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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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恶毒起来,刘雄风恍觉身后无人,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开始慌张起来。
 




“我、我没有!我……”
 




“承认吧!你就是杀害苏亦凡四个罪魁祸首之一。当初你们无意之中得知苏亦凡在自家田地附近山中发现金矿,以为他寻找富商安排采矿为由,由周越黑衣遮面、假扮富商,接着在郑磊的带领下与苏亦凡接头,全程代替周越与苏亦凡交谈,而这时高成再去酒厂将你换出来,利用你在村中绝对的威严和巧舌如簧的谈判能力套出金矿所在,然后你们三人最终在田坎小屋里将他杀害,佯装出富商与苏亦凡谈判未果,苏亦凡动手殴打富商,对方气急败坏而去的假象。
 




最后,周越只需要回到村里人为他准备的房间内将衣服脱掉,再趁无人之时以周越的面貌溜出来即可。”
 




听到这里,村民已经义愤填膺,纷纷扬言要将他就地正法。抱着孩子的妇人几乎是立刻转头,朝着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大喊。
 




“凶手已经找到了!求苏亦凡的灵魂显灵,把解药交出来罢!”
 




“对啊!把解药交出来罢!”
 




一片混乱之中,季窈想起严煜的嘱咐,生怕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对刘雄风不利,握紧手中长刀站在他身后,用锋利的刀刃抵在他后腰,同时一丝不苟地看着周遭人群。
 




距离卯时三刻越来越近,看人群之中始终无人站出来承认自己是那个下毒者,众人愈发癫狂起来,整个祠堂吵闹声震天。
 




季窈一夜未眠,又是通宵高强度查案、抓人,还要打架,疲惫得不成样子,身形也开始晃动起来。苏亦蓉走过来在桌上倒一碗茶,给季窈递过来。
 




“这出闹剧不知何时才会结束,娘子喝点水罢。”
 




“啊、好。”
 




就在季窈伸手接过茶盅的瞬间,严煜一个箭步从旁边冲上来,伸手抓住苏亦蓉胳膊,她才瞧见苏亦蓉手里攥着一把短匕首。
 




“你……”
 




面对花容失色的苏亦蓉,严煜怒目而视,手掌猛的用力,她手腕吃痛将匕首松开,就听见匕首掉落地上的清脆声响。
 




这声响吸引在场所有人目光,众人转身回眸,将纠缠在一起的四个人看清。
 




季窈吃惊地看着她,嘴都忘了合上,“苏二妹?怎么是你?”
 




难道她就是造成着一切惨案的复仇者?不对啊,她明明恨死了这个家。
 




苏亦蓉花容噙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我、我怕下一个会死的是我或者我娘亲,所以才想干脆杀了他,说不定下毒的人就愿意把解药给我们了。”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众人的响应。
 




关乎生死利益,世人都是贪生怕死且自私自利的。
 




严煜一把将她拖离刘雄风身边,看着她故作无辜的脸,双眼眯缝,锐利无比。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堆雪白的纸页,季窈立刻认出那是他们之前从苏亦凡房中发现的书信。
 




少年郎步步紧逼,将书信放到苏亦蓉面前,容不得半点置喙。
 




“不对,你就是那个投毒之人。”
 




第138章 兄妹情深 傻子才同傻子感情深厚。
 




严煜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清透明亮。原本在祠堂里吵吵闹闹,各有所求的村民听见他开口,一时间纷纷敛声屏气,跟随他锐利的目光一起看向面前楚楚可怜的苏亦蓉。
 




女娘先是一愣,淡眸轻扫,忽的又镇定下来,双手放下茶碗和茶盅,双目直视严煜。
 




“我说我为全村人想杀了刘雄风,严大人怎么反倒说我想毒害全村邻舍亲朋,莫不是昏了头了?”
 




季窈赶紧放下手里茶杯,走到严煜身边扯他的衣袖。
 




“紧要关头,你胡乱栽赃谁都行,就是不能说是苏二妹。大哥被杀,爹爹枉死,老娘如今还坐在那里疯癫痴傻的模样,她还不够惨吗?”
 




一家人除了她,几乎惨遭灭门。话音落,在场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严煜低头看一眼天真的少女,目光落回苏亦蓉身上。
 




“苏老头可不是枉死,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被你拎出来,单独故意杀死的。”
 




季窈听完推了他一把,“越说越离谱了,那苏老头不管从毒发症状还是毒发时间来说,分明都是按时吃下福寿饼后,又按时毒发身亡的,怎么就变成了单独杀害的?你别是没找着投毒之人,魔怔了吧?”
 




对上季窈担忧的眼神,严煜转身,面前此刻聚集在祠堂里所有的村民朗声说道,“除开苏老头的死,你们就没有发现这些被毒死之人,还有什么与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吗?”
 




这……
 




村民们抓耳挠腮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都是咱们黄金下村的人,也都吃了席、吃了饼,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加官晋爵,有何不同?”
 




少年郎莞尔,语调高涨,“不,他们都是四大家族的人。你们仔细想想,除了苏老头,死的那些人之中,可有除四大家族以外的人?明明每个笼屉一次蒸出十个饼,就算前三四个被四大家族的人先领走,在我们按时辰分出来的每一批人之中,也都存在至少一半的普通村民。你们想想,在这长达五个时辰的时间里,为何毒发的都是四大家族的人?
 




那是因为,投毒者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四大家族的人,如果目标太过明显,反而会引起四大家族人的怀疑,所以她干脆制造了一场头七回魂夜,幽灵复仇的戏码,让你们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接下来她再想知道什么,都会变得容易起来。”
 




说罢他看向木绛,示意他上前来。
 




“你们如若不信,可以让木绛大夫把脉,看一看是否有四大家族以外的村民中毒。”
 




木绛听命上前,接过村民递过来的手腕,一一诊脉之后,眼前一亮。
 




“正如严大人所说,方才把脉的七位村民体内皆没有中第一种致命的毒,仅存第二种。”
 




这、这、这也太荒诞了!
 




看村民又投来惊恐的眼神,严煜继续道,“对,之前我们带木绛大夫检查所有尸体的时候,就发现子时之后死亡的人体内都存有两种不同的毒,猜测应该是投毒者第二次无声无息下的。那时候正巧是苏老头毒发身亡,苏亦蓉洗清嫌疑之后,跟随所有人在村长的吩咐下再次去到厨房,为大家烹煮吃食之时所下。”
 




“你胡说!”苏亦蓉面不改色,上前一步与严煜并肩而立,“我从跟着娘亲与大家在厨房做福寿饼开始,到子时之后再进厨房,全程都和大家在一处,如何找到机会下毒?”
 




“答案就在你的指甲上。”严煜抓住苏亦蓉手腕,将她的右手举到众人面前,“你指甲修剪得干净齐整,唯独右手小指指甲略长,那是因为你要将藏在头上红色绒花里的毒药以小指指甲取下,在给众人发放福寿饼时,看准每一个四大家族的人,将其抹在福寿饼正面中心红色花蕊之上,就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说罢他另一只手从季窈头上取下银钗,插进苏亦蓉头上所戴红色绒花之中,钗子末端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变黑,惊起一片吸气之声。
 




“你看似对你的大哥、你的爹娘厌恶至极,实则半真半假,你真正讨厌的只有苏老头。而苏亦凡于你而言,感情应该十分深厚才对。”
 




“我没有!”她带着被人拆穿心事一样的慌乱,从严煜手上挣脱,仍然选择狡辩,“谁要同那个大傻子感情深厚?你们看他傻,我也看他傻,傻子才会同傻子情感深厚!”
 




“那这又算什么?”严煜掏出怀中书信,将其中一页翻转过来,放到苏亦蓉面前。看她变了脸色,又立刻将之放到村民面前。
 




“这是你们二人平日里往来的书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又背着爹娘,托人给你带了多少粮食和钱银过去,这另一页上所写马车和购买新被褥的费用,也并非是他之前就有的花销,而是在他发现金矿之后,打算分到足够多的金子,就准备置办这些东西去城里看你的计划。”
 




村民们凑近,看清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苏亦凡对妹妹说的话。
 




【采矿冶金,左不过年前就能成事。分得金条,兄必半数奉于吾妹面,保你在陈家后半生面上添彩,衣食无忧。】
 




“从这上面所写不难看出,其实这些年,你与你大哥私底下一直都保持书信来往,只不过他死得突然,且没有人知道你俩暗中写信一事。你昨日着急复仇,没有去到苏亦凡房间将这些书信毁掉,这才被我们知道,将真相揭露出来。”
 




看她陷入沉默,像是默认一般。村民们看着这个穿金戴银的美妇人,先前因为她数年前私自离开就对她十分不满,如今又成了残害全村数十条人命的在世阎罗,纷纷站出来骂她。
 




“你这个毒妇!多年前抛下你爹娘跑出去不算,现在还要回来杀光我们所有人!”
 




四大家族余下之人知道自己中了毒,更是挤到最前面,碍于严煜和季窈拦在前,没机会冲上来,振臂高呼道,“妖孽!交出解药!”
 




“交出解药!不然就杀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苏亦蓉的脸色突然变得凌厉,她泪眼圆睁,趁季窈张开双臂阻止这些人冲上来之时,夺过她腰间长刀,转身后退两步来到刘雄风身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冲着所有人歇斯底里大喊。
 




“来啊!不怕你们刘家郎君的命折在我手里,就尽管过来杀我啊!”
 




说罢她眼角泪珠滴落,声音也变得哽咽。
 




“你们以为,十年前我是自愿离开的吗?是周越那个畜生!十年前那天,我跟着大哥在田坎上玩,趁大哥家去放箩筐,他就硬把我拉到小屋里强奸了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登时噤声,季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她表情痛苦,好像一点点把自己刚结痂不久的伤口又重新撕开来摊在众人面前一样,绝望而无助。
 




“大哥回来以后,看到我一个人躺在里面吓得直哭。他去找那个畜生理论,反倒被他们四个打了一顿。临走时他们还放下狠话,要大哥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否则他们还回来找我。
 




我们又哭着去找爹,谁知爹不但不帮我教训那个畜生,反倒说要把我送进周家去给那个畜生做媳妇。为了我后半生着想,大哥才连夜凑了几两银子把我送走,我绞了头发扮成小子,在沿途的驿站和脚夫那里打下手、干苦活,辗转好几个月才到了城里。可城里的人不好相与,见我愣头小子没钱没本事,也都不雇我,是大哥他后来陆陆续续又托出村的人,说我是他心仪小娘子的弟弟,捎给我一些散碎银子和馕饼,我才能在城里活下去。
 




直到两年前,我遇到我现在的夫君,恢复女儿身后和他成了亲,我才拒绝了大哥的接济,告诉他我已经可以独自生活,叫他把钱存着,给我娶个嫂子。我也劝过他离开村子,到外头来。村子里的人都欺负他,出来说不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他还不愿意,说村里人对他很好,他待着很安心。”
 




说到这她突然抬头看向前方,眼神中满是怨恨,声音也大起来,“可是你们呢?!你们打他、骂他、看扁他、讽刺他、欺负他,周越、郑磊、高成和刘雄风四个人更是丧心病狂,骗了他之后又杀了他!当初他写信告诉我,他在咱们田地上头的山里发现了金矿,郑磊说已经给他找好富商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去信询问之后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回信。直到四天前才收到传信人的口信,说是我找的那个人自杀死了。
 




他明明都已经计划好要来找我了,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所以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找出杀害他的凶手。原本我只是在四大家族的人吃的饼上下了毒,谁知道我爹看见周越又来找我,竟然还劝我留下,嫁给周越哪怕做个通房都行,他明知道我已经嫁了!
 




好,他不把我当人,我也不让他活。所以我也递了个饼给他。”
 




听到这里,严煜方才对她的看法已经大大改观。他上前两步,声音有些不忍。
 




“那你为何后来还要给所有人再下一次毒?”
 




“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
 




苏亦蓉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眼泪也再一次喷涌而出,“看见这些人死,他们不想着找杀害我哥的凶手,反而只知道对付我们苏家!又或者是烧死那些在他们看来无用的人祭天,企图感动上苍下凡来解救他们。
 




笑话,神明怎会对你们这些穷凶极恶之人伸出援手?
 




所以那时候我改主意了,我要们所有人都一起死,一起给我哥陪葬。”
 




第139章 四颗解药 一会儿舍妹一会儿夫人,如今……
 




当她瞪大双眼说出那句“要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的话时,祠堂外突然吹进一阵疾风,吹得整个灵堂白幡呼呼作响。
 




洒在地上的纸钱和铜盆里烧尽的烟灰也随之打着卷翻飞起来,整个祠堂风沙弥漫,迷了众人的眼。
 




严煜下意识抬起一只袖子,伸到季窈面前帮她挡住风沙,季窈也乖乖地朝他靠近,躲进少年郎臂弯里。
 




苏亦蓉趁众人松懈,眼露杀意,手里长刀对准刘雄风的脖子狠狠划下去,他连最后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声,鲜血径直从他喉头喷涌而出,溅到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身上。
 




“啊啊啊!杀人了!”
 




待风过幡静,季窈和严煜只看到脖子上开了条大口子,鲜血溅射殆尽,双眼发直的刘雄风已经死在太师椅上。
 




苏亦蓉同样被鲜血溅了一身,红脸夜叉一样,手持长刀握在胸前,警惕地看着所有企图靠近她的人。
 




这是卯时三刻正式到来,人群之中一个周家人和一个刘家人捂着肚子痛苦倒地,显然已经毒发。
 




村长周力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杂物房挣脱束缚跑出来,看见苏亦蓉那副模样,自家人又有一个倒在地上开始吐血,马上明白过来。
 




“你快把解药交出来!”
 




眼看来硬的不行,村民们开始怀柔政策政策,“对啊!你交出来,交出来我们就放你走!”
 




苏亦蓉举着刀一点点往灵堂挪动,听见这些话笑得癫狂,“哈哈哈哈哈,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骗人,我杀你们真是杀对了。”
 




“你这个毒妇……”
 




“住口。”季窈忍不住开口打断那人,转过头来,看着苏亦蓉,眼里全是动容,“苏二妹,我知道你的苦,更能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是个寡妇,更是个孤儿,失去亲人有多难受,我都明白。可是你看你面前还有这么多孩子,他们这么小,还没来得及看一看春花秋月,感受冬去春来,你忍心就这样让他们死了吗?”
 




苏亦蓉心里虽然不忍,却不承认自己被她说动。
 




“你这人,真是奇怪。一会儿是大人的舍妹,一会儿是知府的夫人,如今又成了寡妇了。”
 




呃……季窈还没想好怎么把这话给圆上,却看见苏亦蓉握刀的手突然松开一只,捂住自己胸口,嘴角开始渗血。
 




“你怎么了?”
 




不会吧?难道她也中毒了?
 




毒发的痛苦让苏亦蓉再也拿不动刀,长刀落地的同时,季窈冲上来将她抱住,她开始往季窈身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你怎么也会毒发,你吃了饼了?”
 




严煜快步上前接过苏亦蓉,再从怀中掏出巾帕示意她擦拭身上血渍。
 




“她想服毒何须放进饼里。”说罢严煜回头,将她的下巴抬起,以防止她被呕吐物堵住咽喉,“只是你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死去?就不怕我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害得那几个恶人逃脱吗?”
 




苏亦蓉吐尽鲜血,气息奄奄道,“白天一到,总免不了外人会来,咳咳……到时候引官府的人插手,我再想复仇,怕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全部杀了干净……我从收到哥哥死讯那日开始,就没想过会活着离开这里……”
 




说到这,她还是忍不住看向周围普通村民里,那几个抱着孩子正痛苦不已的妇人,眼含愧疚,“如今四个贼人已死,我已经可以安心下去见我哥哥了……第二次的毒,是五莲散,你们三日内若是能找到回心草,就……就死不了……咳咳……”
 




听到说五莲散有解药,且时长一下子延长到三日,在场除四大家族以外的普通村民都长舒一口气。
 




四大家族里郑家惨遭灭门,如今又成了必死之人,听见这话更是慌乱不已,要不是季窈拦着,哪怕苏亦蓉已经死了,都被再被他们从棺材里抓出来鞭尸。
 




不远处,毒发的周家人和刘家人因为两种毒药齐头并进,已经毒发身亡,死在亲人怀里。
 




苏亦蓉听着这悲恸的哭声,嘴角带笑。
 




“真好啊,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哭、每天哭了。”
 




季窈拿着刀把这些人逼退,眼中抹不开的悲伤,蹲下身到苏亦蓉面前,语气哽咽。
 




“真的,没有能救四大家族剩下这些人的解药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即便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身后至少还有十余人要面临毒发身亡的命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开始进入倒数,比直接杀了他们更加残忍。
 




苏亦蓉像是累极了的模样,闭眼不答。木绛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出来,走到季窈和严煜身边小声道,“我通过查验最开始死的那三个人的尸体,测出苏家娘子所下剧毒为雪松子,一旦毒发药石无灵。”
 




季窈不死心,追问道,“听上去都是些草药,既然五莲散都有回心草可医,雪松子就没有什么春柳叶之类的草药与之相克、相解吗?”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木绛,他刚想说点什么,又立刻否定摇头,“倒是听说有火焰喷发的山中一味名叫碧血石可解一切世间阴寒剧毒,只是此物甚为少见,且火山又在千里之外。即便是去到火山之中,能活着将之带出来的人也少之又少……”
 




这话便是告诉在场的人,就算有解药,他们也活不到那一刻。
 




眼看着苏亦蓉也即将殒命,众人哪里还有力气与一个将死之人周旋。
 




三大家族剩下的人各自散开,想哭的继续待在祠堂里抹眼泪,想死得体面些的打算家去沐浴更衣,眼看就要做鸟兽散,村长周力群突然红着眼随便抓了个普通村妇到自己面前,用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凭什么我们都得死,你们这些个常年受我们四大家族恩惠的人还可以活着?我不服,我要把你们都杀了陪葬!”
 




疯了,又疯一个。
 




季窈抓起长刀冲上前去,一刀划在周力群手背,疼得他即刻撤手,转身准备逃跑的瞬间,被季窈挥刀砍中后背,接着又挨了她一脚,整个人面朝下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少女踩在他背上狠狠用力,表情带着蔑视。
 




“这个村的悲剧跟你这个村长关系最大,还有你的儿子,要不是他当年对苏二妹用了强,哪里有现在这些事,你也用不着死。所以你的死是咎由自取,听明白了吗?”
 




原本已经倒在严煜怀里静待死亡的苏亦蓉听见少女这话,眼中又稍稍有了聚焦。她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她虽然一身脏污,血渍、泥土和灰尘覆了满身,却丝毫掩盖不止她春日艳阳般地光芒。少女趾高气昂地将男人踩在脚下,看见的人却只会在心里默默地欣赏她、羡慕她。
 




要是能重活一世,她也想成为这样如阳光般明媚的春花,而不是只有躲在黑暗里才会觉得安心的老鼠。
 




“季娘子……”
 




听见苏亦蓉声音,季窈想了想,知道她还是决定用最初的称呼回自己。
 




周力群感觉到踩着自己的那只脚挪开,刚准备起身,却被季窈伸手一个手刀直接砍在后颈窝上,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然后她走回严煜身边,蹲下身轻轻抓住苏亦蓉的手。她的脉搏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季娘子……”
 




“我在的。”
 




苏亦蓉又咳嗽几声,努力抬头看向季窈,眼神已经变得平静。
 




“这次麻烦你和严大人,害得你们为我大哥辛苦了一整晚……我知道我家农田正对着的那座山里就有回心草,数量不多,你们若是前去采摘,定要避开众人……我不想连累你们……”
 




忍不住将她略显冰凉的手握紧,季窈难掩心中悲痛,唇瓣抿成一线,“你放心,我和严大人都没事……”
 




苏亦蓉看上去已经不像是能听得进去别人讲话的人,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弥留之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将季窈的手抓住,仿佛要她认真听自己说话。季窈被她这股莫名的力气惊住,抬头看向她时,发现她也从严煜怀里努力抬起头,吃力说道,“当初季娘子把我们这些女眷带到侧屋单独搜身那时,我就知晓你有一副慈悲心肠……所以我也将我生命中最后一点慈悲留在了那里……我知道我若带着它,就没有办法完成为哥哥的复仇……”
 




季窈看她说话已经非常吃力,心疼地快要落泪,“快别这么说……”
 




话音刚落,那只攥紧自己的手已经松开,一片落叶似的垂落在季窈膝上。眼前容貌秀丽的女娘花期已尽,睁眼睛跟着她哥哥去了-
 




卯时六刻,整个黄金下村仿佛回到昨天季窈和严煜刚进村时的景象。
 




炊烟袅袅,日上竿头。
 




可此刻灵堂里停放十八具尸体,三大家族剩余的人也都认命,开始准备起自己的后事来。季窈看着木绛忙前忙后,自己只单独回马车附近一趟,看见金哥一身枯草树叶,估摸着应该是出去觅食回来,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又独自走回祠堂,坐在天井里发呆。
 




余光扫过灵堂四周,她昨夜替在场女眷们搜身的小屋此刻刚好正对着她。脑海中苏亦蓉死前最后一番话涌上心头,她突然明白过来,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小屋门口推门进去。
 




严煜在一家饲养信鸽的村民家中写好书信,将信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之后回到祠堂,四寻季窈不到,听着响声进了小屋。
 




“你在找什么?”
 




季窈翻完柜子翻床榻,此刻又习惯性爬到床底下去,弄得灰头土脸。
 




“找苏二妹留下的东西。”
 




“她还留下了东西?是何物?”
 




在床底没找到,季窈从床底下钻出来,拍拍手上灰尘,站在屋子正中间左右看。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她藏在这屋子里,能解雪松子毒的解药。”
 




这话勾起严煜的兴趣,也开始帮着她一起找。
 




季窈闭上眼,认真回想搜身时苏亦蓉所占的位置,走到床榻边看见扶手上有半个脚印,唤来严煜,扶着他的肩膀踩上去,从衣柜顶上找到一个青色瓷瓶。
 




两人眼神交换,面上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这下他们有救了!”
 




季窈笑眯眯地摇晃两下瓶子,打开木塞把里面的丸药倒出来,却在看清手上丸药个数的时候,笑容再次凝固。
 




严煜清楚地看到,少女手上躺着的,只有四颗解药。
 




第140章 共处一室 “怕冷,你们夫妻俩抱紧点就……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人从火山口里找到碧血石制成解药,木绛把四颗血红色的丸药置于掌心,于阳光下细看。
 




“没想到苏家二妹真的有解药,看来她对这个村子的人尚存一丝不忍。”
 




季窈心系那些即将毒发的村民,没空听他念叨。
 




“可是就四颗丸药,如何能就三大家族里这么多人?木绛大夫你看看,是否有可能把这些丸药掰成两半,或者溶于水中喂大家服下?”
 




木绛知道她一片好心,行医救人,却不能说谎。
 




“自然不行。制药之人想必就是按照一人一丸的量来做的,若是强行散开,怕是谁都救不了。”
 




看着木绛手里四颗本就只有红豆大小的丸药,其实季窈原本也能猜到三分。她默默收回解药,转过身去看严煜。
 




严煜忙了一整晚,此刻刚在木绛这里吃了点粥食和馕饼裹腹,对上季窈迟疑的眸子,面色平静。
 




“夫人不妨往好处想,这是天意,要三大家族至少留四个后人。要如何选,都只看你。只一件,你千万注意,不要让你选择以外的人知道,否则你反而从恩人变成了罪人。”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同安心赴死容易,知道有了生机反而多生事端。季窈抱着药瓶宛若烫手山芋,但再犹豫下去,怕是谁也救不了。
 




回想起苏亦蓉毒发时,三大家族里那些绝望的面孔,她最终有了决定。
 




“我想起来了,人堆里有三个孩子。”
 




这想法与严煜不谋而合。他起身走过来,在季窈身边坐下。
 




“那还有一个,你准备如何抉择。”
 




一事想通,事事顺遂。她把瓶子揣进怀里,拉着严煜往外走。
 




“自然还要给三个孩子留下一个娘亲。”
 




两人依次去到周、高、刘三家有孩子的院子,其中周家又已经有四个人毒发身亡,一名妇人抱着孩子呆若木鸡地坐在门口,脸上泪痕干了又添。
 




屠村案结束后,整个村人都知道严煜和季窈的身份特殊,对二人恭敬有加。季窈走过去示意妇人把孩子给她,说是要替她祈福,祈求山神可以显灵,饶恕这孩子一命。
 




严煜看着她装模作样,嘴里念念有词却不过都是胡说八道,最后从怀里掏出两颗红枣,对着妇人说道,“这是我往日供奉山神留下的红枣,吃下之后或许会有一丝生机,你与你的孩子快快服下罢。”
 




同样的戏码,在高家和刘家也上演一遍。
 




严煜知道她把夹有解药的三颗红枣喂给孩童,却不知道这第四颗解药,被她夹在哪一位娘亲的红枣里。
 




“三个娘亲里,你选的谁?”
 




季窈掏出怀中瓷瓶,将最后一颗解药倒出来,“还没给出去呢,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该选谁了。”
 




方才三个妇人的反应历历在目,严煜眉眼温柔,笑起来若春风拂面。
 




“是高家娘子吗?”
 




他与季窈全程都在一起,自然也看出三位娘亲的不同。季窈躲到无人处,将这最后一颗解药塞进木绛给的清心解毒丸里,斜他一眼,愈发觉得两人之间有了默契。
 




“你也觉得,她最合适吗?”
 




同样是看着所谓“神女为自己的孩子祈福”,看着季窈把手里其中一颗红枣喂进孩子嘴里,周家娘子毫不犹豫地把剩下一颗吃下去。同样,刘家娘子和她夫君甚至为了这两颗红枣差点打起来。
 




只有高家娘子,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孩子吃下第一颗红枣之后,问季窈能不能把第二颗也给孩子吃。
 




“只要柳儿能活下来,为娘宁愿替她多死一次。”
 




抛开生死抉择本身有多难不说,这三个孩子里,高家娘子怀中的柳儿甚至是个女孩。
 




在这个传统而又远离尘世的村子里,重男轻女十分常见,高家娘子能如此对待她的女儿,季窈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泪。
 




这红色药丸塞进黑色药丸里十分费劲,先要把黑黢黢如拇指大小的清心丸掰开,塞入红色解药之后再用力揉搓成型,严煜看她费一番劲,实在有趣。
 




“怎么不用红枣了?”
 




少女又斜他一眼,表情精明。
 




“那小孩吃红枣可以‘囫囵吞枣’,吃不出里头有颗硬邦邦的解药,大人如何吃不出?要是让她知道了,以后指不定多少麻烦。所以干脆直接给一颗药,就水吞服,不准嚼,如此她必吃不出来其中的异样。”
 




果然是她想得周到。
 




看着高家娘子感恩戴德吃下去,为防止其他人起疑,季窈又把从木绛那里得来的十余粒清心解毒丸都发出去,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用处,好歹求个心安。
 




严煜自始至终站在季窈身后,看着她真救人也好,假演戏也罢,少女眉飞色舞,灵动出尘,鲜活又明媚的身影倒映在他眼里,宛若花间飞舞的彩蝶。
 




此行如果没有她,严煜实在想不出他这一趟会有多少痛苦和煎熬。
 




回想到龙都就职后的诸多案子,有她陪伴在侧,似乎较往常都有了很大分别。
 




季窈分发完丸药回过头,看见严煜正望着自己出神。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她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严煜被她唤回神,蓦然站直身体,左顾右盼有些不自然。
 




“没、没有。回罢。”
 




两人拖着装金哥的箱子回到茅草院子,将它交给木绛。兴许像金哥这样漂亮的黄金蟒极为少见,木绛看见它的一瞬间眼神放光,忙不迭接过来,放在桌上看了又看。
 




“真好,真是好看极了。”
 




一番检查下来,发现它应该是鳞片里的肌肤发生病变感染,木绛交代要留它两月,待治好之后再通知他们来接。
 




如今天色已晚,加上外出通知县丞的马夫未归,季窈提出能否就在木绛家里借住一宿。
 




“我这冬日漏风、夏日漏雨的破屋子,两位怕是住不下去,何不让村长家中住去?”
 




想起周力群那张嘴脸,季窈忍不住翻白眼,“谁要住他家去,坏心肠的人,家里风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说,如今那周家想必都快成死人窝,还是木绛大夫你这里最好,我乐意同花花草草住在一处。”
 




木绛听罢也点头,起身拿起一旁苕帚和簸箕,准备去打扫隔壁空屋。
 




“也罢,看在你们夫妻二人真诚相待,全然不似那些个外来人谎话连篇,仗着见了些世面就一再诓骗我们这些村里人,我就去把隔壁空屋子收拾出来,留你们夫妻歇脚。”
 




这番话他们二人可千万承受不起。严煜面露愧疚,尴尬咳嗽两声,季窈听出里头不对,伸长脖子往隔壁看去,“只有、一间屋子吗?”
 




木绛故意看严煜一眼,眼里满是调侃,“怎么,你们夫妻二人这么小的年纪,还要分房住不成?”
 




严煜听完咳嗽得更厉害了。
 




“不是……这……其实……木绛大夫,有所不知,其实我……”
 




“诶诶诶,”季窈冲出来打断他,转身朝木绛摆手,“没有的事,一间,就一间。辛苦你替我们收拾一下。”
 




时值黄昏,火烧的天际线映照在严煜脸上,让人分不清少年郎脸上那抹红晕是天色还是其他。待木绛离开视线,他自觉难堪,低声向季窈说道,“你我本清清白白,如何共处一室?还是向木绛说明为好。”
 




季窈全然不当回事,慢悠悠起身在屋子里找蜡烛。
 




“说明什么?说你我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结交之人?再说,金哥还要放在他这里治疗数月,你我一定不能在他这里失了诚信才好。”
 




她既如此说,严煜虽觉不妥,但也应承下来。心里默默想着,到时候在地上另设床铺,将就一夜也就过去。
 




知道两人明日就要离开,村里幸存的普通村民们纷纷送来一点心意。一包包馒头、红薯、馕饼,还有几坛桂花酒。
 




浓厚臻醇的酒香勾起季窈胃里馋虫,就这饭菜她和木绛喝了几碗,舒服得直叹气。
 




谁成想晚上各自回屋,看见窄小的茅屋里,床上只放置了一床被褥。
 




“这、这如何使得,我再找木绛大夫另要床被褥去。”
 




想是孤身一人在家,平时也不常喝酒,木绛醉得连话都说不利落,红着脸朝他摆手,“就这一床被褥,再没有多的了,同你夫人将就一晚。若是嫌冷,夫妻俩抱紧点不就完事儿了?哈哈哈哈。”
 




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不能毁了人家女娘清誉。严煜万般苦恼走回屋,看见季窈已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严大人回了?赶紧上来躺着,我要吹蜡烛了。”
 




他站在边上挪不动步,任寒风呼呼往他身上吹,“不妥、不妥,我在这竹椅上将就一晚也使得。”
 




季窈喝了酒,没什么耐心之余力大如牛,下床拉着他一把摔到床上 ,叉着腰像个男人似的训话。
 




“你说你哪里像个男人?那酒又香又醇,喝了身上暖乎乎的多舒服,你偏说什么‘出门在外不喝酒’。我现在困得像条死狗了你还在这里扭扭捏捏,难道我还能占你的便宜不成?睡觉睡觉。”
 




季窈往床上爬,严煜就往床下落,“不用,我去那竹椅……阿啾!”
 




一个喷嚏打出来,季窈蹙眉,伸手把他从来拉回来,恶狠狠道,“别再说你要去竹椅上睡了!寒天冻地的若是再染上风寒,明日如何启程上路?你再跑我要扒你衣服了。”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说完季窈彻底没了意识,抓着严煜的衣襟,靠在枕头上昏昏沉沉睡去。
 




昏黄色烛光下,两人近到能看清少女唇边细小的绒毛,心里不知从何处升起一阵暖意。扫过那张娇憨又妩媚的睡颜,最后将目光落在女娘饱满又晶莹的唇瓣上。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手也死死地抓住严煜衣襟那,不曾松开。
 




少年郎叹一口气,脱靴灭烛,在季窈身边躺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