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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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见杜仲单独把季窈拉走,楚绪以为此事尚有转机,在一旁探头探脑,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却不想最终还是看着季窈一个人匆匆跑出来,一个垫步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楚绪没忍住用责怪的眼神看向杜仲,少有地同他说起话来。
“杜郎君你怎么也不好好劝劝,掌柜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放心罢,她心里有你们,必不会在外久留。”
她不以为然地斜杜仲一眼,声音小下去。
“光有我们有何用?就怕她回来的时候,心里多了一个严大人……”
“她敢!”
话音刚落,杜仲自知失言,余光下落不曾回过头去看南风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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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从迷望山回来以后,这还是季窈今年头一回出远门。
马车一路西行出西城门,与迎来送往的脚夫、客商们擦肩而过。她一边照看金哥,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入春以来,万物繁茂。出城路上绿荫红云,繁花胜锦。
偶一春风吹拂,将马车上帘子吹起一隅,露出里头面若桃花的少女和端正静坐、眉眼如画的俊俏郎君来,与其说他们出城看病,倒像是才子佳人携手踏青更说得过去。
要说寻常人忙里偷闲,得了出游的机会,都是兴奋难耐,可严煜却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办公,一路上都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手里卷宗,时不时还将其中几页折起来做个记号。
季窈看到什么新鲜的、有趣的,下意识想找人谈天,转过头来却只有一个专心看书的严煜杵在她面前,再高的兴致也被他浇灭。随着路途颠簸,黄昏之后气温也低下去,严煜看完手里几件案子的状纸回过神,发现季窈已经睡着。
严煜自认一向对女色和皮相没什么认知。除亲人以外,他通常只将人按身份分类。苦主、贼人、尸体,亦或是仆人、手下,至于他们长相如何,并不影响严煜对待这些人的态度。
与面前女子第一次见面,还是去南风馆里逮她私盗官银。
季窈睡得迷迷糊糊,开春以后蚊子多起来,她老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严煜看她在睡梦中蹙眉回收站,略探出身子挥手替她赶走蚊虫,也因此又更靠近她一些。
即便闭着眼,仍然能通过她长而卷翘的羽睫判断出这双眼睛睁开之时有多漂亮,原本严煜看季窈同其他女娘无异,最多就是莽撞了些。对于外界说南风馆那位女掌柜“长得妖娆妩媚,还会妖术”一事,他只记住了“会妖术”,知道她同野兽猛禽有着天然的亲和力。今日得以细细端详,倒让他对她这张皮相的“妖娆妩媚”有所了解。
大概是她这张小而饱满的红唇像红了的樱桃,加上春雨之后沾挂几滴春露,更显晶莹。肌肤的白同鬓发的黑相互映衬,一呼一吸之间美得没有一点烟火气。
美人如玉,古今褒奖美人的诗词在这一刻具像化。
季窈做梦正吃枣泥糕,唇瓣微张,眼皮下眼珠子不时滚动。下一瞬临到嘴边的美味消失不见,她忍不住伸长脖子扑过去却扑了个空,美梦之外整个人也从马车坐垫上滚下来,正巧被就近的严煜一把接住,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发怔。
“严、严大人?”
就是他把枣泥糕端走的吗?可恶。
严煜看出来她已经醒了,忍不住浅笑出声,“醒了?”
啊,难道她在做梦?
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还在马车之中,季窈从严煜怀里略坐起身,擦擦嘴角口水,“嗯。”
赶路的日子,严煜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偶得歇息之时季窈能同他聊上几句,其余时候她都在照顾金哥和自娱自乐中度过。待到第五日上午,两人一蛇终于来到此行目的地:黄金下村。
据严煜回忆,他祖父口中这位叫木绛的养蛇之人曾提到过自己就住在江南以北,距离龙都七百里以外著名的淘珍宿山下一个叫黄金下村的地方,当初游历四方,不过是为了能回到自己的家乡更好的照顾那些世世代代就生活在宿山里的动物。如今严煜祖父去世多年,木绛早就学成离开,能在他的家乡寻得他的机会很大。
黄金下村坐落在山脚,是以进村的路不算难走。严煜牵着季窈走下马车,看着面前一块巨石上刻“黄金下村”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临近黄昏,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村里人农忙之后,家去吃饭之时,季窈往村子里面看去,一栋栋房屋之上却未见炊烟,他们站在村口一阵,也未见来人。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没人?”
严煜看一眼就近两家农舍外的情形,神色淡然,“不会,这家人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还在滴水,对面那户人家门口放着的木柴切口尚新鲜,应该都是有人住着的。”
吩咐车夫看好马车和车上的金哥,严煜和季窈迈步往村里头走来。
“咚”、“咚”、“咚”三声锣响从一条小路传来,接着是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季窈停下脚步往右侧看去,先是看见一大把白色纸钱突然从小路一侧围墙之上洒出来,第二把、第三把。
接着一道道身着丧服的白影渐次从墙内走出,伴随此起彼伏的阵阵哭声和抛洒纸钱的刷刷声,在原本宁静的村庄之中显得诡异。
不是吧?一来就撞上死人,这运气也太差了。
严煜未曾犹豫,几步上前追上哭丧的队伍,拉住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人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村里可有一位叫木绛的养蛇之人?”
此言一出,整个队伍登时停下,全部回过头来盯着严煜,神色意味不明但每个人的表情显然并不友善。
想起关于深山老林里的人大多野蛮排外的传言,季窈生怕这个书呆子被村里人欺负,上前两步正准备开口,不想被走在最前头头发花白的一个老妪看见,立刻瞪大双眼扑过来,拉住季窈的手就开哭。
“蓉蓉,你可算回来了!”
第125章 苏家祠堂 她如今是他的窈窈妹妹。
没来由的,季窈被老妪一声“蓉蓉”唤得愣在当场。
可她非常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老妪。
“老嬷嬷,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蓉蓉,我叫季窈。”
那老妪推开身边同样穿着丧服的人,拄拐颤颤巍巍走到季窈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枯槁蜡黄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蓉蓉,你终于回来了……阿娘没日没夜地想你啊……”
这……
她站立得十分吃力,抓着季窈将她当作拐棍一般。严煜见季窈被她抓得蹙眉,赶紧上前接过老妪的手将她扶好,低声问来。
“老嬷嬷,您确定她真是你认识的蓉蓉吗?”
言下之意,如果这老妪真见过季窈,说不定对她的身世来历略知一二。
老妪此时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抓着严煜只是一味点头。季窈刚有些兴奋,身旁两个穿丧服的壮硕男人赶紧走上前来将老妪拉开。
“何婶,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她哪里是苏亦蓉,分明就是个外头来的陌生女子。”
“说,你们两个外乡人来我们黄金下村做甚?”
这一番话,将季窈心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扑灭,她失望地同严煜对视一眼,眼神黯淡下去。
“我们此番是来……”
“吁~~”
话没说完,众人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接着车夫拉停马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面前哭丧队伍听见动静也顾不上严煜和季窈,推开他们就朝村口走去。
“诶我话没说完呢,这些人真没礼貌。”
季窈瘪嘴,同严煜跟在这些人身后一同走到村口哦,看见一辆用料讲究、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村口,马夫掀帘牵出一位体态丰腴、容貌出众的女娘。看她长发盘髻,额头光洁,应该是一名已经出嫁的妇人。
老妪见了那美貌妇人,神情更加激动难耐,甩开严煜就朝马车扑过去。
“蓉蓉!”
美妇人见状,表情虽带有几分不悦,却还是选择伸出双臂接住老妪,一面空出一只手略遮掩自己口鼻,像是有些嫌弃老妪身上腌臢气味,一面极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娘。”
“诶,诶。”老妪应答不迭,布满褶皱的脸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她身后哭丧队伍里,方才同季窈说过话的那个壮汉走出来,看着美妇人阴阳怪气起来。
“苏二妹,你大哥死了你才肯露面,村里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被唤苏二妹的美妇人翻了个白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要不是外头送信来说大哥死了,我自然是死都不会回的。”
众人一阵横眉冷对,你来我往,表面上寒暄几句,美妇人搀着老妪也走到哭丧的队伍当中,一起往村里头走去。
季窈跟在队伍后头没看太明白,心里惦记马车上金哥,硬着头皮又拉住几个人问养蛇之人的去向,对方也只甩了“没见过”、“不认识”几个字给她就匆匆离去,气得季窈叉腰站在路中间生气。
“这村里的人怎么都如此没有礼貌?”
严煜看队伍前方像是一栋比较大的房子,里头青烟袅袅,人头攒动,走到季窈前面道,“前头看着像是祠堂,他们赶着去祠堂祭拜做法事。村子里的人应该都在那,我们再多找几个人问问。”
季窈仍觉得不解气,不情不愿地跟在严煜身后走近,发现他们确实来到一座祠堂门口,里头人不论男女老少左手手臂衣服上都用别针别着一块白布,方才哭丧队伍里那些人走进去以后便开始招呼他们到一一到一侧灵堂里烧纸。
灵堂正当间站着一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看见季窈和严煜两个陌生面孔立刻警觉起来,拿起旁边手臂粗的扁担就朝着二人打过来,严煜一个灵活侧身躲过之后拉着季窈往旁边走,少女差点被扁担打中,一边躲一边吵嚷。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你谁啊你?”
中年壮汉横眉竖眼,见着季窈像是见了仇人,下手一点情面不留,“你们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
好哇,她不过是来找个人,就要落得被人打死的地步?
季窈瞪他一眼,立刻施展轻功跳开,接着在男人身后落下,掐住他后脖颈把人直接推到祠堂一侧墙边,死死地按在墙上。
身后这些村里人见中年男人被突然出现在村里的陌生少女擒住,也纷纷赶上来想帮忙,严煜没能及时挤进人堆之中,急得在一旁探头,却刚好看见季窈按住中年男人的头朝墙上撞了一下,“咚”的一声,男人直接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接着她转过身来,抄起扁担开始教训这些围过来的村民,边打边骂人,“来啊,我看谁要打死我!”
村里最壮实的几个人接连被她几闷棍敲昏在地,余下村民没了上前的胆量,稍稍散开一些围成半圈,严煜才终于钻进来拉着季窈放下扁担。
“我看有误会,快住手。”
季窈死死抓着扁担,时不时朝村民挥舞一下,觉得有趣,“住手什么,他们都扬言要我死了。嘿,这些人不知道你姑奶奶我的厉害,只把你我当傻子一样按头欺负呢,看我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何人生事?”
众村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极威严的声音,接着村民们循声回头,给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严煜下意识挡在季窈面前,这个举动让季窈又对他添一分好感:书呆子是没用了些,该站在前头的时候倒也还算有骨气。
从村民之中走出来的人圆脸圆身,中气十足,看穿着也比其他村民更讲究些,估计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才还拉着季窈哭哭啼啼的老妪从一边踉踉跄跄跑出来,先是扑到昏迷的中年男人身边哭闹几声,又站起来指着季窈对着那个衣着讲究的男人说道,“村长,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还要来我儿的灵前闹事!求你给我们做主啊!”
啊?谁要闹事了?
季窈刚伸长脖子打算回嘴,被严煜按住摇了摇头。
“这位就是村长?”
村长周力群看严煜衣着不俗、谈吐不凡,知晓他绝非一般人,便叫身边人都按兵不动,上前答话道,“正是。你们是……”
“我与舍妹前来此地,乃是为了寻找一位名叫‘木绛’的养蛇之人,求他救治一条家养的蟒蛇,绝非来此闹事。若在座各位有谁能带我们找到这位养蛇之人,我定有重金酬谢。”
“原来如此。”周力群放下心来,招呼身边人和老妪一起将地上的中年男子扶起来,面容温和道,“何婶,他们不是黄皮子派来的打手,你们不用担心。”
打手?
季窈躲在严煜身后不解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坏事,还怕打手?”
方才被唤苏二妹的美妇人十分不情愿地走出来,将老妪和昏迷男人搀走,村长笑眯眯地引着严煜和季窈到一旁坐下,才将村子里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今日办丧事这家姓苏,家主苏老头就是刚才和季窈打起来的中年男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种田人,与夫人何婶生下一儿一女,哥哥叫苏亦凡,妹妹叫苏亦蓉。
这哥哥从小憨厚老实,说更直白些叫蠢笨迟钝,好在性子不坏,任谁都能使唤两句,挨打了也不还手。小哥哥两岁的妹妹苏亦蓉,大家都唤一声苏二妹,从小机灵懂事,长得也好。
十年前某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年仅十四的苏二妹一夜之间就从家里消失,不知道去了何处。直到三年前托人送信回来,苏家人才知道她在外头另找了归宿,不但嫁了人,听说婆家人还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
今日苏家办丧事,棺材里头装的就是如今刚好二十六岁的哥哥苏亦凡。据村里人说苏亦凡干了小半辈子农活,一直都勤勤恳恳,直到半月前不知着了什么魔,开始想方设法联系外村人,后来还真叫他勾搭上一位富商。听他说那富商答应收他田里发现的宝贝,他们家至此就要富起来了。
可没过两天,就传来他失手打了富商,被富商家里的打手寻仇上门,他为不连累苏老头和何婶,七天前自己一个人躲进山上的茅草屋,锁上门在里头悄悄自杀了。
今日是头七,按村里的习俗,他们全村人都要在苏亦凡的棺椁前给他烧纸,然后一起吃一种叫“福寿饼”的食物,以表示全村人的团结一心,送苏亦凡的灵魂早日登仙。
那富商养的打手曾扬言还要来找他们苏家的麻烦,所以苏老头看见季窈和严煜两个陌生面孔出现在祠堂,以为他们就是富商派来的打手,才会对他们拳脚相加。
“误会,都是误会。”周力群将新沏好的茶端给严煜,神色讨好,“你们想找的养蛇之人,我已经派人出去挨个问了,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你们。”
说完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嘴角笑意更深,“还不知你们找到那养蛇之后,打算拿出多少钱来酬谢村民啊?”
季窈看不惯他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一拍胸脯说道,“嘁,你们还怕我们拿不出钱来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是……”
严煜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声接话道,“我们带的钱银半道上落在驿站,待找到木绛,我会立刻叫人把钱送来。到时候五十两还是一百两,村长尽可开口。”
“一百两?!”哪怕是周力群这个村长,都没有见过、听过这么多钱,立刻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外头找人,“好说、好说,我这就加派人手给你们找去。这就去!”
看着那个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季窈疑惑不解。
“为何不直接把钱放他们面前?他们看见真金白银,帮我们找起人来不更有干劲?”
严煜低头看一眼大大咧咧的季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若是在这群山野村夫面前露了财,只怕是皇帝来了也要被一闷棍打死再扒个精光。季掌柜你太单纯。”
原来如此。季窈不服气地抬头看他一眼,叉着腰笑道,“什么季掌柜,如今在村民眼里,我可是你舍妹,你要叫我一声窈窈妹妹才是。”
“窈窈……妹妹?”
短短四个字从严煜口中说出,软软绵绵,带着些许疏朗的微风,好听极了。季窈被他这么一唤,还没习惯,有些怔愣,严煜说完这后也立刻觉察不妥,收敛神色,默默红了耳垂。
第126章 四大家族 一来就想娶她。
黄昏时候,因为身处山脚下的缘故,黄金下村头顶的太阳早早落下,气温异常阴冷,一点也不像是即将入夏的时节。
季窈带的几身衣裳都单薄,严煜找来矮凳将她安置在炉火边,又找村长周力群要了两件长衫来穿。
这时候苏家祠堂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男人、孩童们坐在祠堂天井里等吃饭,女人们就走进厨房来帮着何婶和苏亦蓉做饭。
季窈看他们一大群女人忙里忙外,将做好的白色面团压扁后,在正中间用花瓣子拧出来的汁子点上红点,觉得新奇。
“怎么你们一家人办丧事,全村人都来吃饭啊?这又是什么?”
苏亦蓉一身华贵的衣裳被厨房灶火弄脏,一脸的不高兴。她伸手擦一擦脸上污渍,看一眼干干净净的季窈,语气带着不满。
“黄金下村但凡有村民去世,都是要一起吃饭的。今日我哥头七,除开吃饭,我还得跟着我娘一起做‘福寿饼’分发给大家,这东西拿到手必须立刻吃了,才算对死者的敬重。可你看这笼屉这么小,一次最多只能蒸十个饼,我看我是要忙到晚上了。我哥也真是,到死了还给我添麻烦,真烦。”
这口气能听出她对她哥苏亦凡兴许也没什么感情。季窈听她大倒苦水正不知道说什么,先前被她打翻在地的苏家家主苏老头走过来伸手就给了苏亦蓉一耳光,随后将笼屉端走,放上锅蒸。
“糊涂东西!你大哥尸骨未寒,岂容你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混账话。倒不如不要回来,我们只当你死了!”
苏亦蓉被扇了一巴掌,怔愣之后第一反应是委屈,捂着脸冲苏老头喊,“是我想回吗?那不是你们找人送信来非要我回来见大哥最后一面!也不知道那个懦弱蠢笨的大哥有何值得你们惦念的?这些年我好不容易嫁了个好人家,如今回娘家我夫君和君姑都冲我甩脸色,只让我跟你们断了关系才好!”
一听这话,已经打算要走出去的苏老头又转身回来,冲着苏亦蓉作出要再打她的架势,“畜生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见势不对,季窈立刻上前一把捉住苏老头挥过来的巴掌,两人都不忍让,在厨房里扭打起来。何婶端着空盘子走进来,见状赶紧来拉苏老头,一边又开口劝苏亦蓉别哭,四个人在厨房里闹了好一阵才消停。
严煜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见季窈同苏老头吹胡子瞪眼,询问她发生何事。少女回炉火边坐下,心有不甘。
“哼,还能有什么?一心只想攀附富贵的妹妹,欺软怕硬的老爹和和稀泥的娘,这一家子都是奇葩。”她回过神来,看着严煜问道,“金哥怎么样了?”
“无甚大碍,我方才给它鳞片脱落的地方涂了些药,虽作用甚小,至少能暂缓其伤势,待我们找到木绛,它就有救了。”
说话间,第一屉福寿饼已经蒸好出锅,笼屉掀开的瞬间,面香四溢。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几桌人明显闻着香味却没有起身,而是派一个人跑了出去,片刻后带着几个人走了回来。
为首的男人身影壮硕,年纪看着与苏亦蓉相仿,他身后男女老少都有,只是穿着打扮上更讲究些。见他们来到门口,苏老头一改臭脸,笑意盈盈地低着头把手里福寿饼一一递过去,看他们走回单独一张桌子边开始吃起来。
这一番行为再次引起季窈好奇,她拉着苏亦蓉到边上,小声询问道,“为何让让这几个人先吃?难不成吃个饼也有规矩?”
没想到苏亦蓉点点头,一副见怪不怪模样。
“不错,这福寿饼做出来都是要先紧着四大家族的人先吃,等他们都领过了才轮得到其他人。”
“四大家族?”季窈看一眼为首的壮硕男人,看面相同村长有几分相似。
苏亦蓉看她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声音压低继续说道,“以村长为首的周家,还有村长夫人所在郑家,以及坐在最前头那两桌的高家和刘家,就是我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四大家族。村里但凡大事小事、红白喜事,都要经过他们的同意才行。”
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话,厨房里第二屉福寿饼已经上锅,苏亦蓉被何婶喊回去,严煜也走过来拉着季窈往外头去。
“做甚?”
“村长说找着木绛了。”
“真的?”
两人从祠堂走出来,外头天色已暗。村长周力群吩咐两个村民点了灯笼,带着严煜和季窈往村子深处走。
深山老林里的村落没什么营生可做,家家户户要么种田要么养鸡,一路上从鸡圈猪舍里飘出来的气味腥臊难闻。季窈捂着鼻子,跟在三人身后一路走出村落里住户最密集的路段,在接近山崖下的地方看见一栋破败茅草屋。
两个村民把提灯塞给季窈,努嘴指了指那栋茅屋,不打算再靠近。
“木老头就住着,你们自己进去罢,我们是肯定不会进去的。”
“为何?”
他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那屋子里有蛇,还有数不清的老鼠和毒虫,谁赶进去?最开始他还和咱们住在一起,后来那些个蛇虫鼠蚁实在烦人,我们才把他赶到这里来住着。”
说罢他们转身呢,朝严煜和季窈挥手。
“如果他不在里头,应该就上山抓蛇去了,你们保重。”
蛇虫一类季窈虽然不怕,但老鼠如果多起来就有些恶心。见她面露怯色,严煜接过灯笼示意季窈就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看看。
茅屋外头看着破败,里头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严煜打着灯笼在里头转一圈,旧物发霉发臭之气实在难闻。见里头漆黑一片,唤了两声也无人应答,便又走出来。
“没人,明日再来罢。”
也好,白天来,兴许他就在了呢。季窈跟在严煜身后往回走,感觉腹中空空。
“先回去吃饭罢,我好饿。”
严煜看她娇憨的模样甚是可爱,没忍住打趣道,“都是些不沾油腥的素菜,季……”季掌柜三个字刚要说出口,他反应片刻略吞吞肚肚继续说道,“……你吃得惯吗?”
窈窈妹妹四个字像是烫嘴,季窈看他局促改口的样子好笑,眉眼间染上笑意。
“肚子饿了吃什么都好,再说我看他们那个福寿饼就很好吃,待会儿若是真美味,你替我向村长开口,找那苏家人再多要几个来吃不就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祠堂,衣着稍富贵些,看着应该是四大家族的人都已经领完福寿饼坐在席间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剩下的村民尚在厨房门口等着。
季窈排在最后头,终于拿到最后两个饼,递给严煜刚准备开吃,她晃眼看见厨房旁边小屋里烛火幽暗,两道身影好似在里头拉扯不清,眼神一亮。
哎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如此不检点,竟敢在灵堂前做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得去瞧一瞧、看一看?
于是季窈起身,猫着腰走到小屋外窗边,还没来得及抬头往里头看,屋门突然打开,苏亦蓉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季窈在门口站着,手里还捏着福寿饼,神色慌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赶紧跑开。接着,之前看到过的壮硕男子走出来,一脸不满足的样子整理衣衫,看见季窈在门口先是一愣,看清季窈貌美无双的面容后表情又忽然变得谄媚,满脸带笑靠近她说道,“哪儿来的小姑娘,长得真俊。”
他刚伸出手准备抚摸季窈头发,还没触碰到她鬓发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严煜冷脸站到男人与季窈中间,沉声道,“休要对舍妹动手动脚,还请自重。”
“你妹妹?芳名几何?可曾婚娶?”看出严煜眼中寒意,他站直身子,趾高气扬道,“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村长的儿子,姓周名越。你妹妹若是嫁我,保管让她以后有享不尽的福。”
原来是村长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季窈拉住严煜胳膊从他身后探头,阴阳怪气道,“周郎君刚同苏家二妹在小屋子里说了体己话,怎么一走出来就想着要娶我了?当真是多情啊。”
说到苏亦蓉,周越的表情变得不屑。
“水性杨花的婊子,嫁了人也不听话。”
他才是婊子,他全家都是婊子!知道人家都成亲了还去招惹,还打量自己是什么好人不成?
季窈刚准备开口骂回去,严煜回头看她一眼示意她安静。
“舍妹已经定亲,不劳周郎君挂心。”说罢也不等周越应答,严煜拉着季窈就往外走。
没能找到木绛,季窈和严煜吃完饭之后打算找地方落脚,村长吩咐村民去找两间空屋子收拾出来,让他们就在灵堂稍等片刻。
季窈坐在篝火边,看着祠堂里的人一个不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村里丧事若遇头七,全村人都必须在灵堂值守一夜,直到天亮才可以离开。
“真是奇怪的地方,说他们团结吧,每家每户的小九九多不胜数;说他们不团结吧,一家出事家家都来,死一个人,全村还都来心甘情愿地守着。”
等待的间隙,纸钱燃烧的气味和苏家人哭丧的声音不断传来,就在季窈披着外衫,坐在篝火边昏昏欲睡之时,祠堂天井最前排处突然传来板凳倒地的声音,她猛地一惊从瞌睡中醒来,起身同众人一起看过去,发现掉下凳子倒在地上的人正是村长的儿子周越。
只见他浑身颤抖,四肢僵硬,伸长双手往空中不停地乱抓。大家被他奇怪的举动吓得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围成一圈看着。片刻后他嘴角溢出黑色沫子,双眼爆睁猩红骇人,接着裤头沁湿一片,显然已经失禁。
季窈冲到前面来看的时候,他僵直好似鸡爪一样的手突然停在空中,最终像断线傀儡一样浑身松懈垂落在地,彻底不动了。
这、这是何意?
严煜走上前来探他鼻息,再抓住手腕摸了摸脉象,黑眸幽沉。
“死了。”
第127章 冤魂索命 到所有人下地狱。
亥时二刻,寒鸦四起。
惨白凄冷的月光不知何时被几天黑云遮盖,整个祠堂只留下几盏飘忽的白色蜡烛。
远处不知为何惊飞的蝙蝠乌压压从漆黑的树林冠顶上四散窜出,哗啦啦掠过季窈头顶,吓得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身上衣衫拢紧。
听到严煜说周越死了,身后一众村民入滴水入热油一般炸开了锅,胆大的上前窥视,胆小的连连后退。身边几个看着像是周家人的村民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扑在周越身边对着尸体摇晃不止。
“怎、怎么会这样?”
苏家长子的头七,周家长子莫名惨死当场。如此丧上加丧的事,季窈一时间只觉后脊发凉。
闻讯赶来的周力群慌慌张张推开众人挤进来,看清倒在地上的人确是自己儿子,又怒又惊,双眼圆睁冲过来一把跪在地上,抱起尚有余温的尸体哭喊。
“越儿,越儿你醒醒!”他狰狞地将尸体摇晃几下,继而对着在场所有人开始质问,“谁,是谁杀了我儿,看我不把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离周越最近的村民被周力群抓住衣襟拎起来,吓得差点尿裤子,“不是我、不是我,我同他无冤无仇,再说这村里谁敢动周家的人……”
“那就是你!”周力群正没头苍蝇似的,随手抓住谁就开始盘问他,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深山里的人目不识丁,小小村落里竟也分出三六九等来,这些人落在四大家族眼里宛若蝼蚁。周力群作为村长更是高人一等,随手拎起人质问几句又扔下去,任由那人摔在地上疼得直嚷。
季窈看尸体嘴角渗出黑色沫子,生前很有可能吃过什么有毒之物才会导致毒发身亡,刚打算走上前去拉住周力群,身后不止从何处灌进一阵阴风,吹得众人鬓发散乱、衣袂翻飞。
更甚者这风竟经久不息,打着卷直直地朝着灵堂而去,直接将屋子里仅剩的几盏蜡烛全部吹灭。棺椁和屋檐下数朵大白花被吹得前后摇摆,撞在木头上发出刺耳的“铛铛”声,连同白幡亦在风眼中呼呼作响。
分明是入夏的时节,整个苏家祠堂里此刻却如深秋入夜,苦寒凄冷,季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穿堂风声,后背凉意又添一分,瑟缩着裹紧外衫躲在严煜身后。
“邪门,真邪门。”
周力群被这诡异的妖风吹得忘了发火,直愣愣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漆黑一片的灵堂,眼神露怯。季窈话音刚落,却听见灵堂里传来类似于木门打开的“嘎吱”声。
“谁?谁在里面?”
众人死死地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灵堂深处,却迟迟不见里头有人走出来。
接着“嘎吱”声截然而止,一声声木头相撞的声音接连而来。
铛、铛、铛。
未知的事物最是瘆人。在场村民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呜咽。就在大家你推我搡,打算选出两个人进到灵堂里将蜡烛重新点亮时,季窈却分明瞧见方才被风吹灭的蜡烛又燃起来。
只是这烛火重燃的一刹那,随之点亮的还有灵堂里摆放棺椁的地方。
“那、那棺材打开了!”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声,季窈和严煜顺势看去,原本被经幡盖住的棺椁此刻已经打开,远远看去里头白森森、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瑟缩在一旁许久不敢吱声的何婶见自己儿子尸身没了,这才踉跄起身,哭着喊着准备扑过去,棺材旁一直漆黑无人的屋子里却倏忽间闪过一道白影。
那白影轮廓像极了人,好似一道幽魂一般在窗边上下翻飞,众人见状立刻惊叫出声,围观的人群又接连后退几步,全部退到天井外。
“有鬼!有鬼啊!”
苏亦蓉抓住何婶不让她上前,伸手指着那道鬼影颤巍巍发抖,“哥……是大哥……是大哥回来了……”
自古习俗相传,人会在死后第七日回魂阳间,看望自己在人世放心不下的至亲故友。众人被她这么一说,彻底慌了神,再顾不上什么全村人一同守灵的旧例,在天井里抱头鼠窜,几欲逃离。
“大家莫慌!许是有人故弄玄虚,待我进屋亲自查看一番。”严煜站起来出言安抚,奈何一个外人人微言轻,没人信他。
季窈一把拉住郎君衣袖让他蹲下,挤眉弄眼道,“你这时候瞎掺合什么?待会儿进去再被游灵伤着。我从前接触过怨气极重的游灵,它若调动屋内床榻柜椅,砸你个筋断骨折如何是好?”
严煜虽然蹲下,眼眉神色却是放松,他推开季窈抓住自己的手,温声细语,“你从前不是说,我看不见游灵吗?那如今我看见了,是不是反而说明,里头飘来荡去的不是鬼,而是有人装神弄鬼也未可知。”
经他这么一说,季窈想起之前莫子衿一案的时候,确实说过他看不见游灵。
杜仲曾说,只有亲眼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才能看见游灵具象,其他寻常人不过只能看见一团飘忽的白色虚影而已。
“那……那我陪你一起去。”
严煜算不上细胳膊细腿,肌肉也算扎实,可他不会武功,万一被里头贼人伤着,受累的还是自己。
季窈畏畏缩缩站起身,跟在严煜后面朝有鬼的屋子里走去。
也不怪她害怕。寻常游灵她见了不少,可在灵堂里掀开棺材出现的冤魂,她还是头一回瞧见。
两人一前一后往旁边屋子里来,还没等他们推开窗户一窥究竟,窗内鬼影瞬间消失,严煜见状赶紧上前把窗户打开,只看见里面蜡黄的纸页飞得满屋子都是。
季窈上前随手抓住一张纸,拿到烛火下细看,见身边人都围上来,只好将上头的文字念出来。
“此离世之苦,非吾所愿,实乃落于歹人之手,含冤而终。如今长夜未明,惟以鲜血祭,每隔一个时辰献祭一人,直至带黄金下村所有人同下地狱,方得安息。”
这是何意?季窈磕磕巴巴刚念完,身边就已经有人崩溃大喊。
“苏亦凡的冤魂要带我们全村人下地狱!他要带我们下地狱!”
“啊啊啊我不在这里待了,我要走,放我出去!”
周力群和其他三大家族的人竭力守住祠堂门,不准任何人出去。即便如此,仍然有一些胆小怕事的人几欲夺门而出。
严煜听完季窈的话,从窗口一跃而下进到屋子,季窈也擒上烛盏跟进来。
“其他纸页上写的什么?”
随手捡起地上几张,无论是被折成三角黄符一样的纸,还是被折得四四方方的纸,都写满了同一段话。
季窈看着满地的黄纸,像极了某种恶毒的诅咒,疑惑不解道,“他这话是何意?苏亦凡的死还有蹊跷?难道他不是自杀吗?”
少年郎眸色幽暗,闪动的烛火在他眼中跳跃。严煜将手中黄纸捏成团,带着季窈走出来。
“尸体呢?可还在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