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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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血?
 




季窈脑袋已经有些昏沉,强撑住意识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是从罂粟花所结果实中得到的药,”严煜只闻了一下便赶紧将瓶口封住,以免自己吸入过量,“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梁大夫这些年通过罂粟果提炼出的效果更为显著的珍贵药物。”
 




罂粟果?
 




季窈虽然从未见过此物,却也曾有耳闻。那是一种服用之后就会上瘾的毒物。
 




“他研究这些毒物做什么?”
 




严煜吩咐李捕头讲这些瓷瓶收好,转过身来说道,“季掌柜只知道这罂粟果是毒,却不知道它也能起到止痛和镇定的作用。我在济世堂内众多书卷之中找到梁大夫七年前手写的一篇书信,里面提到他无意中发现病人在服用罂粟果之后,能止住一般药物都止不住的剧烈疼痛。他七年前曾经想要大面积种植这种植物却被官府明令禁止,后来他也没有再提起。如今再找到此物,只能说明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放弃。”
 




阿鸳曾经说过,七年前梁之章手腕受伤,经过长达六年的复健才全面恢复,看来这也是为何莫子衿和如今的案件相隔七年之久的原因。
 




季窈难以置信地看着梁之章,指向他怀里表情木讷的男童,双手颤抖,“所以你拿这些孩子做试验,一次次地伤害他们,又用你提炼出来的药给他们止痛?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你的试验品吗?”
 




说到这,梁之章突然咧嘴一笑,“要怪只能怪那些不称职的爹娘看不住自己的孩子!要不是他们对那些孩子动辄打骂,我哪能找着机会在给他们疗伤的时候把他们带走?莫子衿那小孩也是,每一次被打都来医馆找我,我说的话他都相信,那不是摆明了上天把他赐给我做实验是什么?”
 




这是什么混账话!
 




“枉我如此信任你,宁愿怀疑阿鸳都从未怀疑过你。梁之章,我要替那些孩子杀了你!”
 




季窈激动得站起来,作势就要朝梁之章扑过去,众人将她拦住以后,也意识到还有一个采药女目前没有找到。
 




“你将阿鸳藏在何处?”
 




也许是银针上沾有的毒素不多,杜仲感觉四肢的气力正在一点点恢复,他双手撑住地面,努力稳住心神又问道,“梁之章是主谋,那采药女阿鸳也一定是帮凶,济世堂里应该就是她将掌柜打晕之后背到这里来的。”
 




“采药女我们已经在山洞外不远处一处荒郊野地上找到,发现她时她也身中剧毒,不排除是被梁之章利用之后抛弃。”
 




“大人。”一捕快从山洞外跑进来,单膝跪在严煜面前说道,“禀大人,那采药女醒了。”
 




“将她带进来问话。”
 




第118章 书中小像 “这里是严府?”
 




随着山洞口几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几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之上。
 




阿鸳看上去神智不清,整张脸毫无血色,被两名捕快架着颤颤悠悠走进来,到严煜面前一松手,女娘直接宛若失去了牵绳的提线木偶一样瘫倒在地上。
 




“采药女阿鸳,是你在医馆里打晕季掌柜并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吗?”
 




她看上去中毒颇深,嘴角还挂着呕吐过的津液,眼神浑浊无光。
 




“我……我对季掌柜并无恶意……梁大夫说季掌柜发现了裸盖菇,一定会把这件事告到官府去。那裸盖菇是我在山上采来的,如果东窗事发,我就要坐牢。所以他让我把季掌柜打晕之后背出去,他说他会留在医馆里把那些蘑菇处理掉,这样就算季掌柜之后带着人来查,也查不到我身上来……谁知道我刚把季掌柜带出医馆不远,他追上来之后就连我也打晕,并给我灌了不知道什么药下去。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她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梁之章利用,季窈心生怜悯,抬头缓缓看向严煜。
 




“她是无辜的,严大人不要怪她。”
 




“她是无辜,但她也是愚蠢的。”严煜转过身,吩咐那两名捕重新把阿鸳架起来,“你的罪,等你先活下来再议。只这件事后,若你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你自己这条命,迟早也还会被你自己作死。”
 




说罢他吩咐捕快把人带走,转过身来重新看向梁之章。
 




“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把那孩子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活到定罪行刑那日。”
 




“休想!”梁之章抱着那名男童站起来,针尖几乎要刺进男童的脖子,“我在这银针上涂了加倍的药剂,你们要是敢走近,我立刻扎进他脖子里送他上西天!”
 




“大胆!竟敢威胁我们知府大人!”李捕头一声令下,所有捕快即刻拔刀出鞘,围着梁之章站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半圈,将他和男童包围起来。
 




虽如此说,双方对峙局面却已经形成。
 




梁之章料定他们不敢轻易上前,虽然两只手一只抱住男童,一只举着银针,时间久了难免力不从心,双手止不住颤抖,但濒死时刻对生的渴望和心头暗藏的那份侥幸仍然让他坚持与严煜做对,说什么也不投降。
 




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季窈没能忍住哀嚎出声,严煜侧目而视,看她表情应该又毒发了。
 




不能再拖了。
 




说时迟那时快,严煜突然伸手将其中一名捕快手上装有罂粟止痛药剂的白瓷瓶拿起来,朝着梁之章扔过去,眼看着瓷瓶就要砸过来,在他身边石墙上撞成碎片,他说什么也舍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多年提炼出来的珍宝毁于一旦,便下意识伸手来接。
 




就在这电光火石一霎那,京墨立刻明白过来,松开季窈朝着梁之章扑过来,企图将他手中男童救走。
 




梁之章接住瓷瓶之后同样反应过来,拿着银针就朝京墨的手刺过来,季窈拼死提起最后一口气,单脚后蹬的同时运用身法调动轻功,朝着梁之章扑过来。
 




那银针虽然没有扎进京墨的手背,却从季窈后背划过,顷刻间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嘶。”少女难掩疼痛,抱着救下的男童和京墨一起在地上翻滚几圈,最终梁之章被收刀围捕上来的捕快按倒在地,就此被捕。
 




“掌柜!掌柜!”
 




此时杜仲身上药效已过,他起身扑到季窈身边,将她抱在怀里,面色焦急。季窈蹙眉咳嗽两声,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我没事……咳咳咳……”
 




说话间,她侧眸看向一旁,表情木讷的男童已经被救下,此刻正被几个捕快又抬又抱的往外头走去。她辛苦那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接着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然咳嗽几声,眼前一黑,在杜仲怀里昏了过去。
 




“掌柜!”
 




**
 




谷雨时节,龙都城中常有缠绵的细雨。
 




季窈耳边传来雨声滴答,她艰难睁眼,却瞧见头顶是土黄色的山石。
 




这是哪儿?难道她还在山洞里?
 




她用力想起身查看,侧目却看见自己此刻正躺在冰冷僵硬的木板上,身体两侧被深棕色的木板挡住,四肢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难道她现在躺在棺材里?
 




她死了吗?!
 




不会的,一定是幻觉,要不就是她在做梦。四肢动不了,她张开嘴想要说话,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嘴唇机械式的上下摆动最终连一句“救命”都说不出来。
 




就在她万分焦急之时,一张戴着面具的脸突然出现在棺材旁边,吓了季窈一跳。
 




不会又是梁之章吧?
 




她定睛细看,发现来人所戴面具并非此前梁之章戴的魁星面具,而是她此前似乎在梦里见过的另一种面具。整张面具偏竖长方形,红面獠牙,头上长角,两条火烧似的眉毛尤其显眼。
 




那人从棺材边俯瞰季窈一阵,竟然伸手将她缓缓扶起来。季窈瞧见那双将她抬起来的手纤长白皙,指甲尖端长而泛黑,显然是修剪涂染导致,很明显是一双女人的手。她将自己扶起来之后,季窈终于看清自己确实坐在一具棺材里,周遭山壁石洞内挂满五彩布条和铃铛,显得十分诡异。
 




接着季窈面前闪过一道红光,她再睁眼,发现戴面具的女人手上竟然捧着她之前见过的那件万蛊蚕衣。只一点不同,此时的万蛊蚕衣领口那一圈红色石头正闪闪发光,与之前杜仲和赫连尘所说真正的苗疆圣物完全吻合。
 




女人展开万蛊蚕衣,将它穿在季窈身上,接着又把她扶回棺中躺好。
 




做甚?她不会要活埋了自己吧?
 




不要啊!
 




季窈死活说不出一句话,也动不了一点,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女人吃力地将棺材板一点点盖上。
 




完了,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当眼前最后一点点光亮即将消失时,她急得快要落下泪来,陡然从睡梦中睁眼,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喊了一声。
 




“不要!”
 




突兀的喊声惊动屋外人,一穿戴颇为讲究的年轻女娘推门进来,看着季窈满头大汗,随手拿起床边架子上巾帕以温水打湿,走到床前替她擦汗。
 




“季娘子这是梦魇了?”
 




梦魇?
 




季窈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
 




水青的床幔,雪白绣翠竹的锦被,和面前陌生的女娘。
 




“你是……”
 




年轻女娘放下巾帕,重新在盛满温水的铜盆中洗净,开口道,“我是彩颦,是严大人府上的医女。”
 




严大人府上,还是一名医女?
 




“这里是严大人府上?”
 




“嗯。季娘子你昏睡三日,今日终于醒了。”彩颦点头,将巾帕挂好以后扶季窈重新躺下,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高烧也退下去不少,我这就去告诉严大人。”
 




“诶等一下……”
 




她话没说完,彩颦已经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严煜一身竹青色常服衣袂飘飘出现在窗外,他推门进来,隔着屏风温声开口。
 




“季掌柜可是醒了?”
 




这是他家,他怎么倒拘谨起来?
 




“嗯,严大人请进来说话。”
 




温润的少年郎迈步进来,季窈立刻闻到他身上淡淡书墨的气味。她重新坐起来,拉过被子盖在肚子上。
 




“我怎么会在严大人府上?我的那些伙计呢?”
 




难道他们会放自己留在山洞里,见死不救不成?
 




严煜展平衣袍在床边矮凳坐下,看向季窈的目光平静而澄澈。他今日没有戴官帽,而是将头发高束,以一条与衣袍颜色一样的发带挽起,金丝缠边随意的垂坠在他鬓发两侧,随风轻轻翻飞的时候,自带三分悠然自得的贵气,一看就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
 




“季掌柜身重剧毒,加上后背……伤在那样的地方,断不可让寻常大夫医治。恰好严某府上彩颦是从江南家中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医术了得的医女,我就擅自做主,将季掌柜带回严府,让彩颦为你医治。”
 




听他的话,季窈动了动后背,果然感觉到后背脊柱位置应该是贴了伤药,将手伸进衣裳内,能摸到那缠在自己胸腹上的布条。
 




彩颦从门外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放到季窈床边矮几上,笑得温婉,“季娘子较寻常人当真不同。你中的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一品红’,服下之后至多半个时辰就会毒发,加上你后背被那涂了罂粟的银针划伤,毒上加毒,换作旁人定必死无疑。可你送来的时候却只是腹痛难忍加上高烧不退,我以解毒之药尝试替你内服加药浴,没想到你竟然逐渐熬了过来。”
 




说罢她伸手去探季窈的脉,再轻轻按了按季窈胃部,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惊奇道,“如今看来,你不仅将那奇毒排了个六、七成,五脏六腑竟然也没有被毒物腐蚀,彩颦行医问药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
 




这有什么?她的血还能解蛊毒呢。
 




对于自己如此特殊的体质,个中缘由她也不知,她只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小心翼翼道,“那,我可以吃点东西吗?我饿了。”刚才她就闻见外头有烧鹅和鸡汤的味道。
 




“叫彩颦给你煮些白粥来。”
 




“可我想吃烧鹅。”
 




她鼻子倒灵。彩颦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退到严煜身后不说话。严煜则是收回目光,将手里两本看上去有些陈旧的书递给她,声线温柔。
 




“毒素未清,自然是不能沾油腥的。这是我之前答应你,将家中祖父之前所写养蛇的书籍叫人送来龙都,你闲暇之余,可以看看。”
 




索要烧鹅未果,季窈接过书籍,床边两人便退了出去。
 




“都饿了三天了,谁要这时候看什么劳什子养蛇秘籍?我只想大吃一顿……”她瘪着嘴,随手翻开其中一本,却不料一张巴掌大的小像从书页里掉了出来。
 




她拿起来一看,画上女子容姿冠艳,笑若春花,画的不是季窈又是谁?
 




第119章 丰盈雪润 走近些。
 




从严煜那里得到三本养蛇秘籍封皮泛黄,翻开内页,里面不少字迹也已经被或是油或是水沁晕开,看不清楚。
 




季窈看那张从书里掉出来的小像面上却经过特殊处理,表面摸上去光滑细腻,石黑的墨色还泛着鲜,一看便知是作画之人十分珍视,才会给这样巴掌大小的小像不惜烘上松油。
 




这是何意?严煜那厮偷偷画了她的小像,如今又借赠书之名将小像送她?
 




难不成,这厮偷偷喜欢她,如今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借此机会告知于她?
 




这小子,平日里装出一副斯文古板模样,没想到还敢同她递此等物件,胆儿真肥。
 




想到这里,她登时睡意全无,坐在床上反复翻看那三本书,恨不得逐页查找,看能否找出更多严煜可能夹藏其中的其他东西,像是情书、信物一类。
 




彩颦端着白粥推门进来,吓得季窈赶紧把书合上,末了还不忘把那张小像单独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季娘子,进些白粥罢。”
 




那白粥别说是端进来,就算此刻已经被彩颦从碗里盛起一勺喂到少女嘴边,她都连一丝米粮面食的香味都没闻着,着实寡淡。
 




碍于和彩颦不熟,也不好多奢求什么,比不得在南风馆里作威作福,季窈吃了几口白粥,想起怀里的小像,略停下吃粥,开口问道,“彩颦,你家公子……就是严大人,他平日里作画吗?”
 




“画的。”彩颦以为她是嫌粥烫口,一边用勺子在碗中轻轻搅拌,一边回答道,“公子平日里虽公务繁忙,闲暇之余仍旧喜好诗书、墨画,一月中若能得一到两日旬假,他基本都关在书房里,任谁来邀都不出去。”
 




“那……他平时都好画些什么啊?”
 




“山水、花鸟。”彩颦又盛起一勺白粥喂到季窈嘴边,示意她喝下去,“公子画的江南水乡最好,他书房大门正对着的墙上就挂着一幅江南春景图呢。”
 




季窈乖乖喝下白粥,生怕自己问太多、太明显,会引彩颦起疑。
 




若是自己一厢情愿,单方面以为是严煜喜欢自己,结果问下来道是那严煜喜欢画人,自己只不过是他千百张美人图中小小一隅就丢人了。
 




“还有呢?你没看见过他画人物吗?美人春睡、月下嫦娥什么的。”
 




“没有,除家中老爷四十大寿那年,公子为老爷夫人画过一张像外,我还从未见公子为其他人画过像。他画人画得不多。”
 




这样吗?想起那张小像,说到底还是有些见不得光,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将那小像拿出来给彩颦看。
 




到了晚上,季窈又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瞧见虚掩的窗户外月上高楼,皎皎似玉。通透的月色下,季窈又瞧见那个高瘦的身影一身玉白长袍走到她房门口,却在门口踟蹰徘徊一阵,迟迟听不见他敲门的声音。
 




“是严大人吗?我已经瞧见你了。”
 




闻言,门口身影先是顿住,接着目光左移看见稀开一缝,月光刚好穿过缝隙照在季窈白净的脸上。四目相对,严煜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随后清了清嗓,伸手推门进来。
 




“我以为季掌柜已经睡下。”
 




季窈没趣儿地靠在床边,抬手去扯床幔上的穗子只当顽耍,没什么精神回答道,“这已经是我今日睡的第三觉了。人都给睡疲乏,哪里还睡得着。”
 




说罢她余光看一眼还站在屏风外的少年郎,心里头起了波澜,“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同我说?”
 




“嗯。”屏风外那道挺拔的身影略侧过面向窗外,温声道,“梁之章的案子已经审理结束,阿鸳、王伯玉和山洞里那名和你躺在一处的孩子,三人身上的毒都已解,只是阿鸳体内毒素太重,无力回天,如今虽捡回一条命,嗓子却被剧毒腐蚀,今后再说不出话来。我想着你养病期间,心中多少惦记此案,便想着还是来告知你一声。”
 




能活着已经很好。她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漫长的岁月等待她去摸索。
 




“多谢严大人记挂。”她心有不甘,好像怀里那张小像此刻正在胸口灼烧似的,眼神恨不得穿过屏风要将严煜此刻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就只这一桩事要说吗?”
 




等她养好病离开,这呆子的小像岂不是白画了?
 




屏风外的人也明显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他想起两人孤男寡女,深夜独处一室,心中这么多年恪守的礼教与约束又涌上心头,浓睫微动说道,“啊,季掌柜大病未愈,这窗户怎么还开着,若是被风扑着岂不是病上加病?”
 




说罢他伸手关窗,重新退到屏风后,“我会吩咐彩颦再仔细些,夜已深,季掌柜早些歇息,严某告辞。”
 




说他是个呆子还真是呆子,刚刚才说了她睡不着,这会子还叫她早点歇息,不是客套话就是没话找话。
 




季窈没了耐心同他咬文嚼字,干脆一拍被子,软着嗓子开口道,“哎呀你走近些说话嘛,站这么远看得我脖子都酸了。”
 




“我不是……”
 




“你进来!”
 




她一声令下,倒像是把他架在当场。严煜收回目光,犹豫片刻后从屏风外走出,背对着月光站到季窈床边,拉过凳子坐下。
 




人虽然进来了,话却是没有的。严煜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以为季窈有话同他讲,只是垂眸看着地面,等待少女开口。
 




换做往常,季窈心里想到什么当即就说了,从来都不曾拖泥带水。可碰上严煜这样的书呆子,她若直直白白亮出那张小像质问于他,说不定立刻就会被他否定,自此再不提起。
 




她想了半天,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三本养蛇秘籍,支支吾吾道,“书、书我看了一点,还发现里有夹带几张看不懂的图,就想问问严大人你……你……”
 




“我记得祖父的书里并未画图,是否季掌柜错看?”说完他朝季窈伸手,示意她将书交给他。
 




他答得如此坦荡,竟连一丝犹豫也无。季窈蹙眉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把书卷成一团缓缓递过去,“好、好像画的是个姑娘……”
 




严煜接过书卷,几番来回翻看都没发现里面哪一页上画了姑娘,倏忽间一抬头却瞧见季窈低头羞赧,女儿家娇憨之态尽现。
 




时近入夏,气候愈发炎热起来。
 




她刚睡醒,肩上那件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之下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绸衣,恰似那日他无意间在衙门三堂后书房里,撞见她换衣服时女娘手里拿着的那件衣裳。
 




记忆中少女丰盈雪润的身段一闪而过,激得严煜脑子“轰”的一响,一股热流涌上鼻腔。
 




季窈看着他突然从床边站起来,将头高高仰起,十分不解。
 




“严大人在看什么?”
 




“我没看、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在说什么?
 




冷静下来,严煜有些懊恼。如此说话,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自感狼狈,低下头将书卷放回季窈床榻边,心中阵阵涟漪,迟迟未平。
 




“书中并无什么姑娘的画像,想来季掌柜尚在病中,眼花所致也未可知。你这几日就不要费心看书,等好了再看罢。严某就先告辞。”
 




不等季窈开口,他先一步逃难似的起身退出,关上门离开。留季窈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知所措。
 




走就走嘛,还把她留着透气的窗户关了,这屋子又空又大,她如何睡得着?
 




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子气来,季窈下床重新将窗户打开,复坐回床上,将怀中小像掏出来置于月光下细看。
 




“你到底是何用意,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干脆说来我听听?”
 




“你倒是说话,呆子。”
 




夜色渐渐静了。
 




**
 




翌日一早,季窈尚在睡梦中吃着自己日思夜想的烧鹅,几下“铛铛”的敲门声将她从放满美味佳肴的餐桌边强行唤回。少女揉眼,自觉身子酥软之余,肚子又饿。
 




“进来。”
 




彩颦推门进来,瞧见季窈鬓发蓬松,懵懵懂懂的娇憨模样,笑得促狭,“季娘子,南风馆里的人都入府来瞧你了。”
 




“真的吗?”她早就想念商陆、楚绪和三七他们,闻言又从床上坐起来一些,挥手示意她把人放进来,“赶紧让他们进来。”
 




楚绪和商陆走在前头,蝉衣、京墨和三七紧随其后,剩一个杜仲不情不愿走在最后。
 




“掌柜!”楚绪一看见季窈便泪眼婆娑扑到床边将她双手握住,感受到这双手瘦骨嶙峋,较从前软软绵绵的摸起来手感不知差了多少。再看少女面色,虽气色尚可,两颊却是没肉,往日珠圆玉润的富家小姐模样如今倒真成了那弱风拂柳,一吹就倒的病弱美人,还是红颜薄命的那种。
 




“掌柜,你受苦了。”
 




“是啊。”她一拍楚绪的手,暗自神伤起来,“喝了四五天白粥,一点油水不让沾,我都快成神仙了。”
 




“噗。”众人没想到她所谓的受苦原来是指这个,商陆一时间没忍住笑,走上两步来到季窈床边,温声宽慰她道,“等掌柜病也好了,伤也愈合了,我日日给你买酱猪肘和羊肉韭饼吃。”
 




“我要吃烧鹅。”
 




“好。”
 




“就现在。”
 




“那不行。”杜仲冷声开口,从众人身后走出来,看见季窈不过短短数日就瘦如此多,眼中虽闪过一丝心疼,嘴上却仍是不饶人。
 




“病好之前,嘴馋的毛病也一并改了。否则吃出什么问题来,日后少不了还是我们照顾你。”
 




看季窈白眼快要翻到天上,楚绪耐着性子开口说道,“想吃什么回家吃去,掌柜,你跟我们回罢。”
 




啊?严煜的真心话还没套出来,这就要她离开严府了?
 




方才还肆意乖张的少女一下子拘谨起来,她低头揉着被子,沉默一阵后小声开了口。
 




“我不回。”
 




第120章 婚丧嫁娶 趁他低头吻住他。
 




一听到她说不回,其他人尚在愣神,杜仲直接一个冷眼甩过来,脸面覆上一层霜雪似的冷下脸来。
 




“如今这知府大人的府宅住惯,嫌弃南风馆院小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是吗?”
 




“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季窈自知心虚,表面上还是装得煞有其事,“人家给我治病的医女说了,我体内毒素只排掉了六、七成,每日内服外用一样都不能少。出了严府,我这毒几时能解干净尚未可知,日常起居少不得还要你们分心出来伺候我,何苦来呢?既然严大人这边有人能腾出空来照看我,我便等到痊愈之后再回岂不是更好?”
 




她说得头头是道,杜仲却分明瞧见她脸上浮现一抹愧色。那是她平时说谎之后常有的表情,他再了解不过。
 




当着南风馆众人的面,杜仲许多话说不出口,只能与季窈四目相对,企图用眼神跟她拼个你死我活。
 




京墨在一旁将两人一系列表情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低头浅笑两声转过身,招呼众人先退出去。
 




“看来掌柜和杜郎君还有话要说,我们就先回了。”
 




商陆鬼灵精似的,见状也接过话头说道,“对啊,今天要采买的清单尚未列出,我得赶紧回去了,走罢走罢。”
 




等所有人退出去,杜仲气头也算过去,转过身来对着床上的少女沉声问道,“你就是舍不得离开那个小白脸是不是?”
 




没有搞清楚那张小像的来历,季窈本来就烦。听完他这话明显夹带着对严煜的偏见,她干脆仰起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整天就只知道管人家严大人叫小白脸,那你呢?你这张皮相历来是南风馆迎来送往二十几个美貌男倌里拔尖儿的美人面。见过你的人谁不说一句男生女相,倾国倾城?严大人若是小白脸,你比他大两岁,你就是大白脸。
 




再者我方才都说了,体内毒素未清,须得日日内服解毒汤药外加药浴泡澡,我不在这里洗,难道回去你帮我洗?”
 




可她方才脸上愧疚之色一闪而过,分明就是隐藏私心。杜仲被她怼得怒气上涌,想了想又回嘴道,“寻常人受了人家恩泽都是小心翼翼、感恩戴德,你倒好像赖在这里不走还颇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一样,真是不知羞。”
 




好哇,越说越过分,她竟成了不知羞耻的癞皮狗了。
 




季窈掀开被子从床边站起来,将头高高仰起,顺带挽起袖子,努力将自己被药浴泡得药气十足的胳膊举到杜仲面前。
 




“你自己闻闻,我身上这些气味重不重?我到底怎么中的毒,是不是你听信梁之章的话,喂了他给你的毒药给我吃,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只说我不懂感恩戴德,你呢,你心里又有过哪怕一丁点对我的愧疚,有打心眼里在这件事上觉得对不起我吗?”
 




“我怎么没有!?”
 




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一句,杜仲平复心神后,心中苦涩。
 




她身上浓郁的药气晦涩难闻,衣袖之下露出的胳膊更是细得吓人。杜仲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看着她消瘦的脸蛋又是心疼又是烦躁,干脆将手从背后伸出来,把拿在手里许久的一个包袱随手扔在矮凳上。
 




那是什么?他还给自己带东西了?
 




蓝白色布包将散未散,露出里面她平日里爱看的几本话本子一角来。季窈后知后觉,明白他这次来还给她把这些都带来,想来也是怕她病中寂寞无趣。
 




“我、我知道你找梁之章要解药是好心,喂给我吃是无意……”
 




“不必再说了,”杜仲气极起身,假意拍拍身上灰尘转身就走,“掌柜既然留恋严府,就在这儿待着罢,南风馆那边自有我和京墨看着,不劳你操心。”
 




这话说的,她是掌柜,她不操心谁操心?
 




“话不是这么说,诶你别走啊……”
 




杜仲甩手走出来,刚到门口就看见严煜站在门外,模样像是候在门口多时,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两人方才的争吵。
 




杜仲懒得再开口,竟连登门拜访的基本礼数也不顾,白严煜一眼就匆匆离开。
 




眼看着杜仲气急败坏而去,季窈自己也一肚子火。
 




余光扫到那个蓝白布包袱,她顿住一阵,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包袱拿起来。
 




将包袱放到膝盖上打开,里面除了她平日里爱看的话本,还有一些她没看过的话本,光看名字就知道与她平日里看的《碾玉观音》、《闹樊楼多情周胜仙》类型相似。
 




不光如此,里面还放着一牛皮纸包,打开来是一些时兴的干果蜜饯,枣糖瓜条。她拿起一根糖冬瓜放进嘴里嚼两口,沁润酥脆又清甜爽口。
 




杜仲那厮,要是没长嘴或者像蝉衣一样是个哑巴,就完美了。
 




严煜推门进来,正巧看见季窈坐在床边吃糖。她看见严煜进来,像个犯了错被抓住的孩童,下意识赶紧把手里剩下的半根糖冬瓜塞进布包里,吞吞吐吐道,“严大人,方才我那些伙计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多见谅。”
 




“无妨,”严煜展炮在矮凳坐下,看向季窈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他们也都是为你着急。担心你在我这里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想着要把你接回去,理所当然。”
 




这句话听着客套又疏离。严煜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看了看季窈的脸又说道,“还有一事,虽然我知道季掌柜你若知晓之后必定心里难过,但此事你一直参与其中,我觉得你还是有知晓的权利。”
 




说得如此严重。“何事?”
 




“之前季掌柜不是疑惑,为何莫子衿的鬼魂会引导小鬼儿踩中捕兽夹?我这几日审问梁之章关于七年前杀害莫子衿一案的细节才得知,他曾经在山洞之后骗莫子衿为其试毒、试药之时,给他买了那会响的蹴鞠作玩具,后来他发现梁之章还打算对其他男童动手的时候,就打算用那蹴鞠将那些孩子引出去救走,被梁之章发现之后才对他起了杀心。
 




所以,莫子衿的行为与其说是引导小果儿踩捕兽夹,我更愿意相信,他哪怕死了,都还在想着从梁之章手上,用蹴鞠把那些孩子救下来。小果儿被捕兽夹害死,只是个意外。”
 




“原来是这样。”季窈听得心里难受。不过事情已了,相信他的游灵应该已经安心离去。
 




这时,已经找不到其他话题再说的严煜突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季窈稍稍弯腰行礼,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审案一样。
 




“季掌柜,其实我来,是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话?不会是要赶她走吧?也好,如果他真开口让自己离开,那正好说明那张小像绝非他心仪自己所画,也就谈不上什么追根究底了。
 




“严大人但说无妨。”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左手放在身前握成拳,看着季窈郑重而严肃地开口说道,“我尚无心上人,亦没有女娘对我倾心相付,若季掌柜有意嫁我,我也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他看似郑重其事的一番话,实则差不多快要把季窈给气笑,她再一次从床边站起来,朝严煜走近一步,脸上带着可怕的笑容,“可以娶我?什么叫我有意嫁给你?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想嫁给你的?”
 




怎么前一刻她还在想着如何试探严煜赠她小像背后的缘由,下一刻她就成了倒贴探花郎,逼得人家卿卿公子按头拜堂成亲的深闺怨妇?
 




严煜被她炙热目光盯得心里发虚,稍稍侧过脸去,声音低下去。
 




“那日在衙门误看你身子一事,确实是我不当心。看光季掌柜身子一事不假,我若再装没看到,真真就是做禽兽。既然季掌柜留在府上,想来应该就是在等我的确切答复。家中尚未为我寻摸亲事,我亦没有心仪之人,不存在之前与季掌柜谈过的那些个特殊情况。所以……”
 




“所以你就以为,我留在严府是想等你开口说要娶我?”
 




婚丧嫁娶,在季窈心里一直都是十分严肃且重要之事,否则她也不会在意识到自己对南星并无深刻的爱意之时就果断选择与他分开。
 




两个不相爱或者不合适的人若强行在一处,往后余生必定如地狱般煎熬。
 




当初与赫连尘结合,也纯粹带着三分昏沉七分懵懂。那时候若她能像现在这般清醒,说什么也是不会嫁给他的。报恩可以,吃苦受罪、赚金赚银,她都毫无怨言,只感情一事,她无论如何不能屈就。
 




季窈看着面前玉质金相的白面书生,知道他这样看待自己,心里越想越气,叉着腰问道,“严大人当真愿意娶我?”
 




他既然敢来问,必定是下定了决心。可他没想到她会顺着自己的要求往下问。
 




愿意吗?他应该是愿意的罢。曾经他也向往能找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携手同行,季窈虽然尚未与自己心意相通,可保不齐婚后两人也能琴瑟和鸣呢?
 




“愿、愿意。”
 




“呵,你若真的愿意,在回答我的时候就不会如此吞吞吐吐了。”季窈嘲笑道,叹一口气又坐回床边,拿被子把自己罩住,眼神打趣地看着面前拘谨万分的严煜。
 




“你可知道娶我过门,都要做些什么?首先我俩得拜天地,装出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对着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人都笑一遍。接着你要被很多人一遍又一遍地灌酒,哪怕稍稍喝得慢些,都会有人说你这亲结得不够诚心;再然后你要和我入洞房,洞房知道吧?两个人脱光了衣服抱在一起,哪怕你身上酒气熏人,我身上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头上凤冠拆上半个时辰都拆不掉,是你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你,饶是如此咱俩也得顺应吉时睡在一张床上;再然后还有生子、探亲、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一旦你娶了我,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和我扯上干系,你仔细想想,你这心里,可还愿意吗?”
 




季窈一下子说太多,直接从给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郎送到生老病死那一步。严煜被她问得说不出话,心里也开始反思自己就这样轻易地提出要娶她是否太过草率。可话已经说出口,严煜读了再多书,说到底骨子里也只是个男人,撑死也要面子。
 




“我既然说了要娶你,这一切的后果我自然承担得起。季掌柜你且放心,我早在入朝为官之时就给自己定下规矩,努力迎合官场内这些俗事俗人,何时该笑,何时该喝酒,我还是知晓一二。再说那洞房,我……”
 




“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
 




果真是个木头!季窈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双膝跪在柔软的床榻上,勾勾手指示意严煜靠过来,“你过来。”
 




做甚?
 




严煜脑子尚在思考如何解决洞房时身上酒气之事,听她话直愣愣地靠过来。季窈趁其不备,拉过他的衣襟,接着倾身上前,凑上去将他唇瓣吻住。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