一个交代。不然,老百姓可是要说我这个父母官不为他们伸冤做主的。”
 




她季窈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一点别人的威胁。少女甩开南星,仰头站到江知府面前,硬气道,“好啊,你拆就拆,破池子到了冬天就臭烘烘的谁稀罕?我这就回屋收拾东西,把地方腾出来给你们,以后我们每天回去,划船就行。”
 




“划船也要收你们过路费。”
 




简直荒唐!
 




商陆忍不住凑上去,看江知府跟看低能智障儿一样,“神域律例里并无此条,敢问知府大人,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江知府一甩衣袖,转过身去道,“神域律法规定,个人田产地皮归个人管理,官府不与干涉,若苦主真照本大人所说,收取你们划船路过的费用,抑或是根本不云熙你们的船只经过,官府也会支持他,本大人说的对吗,苦主?”
 




杜均今天本就是被硬架着来找茬的,听见这话哪里敢不点头。
 




“不划就不划,老子还不稀得从那上面过呢!以后就绕远路回去。走,收拾东西去。”
 




“等等,”江知府又坐下,面色冷峻道,“要拆现在就拆,哪里还等你慢慢收拾。”说罢他伸手向后勾,示意官差上前,“来人呐,现在就去把池塘上木桥和木屋都拆了,里面的东西悉数变卖,赔给苦主作为补偿,不值钱的就地销毁,一样都不准留下。”
 




“是!”十余名官兵领命,浩浩荡荡往后舍走去。季窈赶紧上前,伸长双臂将之拦住,面露急色,“不行、不准去!你们分明就是欺人太甚!”
 




连她自己的东西都不准拿,这不是摆明了就要欺负她吗?
 




官兵们眼神狠戾,身后推开季窈,“滚开!”
 




“住手。”南星从身后接住季窈,京墨也站出来,冷脸道,“知府大人,我们付钱。”
 




“京墨!”季窈一肚子火,凑到京墨身边满是不甘,“不能给钱!他们明摆着做局欺负我们!”
 




拍拍少女手背,面前高大郎君面容儒雅,柔声宽慰她,“杜仲和蝉衣尚在养病,掌柜房中之物又都是从前赫连兄留下的遗物,对你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五百两虽有些不合常理,此刻也只能息事宁人。”
 




赫连尘那些个家当可有可无,可他说得也对,杜仲和蝉衣需要静养,万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闹得他们不可安宁。
 




见季窈沉默,京墨温润一笑,抬头的瞬间脸色骤变,眼中浸满寒霜,略拱手道,“知府大人,杜大哥,我这就去取五百两银票来予,请稍等。”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五百两最后会进谁的荷包。等送走这群人,季窈坐在大堂唉声叹气。余光扫到京墨还带着伙计们忙忙碌碌,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京墨,我记得你不是在衙门里有‘关系’的吗?难道只笼络得了李捕头,够不到江知府那里去吗?”
 




郎君莞尔,眼里微光闪动,“关系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少女瘪嘴,想了想觉得无趣,起身往后舍走,边走还边念叨“一百两一年的小房子,我可得多待一会儿,省得白白浪费银两”。
 




却不想刚走出去两步,瞧见楚绪在柜台看着账本愁眉苦脸,想开口唤她又闭上嘴,如此再三,说不出的犹豫。她脑子里闪过不好的念头,主动上前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别在那憋得脸通红。”
 




她颤颤悠悠把账本递到季窈面前,指着某一行怯懦道,“今日付完新置办的这些桌椅条凳钱,账上可挪用的银两就……就只有这么点了。”
 




看账目末端寥寥无几的数目,季窈也慌了,一边翻看账本一边自我安慰道,“重新装潢一类的大头已经花出去,剩下应该没什么了吧?距离咱们重新开张也就还有三天,这两日左不过就只在采买食材、零嘴和茶点上再花些钱就是了,拢共算下来也没多少。”
 




“那可不止,”楚绪接过账本,又翻了好几页给她看,“之前关店这些时日,好几个长期合作的唱戏班子和说书先生没了生存的活计,这段时日都另寻东家,上别家表演去了。这寒冬腊月,加上年关将近,新找着的曲艺人开价儿都不低,还问咱们过年给多少赏钱呢。再加上馆里男倌也辞了好几个,新来的要置办行头、学习茶艺,又是一笔开销,拢共算起来,这差的就多了。”
 




一长串这这那那的花销,听得季窈头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没有曲艺人也没有足够的男倌,即便南风馆重新开张,这生意也不会好。
 




她原本还想让大家结结实实赚上一笔,即便自己白干这一个月,至少让其他伙计都能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反正她没有亲人,这年过与不过,意义不大,顶天就是每个炮仗放一放,也就罢了。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又让她拿赫连尘留给她的遗产出来,填南风馆的洞吧?
 




这生意真是越做越穷了。
 




“哎,还是贪官好啊,随便带个人出来走一圈,就赚五百两雪花纹银。”
 




等等,季窈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桌子从柜台边站直。
 




“我想到了!”说罢她转身拉住京墨,满脸堆笑道,“京墨,借你的小‘关系’一用。”
 




第86章 金扣玛瑙碗 这里怎会出现封家的东西?……
 




腊月,龙都城开始陷入漫长的雪季。
 




大范围降雪时有发生,主要以清晨和傍晚为主。
 




位于龙都西城边上,知府江宅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知府江威正带着妻女在院子里烤火,火堆下整齐摆放一排地瓜,皮上焦黄,滋滋冒着香气。
 




落满白雪的屋顶上,两个蒙面黑衣人一跃而上,下落时悄然无声,俨然两个轻功了得的高手。他俩上来以后即刻将院中一家人温馨的场面收入眼帘,然后回身看去,略低下头看着第三个黑衣人搭梯子一点点爬上来。
 




少女吭哧吭哧爬上墙头,被京墨一拉站上屋顶,差点踩着瓦片发出声响,蹲下身抱怨道,“要不说贪官对自己家就是舍得,墙修如此高,我爬上来往下看的时候腿肚子都发软。”
 




手指放在唇边,京墨示意她小声,“离内院尚有些距离,你切记脚尖发力,不要踩着瓦片发出声响,南星垫后。”
 




三人点头,转身弯腰,尽量放低身段朝内院屋顶爬去。
 




季窈一边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一边开口道,“李捕头的话靠谱吗?他来过这个狗官家里?”
 




“嗯,”京墨一边看底下人反应,一边在前头将落雪尽量都扫开,以免她和南星踩滑。
 




“李捕头与江威关系还算好,过年过节也提着不少古玩字画、鲍参翅肚来看他。据他说,有一两次看见江威收下他那些名贵古玩后就进了内院最左边那扇门,再出来已是两手空空。”
 




十日前,狗官江威带着杜均到南风馆讹了季窈五百两,她便想到来狗官这里偷点贪污受贿回来的钱银拿回去填补她重新开业的缺口。既然都是来路不明的钱,就算丢了,量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将此事宣之于口。
 




于是她让京墨把李捕头找来,询问是否知晓江知府暗藏赃款的地方。相比江知府,或许他更看重京墨背后的“关系”,将自己所知全部告知两人,还随手沾上茶水,用手指头在桌子上画起了地形图。
 




从房顶行至内院,三人瞅准时机落到院中,贴在墙壁阴影处走过穿堂,推开花楹小门进到里面。
 




擦燃手中火折子,季窈看出这是一间杂物房。
 




“万一待会儿找着箱子、暗门一类,上头有锁可怎么办?”
 




南星看一眼季窈,忍耐半晌还是开口,“我带了绿矾油。”
 




两人自从那日大吵一架,加上狗官找茬、馆内钱银短缺,季窈根本没空同南星闹别扭,只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到江威府上偷赃款一事。见他主动搭话,季窈内心动摇,结结巴巴接过话头。
 




“那、那是什么东西?”
 




三人一边在房中四下摸索,南星一边小声道,“上次在迷望山庄,从仆人阿豹口中得知这种绿矾油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能在短时间内将铜锁一类的硬物溶化销毁。这次行动,我便提前两日到黑市找人买了一些。”
 




说完,他掀开腰间衣服,露出腰带上挂着的玻璃小瓶,里面暗绿色半透明液体正随少年身型轻轻晃动。
 




他还真聪明。这话季窈忍着没说出口。
 




走神的功夫,京墨在墙上摸索到一条缝隙,像是石门一样的被杂物柜挡住,连忙招呼另外两人上手一起将柜子略搬出来一些,接着抠住缝隙向两边用力,一阵沉闷的机关声响起,两道石门从中间稀开一缝。
 




三人侧身钻进去,为防止石门合拢被关在里面,南星又搬过一张条凳放在中间,凳子腿系上一条绳子,另一头被他拴在手上,只要有人搬动凳子,他就能立刻知道。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京墨手持火折先走进去,终于在下到第八个台阶的时候,看到面前三五个紫檀木架子上,各色珍奇古玩、金银财宝。
 




“哇!”看见面前琳琅满目的珠宝,少女眼神发光,越过京墨跑在最前头,将巴掌大的金块放在手中端详一阵,开始往备好的布袋子里装。
 




乖乖,这里的东西兑换成银钱,可远比她那亡夫留下的财富多多了。季窈一边感叹,一边不住地往包袱里塞,金子塞外了就塞银票,银票装完了就装珠宝首饰,没一会儿包袱就鼓起来,背在身上,走一步都嫌重。
 




京墨接过包袱,与自己只装得半满的布包背在一起,伸手示意季窈不要再拿。
 




“差不多了,再多些怕出去的时候发出声音,打草惊蛇。”
 




“那我去拿那些没响儿的带走。”其实小小暗室拢共没多少金银,基本都在包袱里了。季窈还想去拿那些字画,“这些字画我瞧着比赫连尘留给我的那些之前多了。”
 




可惜画轴硬实,三卷捆做一团背在身上已是极限,这时候门外传来响动,许是有仆人经过附近,南星赶紧抓住两人蹲下,等外头声响消失之前,大气都不敢出。
 




不料恰好是这一蹲,季窈瞧见正对面两排架子的夹缝里好像放置沉香木雕花小盒,匍匐着上前拿下来,发现盒子上了锁。
 




“诶。”带几分不情愿,季窈随意吆喝一声,看南星故意不理睬,手持木盒晃动两下,吓得对面两人赶紧猫腰走过来将木盒抢下。
 




“小祖宗,不是闹着玩的。”南星只恨自己不争气,叹口气取下腰间玻璃瓶,将绿矾油倒在锁眼。伴随一阵吱吱声,接着铜铁被腐蚀的臭气也从锁芯溢出,少年只轻轻用力,锁扣便从滴油处断开,落在地上。
 




掀开盖子,三人目光往盒子里探去。只见厚厚的红色金丝绒布上,躺着一只通体玉白的半透明小碗,个头只有季窈半张脸大小,碗口镶嵌一圈金边,整体做工堪称一绝,映照在京墨手中火折子的微光下流光四溢,说不出的华美。
 




“好生漂亮的碗。”她要是天天用这碗吃饭,指不定能多活几载。
 




京墨眸色沉沉,把碗从丝绒布上拿起来仔细端详,冷声道,“是金扣玛瑙碗。”
 




“玛瑙?”且不说能做出这么大一只碗的玛瑙得有多大,还能将它打磨得薄如蝉翼,通体无暇,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啊!
 




“嗯,”他将碗放回盒子,盖好后小心抱在怀里站起来,“如果我没记错,这金扣玛瑙碗是两年前,由京城首富封向安从安西一珠宝商人处以天价购得,当时作为他四十大寿上向众人展示,从此出名。在龙都……不对,整个神域都找不出第二只,这时候怎么会在江知府手里?”
 




京城首富封向安,岂不是南星的爹?
 




接过季窈投来的眼神,南星轻咳一声,一副满不在乎模样。
 




三人搜得盆满钵满,心满意足钻出暗室。
 




为让整个知府上下尽量晚点发现,他们依靠模糊记忆尽量还原杂物房原来的陈设,一切摆放妥帖后,原本半黑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去。
 




安全从知府出来,季窈一把抢过京墨怀里木盒,带开之后见玛瑙碗仍完好无损才松一口气。
 




“吹得如此邪乎,这个到底值多少银子?”
 




京墨一边带头走在前面,一边左右瞧着有无官兵经过,“有市无价,万金难得。”
 




万金!?那她再开五间南风馆都没问题了!
 




赶紧把盒子抱在怀中,少女心里正美,京墨见她财迷模样丝毫不加遮掩,莞尔勾唇,“可惜这东西识别度太高,一旦流入民间或者黑市,不久就会招来一波又一波麻烦,所以那个姓江的狗官虽然喜爱此物,却也只敢深锁暗室,不敢拿出来使用,更惶谈在亲朋好友前面炫耀。”
 




到手的宝贝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她有些泄气,将盒子又还给京墨,“那你还带出来做甚?砸了算了,别便宜那个狗官。”
 




高大郎君低头看怀中木盒子一眼,眼中寒意乍现,“自是有其他用处。”
 




回馆之后,京墨看出季窈和南星在冷战,早早告辞回房,留两人在大堂清点偷来的金银。季窈看他半天还不说话,心里实在忍不住好奇先开了口。
 




“诶,那个什么玛瑙碗,你不认识?”
 




南星低头包袱里金银按种类一一分堆,低头不看她,“爹那些古董字画枚不胜数,堆在他那几件大屋子里一走进去晃得眼睛生疼,我哪有功夫一一记下?”
 




“可那是全神域独一只的宝贝。”
 




自吵架以来,她都不正经叫他,嘴里一口一个“诶”,听得他皱眉。少年瞟她一眼,眼神里意向未明。
 




“我爹他只收藏全天下独一份的东西。”
 




行行行,算她目光短浅,对京城富商的财力一无所知。季窈翻一个白眼,随口让他先把东西收好,第二日再做打算后,自己先一步开溜回了房间。
 




第二日,京墨将偷来的金银一一部署,“银票绝不可以直接去取,找时间到黑市以合适的价格倒卖成白银即可。那些印有省印、银局名和重量规格的的是官银,应该是狗官贪来的赋税和以往得到的赏赐,容易被认出来,所以也需要找人重铸之后才可以拿出去使用。金子同理。珠宝字画则等以后有空,带出龙都再行出手。现在这些金银置换下来已经足够解南风馆目前燃眉之急,切不可露财也不可贪多。等狗官发现财物被盗,迟早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一定要谨慎,多的先捂住不要花。”
 




商陆、三七应声,抱着金银各自散去,季窈则是打趣地看着他,脸上坏笑,“你怎么会如此熟练?难不成以前就是个梁上君子?老实招来。”
 




他笑而不语,低头收拾拿起自己的包袱和佩剑。季窈这才瞧见他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即刻慌了,又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要出去?”
 




“嗯,”整理妥帖,他朝众人告辞,“有些小事搁置在心,打算家去几日。”
 




一说到家,季窈心里空唠唠的,没来由生出一丝恐慌。
 




大家都有家,独她没有。会不会有一日,大家各自家去,这南风馆会只剩她一人。
 




她伸手抓住京墨衣袍,声音低下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十天半月,慢……争取回来和掌柜一起过年。总之这几日就辛苦掌柜和大家多盯着点,我去去就回。”
 




可她却瞧见,京墨的包袱里露出那个装有金扣玛瑙碗木盒的一角。
 




难道此行和封家有关?
 




第87章 落马 “方言鹤。”
 




京墨不在,季窈带着南风馆诸人全力重整旗鼓之余,每天还要担忧江知府那边随时会找上门来。为此她每日抽空练习剑术,至少保证自己能在危急关头保住南风馆她视为家人的这些人。
 




临至年关,商陆一身丁香色长绒直裰,从门外雪地走来宛若盛开的紫荆花。他将一副对联搁置桌上,唤季窈上前。
 




“掌柜,你看这副对联贴门上可应景?”
 




少女端着手炉凑近,朱砂烫金的对联纸一双,上联“瑞日芝兰光甲第”,下联“春风棠棣振家声”。
 




“嗯……寓意着实不错,只是这‘振家声’三个字嘛……”似乎有些不妥。
 




这南风馆是女客们寻欢作乐的茶楼酒肆,用这副对联不太应景。
 




两人正苦思冥想有无更好的词句,季窈身后探出一只手,以笔蘸墨将对联纸翻转,写下“喜延明月长登户,自有春风为扫门”。口吻风流不拘,笔力苍劲潇洒,少女拿着对联纸从桌边站起来,眼神放光。
 




“这句好!自在逍遥,匠心独运,真是太合我心意了!”
 




蝉衣搁笔,平和目光落在季窈身上,平添几分愉悦。他看她高兴,去柜台重新取来红纸重写,糊上浆糊与商陆到门口搭梯子贴好。
 




看他身形单薄,但气色尚佳,季窈笑得欣慰,“蝉衣,你能恢复,我很高兴。”
 




少年虽不能言,却实实在在听见了。他手上动作略顿住,片刻后从梯子上下来,在柜台执笔道。
 




【还没多谢师娘慷慨相救。】
 




“无需言谢,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季窈接过纸页,语气诚恳,“是我害你无端下狱,还险些送了性命,如今你肯再唤我一声‘师娘’,我很感激。”
 




她说得诚心诚意,却不知这话在蝉衣听来带上几分客套,他眼神微暗,提笔又写道。
 




【总会有人被陷害,我倒宁愿是我而非馆内其他人。这不是师娘的错。】
 




短短两行字,倒让季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不通透的人。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一句抱怨没有,身体稍有好转就下床帮着一起收拾。从方才写下春联的句子来看,心性也未受影响。只有季窈自己,整日惶恐不安。
 




将纸捏成团,她一拍蝉衣肩膀,眉目爽朗,“也对,我们都是一家人,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一起承担最自然不过。我这个家主日后一定谨言慎行,还请多多关照。”
 




三七正跟背后检查大堂表演台上道具,准备迎接今晚重新开张第一天的客人,闻言从台上跳下来,凑上前笑道,“关照不关照的且日后再论,这些天带我们大家伙儿多挣些钱过个好年才是要紧。”
 




“那是自然。”
 




众人正笑谈,门口忽的刮来一阵冷风。七、八个官兵鱼贯而入,分立于大门两边站定。知府江威双手背在身后,一身雪貂裘大氅内穿官服,傲气十足走进来,商陆赶紧上前迎接。
 




“不知知府大人远道而来,有何公干?”
 




季窈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回想哪些偷来的宝贝都处理好没有。
 




眼神在少女神色踟蹰的脸上划过,江威鼻息间发出一声讥讽的哼声,“城中有富商家中遭窃,损失古玩字画和玉石财宝不下万金,本知府听闻你们南风馆最近花费甚多重新开张,所以来看看。”
 




这话说得蹊跷,季窈上前一步,毫无惧色,“大人这话,是怀疑我们用来重开酒肆的钱来路不明?”
 




他自顾自在一旁坐下,喝一口三七刚泡好的热茶,眼含讥诮,“季掌柜,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停业至少也有二十来日,不说存银日渐消耗,我看着大堂内不少桌椅楼台、古董花瓶一应也都是新置办,绝不会是三五十两银子就能解决,若说你掏空亡夫留下的家底我还可以相信,但就目前看来,着实不像啊。”
 




恰巧南星此刻从后舍走出来,听江威对季窈出言不逊,径直推开面前人走到江威跟前,指着他骂道,“这是什么话,师娘丧夫非她所愿,如今到了大人嘴里怎么就成了可以随意取笑的事情?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若非面前狗官提醒,她倒忘了自己还是个寡妇身份,亦坐下轻笑道,“当今太平盛世,我又身在除京城以外,神域百城中最为繁华昌盛之地,没想到父母官也会带头对我寡妇身份加以蔑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两人阴阳怪气,堵得江威说不出话,他脸憋成猪肝色,抬起手指着季窈,颤颤悠悠道,“私入府宅,盗取财物,罪大恶极,随意辱骂朝廷官员,罪加一等!来人呐,给我把南风馆前前后后搜个底朝天,非要把失窃的财物全部找出来不可!”
 




“是!”
 




“且慢!”季窈一把抓住冲在最前头的官兵,双眸圆睁,“没有任何证据,大人凭什么说搜就搜?”
 




“本官查遍全城,属你们嫌疑最大,证据有无,查了便知!”
 




“胡说!那到底是城中哪一户哪一家遭窃?丢失金银多少,字画多少,悉数报来与大家知晓才行。全凭大人一张嘴,谁知是真是假?”
 




江威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拍桌子站起来,拔出身边官兵腰间佩刀指向季窈,“看季掌柜这个反应,肯定是窃贼之一跑不了了,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官也要搜!”
 




“不行!”
 




双方僵持,南星和蝉衣见状也握紧手中佩剑。正剑拔弩张之时,门口“噔噔噔”传来马蹄声,众人瞧见一个衙差骑马到了门口,下马匆匆跑进来,贴在江威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立刻脸色大变,肉眼可见慌张起来,赶紧挥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今日本官还有要事,暂且放你们一马,识相的这两日就把偷来的金银悉数放回,否则三日之后,我一样带着人来把你们把南风馆拔地而起!走。”
 




谁知到了晚上,季窈这边正在大堂看着满屋子女客,眼冒金星的数着赏钱,挂上厚厚挡风门帘的大门外接连上百官兵匆匆跑过,铠甲发出的声音连带十几个火把在门外好大动静,引得众人凑到窗边向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