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一 作品

190-200(第2页)

 




她这会儿想起关心他来了。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笋到她碗里,答非所问道,“放心罢,只要我没死,一定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娶你做夫人的。”
 




“都说了是骗他的……”
 




“你可没说是骗,”他淡眸凝她,“你说的是‘利用’。”
 




“有何区别?”
 




“你一天不嫁人,他就一天不死心。所以只有让他亲眼见到你同我成了亲,才能断了他的念头。最好你我再有个孩子,女儿眉眼一定要像我,漂亮娇艳,让他见之生厌,方可渐渐将你淡忘……”
 




听前两句季窈还想开口反驳,可他越说越离谱,她反而觉得不正经起来。
 




“你怎么不说一儿一女?儿子像我,女儿像你,天天轮着番地在他跟前转悠,能烦死他。”
 




“生子有损母体,不过你若是真想再生一个,无论男女我都喜欢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
 




“季窈白他一眼,丧气道,“无所谓了,这几天收拾好咱们就去苗疆吧,我不想待在龙都,等以后他调走了,我再回来。”
 




真君粥着实开胃,季窈吃饱饭,失落的心情稍稍好些,只是眼皮还肿着睁不开。
 




杜仲取来巾帕沾湿冷水与她冰敷,看着白色的帕子蒙住女娘上半张脸,只露出翘嫩鼻头和饱满的嘴唇。
 




“杜仲。”
 




“嗯。”
 




“你可曾听说过‘英烛’,或者‘英离’这两个名字?”
 




原本神色懒淡的郎君突然转头看她,双眼聚焦地眯缝起来,盯着她看了一阵才继续开口道,“自然,那是我阿哒和阿乃的名字,用中原的称呼,就是外祖母和娘亲。”
 




她吓得帕子从脸上掉下来,“你外祖母和娘亲?”
 




杜仲拾起帕子换一遍水,又给她敷回去,“你之前在梦里喊的,果然是她们的名字。”
 




原来他那时候听清了。
 




“嗯,我好几次梦见英烛……就是你外祖母。她有时在笑,有时在哭,时而年轻,时而衰老……”
 




“她已经去世了。”杜仲的语气有些低沉,“所以你见过她?”
 




“应该是罢,否则我怎会在梦中将她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晰?”说到这她又把帕子从脸上揭下来,盯着杜仲的脸说道,“那你说,你的家人会不会知道我的身世,可以问问他们吗?”
 




“我家中亲人只剩下新苗王楼元应,你要去问他吗?”
 




看她眼中期待瞬间消失,杜仲又有些不忍心道,“石长老或许知道,他是追随阿哒和我爹多年的心腹,此次你若是愿意随我们入京,可以带你见一见他。”
 




“入京?”
 




这下她彻底不想敷眼睛了,“什么叫‘愿意随你们入京’?你为何要去京都?还有谁要去,我们不是去苗疆找委蛇,杀仇人吗?”
 




目光在他脸上游移片刻,越看越觉得他脸上的伤非同小可。
 




“是不是赫连尘打了一架,他非要你陪他回去?他那点子三脚猫功夫也能伤到你?”
 




“是委蛇。”
 




他在季窈震惊的眼神中继续说着,季窈这才知道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正面遭遇委蛇的事。
 




那日她不告而别被发现后,众人立刻骑马出发。
 




为尽快追上她,出发时杜仲专门向驿站掌柜打听到一条捷径,只是这条路需要从他们身后那片茂密的丛林里穿过。如果顺利,就可以减少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在森林东北面赶上季窈。
 




正午时分的阳光沁透森林,艳阳之下一扫深夜的阴森,看上去安全极了。
 




杜仲带头挥鞭冲进森林,蝉衣和赫连尘紧随其后,只有商陆不擅骑马,跟着脚印和马蹄声慢慢在后面追。
 




就在他们进入森林后不久,头顶晴好的蓝天突然阴沉下来。身边灌木丛中飒飒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可他们并没有感觉到,除骑马以外其他方向还有吹来的风。
 




“天怎么黑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杜仲无暇顾及身后动静,挥鞭继续前进,“赶紧穿过这片森林!”
 




就在他们骑马冲上一小段山坡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蛇头从山坡顶端露出来,金色眼瞳不断收缩、闪烁,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缓缓从山坡顶上抬起头来。
 




“啊啊啊!那是什么!?”
 




“!”
 




在场除了杜仲,都是第一次看见委蛇。杜仲反应最快,勒停马匹即刻调转马头往回跑,蝉衣与赫连尘见状也赶紧跟上。
 




可惜赫连尘反应慢了半拍,调转马头时委蛇的蛇信子已经差点吐到他脸上。接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口中津液差点滴到赫连尘身上。
 




“啊啊啊啊!”
 




委蛇猛的低头咬过来,赫连尘躲闪不及只能丢弃马匹从马上飞起来,一个侧身扑倒在左边草丛,杜仲和蝉衣回头,就看见委蛇将赫连尘的马含在口中,接着摇晃着身体立得更高些,一个仰头将马儿活活吞咽入腹。
 




赫连尘在地上翻滚几圈,被眼前场景吓得快要尿裤子,扯着嗓子乱喊,“救我、快救我!”
 




杜仲与蝉衣对视一眼,踩上马背拔剑出鞘,杜仲直奔委蛇而来,蝉衣就赶紧落到赫连尘身边将之扶起。
 




可这回,委蛇似乎对于杜仲正面发起挑衅一点反应也没有,它低头躲过杜仲攻击,随意地摆尾看上去像是要攻击杜仲,实则只是想把他赶到一边。
 




它眯起双眼,眼里只有一个赫连尘,盘踞着身体直直地朝赫连尘和蝉衣逃跑的方向追过去,沿途将一棵棵树撞倒。
 




参天巨兽移动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追上只能用两条腿逃跑的两个男人。感觉到被头顶阴影笼罩的两个人刚抬起头,沾染着新鲜兽血的大嘴又已经张开,像一张巨网直直朝着赫连尘头上落下。吓得两人相互用力推开对方,才在蛇口落地的一瞬向两侧退开,各自倒在草丛之上。
 




接连两次扑空,委蛇的耐心消耗大半,它在扑空的瞬间立刻又抬起头来,以飞快的速度再次向赫连尘发起攻击,蝉衣捂着胸口,看委蛇执着于赫连尘的位置,他躲到哪里,它就攻击哪里。
 




“怎么回事?它好像认准了赫连兄?”
 




杜仲飞身过来,从自己马匹上挂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权杖。
 




“石长老曾告诉过我,委蛇会记得敌人的气味。五十年前苗疆与神域一战中,赫连氏第七任皇帝赫连逍以身祭剑才重伤了委蛇,使得神域最终赢下那场战役。赫连尘是赫连逍的孙儿,它自然认得他的气味。”
 




权杖抽出的同时像是感应到委蛇存在,杖首上原本黯淡无光的红宝石突然迸发出璀璨的红光。
 




“这是什么?”
 




“这是石长老离开时留给我的权杖,上面嵌有契约之石,或许能起得上作用。”
 




说罢他站起身来,踩着身旁树干飞身跃起,朝着赫连尘逃窜的方向追过去。
 




赫连尘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委蛇的目标,他轻功虽然了得,庞然大物压在头顶却不敢飞得太高,只能自低矮树干之间慌乱逃窜,好几次被委蛇突然甩过来的脑袋把树干撞断,险些害他直接落入蛇口。
 




神祇笼罩之下,凡人的力量是微弱的。他渐渐感觉到力气用尽,逃窜的速度渐次降低。
 




委蛇察觉到他精疲力尽,直接一个后仰,将尾巴甩过来,横扫赫连尘脚下所有可供他站立躲藏的树木,男人脚下树枝断裂的同时,他宛若断了翅膀的鸟儿,重重摔在地上,被杂乱的枝桠划伤面部,鲜血直流。
 




敌人身上浓烈的血腥气进一步激发委蛇的攻击性,它收尾上前,最后一次长大嘴巴,朝着赫连尘扑过来。
 




“不要啊啊啊啊!”
 




赫连尘躲无可躲,只能以手遮面,阻挡自己直面蛇嘴里那血腥的红肉和粘粘的津液。
 




就在他以为自己立刻就要魂归西天,成为巨兽腹中餐之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到委蛇上方,落在它头上的同时掏出权杖朝着它两眼之间红色的印记点过去。
 




契约之印再次被唤醒,委蛇被红光晃了眼,停下攻击的动作,开始摇晃脑袋想把杜仲甩下来。
 




杜仲被甩下来之后站到赫连尘身边将之扶起,苟且偷生的感觉让赫连尘猛然又拾起对生的渴望。
 




他仍然想要征服面前这只上古神祇,举起权杖却被反应过来的委蛇再次下口攻击。它有意避开杜仲,用身体将他撞开的同时,一次次对赫连尘张开大嘴。
 




赫连尘这回看明白了。他抓着杜仲的手把权杖抬起来,耀眼的红宝石里似乎有隐隐烟波流动。
 




“你看这石头里面像不像藏了东西?它在害怕这块石头吗?那就砸碎它!”
 




“不可以!我……”
 




赫连尘哪里管得了可不可以。杜仲话没说完,他已经抓着杜仲的手将权杖狠狠往旁边大树的树干撞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使红宝石瞬间碎裂,里面似烟又似水的金色的微光瞬间放大,同耀眼的红色光芒混在一起瞬间夺取森林中所有动物的视野。
 




宝石碎裂时委蛇的头正对这道光芒,被晃到眼睛之后身体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赫连尘不可思议地看着委蛇像石化了一样停在远处,正暗自庆幸自己劫后余生,被杜仲拉着飞快往蝉衣的方向跑过去,然后拉着他同自己同乘一匹马,催促蝉衣和来迟了正一脸懵的商陆赶紧逃。
 




四人三马逃出森林之后,身后传来无数树木被铲断的巨响,众人立刻猜测到委蛇已经醒了。杜仲勒马停下,抓住赫连尘的胳膊划上一刀,内力催出他不断流血沾满整块巾帕,然后包成一团扔向西边,四人继续骑马往东边跑。
 




“不想被委蛇闻到你胳膊和脸上的血腥气,就赶紧捂好伤口!”
 




赫连尘这才意识到委蛇是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追来,识相地死死捂住胳膊。
 




这一路从傍晚一直奔逃到深夜,他们路过两个驿站,直到到达第三个驿站时不管是人还是马已经筋疲力尽,处于昏厥的边缘才停下。
 




那一晚路过的许多商贩和行人也都见到了委蛇,将这一惊天发现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
 




在这个神祇与上古巨兽逐渐式微的朝代,人们对于鬼和神的敬畏之心都在减退。
 




所以委蛇这次被其他人发现之后,传到楼元应和京都是迟早的事。
 




“所以你才要去京都找你说的那个石长老,就因为那权杖被砸了吗?该死的赫连尘,我真的很想把他脑袋也砸了。
 




“是,也不是。”
 




这次死里逃生,代价是杜仲手里唯一可以与委蛇有正面遭遇机会的权杖被毁,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赫连尘身上。
 




“什么意思,你要拿我当诱饵,引诱那只巨蛇出来?”赫连尘像躲煞星一样连连后退,摆手不迭,“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自然不是要你去送命。那我方才为何还要费劲心思来救你?”
 




杜仲难得在乎起他的看法来,“自然是我带着苗疆的部下都准备好降服委蛇,有能力与委蛇一战的时候,再要你将它吸引出来即可。”
 




“比山还要大的神祇,像咱们这样的凡人它一口能生吞四五个,你们如何有能力与之一战?我不去。”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你且再信我一次,与我一同回苗疆。”
 




他头一回从杜仲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哀求的意思,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不如这样,我们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季窈刚问完就明白过来,看着杜仲站起身道,“他要你去京都,帮他复国篡位?”
 




“他的意思是只要帮他查清当年他爹赫连元雄之死,南宫凛是否真的是元凶。如果是,他不会拖累我,他会召集他爹的旧部拼死最后一搏,。但若不是,他也不会纠缠,会带着娘亲和弟弟远离京都,从此放弃复国的念头。最后他若是能活,便兑现承诺帮我引出委蛇,若是死了,也把尸身留给我。”
 




“说得轻巧,他以为那个京都还是他们赫连氏在做主吗?等真正进了京都,你和他就像两条落网之鱼,等着成为他人案板上的肉……所以你到底答应他没有?”
 




杜仲的眼神久久地凝视着她,她就懂了。
 




“也行,那我与你们一同前去,毕竟少了我,你们要破案少不得多费多少时日。咱们趁着刚入伏,天还不算太热,先去京都,再回苗疆。”
 




“不是为了躲他?”
 




他这么一问,季窈反而不说话了。
 




是啊,她赶了近百里的路回来看他,还没有摸到他、亲到他,就直接同他分了手。
 




低头的同时季窈看见自己腰间还别着他们初次欢好之后,他给她的家传玉佩,那日二人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
 




——“严煜,我也喜欢你。同你一样正经的、真喜欢的喜欢着你。所以这枚玉佩,我不会还你了。”
 




他怀中炙热的体温仿佛还环绕在季窈肩头,她甚至还能隐隐听到来自他胸腔的那颗心狂跳不止的声音。
 




——“不还,永远不要还给我。”
 




眼眶又不争气地红起来,季窈低头轻轻抚摸那块玉佩冰凉的纹理,小声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既然决定要离开,就不要再关心他的死活了。”想了想,这话似乎有些重,杜仲蹲在她面前,将她眼中闪烁的泪光看在眼里。
 




“他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这几日楚绪都住在京墨的屋子里,我叫她过来替你梳洗一下,早些睡罢。”-
 




与此同时,远在苗疆王城的苗寨中,楼元应从美人胸脯里抬起头来,起身时激动到撞翻了面前的桌子,美酒佳肴洒落一地。
 




“你说有人看见了委蛇?在何处?”
 




王座下,与尤猛一样做护卫打扮的年轻男人双手伏地,恭恭敬敬道,“回苗王,是在神域紫云山以南一处名叫渠阳城的城外被许多老百姓看见,据他们形容,那巨蛇身若高山、眼若金色巨石,与委蛇的特征外貌一模一样!神祇苏醒,我们苗疆即将迎来盛世啊!”
 




楼元应却觉察出不对劲,“不对,委蛇在冬眠之后苏醒,应该会理解回苗疆圣山寻找与它缔结契约的神女才对。即便五十年前神女已死,可蛇王蛊已被取出,如今就种在巫女体内,它也应该在苏醒之后回苗疆来寻找蛇王蛊,可是它为何至今没有回来?你手下人可有说,委蛇目前往何处去了?”
 




“禀苗王,根据一路上不断有人目睹委蛇真身的行迹,它应该在往北的方向去。”
 




“北?”
 




那可是京城的方向。
 




“看来,我如今不仅要做好对付我那个好哥哥的准备,也要做好降服委蛇的准备了。”
 




第195章 瓮中捉鳖 “参见皇上。”
 




三日之后,南风馆门口两辆马车并排而立,馆中众人围着季窈依依惜别,楚绪更是红着眼眶止不住落泪,双手攥紧季窈好像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一样。
 




“掌柜这才回来三天就又要走,京都山高路远,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季窈安慰地拍拍女娘手背,眉宇间带上不舍,“有些必须要做的事,做完就可以安安心心回来同大家一起做生意,到时候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那掌柜此去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杜郎君、赫连郎君,你们也要替我照顾好掌柜。”
 




一想到回京之后,自己身上背负多年的杀父篡位之仇可以得报,赫连尘高兴得忘乎所以,“那是自然,毕竟她是我夫……哎哟。”
 




杜仲一巴掌打在赫连尘后脑勺,差点没把他早上吃的早膳都打吐,上前两步接过季窈手里包袱,牵着她上马车的同时,转过身来阻止赫连尘上车。
 




“你和蝉衣坐那一辆。”
 




“凭什么?”
 




楚绪有些羡慕蝉衣,“蝉郎君也要去吗?那为何我不能去?”
 




此行凶险四个字自然是不能说的,她见商陆也跟着点头,立刻剜他一眼,“是去做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楚绪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由着你们胡闹。”
 




商陆撇着一张嘴,“何曾是我不懂事,这才刚和大家团聚几天又要分开,自然是舍不得……不过我也知道我和楚娘子不会武功,去了少不得还要你们多护着我们,倒成了累赘。我们会照顾好馆里,等你们回来的。”
 




她抬头看一眼南风馆大门,去年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头顶上三个蓝底金漆的三个大字还觉得陌生,此刻已经是她难以舍弃的家。
 




两辆马车接连出发,刚出城没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的传进季窈耳朵。
 




她掀开帘子回头望去,看见马上那抹红色的纤长身影登时瞪大双眼,紧张地抿紧双唇。
 




杜仲一同看去,追来的不是严煜又是谁?
 




他的马跑得比马车快,很快就赶超上来,横在路中间逼停季窈的马车,赫连尘的马车也顺势停了下来。
 




“谁啊这么不知死活?”
 




无暇顾及身后赫连尘瞎嚷嚷,季窈掀开帘子凝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请你让开。”
 




严煜一身官袍,显然是得到消息之后临时跑出来的。他看上去还是消瘦得不成样子,只是因为奔波的缘故脸上浮现一丝红晕,更衬得少年郎楚楚可怜。
 




“你还是决定要回苗疆,是吗?”
 




“是。”
 




“又骗我。”他无奈的语气里仍旧带着宠溺,像是抓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这不是去苗疆的路。”
 




她一时无语,面前突然被杜仲挡住。
 




他探出身子挡住严煜的视线,眼神淡漠没什么情绪,“她要去往何处,与你无关。休要纠缠不清,赶紧让路。”
 




严煜手里攥着缰绳一动不动。
 




“车夫,直接撞过去。”
 




“等一下。”季窈开口拦他,想了想还是下了马车。见她走下来,严煜也赶紧下马迎上来,杜仲气得放下帘子,赫连尘则是被蝉衣捂住嘴,支支吾吾在后面一辆马车上蹦跶个不停。
 




“你来得正好,这个还你。”
 




她解下腰上玉佩递给他,严煜没有伸手来接,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眼中是无尽的柔情与不舍。
 




“何时回来?还有不到两月就是七夕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七夕不回,那便等你过中秋,你喜欢的花灯我都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看。”
 




“我说了我们已经……”
 




“中秋过后还有腊八,我知你不喜红豆月饼,到时候让他们多买些果脯和枣泥馅的来。再不济,腊八之后就是除夕了,说起来快,只是没有你陪我,恐怕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严煜!”她眼眶湿润,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打断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分手了,我回与不回,与你无关。”
 




说话间,她又把玉佩举高些,严煜依旧只是看着她,双手垂落身体两侧,语气坚定,“你若不回,我终身不娶。”
 




“不娶就不娶罢,与我什么相干。”
 




季窈抬手准备把玉佩扔掉,严煜一个长伸手拦住她,握着她的手把玉佩紧紧包裹在掌心之中,脸上带着委屈眨眨眼,湿了眼眶,“留下它,否则我这就辞官跟你一起走。”
 




他做得出来。
 




“你威胁我?”
 




“我在求你,你什么都可以反悔,什么都可以不要,独这枚玉佩,不要还给我,好不好?”
 




他的低声下气再一次让季窈的心狠狠揪痛起来。
 




她哽咽着红了眼睛,怕他看见于是赶紧转身,疯狂眨眼以防止自己眼泪落下来,“那你让开,我就留下它。”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接着传来马蹄声慢慢挪移开的声音。
 




两辆马车再次启程上路,红衣少年郎牵着马儿站在路边,目光孤寂而寞落,季窈仿佛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马车木板,久久地落在她身上,重如千金。
 




触肌生凉的玉佩此刻有些烫手,季窈沉默片刻,将它塞进自己的包袱里,不争气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京都相比龙都,繁茂昌盛之余,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巡视的官兵,戒备森严。
 




毕竟天子脚下,荣光更甚,暗处的罪恶自然也更多。
 




一路上季窈因为严煜的关系一路无话,食欲乏乏的同时,整个人没精打采。在赫连尘一路契而不舍的追问下,他总算知道那日骑马拦路的翩翩少年郎就是之前商陆口中季窈喜欢的那个“朝廷命官”。
 




“区区四品知府,有何能耐?等我当上皇帝,你就是那最尊贵的皇后……当然得你愿意……包括杜仲,只要你肯把窈窈让给我,我保证派兵,不,亲自领兵杀入苗疆,帮你夺回你的王位,咱们互惠互利,共创辉煌。你说如何?”
 




为掩人耳目,四人进入京城之后就只留了一辆马车。
 




此刻赫连尘一通豪言壮语说完,季窈还是坐在窗边发呆,根本没听见;蝉衣听没他的事儿,自顾自闭目养神,亦不说话;只有杜仲翻了个白眼,凑到季窈身旁瞧她。
 




“前面不远处就是石长老在京都的住处,待会儿见了他,你有任何关于我阿哒和阿乃的事都可以问他。”
 




英烛?她因为这个名字稍稍回神,只是面露悲伤地看着他,“好。”
 




赫连尘见无人理会,不甘心地连着“诶”了好几声,“我说让窈窈当皇后,杜仲也可以坐回苗王,你们到底听没听见?”
 




说完他立刻挨了季窈一脚。
 




“什么让不让的,我是人不是物件,做什么自然是我自己做主。还皇帝呢,就算能证明你爹真是当今皇帝所杀,你能有多少胜算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不是,我……哎哟!”
 




赫连尘正想开口反驳,谁知马车突然停下,四个人受惯性抛使瞬间全部撞向门口,挤成一团。
 




“怎么了这是?”
 




杜仲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前面一个扎辫子,看着模样至多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娃跌坐在地上,脸上、手上全是灰,车夫也明显吓着。
 




看见小姑娘,季窈也明白过来。赶紧从三个男人身上踩过去,跳下车来查看小女娃的情况。
 




“你摔着没有?疼不疼?”
 




小女娃迟疑一阵,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刻侧过头去找东西,季窈这才看见她手边还有一只竹篮,里面装着几只香梨,其余的全部散落掉在地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啊,怎么都摔坏了?娘亲知道一定会骂死我的。”
 




眼看着小女娃就要哭出声来,身后三个男人围上来,季窈赶紧从杜仲口袋里掏出半吊钱塞到小姑娘手里,“这个给你,就当我们买了你的梨,你带着钱回去,或者再去买一些又大又好的带回去,好不好?”
 




小娃娃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她两眼放光接过铜钱串,宝贝似的放进衣兜,然后开始把梨一个一个分给季窈四人。
 




“哥哥,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还有这个……”
 




看她聪慧勤快的模样带着几分机灵,季窈四人都眼带笑意。
 




当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四个人已经按照小女娃分果子的行为围成一圈的时候,小女娃突然从衣兜里抓出一把白色粉末洒向半空,季窈四人躲闪不及,鼻腔内立刻吸入不少,整个人失去力气瘫软下来。
 




“不好,中计了。”
 




脑袋昏沉的同时,季窈双手也使不出力,眼睁睁看着小女娃从他们面前跑开之后,五六个衣着统一的蒙面人从巷道两侧围墙突然跳出来,杜仲和蝉衣立刻拔剑来挡。
 




可惜他们都中了迷药,手脚无力不过十招就败下阵来,连同车夫一起被扣押住。
 




白色药粉带起的烟雾散尽,蒙面人揭下面罩,季窈一看,一律全是陌生面孔。
 




“为什么抓我们,谁派你们来的?”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四人回头,眼前人还一如从前,温润如玉。
 




“京墨?”
 




季窈挣扎着上前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做?我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京墨挥手示意蒙面人将他们都放开,脸上喜怒难辨。
 




“说来话长,我是为了——”
 




“——为了不让你们被我抓住。”
 




原本被京墨手下层层包围的巷道深处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一块白玉制造的令牌出现在众人头顶。
 




举牌之人摘下兜帽,一个容貌与京墨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季窈的眼神在来者与京墨之间来回打量,发现京墨看见此人之后并不意外,只是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拘谨起来。
 




“你又是谁?”
 




京墨主动走到中年男人身边,毕恭毕敬道,“爹。”
 




“你是京墨的爹?!”
 




季窈还想再上前确认,被杜仲拉住。
 




他眸色幽深,虽然浑身无力,仍充满警惕地握紧腰间佩剑,“大理寺卿方仲晏,赫赫有名的铁血阎罗,百闻不如一见。”
 




方仲晏一眼就瞧出杜仲与其他两个男人截然不同,带着欣赏的眼神沉声道,“苗疆大王子对神域诸事颇为了解,不愧是要行大事之人。”
 




季窈这下傻眼了,“你怎么知道?”
 




难道京都和龙都遍布这些人的眼线,就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一年之久吗?
 




未免太欺负人了!
 




方仲晏看一眼身侧尚处于惊恐之中的女娘,眼中并无任何轻蔑之色,只匆匆扫过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杜仲和他身后赫连尘身上,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老夫正在前面不远处客栈等着各位,没想到我儿比我更加心急,担心我招待不周,所以就选择提前在这里将你们截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惜我在客栈泡的好茶,注定无知己者一品了。”
 




说话间季窈四人立刻看向京墨,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早知道方仲晏会在他们入京之时设下埋伏,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提前将他们拦截,以防止他们落入自己亲爹手里。
 




杜仲目光看向不远处,已经隐匿在日落黄昏处巷道尽头的客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到方仲晏面前,被他身侧两名高手拦住。
 




“你去石长老的客栈做什么,你把他怎么了?”
 




男人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神直直地落在杜仲身上,身形并没有因为他突然逼近而动摇半分。
 




“神域与苗疆息战多年,有苗疆人入我神域城池,当如客待之,又何来怎么他一说?不过你说的那群老弱妇孺,入京之时并未登记上报,属于非法闯入,所以我就让人将他们都带到官府里去,做个登记罢了,用不着担心。”
 




“你!”
 




就连季窈都听出来,方仲晏此举就是故意将石长老一行人抓获,以此进一步要挟杜仲,控制他们此次进京的一举一动。
 




方仲晏说罢径直越过杜仲,又朝着赫连尘走来。
 




“你就是赫连元雄的儿子?”
 




“是又如何?”
 




“多亏你对犬子的信任,如今你的娘亲和二弟也正在我府上做客,你可要一起啊?”
 




“什么?”赫连尘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方仲晏的衣领,身旁京墨和侍卫们立刻拔剑指向他,“你抓了我娘和二弟?快放了他们!”
 




方仲晏不疾不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
 




赫连尘双眼圆睁,瞪向对方的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他悻悻然松开手,两边侍卫立刻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双手即刻反绑,被当场制服。
 




“赫连尘!”
 




季窈企图上前阻止,被杜仲和京墨拦住。她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就发展到如此境地,扯着京墨的袖子大喊。
 




“你撒谎!你原本同我保证过,不会错抓乱抓,会给我们时间查明真相的!”
 




方仲晏就站在京墨面前,看着他儿子一脸落寞,隐忍到手背青筋突起。
 




“爹,你……”
 




“你少说话!若不是我派人盯得紧,指不定还要让你胡闹到几时?”方仲晏突然开口,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起自己儿子来,“若不是今日我抓住赫连尘,总算是将赫连一家余党全部抓捕归案,我定要治你隐瞒不报之罪!给我带走!”
 




“不可以!”
 




季窈开口的瞬间,杜仲和蝉衣拔剑出鞘,站到方仲晏面前与之形成对峙的状态,少年利剑架在方仲晏脖子上,其他侍卫的剑又对准了季窈三人。
 




人群之中唯一的少女面不改色,字字铿锵道,“我知道,赫连尘一家一旦被你带走,一定活不过今天。但正如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的皇帝如果真的没有做过弑君篡位这种事,就不会害怕有人来查。如果你就这样杀了他们,反倒落人口实,难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众口。况且我也知道赫连尘不是个做皇帝的材料,若是他当真没这个命,不如让我们查个明白,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方仲晏想起自己往日收到儿子的书信里,甚少提起面前这个小姑娘。
 




乍见之下,他不过以为是个空有姿色,胆大妄为的骄矜女人,没想到讲起满口仁义道德和专门把人架在审判的火堆上炙烤的本事,倒是一流。
 




还没等他开口,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缓慢但有力的掌声。
 




接着一个年岁看上去比方仲晏略年轻几许,眉眼间却自带一股震慑全场威严的男人从人群之中向他们走来。
 




比起他不怒自威的容貌,更让季窈目瞪口呆的,是他身上那神明黄色的龙袍。
 




除季窈四人以外,所有人在看见南宫凛的一瞬间全部跪下,目之所及之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头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这黄雀背后还站着一只老鹰。
 




方仲晏没想到南宫凛会出现,跪身同众人齐声叩拜道,“参见皇上。”
 




【卷九·栖云行宫】
 




第196章 真龙天子 “不是说好你我共进退吗?”……
 




夕阳日暮。
 




两架镶金嵌宝的皇家马车自皇宫城门口缓缓而行,走过京都最繁华热闹的街市,一路继续北上。
 




季窈和赫连尘双手双脚被粗绳捆绑,坐在第一辆马车两侧。主位上黄袍加身的南宫凛闭眼假寐,整个马车内部寂静无声。
 




杜仲和蝉衣跟着京墨坐在第二辆马车上,郎君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季窈所在的马车看去,面露不安。
 




一个时辰前,南宫凛出现在季窈四人被抓获现场。他坦言自己问心无愧,不怕被查。
 




“不光你们想知道真相,我也想知道。在位十五年时间里,即便我再勤政爱民,身上永远摘不掉谋朝篡位的罪名。你们既然有这个胆量,我便给你们十日的时间,给我一个结果。如果十天之内你们没有查出真相,赫连一家三口、那几个苗疆的老老少少,都只有死路一条。”
 




季窈一听立刻慌了神。
 




原本她答应陪赫连尘北上京都,替他调查当年赫连元雄被南宫凛杀害一案,只是为了利用他身上血气找出委蛇,继而回到苗疆办她和杜仲两人自己的事情。
 




可如今这件事突然跟赫连一家还有石长老一家姓名挂钩,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不行!如此大的案子,你们皇室族人查了十五年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偏要我们十天之内就给出交代,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为杀赫连一家和石长老一家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我不同意!”
 




“那我此刻立即下旨,所有人格杀勿论。包括你们。”
 




“你!”
 




没办法,季窈四人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南宫凛身边的侍卫将四人手上兵器没收之后,押着他们进皇宫,在大牢门口只能远远见到赫连尘的娘亲和弟弟,以及石长老一家老小,确认这些人还活着,当然更多的是确认他们已经被南宫凛死死抓住把柄之后,四个人才又被送出来。
 




杜仲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他全程脸色铁青,在看到石长老一家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内监牢之后,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京墨看他脸色难看得厉害,自己作为往日南风馆一员,曾得他们真心相待,开口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那几个苗疆人未经报备,私入京都躲藏,本来就是要被抓起来的……”
 




没想到杜仲一把冲上去,拎起京墨衣领恶狠狠道,“掌柜有一句话没说错,你们那个皇帝和赫连家的恩怨情仇,放在那里十五年都没有人查出个所以然,何以只给我们十天时间,就指望我们几个局外人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且不说如果我们最终查明,赫连元雄当真是他和你爹密谋所杀,他绝不可能放我们所有人活着离开京城,就算我们找出所谓的真凶,他只要说出‘不满意’三个字一样可以将我们所有人就地斩杀!我们绝不可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京墨被揪住衣领,气息虽有微乱,但神色依然平静。
 




“这十五年来,皇上的确一直在派人调查当年赫连元雄之死一案。可京城这些做官的,谁不知道此案的利害关系,根本无人敢深入调查,只随便找个涉及当年案件之人来问问,写点招状纸证明皇上的确是被人陷害,而陷害者已死之类的证词就匆匆结案。背锅枉死之人接二连三,连皇上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在百姓看来颇有些‘跳梁小丑’的意思,于是便搁置至今。”
 




说到这他眼中突然浮现一抹哀伤,声调底下去不少,“当然,其中也不乏认真对待此事子人。我的老师便是上一任特调御史。可他的下场,如今你们也知道了。他死在我爹剑下。”
 




“对啊,若是你爹从中作梗,阻挠我们查出真相,就算我们没有死在皇帝刀下,你敢保证,你爹不会对我们动手吗?”
 




“所以我才主动向皇上请愿,此次行动无论成败,都与你们共同承担。”
 




他眼中伤痛加深,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都说虎毒不食子,大抵我还是可以保全你们的。”
 




“你最好足够了解你爹。”
 




马车停下,杜仲见状将京墨松开。
 




所有人跟着皇帝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栋远在京都郊外的行宫。
 




不同于皇宫红墙黛瓦,这座宅院隐藏在一片竹林之中,隐隐可见冷白色高墙和砖灰带黄的屋檐。
 




其中殿阁廊亭,鳞次栉比,曲觞流水,高雅素净。
 




书有“栖云载雨”四个黑底金漆大字牌匾的大门走进来,夹道列植松柏、翠竹若干,池塘两侧遍植柳树,一排诗意盎然。
 




整座庭院素清雅致得紧,竟连一朵红粉黄紫一类的花朵都无,林荫小道旁至多几簇无名白色花朵,彰显着宅院主人素静的审美。
 




季窈跟着南宫凛身后环视四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像是用来关人的地方。
 




“皇上要我们关在这里查案?”
 




南宫凛身边一个年岁看着跟皇帝差不多的太监立刻出声呵斥,“放肆!胆敢如此和皇上说话。”
 




“无妨。”皇帝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转过身来摆摆手道,“和季小娘子说的差不多,这里是你们未来十日要待的地方。”
 




“那我们要查案怎么办?”
 




“需要任何卷宗,或者传唤任何相关证人,你们都可以告诉卫公公,他会替你们找来。”说这话时他看一眼身边太监,看来他就是卫公公。
 




“可是我还想去当年出事的地方看看。”
 




“你已经在这里了。”
 




“什么?”
 




跟随南宫凛的眼神,众人再一次抬头,郑重其事地环看这座名为“栖云载雨”的皇家行宫。
 




季窈听着耳边轻脆鸟语,和身边微风轻拂面旁带来舒适惬意之感,蹙眉开口道,“这里就是当年赫连元雄被杀的地方?”
 




“不错。”
 




时隔十五年再次踏入此地,南宫凛目之所及,心中怅然,“十五年前我踏入这翠竹林荫道时,不过是一个刚从战场回来的将军。怎么也想不到,再从这道门离开的时候,为保全全族人性命,不得不坐上如今这个位置。”
 




众人一路走过廊亭水榭,推开两扇鎏金大门,进到主殿。
 




偌大的主殿宫中空空如也,仅有左右两侧四根柱子伫立其中,正中间主位则是四步台阶之上,放置金色龙椅和黑扇屏风,两侧九鼎香炉与两只铜雕仙鹤立像,看上去萧瑟而荒芜。
 




就是在这样不起眼的一隅之地里,神域改朝换代,整个天下在这里换了主人。
 




一想到曾有三十二人丧命于此,季窈忽然觉得后脖颈钻进一股冷风,四周门上木窗里似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人影晃荡其中。
 




南宫凛不愿多说,仅在门口停留片刻,甩袖离开。
 




“剩下的,你们都问卫公公罢。”
 




卫公公低声应下。待恭恭敬敬送走南宫凛之后,立刻变了脸色,冲京墨笑道,“老奴平日里伺候皇上有多忙,少卿大人想必最是清楚。虽然此次被皇上指派协助各位旧案重查,可其中这水有多深,老奴可是没那个胆子,也那条命去趟这趟浑水,更别说老奴还要忙着回宫伺候皇上起居。所以少卿大人和你们的朋友,需要些什么,此刻便一并说了来,老奴也好一并处理。”
 




季窈站在一旁,听京墨流利地说出一大堆涉案卷宗和记档,并要求卫公公至少留下个传话之人,以防之后他们再要有其他需求的时候,可以及时找人,心情有些复杂。
 




交代完一切,侍卫又带着他们走出主殿,绕过池塘和廊亭到达后院房舍时,分配好各自房间便通通撤到外头守着,不再打扰。
 




京墨见一切安排妥帖,转身过来看向季窈四人道,“这件案子的所有记档和卷宗我早已看过无数遍,就不陪你们再看一遍了。”
 




听到说他要离开,赫连尘有些害怕:“你要走?不是说好和我们同进退的吗?你走以后他们把我们杀了都没人知道。”
 




“不会的。”他看上对南宫凛十分信任,“皇上不是这样的人。若他真想杀你,早在你们踏入皇宫的那一刻便已经死在万箭穿心之下,何苦又把你们带到此处来,在你们面前演这一出戏呢?我出去,也是为了看着我爹,防止他在外面做出阻碍你们查案的事来。不至于咱们五个一起被困在里面,叫天天不应的好。”
 




季窈看杜仲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上前两步冲京墨说道,“我知道你带人截住我们是为了不让我们落入你爹手里,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你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她贴心的解释让面前一直强装镇定的郎君眼眶泛红,眉目稍稍舒展,定睛凝她道,“余下十日,我陪你们查案之余,也会在外头做好万全准备。若十日之后或生变故,我一定会拼死把你们救出去。”-
 




不得不说,皇帝亲令下,所有人做事的效率都高得出奇。
 




季窈四人不过用个晚膳的功夫,相关卷宗就已经送进行宫,放到女娘面前。
 




简单翻阅看来,十五年前,也就是赫连尘仅六岁之时,南宫凛作为前朝皇帝赫连元雄钦点的骠骑大将军,刚从边关打了胜仗回京,尚未休整军队就被皇帝传唤进宫,说是要为他大摆庆功宴。
 




宴会当日,南宫凛被接进这座行宫内,解除身上武器之后进入进入主殿,与端坐在主位上的皇帝饮酒作乐。
 




当时与南宫凛一同受邀来到这里的还有一些官阶不高的文臣和没有实权的武将,大家都猜测是因为赫连元雄忌讳南宫凛功高盖主,想避免他和其他高官贵族过多接触,结党营私、功高盖主译,所以才都只是邀请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来为他庆祝。
 




杜仲此刻心里完全没有要帮赫连尘破案的心思,坐在一旁翻看起了有关他爹的史书,边看边笑道,“你爹简直就是个草包。”
 




原本和季窈一起还在翻看案情的赫连尘闻言立刻转身过来,伸手想要揪住杜仲,反倒被他拉过胳膊一个反手别在腰后,整个人上半身被按倒在桌上,狼狈不堪。
 




“不准你如此侮辱我爹!”
 




“我到底是侮辱还是实话实说,你自己看书就知道。”
 




借烛火葳蕤光线,他看史书记载,赫连元雄自登记之后就一直显现出“草包皇帝”的样子,学识不通,马术不精,知人善任的能力更是差得出奇。曾经还闹过封太监做节度使的笑话。
 




他在位数年不但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丰功伟绩都没有,甚至还多次因为在朝堂之上念错字,在朝官员又不敢纠正他,以此被史书狠狠记上一笔。
 




赫连元雄当皇帝的一生虽然没有吃过败仗,也没有因为宠幸某个姬妾而落得昏君的名号,但作为皇帝,无功便是有过,加上如今神域改了南宫姓,史书上对他的记载更是肆无忌惮,字里行间全是对他的嘲讽和不屑。
 




赫连尘看上几段已经气得不行,拿起史书准备撕他个稀烂,被季窈拦下。
 




她怒瞪杜仲一眼,拉着他又继续研究起案子来,“你撕了也没用,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还是赶紧看卷宗要紧。我发现这件事有蹊跷。”
 




他这才转移注意力,开口问她:“什么蹊跷?”
 




季窈指着卷宗里某一行字说道,“这里写你们皇帝平日里宴请大臣或者番邦外使,都会选择在皇宫里,可南宫凛那次打胜仗回来,赫连元雄却点名要在这栖云行宫里宴请群臣。这里比皇宫的宴楼,从大小上就差了十几倍不说,正中间连二十个人的表演都看不了。他为何要这样做?”
 




杜仲看一眼卷宗,面露不屑,“帝心难测,或许是想借此机会杀一杀南宫凛的威风,故意要给他难看罢。”
 




“那这里呢?”
 




两个男人顺着季窈手指方向继续往下看,发现上面书道:宴会开始之后,原本一切如常。君臣一派和谐,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赫连元雄提出要去更衣,留下南宫凛及在座大臣继续喝酒庆祝。不到一会儿他身边的太监陈寿突然跑出来说皇上不见了,大家匆匆赶到皇帝出恭的地方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这时整个行宫开始大乱,御前侍卫统领黄北书带领大部分侍卫开始满行宫搜索,大臣及歌姬则留在主殿待命,没有命令不得离开。
 




然而就在黄北书搜寻无果,折返回来之时,才发现原本主殿里静候待命的三十二人除南宫凛以外全部死亡,就瘫倒在各自位置上,现场惨烈,不忍直视。
 




原本消失不见的皇帝此刻也出现在主位之上,胸口鲜血淋漓,尸体上尚有余温。
 




唯一幸存下来的南宫凛手持长剑,浑身沾满鲜血站在殿前,身上还穿着从赫连元雄身上扒下来的龙袍。黄北书立刻将人拿住,送往大牢。
 




接着,弑君屠杀一事立刻在整个京都疯传开来,南宫凛从始至终坚称自己不是凶手,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被谁所杀。但所有人都知道,谋朝篡位的罪名一旦坐实,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南宫凛的亲信不顾皇命,连夜带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进城救人,南宫凛也由此被迫揭竿起义,占领皇城之后宣布称帝继位。
 




杜仲默默将这一段文字看完,嗅到了其中阴谋的气味。
 




“我原以为,赫连兄口中的谋杀是南宫凛带着军队直接杀进皇城,没想到还有这么曲折的一段。这摆明南宫凛就是凶手的场面,实在很难让人不往设局的方面想啊。”
 




赫连尘虽然底气不足,但也猜测道,“设局怎么了?南宫凛认为我爹改在这种地方,还找一群官阶低弱的臣子来宴请他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于是策划者一起谋杀。派人从恭房刺杀他未果,等他回到主殿后直接杀了他,再把所有目击此事的人一起杀掉,来不及逃走才被御前侍卫统领撞个正着,十分合情合理啊!”
 




“若真如你所推断那般,在场三十余人都是傻子不成,看到将军刺杀皇帝不知道逃走,反而留在那里等南宫一个个刺死?”
 




“我娘说当时他们都吸入迷香,档案里应该有写才对。”
 




说罢季窈低头,又继续翻看卷宗。
 




“对,这里有写。事发后经过查验,主殿内八名大臣、六名太监、六名宫女和十名舞姬,包括赫连元雄和他的贴身太监陈寿在内的三十二人全部死于南宫凛长剑下。除皇帝以外,其他人身上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且除陈寿以外,所有人都死在自己各自该在的位置上,同时在殿内两座香炉里找到未焚烧殆尽的迷香,猜测是南宫凛先在香炉内放入迷香将所有人迷晕之后才动的手。”
 




“陈寿死在哪里?”
 




季窈翻看一阵,抬头道,“靠近门口的左侧殿门口。”
 




宴请南宫凛的主殿是一件三室的屋子。中间正厅用于宴请宾客,两侧各有一间茶室和卧房。
 




“皇帝遇刺,他应该陪在皇帝身边才对。死在那个位置,难道是想逃跑?”
 




“呵,”杜仲冷笑一声,直起腰身走开,“自古改朝换代,皇帝身边的亲信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他也是天真。”
 




季窈默默看完,开口问道,“两个问题。一,皇帝莫名失踪,究竟是被人挟持还是遇到谋杀选择躲避?他又是如何避开殿外诸多视线,再次回到主殿内的?”
 




“二,南宫凛既然在进入行宫之前已经解下所有武器,他是如何重新得到那把剑的?在场侍卫也有刀有剑,他为何非要选择用自己的剑杀死所有人?”
 




第197章 栖云载雨 “你可以试着喜欢我吗?”……
 




是夜。
 




虽然对于行宫里的人来说,季窈他们四人算得上是囚犯。但因为与皇帝有所谓十日之约的约定后,行宫里的宫女太监待四人还算不错。
 




季窈在宫女秋心的服侍下沐浴净身,穿好衣服之后正躺在藤椅上,由她从身后替自己梳理洗好的头发,就看见杜仲也换上干净衣服走进她住的院子里。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
 




女娘接过木梳,示意秋心可以离开之后,自己稍稍从藤椅上坐高一些,借着月光梳头。
 




“既来之则安之,你知道我一向是个潇洒的人。”
 




“对待感情也是吗?”
 




他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季窈嗔怒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当然是啊,否则我现在应该正对着月光买醉,你进来看到的应该是一个正在为痛失所爱,涕泪横流的女人才对。”
 




她这话真假难辨,倒是有趣的说法将他逗笑,“如此说来,我倒有些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你并不喜欢我。”说这话时他眼中黯淡一闪而过,“这样,至少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你会疏远我。”
 




这句话背后含带深意,季窈不傻,自然能够听懂。
 




自从知道杜仲心里多多少少可能对自己有些许喜欢之后,她一直不愿直面这个问题。
 




自己喜欢他吗?
 




他生得美,武功高强、脑袋聪明,那张嘴虽然毒舌,偶尔她恨不得一碗毒药把他毒哑,但更多时候,他说出的话总能让她心胸豁然开朗。
 




“你就这点出息?”
 




“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比起舍生取义,我更相信同舟共济。”
 




“你很好。”
 




如今回想起来,她所有的记忆都与他有关,他在自己心里如朋友、如亲人,如兄长,她甚至说过他絮絮叨叨、管东管西像自己的爹。
 




脑海中不仅浮现他长满胡子的模样,女娘轻笑出声,悠哉悠哉地躺回藤椅,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起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天下美男万千,但凡生得俊俏者,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又是其中掐尖儿的美人,我没道理不喜欢。只是我知道,咱们之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维系,是盟友,更是战友。所以嘛,我就只好忍痛割爱,放弃掉对你的那点邪恶心思啦。”
 




说这话时她像个猥琐老头一样,摇头晃脑地跟着藤椅一起前后晃动,还不忘翘起白生生的脚丫立于膝盖之上,边说话,脚趾头边有模有样地动。
 




杜仲脸上笑意更浓,见她身后长发拖地,走过去替她接住,顺势替她梳起头发来。
 




“是吗?你也觉得,如果你我跨越盟友界限,成为更进一步的关系,可能最后的结果是一拍两散?”
 




“我担心你连亲人都不陪我去找了,那不是鸡飞蛋打了吗?”
 




鸡飞蛋打是如此用的吗?
 




发梳轻轻从满手青丝中间穿过,柔顺光泽。他忍不住抚上这绸缎般的丝滑,沉声道,“如果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你会答应,试着喜欢我吗?”
 




季窈被这话吓得抬起来,起身过猛,忘了头发还在杜仲手上,拉扯间猛的一拽,疼得她吸一口气。
 




杜仲赶紧松开手,顺势捂住她后脑,转到她面前来查看她有无大碍。
 




“拽疼你了?”
 




“没事,是我太着急……”话音未落,她意识到他的脸已经贴到面前。对于这样炙热而直接的目光,她尚没有习惯。
 




眼看着男人目光逐渐黯淡,他渐渐低下头去与自己眼神错开之时,她一把把人拉回来,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你要是真喜欢我,这么想和我好,我也可以陪你好一段时日。”
 




杜仲虽然听不太懂,但他下意识有些排斥她这样的说法。
 




“什么意思?”
 




“就是同你谈情说爱、花前月下云云,就当是圆你一个心愿,我可不是吝啬之人,对你的要求,我一定第一个办到。”
 




她越解释,面前郎君脸色越黑。
 




杜仲脸上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受伤与冷漠。他久久地凝视她,竟也瞧出几分自怜自艾的味道来。
 




季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莫名感觉愧疚起来,正打算开口收回方才的话,就听到他冷声道,“那我要你现在亲我一下,你亲吗?”
 




就这点要求?
 




“亲,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亲了。”说罢她轻抿朱唇,眼神在他脸上上下打量一番,看他还是冷脸不语之后,讨好般凑上去,蜻蜓点水一样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正准备撤身之时,后脑突然被他大掌捉住,接着他用力把她按回自己面前,唇瓣又重新贴在一起。
 




“我说的是这样亲。”
 




炙热如疾风骤雨般的狂吻不断落在季窈唇上,配合他呼吸紊乱的声音传来,季窈这才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
 




“你别……唔……放开我……”
 




他欺身上前,越吻越深。等季窈反应过来的时候,杜仲一条腿已经跪在藤椅上,压得她无法脱身。
 




这一吻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他内心愤怒。就在她走神的须臾,郎君吻含唇瓣撬开贝齿,灵活舌尖趁虚而入,将那带着甜气的小舌捕获。