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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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他?”
 




“谁?”一口青菜下肚,季窈反应过来,“哦,你说南星。没有,我只是还没习惯分别。”
 




从前与赫连尘的分别纯属意外,非她自愿。如今又送走南星。她不敢想象,以后这南风馆若再有人离开,她会伤心成何等模样。
 




杜仲素来知晓她最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喜恶都写在脸上,谁人来一问便知。心里仿佛有一个丝线将他心绪牵动,扯得他心尖尖生疼。夜深人静,面前少女难得恬静温柔,杜仲没忍住内心悸动,收回目光小声问道,“若是南星再回来,你会如何?”
 




再回来?
 




那应该也是至少半年以后的事了吧。半年以后,说不定她早已经知晓自己身世与来历,那时候……
 




沇沇月色下,少女抬头,任皎白月光洒落眉宇。
 




“我会让他自己选择,是留在南风馆继续和大家待在一起,把酒言欢,还是就此化作彼此的回忆,只每逢佳节互赠书信礼物就好,不必留下。”
 




他那里是要问南星的去留,他要问的是……
 




心里迫切渴望得到她的答案,杜仲浓睫微眨,复开口道,“那你呢?你的心意做何去留?”
 




她的心意?
 




自从去年七夕和南星在一起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问起她对南星的心意。少女放下手中空碗,双手抱住膝盖,目光落在池塘刚冒头的点点绿意上。
 




“我喜欢过他,因为他能陪我笑、陪我闹。那时候你们谁都对我不好,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外人。只有他肯无条件的相信我、宠我,我甚至觉得他比赫连尘都好,赫连尘会经常消失,一去就是好几天,可他却像挂在我腰上的香囊一样,无时不刻只要我想,我就一定能在身边找到他。那时候,他就是我最好的玩伴。”
 




这番话让杜仲莫名心生愧疚。想起当初她初来南风馆时,自己对她的漠视,现在多少有些悔不当初。
 




“那现在呢?”
 




现在?
 




少女抬头,将目光又落到两人头顶的月亮上,“我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是个包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半大孩子,行事往来,少不了你们时时刻刻的提点。所以我逐渐明白过来,南星是我的玩伴,却和我一样幼稚、自私,我能在他身上得到愉悦,却无法与之一起成长。更甚者,我知道他在他幼年往事上骗了我之后,心里愈发不能介怀,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会萌生同他分手的念头——作为一生的伴侣,我没办法相信他。”
 




原来是这样。
 




几乎是在一瞬间,杜仲看着那张故作深沉的脸,脱口而出问道,“那我呢?”
 




她是否相信他?在她眼里,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季窈没有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歪着脑袋看他,“你?你什么?”
 




回过神来,一抹红晕倏忽间爬上杜仲耳垂,他自觉脸开始发烫,径直站起身打算离开。
 




“没什么,我是说,我也同意你既幼稚,又自私。”
 




“嘁。等一下。”季窈翻个白眼,把空碗和筷子拿起来在杜仲身后晃悠,“多谢元郎君的夜宵,还请你把杂物一同收走,我要睡了。”
 




高瘦的身影僵直一阵,反应过来她是在唤自己“元麟”的名字。转身接过碗筷,杜仲脸上复现淡淡笑意。
 




“早些休息。以后你若有其他想做之事无人陪伴,也可以问问我。”
 




“当真?”看他点头,季窈站起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一阵清风吹过,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衣袂勾缠。容色娇艳的少女巧笑似月,眼中泛起阵阵涟漪。
 




“我明日想去趟衙门。”
 




“不行。”
 




“唔。”
 




第108章 风波又起 听了脏耳朵。
 




三日后,春日晴朗。
 




季窈被杜仲禁止再去衙门,白日闲来无事,她便女扮男装偷偷跑到知柳书院附近,想要打探教书先生或者杜娘子的行踪。
 




期间虽确实瞧见过杜娘子和那个胡先生有过于常人的亲密举动,例如两人擦肩而过时,胡先生会趁其不备捏一下杜娘子的腰,或者是他从她面前走过时,女娘含情脉脉的眼神。但除此之外,倒没再见过他对学堂里其他学生用过针扎,顶多就是寻常戒尺打一打手板心。
 




至于胡先生的住处,也不在盘龙山附近,而是刚好与盘龙山方向相反的西城立青胡同。季窈跟了他两日,每天除书院和家中两点一线之外,这个胡先生最多也就只是去去书摊买书,或者墨宝斋看看文房四宝。不沾酒色也不好玩乐,也难怪能同杜娘子产生不齿的情愫。
 




实在是生活单一啊。
 




蹲在书院门口,季窈还在为没什么收获烦闷,杜娘子突然捂着肚子从书院里走出来,表情痛苦。季窈第一反应是上前想帮她,但看她步履不停,显然已经有了明确的去处,推断她意识还算清醒,季窈便决定跟在后面,看看她准备去哪。
 




没想到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东街,季窈看着她走进济世堂,正坐在问诊台边提笔写字的梁之章看见她淡然起身,两人交谈一阵,又覆巾把脉,随后站起身去给了她一杯不知道什么茶水,等待她眉头舒展的间隙又抓来一副药递给她。
 




再从济世堂出来的时候,杜娘子五官已经舒展开,手也没有再捂着肚子。季窈躲在门边等她离开,立刻拐进济世堂一拍梁之章肩膀。
 




“季掌柜?又上老夫这里断什么案子来?”
 




季窈不敢明说自己是跟踪杜娘子来的,抬眼环视四周,看见他脚边背篓里还放着草药,随口问道,“梁大夫这是又去采草药了?”
 




“趁昨日未曾下雨,赶着上山去采了些草果和芫花回来。”梁之章看一眼季窈,便知道她亦有所图,“季掌柜专门来一趟,不是来关心老夫的罢。”
 




果然瞒不过他。少女跟在他身后,看他把多余的药材一点点放回墙上格子抽屉里,面带好奇,“我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杜娘子,她方才怎么了?表情很是痛苦的模样,可是吃坏肚子了?”
 




梁之章闻言讥笑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吃坏肚子上茅房,来我这里做甚?季掌柜还是少打听,这些不守妇道的妇人之事,听了脏耳朵。”
 




这话多少带上些成见。季窈不甘心,攥着梁之章不放手。
 




“我自然不关心她,是关心那些死去的无辜孩子,梁大夫你行行好,悄悄告诉我便是,我绝不外传。”
 




被攥住衣袖,梁之章只好停下,将手里剩余的药材摊在少女面前,努了怒嘴。
 




“呐,季掌柜瞧瞧,这些药材都做何用处?”
 




这她怎么会知道?
 




季窈低头翻找,面前药材干瘪、枯黄,全都晦涩难闻。不过其中一味红色的药材被她认出来,从桌上拿起来问道,“这是红花?”
 




“不错,准确的来说,你面前放的这些药,有坐胎之效。”
 




坐胎?那不就是打胎药!?
 




“杜娘子有孕?她还打算把腹中胎儿打掉?为什么?难道孩子是她同教书先生有的?”
 




一连串问题问得梁之章发懵。他斜季窈一眼,继续低头把药材分出来一一收纳,语气里带着不屑,一副司空见惯模样。
 




“不是打算,是已经打掉了。呵,若是同夫君有的孩子,正经娘子谁不是喜上眉梢?独她那日独身一人来到我济世堂抓药,还一再哀求老夫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便知晓她腹中孩子来得蹊跷。作孽、作孽啊。”
 




原来她方才腹痛就是因为坐胎遗留下来的病症,兴许是尚未恢复的缘故,时而腹痛难忍。想到这里,季窈又开口问道,“所以梁大夫你方才只给她喝了杯热茶,她就好了?”
 




梁之章已经收拾稳妥,复坐回问诊台继续写自己的问诊记录,头也不抬。
 




“坐胎之后母体虚寒,自是进补加上保暖即可,无需其他。我又给她抓了一副补身子的药带回去煎服。”
 




“她如此反常举动,经常在书院里难道没有人将闲言碎语传到她夫君耳朵里?莫名服药一事,她夫君也从未起疑?”
 




怪哉。
 




梁之章闻言又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轻蔑。
 




“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汉子,最是好骗。你看那杜娘子身娇体弱,长得又一副柔弱怜人模样,掉几滴眼泪就糊弄过去,有什么好疑心的。”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话锋一转。
 




“不过这样的汉子一旦发起狠来,倒也十分心狠。老夫曾听闻庄稼汉求娶美娇娘不成,一夜之间杀光女娘全家的事发生,实在叫人感叹。哎。”
 




如此说来,杜娘子的夫君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万一他其实早就知晓自己夫人与教书先生的奸情,甚至怀疑起小果儿并非自己亲生,才会在盛怒之下将自己儿子杀死也未可知。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想着想着,脚步不自觉走到衙门附近。
 




刚好杜仲不在,她去一趟了解了解情况就出来,不算骗人。
 




谁知一只脚刚跨进衙门口,严煜神情严肃,穿着一身常服就从衙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捕快。
 




“严大人这是去哪儿?”
 




严煜示意身后捕快先去备车马,在季窈面前站定说道,“方才官差来报,又有一个孩童于盘龙山附近失踪。”
 




又来?!这已经是六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四个时辰前。”严煜默认季窈跟上,两人随官差指引上了马车,一路往东城城门来,“连日大雨,山上菌子长势喜人,妇人王氏打算带七岁的儿子王伯玉上山采菌卖钱,两人自山脚下分开之后,王氏未能在山顶附近等到自己儿子,四下寻找未果,想起近日盘龙山上接连出现孩童惨死的事慌了神,才赶紧到衙门报案。”
 




“太荒唐了!怎么可以放任自己才七岁的儿子独自一人单走一条线上山采菌呢?”
 




二人乘马车一路往东出了城门,到盘龙山脚下看到正跌坐在地上朝李捕头哭诉不停的妇人王氏。
 




“我儿自三岁起就跟着我在这座山上采菌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他比我还熟悉。近日阴雨连连,他爹又病了,我们着急用钱,所以我才让他单独走一条山路采菌。我们说好在山顶回合,我哪里知道他会不见啊!找遍了山头都找不到,求各位大人行行好,一定要帮我找到伯玉啊!”
 




没时间听她哭闹,严煜同季窈对视一眼,吩咐捕快带王氏走在前头,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即刻上山开始寻找王伯玉。
 




盘龙山主要的进山路分南北两边,南边山路可以到达半山腰,进山人需要从半山腰的分岔路再次选择其中一条路到达山顶。北边山路则更为险峻陡峭,好处是可以直达山顶,一来一回同时更短。
 




寻常进山人目的多以狩猎和采摘为主,所以都会选择环山的南边山路进山,可惜那条路春夏之际浓雾环绕,是以南星才会不慎受伤。
 




时近黄昏,山中浓雾又起。严煜这次派人带足了火把,南边山路上七八支火把将整个盘龙山山腰照亮,同时也将浓雾驱散。
 




深林中的夜晚来得较城中更早,酉时刚过半山腰树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众人高举火把正四处寻觅,大家挨个开口不时唤两声小孩名字,皆无回应。
 




一片暗影之中,白色的虚影一晃而过,季窈反应过来可能是莫子衿的游灵,赶紧招手示意严煜过来,指着树林里那团飘来荡去的虚影激动道,“快看,那就是莫子衿的游灵!”
 




正如之前调查的那样,莫子衿于七年前失踪,应该就是死在了盘龙山上才对。他此刻又出现在半山腰,说不定跟着他就能找到王伯玉。
 




希望不是王伯玉的尸体。
 




季窈、严煜和妇人王氏,加上身后七八个捕快,整个盘龙山上此刻拢共有十余人之多。莫子衿的游灵一感受到如此浓重的人气立刻化作虚影躲开,在树林里窜来窜去,没几下就彻底消失。
 




季窈着急起来,示意其他捕快不要跟来,正准备带着严煜单独跟上去,头顶突然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哎哟,谁啊……”
 




转头的瞬间,对上一双怒气冲冲地眸子。杜仲衣袂翻飞,头发也被风吹乱,显然是骑马到了山脚之后,又用上轻功才能在短时间内追上季窈,此刻正怒视着她,不发一语。
 




完了,怎么回回都让他逮个正着?
 




季窈正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严煜看一眼两人,口吻冷淡。
 




“还请季掌柜带路。”
 




“啊?哦。”
 




最后心虚地看一眼杜仲,季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了句“找人要紧”就赶紧转头,拿起火把走在前头,往树林深处走去。
 




被打断一阵,这下三人彻底失去了游灵的踪迹。季窈在树林里走了个来回也没看见哪里有白色虚影飘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头愈发慌张起来,双手开始不自觉攥紧衣袍,手心默默出汗。
 




黑暗之中,除脚步踩踏地面和风吹树林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声响。杜仲越听越觉不对劲,抬头示意所有人停步。
 




“别动,不要出声。”
 




郎君自带强大气场,众人连带严煜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极致的黑暗之中,季窈终于听清了。
 




是铃铛的响声。
 




第109章 黑色骨头 你拉着我点,好不好?”……
 




“所有人不准动!”
 




听见铃铛声的一瞬间,严煜立刻示意身后所有官差止步原地,不可有一丝动作。接着三人拨开草丛,跟随铃声和蹴鞠滚动擦挂在藤枝上发出的声音一路往丛林深处找去。
 




借火光葳蕤,季窈瞧见脚下茂盛的草丛正中央一段东倒西歪,但不像是被体重较重的人或者动物踩过,而只是稍稍有些扭曲,便断定是游灵带着蹴鞠滚过造成。
 




“草上面只有蹴鞠滚过,所以没有将杂草踩折断,只是压完了腰而已。”
 




三人来到一棵榕树下,见山路就此一分为二,一条向上,一条向下。单就从微弱的铃声判断,无法断定是从山上还是山下传来。
 




“怎么办?分开两头找吗?”
 




“如此深夜,大家分开反而更加危险。”严煜凝神静听,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后睁眼,神情笃定道,“在山下,走这条。”
 




季窈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蹴鞠往山下滚了?”
 




严煜带头走在前面,一边剥开挡路的树枝,一边耐心解释道,“上山之路缓而平,若蹴鞠滚动方向朝上,铃声应该时断时续,笨重而缓慢。若是向下滚去则刚好相反,铃声会轻盈灵动,起落迅速。”
 




原来如此。他真聪明。
 




龙都虽然晴了几日,盘龙山森林深处常年阴暗潮湿,雨水未干,泥土湿润。三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时脚下时常打滑。季窈扶着树干走几步就打滑,严煜欲伸手来接未果,被杜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肩膀,像拎小兔子一样把少女又拎起来,然后一脸严肃继续往前走。
 




此刻三人头顶乌云散去,月光终于散落进树林。借着零星月光,季窈立刻捕捉到不远处草丛有一处凹陷,她立刻拨开草丛大步向前,在塌陷的草丛里找到了一个小孩。
 




“找到伯玉了!”
 




眼前躺在草丛里,模样看着七八岁的小孩身材圆胖,鼓着米缸似的圆肚子,表情痛苦。季窈虽瘦瘦小小一只,力气却大,立刻弯腰蹲下将孩子抱在怀里,伸手探过鼻息,安心下来。
 




“还活着。”
 




再用火把照亮全身上下翻找一遍,胳膊腿都还齐全,摸着也没有断,三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大批官差和妇人王氏随后赶到,严煜仔仔细细检查完一遍后,挥手示意官差将王氏和王伯玉送下山。
 




“表面看来,男童应该是从山上滚落山下导致的多处擦伤,除此之外身上无外伤。嘴里嘴边都残留一些食物残渣,是何食物尚且看不出来,李捕头你把他嘴里的残渣收集起来,带回衙门我再研究。至于昏迷的原因除摔倒导致以外,还有可能是惊吓过度。现在就先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馆去,等他醒了再说。”
 




“是。”随着将近一半的官差就此下山,盘龙山上亮光登时减弱大半。
 




成功找到王伯玉后,季窈悬空的心终于落回肚子,她困意上涌,打着哈欠准备摸索着下山。
 




“季掌柜留步。”
 




少女转身,刚想说什么被杜仲拦住。白衣郎君站在两人中间,看着严煜表情严肃。
 




“严大人,夜已深了,我们掌柜给贵衙门做了一天免费劳力也算是仁至义尽,一介女流还请大人不要再叨扰于她,有何话告诉杜某也是一样的。”
 




“哎呀。我都不嫌麻烦你掺合个什么劲。”
 




季窈在身后不停地拉他,被他又挣脱开,两人一相互瞪着眼,一副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若换作往常,严煜对于杜仲的讥讽一向是不予理会。可今日夜深,加上之前自己无意间看了人家女娘的身子,说到底是自己对不住她,被杜仲这么一说自觉愧疚,叹一口气便不再说话。转身吩咐官差继续搜山。
 




“哎呀你放开我。如果不是要紧事,人家严大人肯定也是不会开口留我的,你怎的一点大体也不识,忒不像我们南风馆人的行事作风了些。”
 




要知道他们南风馆的人都应该像她季窈一样行侠仗义,以天下苍生哦不,至少龙都百姓的安危和平安为己任才对。否则龙都不太平,她的生意可救药大受影响了。
 




不理杜仲阻拦,季窈甩开他的手,跨走两步拍了拍严煜肩膀。
 




“严大人要我留下,所谓何事?”
 




看他目光仍落在杜仲身上,季窈打哈哈,“以往入春,我总免不了精神不好,所以杜郎君只是担心我的身体,并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
 




沉吟片刻,想着机不可失。严煜目光坚定,向季窈深鞠一躬道,“方才只闻其声,未见季掌柜口中曾提到的藤球蹴鞠。想来应该就在这附近。严某以为今夜是找到莫子衿尸骸的好时机,此案若再拖下去,我总感觉孩童失踪一事绝不会就此打住。历来总听闻季掌柜在与游灵打交道一事上颇为熟悉,是以想请求季掌柜留下,随严某一同搜山,尽快找到莫子衿的尸骸。”
 




原来是这样。
 




少女爽快一拍胸脯,义正言辞道,“好说,我之前也早就想亲自上山来找一找的,因为下雨总不得空。如今大家人多,一齐找着了岂不是更好?”
 




转过身看杜仲黑脸,季窈心虚,拉着杜仲半带求饶小声说道,“你就让我找找吧,找不着杀小孩的凶手,哪怕是子意地下有知,也会怪我贪图玩乐,忘了替他们小孩子们伸冤的。”
 




在歪理邪说一事上,他向来说不过她。杜仲白她一眼,转身欲走,又被季窈拉住。
 




“你别走啊,这里头路滑,你拉着我点,好不好?”
 




说完还不忘伸手将他衣袖一角扯住。
 




这亲密的举动让杜仲脸色稍稍缓和。他炫耀似的看一眼严煜,后者虽然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脸上却没太多表情,继续指挥身边官差四处搜山。
 




早在三人找到王伯玉的时候,蹴鞠发出的铃声就戛然而止。季窈判断蹴鞠应该就在附近,于是拉着杜仲往下走几步,低头开始在草丛里四处翻找。
 




越往下走,泥土越软。季窈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泥软处她更是一脚直接陷在里头,被泥浆糊得小腿和裙摆都脏了。严煜跟上来,用火把照亮湿漉漉的地面和泥泞不堪的洼地,蹙眉道,“此处积水严重,还伴有莫名的穿堂风吹来,可能会有山洞,大家四处找找。”
 




有了前两次的前车之鉴,季窈每走一步路都死死的抓着杜仲的胳膊,郎君被她吊得不耐烦,好多话到嘴边被她讨好的眼神对上,无可奈何全咽回肚子里,继续一步一个坑往前走。
 




亥时已过,别说找了一晚上失踪男童的官差们疲惫不堪,就连季窈自己也有点眼花,搜起山来多多少少有点力不从心的意思。众人穿梭在丛林之中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杜仲再一次捕捉到其中异声,身长手臂示意众人全部安静下来。
 




滴答、滴答。
 




季窈抬头看天,发现并未下雨。转过头去看向杜仲,“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不止。”郎君神色凝重,耳朵不时动一下,“如此清脆的声音,应当是水滴落在光滑且坚硬之物上才对,不排除是附近山洞里传来的。”
 




严煜也听到了清脆的水滴声,朝众官差发号施令道,“四散开来听水声,哪边声音更大就往哪边走。”
 




众人听令,没头苍蝇似的左跑两步停下,听完声音又往右边去。如此反复在林子里边打转边摸索着往前,终于在几块布满青苔的山石后面发现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山洞。
 




探头看去,里面深不见底,阴风阵阵,还伴有明显的滴水之声。
 




季窈从来没进过什么山洞,生怕里头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来吓唬自己,举着火把躲在杜仲身后往里面看。严煜带头走进去,火光一路照亮里面落水声不断的洞顶,片刻后里面跑出来一个人又把更多的官差叫进去。最后李捕头怀中抱着一个白色的布包走出来,季窈拿火把靠近一看,里头装着几根紫色的骨头。
 




这骨头看着不长不短,说不上细但也绝对比猫狗一类的骨头粗。翻到最下面,一颗小孩的头骨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季窈一把扔掉手里火把,差点把李捕头的袍子点了。
 




严煜一边用巾帕擦手一边从里面走出来,吩咐李捕头立刻把骸骨带回衙门。季窈惊魂未定,全然未曾察觉自己躲在了杜仲的怀里,还颤颤巍巍指着李捕头怀里那包东西,小声问道,“这就是莫子衿?”
 




“骸骨长度、头骨大小都符合,很有可能就是他。”
 




“那为何他全身大多骨头都是黑色,唯独头骨颜色还算正常?”
 




也许是方才在洞中未能看清,严煜闻言又将李捕头怀中布包打开,拎出一两根较长的骨头在火光下细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我验尸不过两年,资历尚浅,未曾见过黑色人骨。个中缘由,还是只有等回衙门翻找前辈们留下的纪要和档案方可窥见一二。”
 




季窈脑子里想到一个人,开口问道,“或者,可以把这龙都城中资历老道的大夫请来看一看?”
 




“季掌柜是说梁之章梁大夫?”
 




见季窈点头,他倒也想起一件事,开口道,“上次季掌柜找人将知柳书院教书先生与杜娘子有私情一事告知严某,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们那段时日的行踪,并以小果儿一案尚有疑点为由,将杜娘子再传唤到衙门来,却不想发现其他意外收获——”
 




他跨走一步,俊朗肃穆的面容被火光照亮。
 




“——杜娘子的病有异样。”
 




第110章 慢性中毒 “我可没求着你抱我。”……
 




早在杜娘子夫妻两人到衙门来领小果儿尸体那日,严煜就看出杜娘子身体孱弱,气色不好的背后,另有原因。
 




“她当时只说自己身子不好是因为五年前生下小果儿之时,在月子里被风扑着受了寒气,是以不管如何进补、如何调养都是这副样子。我却看出她面色惨白之余,鬓发枯黄、口气熏人,这些都是脾胃不佳之人会有的症状。加上龙都前些时日气候寒冷,正月出来大家尚棉衣裘袍加身,她却频发细汗,嘴唇呈不正常的紫绀色,我便知她病弱有异。”
 




前面几个症状季窈没听懂,最后嘴唇泛紫她却听明白过来,抬头感叹道,“是中毒?杜娘子中毒了?”
 




怎么会?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吗?
 




“而且是慢性毒,据他们家婆婆和四邻说起,杜娘子这副样子少说也有大半年的光景。后来听季掌柜你找人传话,告知我她与知柳书院的教书先生有染,我又翻找了许多相关卷宗,才得以知晓。估计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被人盯上,在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长期服用一种毒药。”
 




没想到受害者的娘亲身上也迷雾重重。
 




会是谁做的呢?
 




“会不会是教书先生下的毒?他怕杜娘子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所以不惜大费周章杀掉杜娘子的儿子,又给杜娘子下药造成她体弱多病,他再加以关心和疼爱,杜娘子自然会更加依赖于他?”
 




饶是李捕头办案多年,对于这样畸形的情感寄托仍然表示不可思议:“若真如此,此人真算得上是丧心病狂。”
 




回想起白天梁之章的话,季窈脑子里又出现一个人。
 




“还有还有!杜娘子的夫君也有极大可能!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夫人与教书先生暗通款曲之事,迫于家中有老有小不忍当面拆穿,就长期在自己夫人的粥食汤药里下毒,让她没精力再出去鬼混。加上前些日子杜娘子又怀了教书先生的孩子,他开始怀疑小果儿并非自己血脉,加上那些知情不报的书院小孩一同怀恨在心,一个一个全部杀死以泄心头之愤,说得通啊!”
 




杜仲捕捉到其中重点,一把抓住季窈让她面对自己,语带不满道,“你如何得知杜娘子有身孕?”
 




“自然是被我瞧见了。”
 




她将白日里跟踪杜娘子到济世堂抓药坐胎,以及梁之章所说的那些事一一道出。严煜沉默听完,脸色更黑。
 




“如此说来,杜娘子的夫君确实有嫌疑。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明日将他们二人传唤到衙门来一问便知。”
 




说罢,他挥手示意李捕头带着其他官差下山,朝季窈淡然点头道,“今晚多谢季掌柜和杜兄,季掌柜这便跟我下山,乘马车早些回城休息罢。”
 




寻常人能得严煜一句感谢的话实在难得,季窈嘿嘿一笑,迈步打算跟上去。
 




“好说、好说,若明日在审案的时候,需要有人来看杜娘子所中何毒,我还可以去梁大夫请来。”
 




刚跟着严煜走出去两步,季窈被人从身后拉住衣领停下。杜仲脸色铁青,将季窈拉至自己身边,低头冷冷看她一眼,开口却是对着严煜在说话。
 




“夜深了,严大人与掌柜孤男寡女,同乘一车怕是容易引他人口舌,掌柜自有我带回去就是,不劳严大人操心。”
 




严煜与杜仲对视片刻,两人目光凛冽皆没有丝毫退让。季窈拉着杜仲的袖子,再一次小声抱怨他道,“这么晚了不让我坐马车回去,难道你还是驾马车出城来找我的不成?能不能别瞎添乱?”
 




无视少女的拉扯,杜仲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看似文弱的白面书生。两人目光交错一阵,最终严煜先行挪移开,略点头向季窈告辞后,负手款步下山。
 




看那抹素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季窈一拳敲在杜仲胸膛,双手抱胸径直在原地蹲下,开始撒泼。
 




“我不管,要我走路回去绝无可能。”
 




“山下有马。”既然赶着来找她,他又怎么会蠢到自己跑过来?
 




季窈闻言仰头瞪一眼面前人,嘴上仍是不依不饶,“那也不行,骑马颠得慌,马鞍还格外硌屁股,再说我没力气走下山了,你还是让严大人的马车等一等我罢。”
 




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她举止言行能不能稍微有点女娘的样子?
 




杜仲替她觉得难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走了一晚上山路,季窈正伸手揉搓酸痛的小腿,下一瞬,一只大手突然从她膝盖下面伸过,另一只手托住少女后腰,轻轻松松就把她拦腰抱起。少女一时惊讶,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与他眼神相撞。
 




杜仲将她受惊小鹿一样的表情看在眼里,嘴角扬起弧度,“不是没力气走下山?”
 




所、所以他的解决办法就是抱她下去?
 




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季窈歪着脑袋,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讪讪道,“我可没求着你抱我。”
 




小小软软的人儿抱在怀里,轻得不成样子。实在搞不懂这样一具看似柔弱的身躯怎么会如此大的力气,和永远也用不尽的莽劲。
 




杜仲一边看着脚下,生怕走歪一步摔着她,一边开口说道,“我骑来的是马房里最温顺听话的那匹‘碧蹄’,马鞍上的垫子也很软,待会儿下山,别再说我又哪里亏待了你。”
 




“这还差不多。”杜仲胳膊和胸膛的肌肉都十分坚实。被他这样抱着,久了倒也不觉硌得慌,少女翘着小脚一路晃晃悠悠,好几次差点把鞋甩掉。
 




饶是她精神再好,奔波一天,此刻也异常困乏,靠在温暖的怀中昏昏欲睡。杜仲向来是个话少的,山道上专心走路,也无甚多话。待二人走出盘龙山,行至山脚拴着“碧蹄”的大树下,郎君低头,才瞧见怀中少女已经酣睡。
 




相比于去年初见她时的懵懂与生涩,戴着面纱与兜帽怯生生的躲在赫连尘胞弟身后,现在她似乎五官已经完全长开,艳若桃李,灼灼芳华。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像个男娃,规矩礼数也向来与她无关,可少女眉眼处总是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浓睫轻轻垂落,在白净无暇的脸上投落几分薄影之间,明丽而缱绻。
 




她歪着头,面朝杜仲胸膛睡得正香。脸有一半藏匿在黑暗之中,显得恬静而温柔。侧头的动作露出她纤长白嫩脖颈,杜仲看她后颈窝处他之前蛊毒发作之时咬出的牙印还隐约可见,目光变得幽暗。
 




略转换姿势,杜仲单手将熟睡的少女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从树上解开拴马的绳子,随后双手托住她,踮脚抬步使出轻功,一个凌空腾起稳稳落在马背上,抱着季窈慢慢往回走。
 




也不知道她睡得迷迷糊糊梦见什么,伸手要么抓一下杜仲的衣裳,要么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头顶月光疏离,郎君心情还算不错,直到怀中少女闭着眼睛突然笑了一下,哼哼唧唧两声喊了句“严大人”,杜仲嘴角笑容瞬间消失。
 




季窈在梦里睡得正香,严煜递来的鸡腿她还没啃两口,梦里头突然天旋地转起来。接着她被猛的上下颠簸弄醒,发现自己被杜仲抱在怀里,骑着“碧蹄”正奔驰在寂静无声的龙都城中。杜仲挥鞭加速,马儿发疯似的狂奔,季窈整个人呈半躺倒的姿势被不断抛起来又落下,被面前人硬邦邦的胸膛撞的鼻子生疼。
 




“杜仲你有病啊啊!!!”
 




两人一马一路疾跑回到南风馆后院,牵马进门,京墨披着外衫,手持烛盏迎上来。
 




“今夜可还顺利?”
 




“嗯,小孩没事儿,莫子衿的骸骨也找着了。”季窈打着哈欠走进来,看京墨鼻子微微动两下,一副略带嫌弃的表情,她顺势低头,才看见自己浑身沾满杂草枝叶,裙摆以下满是泥土,脏得不成样子。
 




可她真的太困了,这个时辰了还要烧水沐浴,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嘛。
 




看出她的不情愿,京墨低头浅笑。
 




“沐浴的水都烧好了,掌柜先去罢。”
 




“好啊好啊,谢谢你京墨。”
 




季窈正迈步准备去房中拿衣物,被杜仲一个箭步拦住,低头看她,“这下不觉得与几位郎君同住,是个麻烦了?”
 




啧,这话是严煜说的又不是她说的,他这个人真是记仇。
 




伸手把他推开,季窈已经没心情也没精力再同他拌嘴,“再吵我就把你的洗澡水也全部用光。”
 




**
 




身子虽然疲惫,心里倒始终惦记着第二天杜娘子夫妇的堂审。加上昨夜救回去的男童情况尚未知,卯时三刻不到季窈就强撑着困乏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听着窗外鸟叫虫鸣声下床洗漱。
 




珍哥儿最近经常飞出去同其他鸟儿打架,回来的时候身上偶尔秃上一块,一抖翅膀羽毛就扑簌簌往下掉。所以这几日季窈出门之时便将它强行锁在笼架上,只有她回来的时候才会放它在附近游玩。金哥儿入春之后长势喜人,粗了一圈也长了一圈,最近喜欢睡在季窈脚边,冰冰凉凉的,每次她睡相不好把脚露出来的时候,一碰到它就又立刻缩回被子里。
 




粉红色的鹦鹉像是感知到主人起床,从唯一半开的窗户飞进来落在季窈梳妆台上,嘴里念念有词。
 




“好热闹、好热闹。”
 




季窈一边穿衣裳一边看它,笑得明媚,“什么好热闹,你又去何处凑热闹了?”
 




“砍死人、砍死人。”
 




什么?
 




嗅到一丝不好的气息,季窈顾不上梳头,披散着头发推门出来,在大堂里看见京墨同商陆、三七和蝉衣都在门口看热闹。少女挤开他们站到最前头,看见一队官兵神色匆忙从簋街跑过,一路往东边去,接着李捕头带领一队官差骑马飞快地从南风馆路过。站在两边的百姓议论纷纷。
 




“怎么了这是?”
 




京墨眸光转暗,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
 




“城外村民报官,说是昨晚听见邻舍夫妻俩拌嘴,接着男人突然发疯把夫人乱刀砍死后逃跑了。”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说那家人最近才死了小孩,叫小果儿。”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