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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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不就已经不见了吗?这会子怎么可能……”话没说完,两人走到棺椁旁往里探头,看见里面完好无损的尸体心里又是一惊,“……诶?”
尸体怎么又回来了?
只见黄杨木的棺材里层被糊上白纸,又刷了白漆,一具模样看着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尸面容平静安详地躺在其中,纯白寿衣遮住脖子,双手置于身体两侧,显然经过了家里人细心的处理。
何婶被苏亦蓉搀扶着,和苏老头扑过来,看见里头苏亦凡的尸体完好无损后松一口气。严煜侧眸看向面如死灰的苏老头,神情同样凝重。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就是自己一个人关在茅屋里自杀的啊。”
“我是问你,他的死因!绳子、刀、棍棒,还是服毒?”
苏老头第一次见严煜发火,被吓得愣在当场,“是……是割腕放血。”
闻言他伸手从棺椁里将尸体右手掏出来,衣袖向上挽起,手腕上光洁无暇,又赶紧查看左手,果不其然在手腕上看见一道已经有些愈合之势的刀伤。伤口约两寸,能看得出来是生前造成。
季窈和严煜忙着查看苏亦凡的尸体,具体死因细节还没来得及问,周力群突然带着几个人从身后将苏老头一家三口人全部抓起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恶狠狠道,“就是你们弄虚作假杀了我儿,今天老子要你们全家偿命!”
“住手!”
季窈一把上前抓住苏亦蓉脖子上的刀刃,横眉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周力群用力将季窈的手甩开,改将刀刃架在季窈脖子上,瞪眼看她,“要什么证据,你们手上这满纸的荒唐话写的明明白白,就是铁证!苏亦凡一死,他苏家断了后,他们家怀疑他儿子死得蹊跷,还打算拉我们全村人给他陪葬,他奶奶的就先拿我儿开刀,难道不是吗?”
说罢他挥刀就朝苏老头脖子砍去。
严煜眼疾手快,一个纵步上前将他拦住,从怀中掏出银鱼袋挡下刀刃,颜清语正说道,“休要胡来。我乃朝廷四品知府,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滥杀无辜。”
也许周力群这个村长是个莽夫,不过也是个见过少许世面的莽夫。他皱着眉头把严煜手里银鱼袋细看两眼,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放下手中长刀,想了想说道,“朝廷命官也不能包庇他们,来人呐,给我把苏家三口人全部绑起来扔到空屋里,十二个时辰严加看管。待我找出他们杀害我儿的证据,即刻就地正法!”
表面上周越的死和苏亦凡头七回魂两者之间一定有直接关系,见苏家三人都被控制住,在场村民终于稍稍放心,默不作声,又各自坐回自己原本守灵的位置。
季窈看着人群之中陆续走出来两个衣着讲究的男子,来到周力群面前悄悄说什么,接着两人同时朝严煜拱手行礼,其中个头稍稍高一些的男子说道,“大人好,我是郑家长子郑磊,这是高家二把手高成,大人有任何要求,可以随时告诉我们,必定为大人马首是瞻。”
原来是两个拍马屁的。
季窈不以为意,擒着烛盏专心致志查看苏亦凡的尸体。严煜从棺椁里抬头,眉目清朗。
“按那索命信上所言,每一个时辰都会死人,你们一定要看好在场所有村民,切莫再让凶手有机可乘。”
“嗐,吓唬人的把式也值得大人如此在意。”名叫高成的男子一脸轻松,转过身去看向祠堂里黑压压的人群,表情满是不屑,“只有傻子才信什么冤魂索命,一个小时死一个人,我们四大家族的人带刀把整个祠堂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我倒要看看它怎么杀人。”
此时距离周越倒地身亡刚好过去一个时辰,高成话音刚落,突然从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死人了!”
第128章 诅咒成真 “给你喝点我的血罢。”……
听见人群之中再一次传出尖叫声,不仅季窈感觉头皮发麻,包括周力群在内的四大家族的人简直像疯了一样往人群里冲。
郑磊、高成走在最前头,推开众人挤进人群,只见一富态丰腴的中年妇人从板凳上摔下来,捂着胸口直吐白沫。
“娘!”
高成大惊失色,蹲下身将妇人抱在怀中,不停伸手替她擦拭嘴角沫子。只是这沫子一点点从白色变成绿色,最后变成了黑色。
“是中毒!应该是和周越一样的毒!赶紧灌她东西,给她催吐!”
严煜赶忙从桌边随手端起一碗水准备往她嘴里灌,可妇人刚喝进去立刻又吐出来。季窈见状赶紧去到厨房,在泔水桶里盛了一碗恶臭难闻的泔水赶回来,往妇人嘴里灌。
结果腥臭难闻的泔水只喝进去一半,妇人双脚渐渐绷直,最后两眼一翻,脑袋无力垂落下来,气绝身亡。
“娘!”
看着高家家主夫人魂断当场,恰好与那鬼魂信上所写“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的诅咒对上,众人一时间惊叫起来,刚刚平静下来不久的现场顿时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鬼魂!是鬼魂!苏家那个大傻子变成厉鬼回来杀人了!”
“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村民们又打又闹,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周力群不得已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村民打昏,横躺在祠堂门口,都没能平息村民们的恐惧。不少老弱妇孺抱头痛哭,场面几乎完全失控。
季窈被他们吵得脑瓜仁疼,捂住耳朵大喊,“周越和高家夫人都是死于中毒!不是什么冤魂索命,大家不要慌!”
原本还在吵闹的众人听少女如此说,刚稍稍安心下来又立刻被另一种可能性吓到。
“你说中毒?他们吃的东西我们不也都吃了吗?那不是死定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觉自己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加上接连目睹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死状还如此骇人,几个年轻点的女娘率先捂着肚子干呕起来,剩余人见状也赶紧将手指伸进喉咙,企图催自己吐出毒物。
可此时距离大家吃完饭已经过去接近三个时辰,因祠堂地势有限,不少人甚至是申时就赶来祠堂吃席,此刻无论怎么催吐都吐不出来。季窈听着祠堂里作呕的声音接连响起,恶心得她也感觉自己肚子里直冒酸水。
“哎呀你们吐不出来的,别白费力气了。”
季窈正低头查看高家夫人的死状,将她嘴角黑色沫子刮下来打算同周越嘴角边的黑色沫子做对比,突然被严煜从身后一把拉住手腕拖到一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急切地看着她。
“方才的饭菜你可吃了?”
“吃了。不是你同我一起吃的吗?只不过我实在太饿,又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吃得比你多了些。”
季窈嘻嘻哈哈的样子却让严煜更加焦急,他低头在季窈面前来回踱步,整张脸皱得五官都要挤在一起。
“这可如何是好?那或许下一个毒发身亡的就是你我。我死到无甚大碍,可季掌柜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南风馆众人交代?”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季窈一把抓住严煜胳膊,迫使他停下脚步,面色轻松道,“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晃得我头都晕了。如果我们都是吃了席上饭菜中的毒,那这是流水席,每个时辰来吃饭的村民都是定好了数量的。若是凶手算好时间,每个时辰都会有村民毒发的话,你我也是最后死的两个。在他们全死光之前,你我尚且安全,不用太过担心。”
“如何叫我不担心?”严煜简直要被她嘴里那套歪门邪说糊弄过去,想了想还是不对,“早死晚死,只要没有找到解药不是一样要死?不行,我一定要尽快破案,找出凶手拿到解药。”
说罢他立刻就迈步准备朝几具尸体走去,季窈一把将他拉回来,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伏在严煜耳边小声说道,“悄悄告诉你罢,其实我百毒不侵,这点子小毒药最多让我病几天,是绝对要不了我的命的……啊说到这个,你赶紧喝点我的血,以防万一。”
眼看着季窈打算咬破手指头,严煜赶紧将她拦下,握着她的手小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当作儿戏!赶紧破案要紧。”
看着严煜走开的背影,季窈撅嘴自言自语。
“我才没有儿戏,都是正经事……算了,等前面那拨人万一真死得差不多了再给你喂血罢。”-
回到祠堂天井,周越和高家夫人两具尸体已经并排被放在灵堂前,与最里头苏亦凡的棺椁放在一起,场面说不出多诡异。
严煜蹲下身检查两具尸体的口鼻,又将两人嘴边黑色沫子放到鼻边轻嗅,确认都是同一种气味。季窈走出来刚好看见他转身去了厨房,小跑三两步跟上他一同进到厨房里头,顺势从季窈头上取下一根银钗,开始就厨房里所有食材一一查验。
厨房里吃剩下的食物不多,将银钗插进碗里,钗子尖端并未发黑。正当两人在厨房里忙活时,听到门外传来苏亦蓉哭哭啼啼的声音。
季窈循声从厨房窗口看去,才瞧见周力群找人压着苏家三人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压在地上痛哭不止。
周力群用脚踩住苏老头的脸,凶神恶煞道,“还不承认就是你们在饭菜里下了毒!快把解药交出来!”
苏亦蓉鬓发散乱,脸上脏污不堪,乍一看像个乞儿一样。她双手被反绑,只能哭着扑到自己爹爹身边,求周力群把脚拿来,“我们没有下毒!不是我们做的!那饭菜我们也吃了,在场村民皆是见证!求村长放过我们罢!”
厨房这边,严煜动作极快,已经将厨房里所有摆放的饭菜、蔬菜,包括米面粮油都一一查验完毕,确认全部无毒之后,走出来制止周力群。
“村长且慢,我们刚才查验过厨房里所有的食材、炊具和碗筷,都没有毒素反应,说明他们并没有在饭菜里下毒。”
“对啊对啊,”季窈跟着走出来,用力推开四大家族的人,给苏亦蓉松绑,“这样说来,刚才高家夫人中毒之时,苏家三人都被你们的人看管起来,绝无下毒行凶之可能,如此排除他们杀人的嫌疑,你也该给他们松绑。”
周力群无奈只好吩咐手下给他们松绑,朝严煜拱手行礼后脸上表情更加急不可耐。
“那凶手到底是如何下的毒?高家夫人毒发之前身边人只看到她喝过桌上大的水,难不成凶手是将毒药下在井水之中?”
面色冷凝的少年郎缓缓摇头,余光扫过不远处桌上的水碗和水壶,“不会,早在高家夫人毒发时我就验过桌上的水碗和水壶,里面并没有被下毒。再者如果凶手是将毒下在井水之中,那他就无法控制每个人喝水的时间和频率,那就无法做到他纸上所写‘一个时辰杀一人’的诅咒。”
如果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那他是如何避开所有人视线,把毒下在周越和高家夫人身上?
如果凶手不在这些之中,那就更没有人能够做到在被团团围住的祠堂之外杀人于无形。
季窈看出严煜浑身紧绷,明显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上前轻声问道,“我们还没有搜在场每个人的身,说不定他们有人身上会有毒药或者其他线索呢?”
有道理。
不等严煜反应,周力群立刻派人通知祠堂众人,站成几行依次接受他手下人的搜身。
因为在场有不少女眷,正当周力群其中一个手下准备将手伸向一个年轻女娘时,季窈及时出现,表示她来搜女人们的身。
将她们一一带到空屋内,避开屋外男人们的视线,季窈一边搜身,一边轻声安慰她们。
苏亦蓉已经哭成泪人,此刻也顾不得身上衣服脏还是不脏,脸上妆容素净还是凌乱,她抓着季窈,嘴里不停地求她,“求求小娘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着实可怜,季窈柔声问道,“那你哥哥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还知道更多?”
她吸吸鼻子,努力回想起来,“我只知道他好像在田里挖到了什么宝贝,托人在村外找了个富商进村详谈采买一事。可惜最终没成,他就自杀了。我也是今日回村里来才听见乡亲们说,大哥他死的时候身上血都流尽了,茅草屋里血海似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说,会不会是富商派人来要把我们一个村里的人全部杀光了解气啊?”
季窈搜完她的身,除一些散碎银两和金银首饰以外,再无其他。
“不会,那诅咒信分明是冲着替你哥报仇而来,刚好与富商家的打手站在对立面,断不会是他们。或许,你再仔细想想,你大哥在这村里,有无亲近、交心之人?”
她搜完身也不敢出去,怯生生地站到季窈身后,努力回想一阵最终摇头。
“我离开村里多年,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不若我去问一问爹娘再来答复你。”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下一个时辰又要来临,村民们犹如惊弓之鸟,全都竖着汗毛各自抱团看着彼此,左顾右盼之间看谁都像凶手。
严煜查看完两具尸体,确认他们是中毒身亡后再无其他线索,毕竟两个人都是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被毒死。他起身,向苏老头询问两句之后,到女娘们搜身的屋子边敲门。
“妹妹。”
季窈愣神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唤自己,赶紧伸长脖子应答,“诶,我在的,何事?”
门外传来严煜清透的声音。
“我让村长找人带我去苏亦凡生前住的房子看看,你要一起吗?”
第129章 割腕放血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走出苏家祠堂,外头上上下下空无一人,只有枝头寒鸦不时尖着嗓子叫两声,让季窈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往村子里头更深处再走上一段,狗叫、猫喊,灯影幢幢,她又忍不住抱紧胳膊,警惕地看着四周。
前面带路之人走到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院子门口停下,双手颤抖着将手中提灯交给严煜,不敢再往前一步。
“此处就是苏家,苏家那个大傻……长、长子就住在右边第二间屋子里。”
看他作势就要离开,季窈将他拦住,态度有些吊儿郎当。
“你把我们扔在此处,就不怕我们跑了,你们没办法向村长交代?”
那人看季窈和严煜一眼,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胆怯,垮着一张脸小声道,“出村只有村口一条道,那边村长派人栓了好几条大狗正守着呢,一有动静就会叫唤,不、不怕。”
话刚说完,背后苏家院子里刮过一阵寒风,嗡嗡作响。他浑身一个激灵,顾不上向两人告辞,赶紧脚底抹油消失在季窈视线。
少女翻一个白眼,转过身来傲气说道,“我若是真想走,上山下河都可以走,他以为他们守住门口就能拦住我吗?”
说话间严煜已经带头进了院子,将手中提灯举高,企图照亮右边苏亦凡住的屋子。
“若凶手已经将毒药事先下在所有人身上,那此时你我身上尚有剧毒未解,必定会留下等找到凶手、得到解药,断不会选择在此时离开。”
他能想到,周力群想必也能想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屋子前,伸手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霉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想来已经有七日未曾住人,加上前两日雨水丰沛,这屋里估计不少东西已经发霉。
严煜取出提灯中的蜡烛,点燃屋内桌上另一只黄蜡,递给季窈示意她拿好,“抓紧时间,务必要找仔细些。”
如果按照夺命书信所言,下一个时辰,也就是子时三刻,这黄金下村里又会有一人惨死于苏亦凡的诅咒之下。季窈自觉压力甚重,拿蜡烛的手摇晃两下,被滴落的蜡油烫了手。
屋里东西杂乱,衣服、被褥都混作一团,胡乱堆在床上。就连他吃过饭、喝过酒的碗盅和酒坛子都还放在桌上。严煜看着屋子角落有一处杂物被布盖住,走近掀开来。
“这是什么?”
季窈看着那一堆石锤、凿子和铲子,以及石头制成的凹槽器皿,里头还有不少碎石渣子。
“感觉像是要把石头砸碎。”再看旁边,季窈从未见过如此小的石磨,简单比了比,不过酒坛子大小,“难道他在房中砸石头、再把石头磨成泥浆?”
这是要做甚,用泥浆修房子?
没人回答。严煜起身,擒着烛盏在在屋子里略转一圈,表情渐渐凝重。
“他不是自杀。”
“啊?”
季窈上前两步追上他,跟着他的视线看一眼屋子,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来,“你从何处看出来的?”
他走到屋子正中间桌子边上,指着上面散乱的碗盅说道,“你瞧这些碗筷、酒坛子,还有床头挂衣服和巾帕的架子。”
季窈低头研究一阵,连碗筷都一一拿起来看了个遍,抬头看他,“没什么问题啊,既没有毒物粉末残留,也没有留下血迹。”
“不对,”少年郎自信昂扬,眼神里微光闪动,“你仔细看,他筷子摆放的位置、酒碗和酒坛摆放的位置,还有架子上腰带、擦脸用的巾帕。它们所摆放的位置,都在左手边。”
顺着严煜的话,季窈又看了面前这些生活物什一眼,发现这些东西果不其然都放在更靠左的位置,就连筷子都是放在饭碗左边的桌上。
他的意思……
“你是说,苏亦凡是个左撇子!”
“没错。”严煜眉眼一丝精光闪过,眼神变得笃定,“一个左撇子,又怎么会在自杀的时候选择用右手持刀,划破自己左手手腕?这样不仅力气不如左手,划出的伤口也容易因为深度和宽度不够,让他选择不得不划第二倒、第三刀。可割腕之痛,彻心彻骨,常人断然忍受不了,所以他若是自杀,且一心求死,必定会条件发射选择用左手割开右手手腕才对。”
季窈将烛盏持近,照亮床上上上下下逐一搜寻时,晃眼看一件靛蓝色短衫兜里露出白色一角,伸手掏出来看竟然是几封信。
“严大人快看!”
她将烛盏递给严煜,自己双手展开,发现面上第一张纸原来不是信件,只不过是他随手写下的几个字。
“置办马车所需,十两,置办过冬行头、新被褥,五两,路上驿站住宿,五两……这些都是他用的花销?”
严煜盯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眉头紧锁,“应该不是,村里人说过,他自小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应该从来没有出去过才对。加上纸上所写马车和新被褥,屋里屋外显然没有,应该只是他的计划。”
既然有这样的计划未曾实现,那他就更不可能匆匆寻死。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严煜低头示意季窈继续往下看,“你再看看下一页写的什么。”
季窈刚翻到下一页,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若是祠堂里的人来催,必定是大大方方、吵吵嚷嚷地来,断不会像这个脚步声一样听上鬼鬼祟祟。
她下意识看严煜一眼,顺手将书信揣入怀中,一人拿一盏蜡烛往屋外走。
“谁?”
那个模糊的身影原本在院子门口徘徊,听见季窈的声音才敢从边上冒头。
“季掌柜、严大人,是我。”
看清来人正是伴随两人一路进村的车夫王伯,严煜和季窈走近,“王伯,你怎么来了?”
王伯一脸苦相,搓着手又冷又怕的模样着实可怜,“我瞧着你们都被关在那祠堂里头,也不敢进来救你们,就在那附近守着。看到你们跟这一个村民出来了这才敢过来看看你们好不好。”
“嗐,谁动得了我一根汗毛啊?”
严煜将腰上银鱼袋取下递给王伯,郑重其事道,“也好,王伯你不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也没有吃那祠堂里任何东西,正好可以拿着我的银鱼袋出去,到淘珍宿山下最近的益阳城中,找到县丞,派人来救我们。另外记得告诉他们,我们都身重剧毒,如果有幸能活到你带人赶回来,最好还是带上大夫和解毒的药才好。
金哥就让它留在马车上,你将它的笼子打开,如若它实在饿了,也能自己先出去找找吃食。
你骑马走,快些。”
王伯颤巍巍接过银鱼袋,仿佛此物有千斤重一般,“可、可村口现在七八条大狗栓在那,老夫如何出得去啊?”
季窈圆眼在眼眶中打转,从腰间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来,“你带着这个,上头有我的气味,你走到那附近就拿出香囊使劲挥,那些狗闻着我的味道,定不会为难你。”
送走王伯,两人赶紧回到祠堂中来。季窈加快脚步,不顾身边村长等一众人的询问,朝灵堂里苏亦凡的棺椁走去。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杀害苏亦凡的凶手,如此那个躲在暗处准备叫全村人陪葬的凶手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棺椁前,不等严煜赶到,自己垫步用力已经将棺材盖推开,接着翻看苏亦凡左手手腕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只看到伤口又长又深,显然是一刀造成。
严煜向周力群解释完在苏家的发现,走上前来一同往里面看去,“如果他不是自杀而是被杀,那他就不会如此听话地趴在那里等凶手将自己手腕割开,所以他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痕迹。”
两人在尸体上翻找一阵,发现尸体嘴唇颜色正常,七窍无渗血,银钗探进口腔内没有检测到毒药,双手双脚也没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最终,严煜来到棺材前端,双手抱住尸体头颅在头发里摸索一阵,有了发现。
“是被人砸晕的。”
顺着严煜的目光,季窈上前将手指伸进尸体发缝,摸到颅骨后脑勺正中间有一处凹陷。能将头骨打成这样,当时苏亦凡一定被这一下敲晕在地,接着割腕放血,一气呵成。
正当两人为新发现高兴,灵堂侧边角落里放置的黄铜钟漏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声响不大,却像是黑白无常贴到在场全村人头顶的一道催命符一样,好几个村民满脸恐慌站起身,抱着头开始崩溃大喊。
“子时到了!还有三刻……还有三刻就要再死一个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随着子时到来,村民之中开始爆发新一轮的混乱,大家又想离开这诡异的诅咒之地,又怕自己出去之后等时辰一到,一样会惨死在外头。
好几个妇孺抱着孩子跪在季窈面前,哭喊着求她找出凶手,不停磕头直到额头见血。季窈心中万分焦急却什么也做不了,无奈之下她扯着嗓子对所有人大喊道,“我们已经能确定,苏亦凡是被人杀死而非自杀!那个杀了苏亦凡的凶手,我知道你就在这些人之中,为了全村人性命,你就自己站出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波又一波绝望的哭喊声在季窈耳边回荡。
周力群被这震天的哭声击垮,脱下村长威严的面具,他也变得绝望而悲恸。季窈看着他把这些妇人、孩子扶起来,面如死灰。
“不会有人承认的,我们村里自古以来都有规定,在村里犯下不可饶恕之重罪的人,都要送到村头台子上烧死。”
站出来承认也是死,躲在所有人之中也是死,如果他是凶手,也宁可苟活在人群之中,多活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
一片混乱之中,痛哭流涕的妇人被严煜从地上扶起,她怀中孩童口袋里突然掉出一物,摔在地上掉落不少残渣。严煜只低头看了一眼,瞳孔骤缩,出声喝住众人。
“等一下!”
第130章 福寿双全 ……全没了。
突然被严煜出声喝住,连同季窈在内,一时间所有离得近的村民都止住哭喊之声,朝严煜看过去。
身型挺拔的少年郎缓缓弯腰,从地上将孩童衣兜里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这是……福寿饼?”
这不是刚才苏家给每个人分发的饼吗?
看着那小半块福寿饼,季窈上前想去拿,被严煜躲开,接着他伸手从季窈头上拔下那根用了一晚上的银钗,伸进饼内,然后在烛盏微光闪动之中,看着它一点点变黑。
“黑了!”
原来凶手是将毒药放进了福寿饼里!
这就能解释为何凶手可以控制每个时辰杀一人,因为这饼每个时辰只能做十个,所以全村人从下午一直排队领饼领到晚上。如若毒药服下后都在同一段时长之后发作,就可以造成是冤魂每一个时辰带走一个人的假象。
“有毒!这饼有毒!”
周力群忍不住喊出声后,所有村民仿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个彻底。
方才抱着孩子还站在季窈面前的妇人看着严煜手里半块福寿饼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一边哆嗦一边后退。
“这饼我们全村人都吃了,那是不是说明,我们都没救了!都只有等死了!”
“啊啊啊!”
绝望的嘶吼声再一次响彻黄金下村上空,周力群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吩咐人再一次将苏家三口人抓到灵堂前,揪住苏老头的衣领恨不得活吃了他。
“就是你们!现在证据确凿,就是你们把毒药下在这福寿饼了哄我们吃下去,现在就把解药交出来!”
苏老头刚松一口气又立刻被提起来,满脸惊恐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
“那就是你们娘俩!”周力群一脚狠狠踢在苏亦蓉身上,将她和何婶抓到面前,“苏老头一直在外头忙活,真正在厨房里张罗做饼的人是你们两个!快把解药交出来!”
见她俩仍然矢口否认,愤怒的村民开始围上来对着苏家三人拳打脚踢,更甚者直接扬言,将她们三人绑到村口点火,把他们架在火堆上,不信他们不交出解药。
严煜去到厨房搜寻一阵,复拿着手里面团和一碗红豆沙走回来试图推开围攻苏家人的村民。
“大家住手!他们没有下毒!”
说罢他立刻举起手里两件东西,接着说道,“面皮和馅我已重新验过,都没有毒,真正的毒应该是被凶手悄悄抹在饼上。”
“对啊对啊,”季窈赶紧蹲下来护住苏亦蓉和何婶,冲着村民大喊,“把毒下在这里面,那不摆明了告诉大家,这毒就是苏家人下的?未免也太过明显。那他们只需要在你们全部吃完饼之后悄悄逃跑便是,又何苦冒着注定会被你们发现的风险,留在这灵堂里演一出冤魂索命的戏来吓唬你们呢?”
周力群企图强行推开季窈,反倒被季窈手上发力轻轻松松扔出去数丈远,从地上爬起来狼狈道,“就算不在饼里,那面上的毒他们也可以抹上去!说不定就是饼面上那一抹红色的花瓣汁子!下毒的是苏家二妹!你这个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我们黄金下村人的毒妇!”
苏亦蓉被打得口鼻带血,脸也肿得老高,抓紧自己胸口凌乱衣衫绝望呐喊。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个傻子大哥死了,与我何干?我一个嫁出去的人,哪里犯得上回来为他报仇?你们冤枉我!”
眼看着时间不断流逝,村民索要解药未果,几乎快要发疯。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把他们绑到村头,架火上烧!不信他们不松口!”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一人提议,百人响应。大家众口铄金,喊得周力群面前几个壮汉立刻冲上来,架住苏家三口人就往祠堂门口推过去。
三人求饶的哭喊与身后上百人振臂高呼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听得季窈心痛。
这些人怎么能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行,哪怕是冒着被针对的风险,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烧死。
苏家三人刚被推到门口,抓住他们的壮汉突然从身后松了手。几人泪眼婆娑着回头,刚好看见季窈施展轻功,踩在众人肩膀上直接到了门口,从侧面一脚把其中一个壮汉踢翻在地。接着她甩开膀子,索性跟这群人打起来,他们没想到季窈看着小小一只,不光功夫了得,这气力更是大得惊人。五大三粗的村中壮汉不一会儿全部被她撂倒,其余人纷纷露了怯,不敢再上前。
人群瞬间又分成两面,季窈护着苏家三人站在门口,剩余其他村民全部围在旁边。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把她也一起烧死”,彻底激起季窈内心愤怒,她脸色骤变,眼中怒火如潮水般涌上脸颊,喊声之大,直叫头发都差点竖起来。
“我看谁敢!”
这一声震怒响彻云霄,惊起祠堂后树林里一片鸟雀惊飞。接着,密密麻麻的振翅之声突然从黑暗的森林中传来,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直至震耳欲聋。众人循声回头,看见黑压压一大群蝙蝠如黑云压境一般朝着众人飞过来。
“啊啊啊!”
众人在蝙蝠的突然袭击下抱头鼠窜,慌乱之中不少人跌倒之后又被后来的人踩到,场面更加混乱。
季窈呆愣一阵,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同这些动物之间微妙的联系又起了作用,拉着一旁同样看呆了的严煜止不住笑声。
兴许是感受到季窈的怒气散去,蝙蝠们逐渐停止攻击,陆陆续续从这些人身上离开,扑腾几下翅膀又飞回树林。这些人惊魂未定从地上站起来,再没有人敢对着季窈说要烧死她。
“妖女……那是个妖女!”
“我们村几十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这两个外村人来得实在蹊跷。一个自称朝廷命官,却迟迟找不到凶手,一个看着就妖精媚气,竟然还会招来蝙蝠,说不定都是两个邪祟妖物!”
“嘿我说你们这些人!”季窈上前一步,村民们立刻退开两三步,严煜拉住她,她只好稍稍按下愤怒,嘲讽道,“什么叫朝廷命官找不到凶手?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们当他是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开个天眼就能找到凶手是吗?要不你们自己来试试?”
“再说我,谁说我是妖女?我明明是能呼风唤雨的山神!否则那些蝙蝠能听我的吗?再邪门也比你们之中有人真的杀了人好!反正棺材里那个不是我杀的,这毒饼我也同你们一起吃了,再惹我,我就叫蝙蝠来围着你们,等你们全死光了让它们喝你们的血,扒你们的皮,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通威胁十分管用,大家在季窈嘴里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眼看着时辰就要到,索性又跪地求饶起来。
周力群被季窈打得哎呦连天,跟着村民一起跪下,缓缓说道,“求二位神仙救命!就算你们不愿意显灵神通救我们,也至少让苏家那三个人把解药交出来啊!”
苏亦蓉生怕他的话影响到季窈,赶紧跪在地上,用膝盖走两步到季窈跟前,一把抱住少女的腿,拼命摇头,“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
这一下,反倒把季窈架在中间。她正手足无措之时,众人却看见苏老头痛苦哀嚎一声,突然倒在地上。
“爹?”
众目睽睽之下,苏老头就像之前死掉的周越以及高家夫人一样,先是四肢抽搐,嘴角渗出黑色沫子,接着下身失禁,挣扎了一会儿就毒发身亡。
“爹!”
就算感情再淡,好歹是血肉至亲。苏亦蓉抱着苏老头的尸体痛哭流涕,何婶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老伴咽气,眼睛瞪大浑身颤栗一阵,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苏亦蓉刚抱住苏老头,又转过头来看向何婶,脸上带着对在场所有人最深的怨恨,“这下你们满意了!”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下一个死的竟然是苏老头。这下苏家人下毒的猜测不攻自破,整个祠堂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季窈扶苏亦蓉起来,看着其他村民在周力群指挥下,将苏老头尸体抬到灵堂,与其他几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地上何婶还躺在大门口,苏亦蓉拭干泪水,将何婶搀扶起来亦往灵堂走去。
季窈跟着严煜走回篝火旁边坐下,望着闪烁的火苗发怔。
“我们要不要把所有人吃饼的顺序排一下,至少能知道下一个死的人在哪十个人之中,兴许喂他吃一点这村里头能寻摸到的药也好啊。”
说完她立刻想到什么,一拍大腿道,“对啊,这村里难道一个大夫都没有吗?让他找点解毒的药出来吃吃看,没准有效呢!”
还没等她转过身去,身后周力群已经开始叹气,他自觉愧疚,踟蹰一阵才开口。
“村里人每日种田养鸡,生病得不多……其实、其实那木绛,原本就是我们村里半个大夫,他在村里人家也不知道他叫木绛,都管他叫赦大夫,还以为他真姓赦呢,没想到是我们错把蛇字听成了赦。这下……”
这下知道,村里头找不出一个能看病解毒的大夫有多难受了。
如今子时已过,众人被死亡阴影笼罩,一点睡意也无,只是这腹中空空,大人忍得,孩子却忍不住。既排除苏家人投毒嫌疑,听到人群中有孩子吵着饿,周力群又摇着头起身,招呼几个妇孺到厨房里做些吃食给大家送去。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道金色的光闪过季窈眼睛,晃得她睁不开眼。待少女看清那道金光是为何物时,联想起苏亦凡生前遭遇种种,她突然从篝火旁站起身,满脸兴奋。
“我知道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