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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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时候,季……啊,妹妹你……”他叫了两次都没叫对,表情渐渐变得不自然。
“……夫人你、你还有心思说笑。那壮汉虽然蠢笨,但相对也没那么多心眼。如今村长不在跟前,若你我私下问他什么,他也不用顾及身边人的反应,嘴里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有道理。但是季窈只把他这句话里对自己的称呼记住了。
少女笑眼弯弯,仰起头看他,“村长那个老匹夫又不在,你还叫我夫人?”
她真会抓重点。
严煜耳垂发烫,稍稍侧过脸去答她。
“那壮汉待会儿听见你我没有以夫妻相称,少不得又要把注意力转到别处,倒、倒不如水落石出之后再解释。”
目光游移之间,正好与人群之中大口大口喝草药水的壮汉对上,严煜朝他勾手,将他引到祠堂门口僻静处。
“大人有何吩咐?我们村长呢?”
“他好着呢,回家睡觉去了。”季窈轻咳一声,问回正事,“你说说,郑磊此人,平日里在村中都和谁来往甚密,甚至是兄弟、手足相称?”
“当然有。”
壮汉一摸肚子,打个饱嗝,舒服了,“郑磊一直自称是村长儿子最好的兄弟,他、周越、高成和刘雄风四个人平日里走到哪儿都是一起出现,我原本还打算和他们一起商量着出村去做做小生意,被他回绝了,还说什么四大家族不同我们这些人来往。”
听完壮汉的话,季窈和严煜对视一眼。
这也说得通。郑磊、周越和高成同为四大家族的人,平日里走得近些也应当。只是不知这最后一个名字是谁。
季窈想起之前呢同苏亦蓉的谈话,避开壮汉小声道,“苏家二妹曾说,村里四大家族分别是周、郑、高、刘四家,估摸着这最后一个刘雄风应该是刘家人。”
末了她转过身去,吩咐壮汉道,“你去把高成带过来,就说严大人找他有话要问。”
人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之下,任何一点希望都能让他们重拾对生的渴望。
木绛带来的草药水仿佛观世音玉净瓶中滴落的圣水,众人喝完自觉身心舒畅,连脸色都肉眼可见好起来。
至于其中到底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心理上找到安慰,尚未可知。
季窈和严煜站在台阶上,越过天井里众人身影,看着壮汉朝高成走去。许是周越和郑磊的死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高成正同高家其他人坐在一起,面色戚然,宛若一具只知道呼吸的行尸走肉。
被壮汉用力一拍,接着抬头也不知道对着他说了些什么,高成立刻回头看向祠堂门口,与季窈和严煜撞上视线。
眼神交汇的刹那,他眼里惊惧、恐慌一览无余。在季窈和严煜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后,却没有跟在壮汉身后走过来,而是趁壮汉转身的瞬间立刻朝与之相反的另一边狂奔而去,同挤在一起的村民推攘。
这祠堂虽大,装完全村上百人之后也只是拥挤不堪,哪里容得下他在里面逃窜。
季窈视线将他锁定,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脚尖点在屋檐下几根立柱上,从众人头顶上飞过,轻轻松松就来到高成面前。
他见季窈是个女子,还伸手与她过上几招,出手招招阴损,朝着少女胸口和下盘而去。季窈从未见过如此令人不齿的对手,干脆收起拳脚,拔出腰上那把连刀鞘都没有的长刀,直接朝高成砍去。
他双拳难敌利刃能,只好从投机取巧的进攻改为左闪右避的防御,甚至不惜在闪避之间随机抓住身边呢妇人和孩童朝季窈扔过来。
季窈被他这种小人行径气得吐血,恨不得先砍掉他一只胳膊再抓起来盘问。就在这时,他表面一直得意的模样突然脸色大变,好像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捂着胸口、脚下打滑,径直向后仰躺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糟了,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毒发了。
高成倒地的同时,人群里又接连传来两三声痛苦的呻吟,季窈抬眼望去,发现又是几个坐在前排,方才同四大家族坐在一起的人毒发倒地。
严煜已经走到近前,与季窈一起把高成扶起来,抓着他急切问道,“你是不是和郑磊一起策划了假扮富商,骗取苏亦凡信任之后又将他杀害一事?”
眼看死到临头,什么都不再重要,高成躺在严煜怀里不停咳嗽,嘴角渗出鲜血,点了点头。
“富商是周……周大哥假扮的……杀人,我没有动手……咳咳……”
“除了你二人,还有谁?周越?刘雄风?还是他们都参加了?”
高成举起颤抖的手,指向严煜和季窈身后。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众人纷纷避让,最终指向一个坐在角落的身影。
借屋檐下一盏暗灯,季窈看清那是一个同周、郑、高三人差不多年岁的男人,他面颊凹陷,表情冷凝,坐下一张太师椅上,膝盖还搭了薄毯。
面对高成的指认,那人面不改色,甚至没有打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的意思。季窈缓缓起身,握紧手中长刀朝他走去。
“你是刘雄风?”
男人目光从高成身上挪移到季窈脸上,看清少女花容月貌,眼中浮现淡淡笑意。接着他唇角上扬,双手在膝上交叉,气定神闲。
“没错,是我。”
“你有参与到苏亦凡的案子里吗?”
“没有。”他回答得云淡风轻,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身后传来高成痛苦的喊声,夹带高家人痛哭的声音,季窈转身,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在场倒地四个人接连死去,严煜盘问之下,发现除高成之外,还有一个高家人,其余两人则是刘家人。
所有人都站着,唯独眼前众人瞩目的刘雄风还坐着。
严煜害怕他那张薄毯之下藏着暗器一类,上前挡在季窈前面,意味深长地看着刘雄风。
“你的兄弟死了,还有两个你家里人也死了,你不去看看吗?”
“呵呵。”他竟然低头笑两声,扯了扯薄毯,露出自己骨瘦如柴的脚踝和鞋面,眸色深似渊潭。
“我是个瘸子,不便起身。如今瞧着村长也不在,就有劳大人和您的夫人照看他们。”
在刘雄风这个名字浮出水面之前,季窈甚至从来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还有这样一个人。他躲在暗处,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村长不在,也知道季窈如今,表面上是严煜的夫人。
和他对视几眼,身上不知怎的渗出一丝寒意,还好严煜在她身边。
季窈上前一步,大着胆子开口。
“你最好赶紧承认。如果我们最终找出你们四个就是联手杀害苏亦凡的凶手,那给我们所有人下毒的人就能停止杀戮,你还可以获得解药。否则,下一个卯时三刻,死的人就是你了。”
如今周、郑、高三人已死,郑磊被指认,高成则是承认杀人不承认动手,周越假扮富商,那么就剩刘雄风。
原本严煜还怀疑是他动的手,可如今看来,他行动不便,在这件事之中扮演什么角色尚未可知。但只要他承认罪行,想来躲在暗处的复仇者应该会有所行动。
能救一个是一个。
没想到刘雄风听完这话,突然仰面哈哈大笑起来。他震天的笑声与灵堂里诡谲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说不出多诡异。
季窈被他的动静吓到,下意识往严煜身边靠拢,严煜亦是将她冰凉小手握住,神情严肃。
刘雄风哈哈笑完,重新看向季窈和严煜,眉宇间充斥着胜者的傲慢。
“我今天,除了家里带出来的补药以外,什么都没有吃。想来,下一个要死的人,应该不会是我罢?”
第135章 主导人格 凶手在子时又二次下毒。
面对刘雄风的傲慢,季窈想冲上去揍他。
“你三个好兄弟,还有你的两个亲人才刚死,村子里乱成这样,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严煜没有被他笑声激怒,伸手将季窈拦在身后,看向刘雄风的目光冷凝。
“不知刘兄是哪条腿不便?可还能站起来?”
他似乎很不喜欢被别人提及自己的腿,闻言稍稍收敛神色,掀开身上薄毯后,将一直放在梁柱后一副黄花梨木制成,末端为防止磨损,甚至嵌上一圈铁片,做工堪称精美的拐杖拿起,接着左腿发力,拄着拐杖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严煜看他右腿尝试发力但颤抖不止,知晓他是右腿有疾。
“却不知刘兄这右腿残疾从何而来?距今多少时日,为何一直没有痊愈?”
严煜揪着他的腿疾不放,刘雄风脸色不太好看。
“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治不好的。”
季窈显然不信,但同身边几个村民目光相遇,看他们都悄悄点头,方知他应该没有说谎。
既然他的残疾与苏亦凡无关,那苏亦凡被杀的原因仍然只有可能是为了金矿。
严煜走到他身边,展炮在他对面坐下,又恢复那个公堂之上,大义凛然的探花郎知府。
“你既问心无愧,那是否可以回答本官几个问题?一来洗清你同其他三人合伙杀害苏亦凡的嫌疑,二来也可以帮助我们尽快找出投毒的真凶,就村民于水火之中。”
刘雄风知道他此番只是客套话,心中打量其他三人死无对证,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复原地坐下,抬眼看向严煜。
“愿为大人马首是瞻。”
“苏亦凡死那天你都在做什么?”
“我在自家酒厂里查账。”看严煜面带疑惑,他嗤笑一声解释道,“啊大人还不知道,我们刘家的酒厂是这村里唯一的一家厂,不知为多少村民提供谋生的活计,养活他们的妻儿父母。那几日我查出厂里账目有异,加上当日厂里出货,所以我一整天都在账房里算账。”
“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自然。”
他目光回落,朝自己身后看去。在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几个刘家仆人躬身上前,朝严煜行礼后小声道,“回、回大人,小的们可以证明。那天我们从白天做活就亲眼看见刘郎君进了书房,一直到日落西山,我们收拾东西离开,刘郎君都一直待在书房里,没有出去。”
严煜听完看一眼季窈,她立刻会意,借取纸笔为由从众人视线离开。
“那苏亦凡被害当日,周越、郑磊和高成三人的行踪,在场可有人看见?”
若是换做平时,谁也不敢对这四个村中恶霸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可如今此事关乎全村人性命,这四个里头又已经死了三个,量他们日后也嚣张不起来。一个抱着孩童的妇人站出来,铿锵有力道,“我、我看见了。那日晌午过后,周越和郑磊前后脚都出现在过苏家人农田附近的田坎上。我以为他们只是像往常那样打算欺负那个傻……苏亦凡,所以就没怎么留意,带着孩子绕远路走了。”
严煜听着这话十分不舒服,忍不住重复道,“像往常那样?”
“对啊,”妇人抱紧怀中孩童,怯懦地往刘雄风身上看一眼,底气有些不足,“这村里大人小孩都爱欺负苏亦凡,尤其周、郑、高、刘四个。我……我也是有了孩子之后,觉得他们如此行为实在恶劣,却、却又不敢上前劝说……”
刘雄风嗤笑一声,冷眼瞧她,“呵,凭你马家媳妇是个什么好东西?往日里无论苏大傻子从田里收了什么东西,路过你家门口总免不了让人留半筐给你,不给你还要抓着挠他,这些事你怎么不说?”
“也就那么一两回。”妇人被他说得脸红耳热,又赶紧呢指着旁边一黑皮老汉说道,“秦爷才是,光往苏大傻子身上泼粪都让我撞见好几次,泼完还说什么肥水养人,你自己承不承认?”
被指认的老汉吹胡子瞪眼,伸手在半空中疯魔似的乱挥,吵吵嚷嚷道,“高家夫人每回雇那大傻子做完活计不给钱的事儿你怎么不说,就看我一个孤寡老汉好欺负是不是?”
原本的例行询问突然变成了互泼脏水,村民们呢你推我攘,纷纷指责对方平日里都对着苏亦凡做出了哪些霸凌行为。严煜在一旁看他们狗咬狗,目光扫过灵堂里孤寂凄冷的棺椁,心中揪痛。
料想到深山出恶民,却没想到他们的恶远比自己预想的更坏。
“好了!”严煜出声呵斥,众人虽然不甘,却也停下相互指责,将目光重新聚集过来。他深呼吸抬头,继续问妇人说道,“这位娘子,那你是否有看到刘雄风出现在苏家农田或者苏亦凡死亡的小屋附近呢?”
“这个倒没有……他们家那天不是出货吗?好多酒赶着往村外送,热闹得很呢。”
这样问下去,应该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刘雄风做好了不在场证明,那现场知情者反而成了他的证人。
正巧这时候木绛从停放尸体的地方走出来,从人群之中垫脚往里面看,严煜起身示意他走近,同时对刘雄风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刘郎君休息。”
说罢他走向人群,立刻被挤上来的木绛拉住,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尸体有问题。”
到目前为止,抛开死了七天的苏亦凡和被烧死在村口的五、六名郑家人不谈,毒发身亡之人共有十人,他说有问题的尸体,会是哪一具?
人多眼杂,严煜剑眉微蹙,拉着木绛往人群之外走去,留刘雄风在身后递来关切的眼神。
两人一路走进灵堂,怪过二穿堂进到最里面停放尸体的暗室,这里地面上从左至右共停放着十具尸体,从最左边依次是昨日戌时毒发的周越、亥时毒发的高家夫人、子时毒发的苏老头、丑时身亡的郑磊和两个周家人,以及最后寅时死去,包含高成在内的四人。
木绛把丑时和寅时毒发身亡的七具尸体白布掀开,尸体骇人的面容在烛火微光照耀之下仍然阴暗可怖。
“这十具尸体我都检查了一遍,也纷纷以银针刺入胃部,查看他们体内毒素。据你们方才所言,戌时到子时死的这几个人毒发时都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直到嘴里吐出来的沫子由白转黑,才断了气。可方才高家长子毒发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却发现他在吐血,与你们所说毒发症状并不相同。所以我又重新检查一遍,发现丑时和寅时死的这七个人,同前面死的三个,死因上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许是他们服用带有剧毒的食物太久,毒已入心,才会导致吐血呢?”
木绛摇头,摇摇欲灭的烛火在他眼中闪烁。
“不对。后死的这七个人,体内有两种毒。”
“什么?”
季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两人循声回头,看见季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显然刚刚从外面回来。
“木大夫,你说他们体内有两种毒?”
“对,”木绛起身,将一旁木桌上放置的一块白布打开,里面放着不知何物的黑色膏状物,“这是从后面七具尸体口中找到的残留物,里面含有与他们腹腔内完全不同的毒。这种毒名叫五莲散,自带莲子香气,就算混在食物当中服下,也不会被人察觉。五莲散虽然是毒,单独服用却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人立刻死亡。从这七具尸体口腔内残留物状态看来,他们从服下到身亡,至多不超过一个时辰,主要也是因为前一种剧毒在五莲散作用下毒性加剧,并不是主要致死原因。”
“一个时辰!?”震惊之下,季窈忍不住大声重复道,“也就是说,凶手在子时的时候又给我们所有人都下了第二次毒。他到底有多恨我们!咳咳……”
因为来去匆匆的缘故,季窈一时气急攻心,止不住咳嗽起来,木绛以为她毒发,立刻给她把脉,谁知这脉象却越摸越奇怪。他松开季窈,又朝严煜问道,“严大人,可否摸一摸你的脉象?”
少年郎挽起袖子将手腕递过去,木绛捉住一番听脉后,脸上疑惑更多。
“严大人体内只有五莲散一种毒,而夫人你体内的毒素居然已经基本解了,真是怪哉。”
啊?
季窈这下彻底懵了。
“可我和严……我夫君是最后两个吃下福寿饼的人,按道理来说体内肯定会有第一种剧毒才对啊。”
怎么会没有呢?
“想不通的事,都等抓到凶手再说。”严煜看向季窈,问她出去一趟的收获,“那个酒厂你可都去看了?有何发现?”
“当然有。”季窈眉毛上扬,来了精神。
“酒厂里那家存放账目的书房,我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任何暗道或者密室,想来那刘雄风就算有高成接应,也没办法直接从书房消失。你说,他会不会只是一个策划者,和高成一样,没有真正动手,动手的是周越和郑磊两个人。”
“不会。”严煜看向地面黑压压一排尸体,脸色写满蔑视。
“那刘雄风虽身有残疾,却是这四个恶人之中性格最为自信、无情且阴狠毒辣之人。哪怕高成当这个所有人的面指认他,他都可以云淡风轻地否定一切,内心强大、镇定,可见一斑。这样的一个主宰者,绝不会放心将杀人这样一件慎重的事情全权交给其他三人去做,他一定会到场,亲自看到苏亦凡断气才会放心。”
第136章 第二凶器 “疼吗?”
位于黄金下村最东边三栋并排的砖石房里,浓烈的酒香从紧闭大门内飘出。
严煜手持提灯和季窈走进去,拐过两条长廊到了里间存放账目的书房。
“你看,这里只有大门一个出口,四周墙面没有机关,地上也找不到暗室入口。”
他把灯笼放在桌上,开始在房间内走动。
“还有别的发现吗?据说那日酒厂正在出货,应该也是刘雄风专门挑的这一日做不在场证明。”
季窈回想在天井里接话那人私下告诉自己的事,摸了摸下巴。
“算不上发现吧……酒厂里的人说每逢初一、十五就是酒厂出货的日子,他们会把成批的陈酿装在木箱子里,到书房内封坛、封箱,最后用推车全部运到村外去卖掉。另外我让仔细回想那日刘雄风全部的行踪,他只说刘雄风从早上进去之后,一直在不停的给每一批酒封坛、封箱,中午用过午膳回来之后,到下午离开,只看到他的身影映在窗上,同时里面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
说罢她看到书桌上还摆放着不少黄色封条,拿起来递给严煜,上书“刘氏陈酿”的字眼。
环视一圈,看清房间内窗户、门、屏风与书桌的位置之后,少年郎眼中精光闪过。
“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他如何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了。”
严煜转身,拉着季窈走到门外,指着木箱和酒坛子说道,“他只需要躲在木箱子里,被人当作封好的酒运出去,就可以完美骗过所有人。”
简单两句话,没能解释季窈心中诸多疑惑。
“不对啊,那酒厂的人下午还看见他在里面坐着,还听见翻书呢。”
“那根本不是他。”严煜又把季窈带回书房,坐上书桌前的太师椅道,“你看这些家具摆放的位置,书桌和椅子背对窗户,所以外面的人只能看见作者的背影。而屏风将门与里面的情景完全隔开,送酒进来的和取箱子的人也看不清屏风内的人是谁。
我猜测是高成先躲在木箱子里被不知情的工人们当成货物搬进来,接着他从箱子里钻出来,代替刘雄风封坛、封箱,同时将刘雄风装进木箱里,被同样不知情的工人送走,周越和郑磊只需要在外面适当的时候打开木箱,将他放出来即可。而高成则全程假装刘雄风,以背影示人,背对窗户坐在书桌前翻书,直到所有人离开后才自行离开。
结合高成死前说自己没有动手,祠堂里那位娘子说只看到周越和郑磊出现在苏家农田附近,以及工人们用完午膳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刘雄风从里面出来这三点判断,那时极有可能已经完成了互换。”
经他一番推测,季窈确实在书房角落里看到许多酒坛子,大如水缸,小若茶壶,都是客栈和酒馆里常见的两种装酒容器。
酒厂里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酒坛子都不奇怪,说不定他们真的就是用这个方法瞒天过海。
“可这都是你的猜想,我们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刘雄风嚣张跋扈的脸浮现在严煜脑海,他拿上灯笼,拉着季窈走出来。
“走,去苏亦凡被杀的现场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季窈看着自己被他握紧的手,觉得有些新奇。
往常视男女之防为不可逾越的鸿沟之人,如今牵起她的手来倒是愈发自然。
他在门口问过领路人后,对方表示实在惧怕苏亦凡的鬼魂找上自己,同样只答应将他们带到小屋附近,绝不进去。
出村往农田的路崎岖不平,严煜拉着季窈走上好一阵,直到手心出汗,从怀中掏出巾帕打算擦拭时才反应过来,赶忙松开她的同时,季窈身型不稳,差点从田坎上掉下去。
“哎呀,你突然放开我做甚?”
刚松开的手又赶紧将她抓住,严煜面色赤红,心里不自觉为她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感到羞愧。
“抱歉,我适才一时心急,没注意……”
“这有什么?”季窈看一眼走在最前头的村民,示意严煜言多必失,“我夜里头看不清路,夫君牵我一下理所应当,任谁来了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前头村民这时候哪顾得上关心他们两人儿女情长,擒着灯笼走在前头,只担心苏亦凡的鬼魂会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
严煜被她这声娇滴滴的“夫君”叫得脸色更红,牵住她的手更加用力。
“那你当心些……夫、夫人。”
“诶。”
季窈美滋滋应声,实则低头悄悄笑他。
三人来到田坎尽头,村民把灯笼塞过来,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只蜡烛点燃,朝严煜点点头赶紧逃离。
看见坎上就是一间茅草屋子,季窈和严煜走上田坎,推门进去。
“好臭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夹杂腐败气味,熏得少女皱眉。两人低头看去,地上乌黑一片,显然七日前苏亦凡死在这里时流干的血无人清理。
这茅屋应该是他们平日里用来关饲养的鸭、鹅一类家禽所用,里面布满水槽、鸭毛、粪便,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物品。季窈实在受不了里头混杂的气味,走出去到门口等他。严煜看完地上看房顶,像是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凶器。”
凶器?
“之前苏家人不是说,发现苏亦凡尸体的时候,匕首就在尸体身边吗?”
确认完屋子里没有他想找的东西,严煜反而高兴起来。
“凶器还有一样。”
“是什么?”
“敲晕他的利器。”他走出茅屋关上门,又绕着茅屋附近走了一圈,“根据我们从尸体身上找到的线索,凶手一定是先将苏亦凡敲晕之后,才将他以割腕放血的方式杀害。这屋里屋外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可以用来敲晕苏亦凡,导致他后脑形成那种凹陷形状的硬物,结合凶案现场分析,他们作案时为了掩人耳目,必然不会将任何作案工具带离现场,所以说不定我们找到那第二件凶器,就能锁定凶手。”
季窈听完,不禁再一次感叹严煜的聪慧。
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脑子厉害,还是眼睛厉害,总之眼前这个人,她越看越顺眼。
渐渐的,两人身后天际线擦亮,浮现鱼肚白。眼看着就要天亮,严煜脸色又变得难看。
“快到卯时三刻了,赶紧回去。”
“等一下。”季窈挣脱开他的手,狠下心将自己左手食指咬破,挤出鲜红的血液伸到严煜面前,“你快喝一点我的血,以防毒发。”
严煜仍当她在开玩笑,语气急不可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我说真的!”她又站近一步,几乎要将带血的手指放到严煜唇边,“你我同时中毒,唯有我体内此刻毒素已解,这是木绛大夫替你我诊脉时亲口所言,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话绝无虚假?你要是真想安心查案,就不要犹豫,听我的,准没错。”
鼻间嗅到一丝血腥气,乍闻之下竟然带着丝丝甜润。严煜被她说动,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妥协,薄唇微张含住她白嫩的手指。
感受到唇瓣吮吸带来的缩紧感,季窈稍稍蹙眉,严煜立刻松口,抓住她的手指温声道,“疼吗?”
少女只是摇头,被他温柔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少了,没效果。你再吸一些。”
血液被吸走的时候,她感受到自手指和掌心不断传来的冷意。仿佛气温骤降。又吮吸着一阵之后严煜松口,双手将她左手包裹,往里面哈气。
“可有觉得暖和些?”
除了赫连尘和南星,还没有别的郎君与她如此亲近过。季窈面容讪讪,抽回手胡乱往自己怀里放。
“无妨,我自己暖一会儿就好……诶?”
她面带疑惑,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堆书信来,严煜借光一瞧,发现是之前在苏亦凡的屋子里找到的那些书信。
之前事情接二连三,竟让他们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正当季窈展信打算接着看,严煜将之拿过来揣好,用巾帕替她擦屎方才被自己含在嘴里的手指,羞赧之色跃然脸上。
“时辰快到了,先回去再看。”-
两人回到祠堂门口,天色已经大亮。刚迈步进来,就看见七八个人跪在苏亦凡的牌位前不停磕头,身后众人面上或是悲戚,或是不忍,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季窈走近,发现磕头的人都是在寅时三刻毒发的那批人领取福寿饼一一吃下之后,预测有可能会在卯时三刻毒发的人。这些人看见严煜二人回来,又跪在地上前行两步,改朝严煜磕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求大人救命!”
“如今杀死苏亦凡的三个恶霸都已经死了,想帮苏亦凡报仇的人为什么还不出现!求大人帮帮我们,千万找他交出解药才好啊!”
严煜毫不避讳,将审视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屋檐下仍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刘雄风身上。
“或许还有一个人没认罪,那个投毒的凶手是不会出来的。”
顺着少年郎坚毅目光,大家都朝着刘雄风看去。一个妇人怀中孩童嗷嗷待哺,看着至多也就三五个月大。她带头朝刘雄风爬过去,开始朝他磕头求饶。
“刘郎君,算我求你好不好!我孩子还这么小,她不能没有娘!我求求你,你认罪罢!”
“求求你认罪罢!”
谁知看到这些人痛苦的神色,刘雄风没有一丝悔过与同情,反而面露轻蔑。
“求我也无用,因为不、是、我。”
哭声与喊声此起彼伏,即便天色已亮,祠堂里气氛仍然沉重似地狱,让季窈喘不过气来。
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不能再死了。
“或许,让我直接杀了他,如何?”季窈说完,却迟迟没等到身边人回应。她转头看去,才发现严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身边,独自一人走到苏亦凡棺材前,将棺材盖略推开一缝,沉默地看着里头苏亦凡的尸体。
“你做甚?”
他伸出一只手向后摊开,声音冷淡,“给我一把剪子。”
第137章 随身铁证 “夫君这么相信我?”
嘀嗒。
随着卯时一刻的钟漏声准时响起,整个苏家祠堂里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用充满恐惧而惊慌的眼神看向灵堂内侧那个青铜制的钟漏。
头顶天色破晓,不远处深林中开始传来鸟雀之声,一切都在朝着第二天正常行进。
除了黄金下村。
如今整个村子里所有人都聚在这里,只是有些死了,有些活着。
短短一夜,村子里死了十五人之多,原本苏家长子苏亦凡一个人的头七丧事突然变成了血的祭祀,这十五个人在一夜之间都紧随他而去,只留下活着的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恐怖记忆。
严煜和季窈陪着全村侥幸活到现在的人整夜无眠,此刻大家脸上都顶着乌黑的眼圈,一个个没精打采,游魂一样在祠堂里走动。
眼看着还有两刻钟的时间,下一个毒发的人将会紧随高成他们家之后吃下福寿饼的那批人之中诞生,原本跪在刘雄风面前求他认罪的那几个人一个个把额头磕破了都不停下,还跪在他脚边求爹爹告奶奶。
灵堂内,季窈看着严煜笨手笨脚的用着剪子,把棺椁内尸体后脑勺的头发一点点绞掉,眼中浮现疑惑。
“你到底要做什么?没听说头七过了送死者上路还要给他剪头发的啊?”
严煜原本打算把剪掉的头发一段段扔出棺椁外,想了想觉得不妥,将手绢铺在地上,把断发都收集起来。等他将尸体后脑的头发基本剪干净之后,伸手进去在后脑勺凹陷处摸了又摸,眼中逐渐浮现兴奋之色。
“就是这个。”
季窈在旁边看他剪头发看得快要睡着,听见他说话赶紧凑过来问他发现什么。严煜将手中剪子递给她,同时让她拔出腰上长刀。
“我已经得到能证明刘雄风参与其中的证据,待会儿你记得手持长刀去当中将他戳穿。”
她去?为什么?
“证据是你找到的,你为何不去?”
严煜的目光越过季窈,看向灵堂外黑压压的人群。
经过一夜阿鼻地狱般的洗礼,所有人脸上死气沉沉,一丝生气也无。他一想到这些人里面恰好就有将那十五个人通通害死的复仇者,心里就放心不下。
“抓出刘雄风只是第一步,这场头七屠村的闹剧背后,真正的复仇者还藏着这些人之中。我要负责找出他们。”说罢他收回目光,双手搭在季窈肩膀,坚定地看着她。
“季……夫人,记得时刻观察身边人,随时准备好用手上的长刀保护好自己,同时如果有人在你揭发刘雄风的时候扑上来,你也记得保护好那个该向所有人认罪的人。”
季窈被他热烈的目光打动,心里泛起小小涟漪,自觉面颊烧起来。
“严……夫君就这么相信我?”
两人都还没习惯夫妻相称,季夫人、严夫君,听上去倒也十分相配。严煜莞尔,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换做旁人,我自然是不放心,可夫人你,另作他论。”
好一个另作他论,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季窈像是个得了糖吃的孩童,冲他点头,严煜开始伏在她耳边,悄悄说起来-
嘀嗒。
卯时二刻到了。
清脆悦耳的钟漏声宛如牛头马面敲响丧钟,祠堂里新一轮的哭喊和哀嚎之声又起。
混乱之中,季窈手持长刀走进人群,众人见之无不退让。刘雄风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放下手中仆人从家里端给他的茶水,表情仍旧傲慢。
“知府夫人这是有话说。”
“不错。”季窈在他面前挥舞两下长刀,银白的光闪过男人眼中,引他侧眸,“适才你不是说,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也参与到杀害苏亦凡一案当中?现在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证据拿给你看。”
她信誓旦旦,说话间语气坦然,带着必胜的决心。刘雄风稍稍动摇,将身子坐直一些,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在何处?”
少女莞尔一笑,以刀代手,指向刘雄风大声道,“证据就在这!”
顺着她刀指方向,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太师椅上一整夜的刘雄风。他嗤笑一声,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你的意思是,证据在我身上,知府夫人这是拿我玩笑?”
“非也,”季窈收刀,刀刃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说的是你身后拐杖。”
拐杖?
像是被点中穴位,刘雄风的脸色瞬间僵硬起来。见他不说话,季窈轻蔑一笑,仗着自己手里有刀,走过去将他靠在梁柱边上的黄花梨木拐杖拿起来,举到村民面前。
“我与严大人检查尸体,发现苏亦凡被割腕放血之前,曾经被人从身后敲晕。凶手应该先用硬物袭击他之后,才能让他躺在地上血液流干而亡。但是我们昨夜找遍了凶案现场的小屋和附近田坎,均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导致尸体后脑出现两根拇指粗细、圆柱形状凹陷的硬物,但是你们看,这根拐杖末端不管是形状和粗细都刚好与尸体后脑凹陷的痕迹完全吻合,据我所知,这黄花梨木最大的特点就是比其他木头更硬,加上周遭再焊上一圈铁片,更加坚硬无比,完全可以将一名高大的成年人后脑壳砸出深洞来。”
说到这,她将拐杖放下,转过身来看向刘雄风,步步紧逼。
“如果你不服气,那我还有一项铁证!”
“什、什么铁证?”
“那后脑凹陷不但能够证明凶器就是你手中拐杖,凹陷的角度还可以进一步证明,绝对就是你刘雄风无疑!
我们正常人若是使用你的拐杖想将人敲晕,手持拐杖高高举起再落下,那么根据人的不同身高,拐杖与苏亦凡后脑之间形成的角度不同,那么凹陷的倾斜角度也会不同。
那凹陷角度向下倾斜,很明显敲晕他的人身高要比他矮上很多,与八、九岁孩童无异。可若是寻常孩童,哪里有如此大的力气能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直接敲晕?那么凶手就只能是一个成年人。
而你刘雄风因为腿疾,寻常时候都是坐着,那么以你此刻坐着的高度,手持拐杖将与苏亦凡同等身高的人从身后敲晕,就可以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后脑伤痕!你说你那日从白天到晚上都在酒厂书房,那为何你的拐杖能够在苏亦凡死之前将他敲晕?难不成还有人偷了你的拐杖拿出去行凶,事后又悄无声息地将它归还不成?你撒谎也要有个限度,不要把我们都当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